这个女人，不寻常

又赢了,默克尔。

德国大选刚刚结束，默克尔领导的联盟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她将四度蝉联总理宝座，并将迎接一个之前三届都不曾出现的挑战：联盟党的得票率是1949年以来的最差成绩，关键是——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成为了议会第三大党。

这预示着，默克尔的第四任期会比之前更为艰难。

不过，从2005年出任总理以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几乎是“默”不作声地与各种危机博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德国以及欧盟。如今，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女人，已经被“默”认位列伟大国家领导人之中。

这个女人，不寻常。

传奇

很多人都纳闷，这个女人，长相普通，身形略胖，衣着朴素，表达能力尔尔，在人群里并不具有辨识度，说她是一名家庭主妇，恐怕遭受的质疑会更少些。在这个拥有特朗普、阿鑫和英国“脱欧”的不确定时代，这样一个不具备政治家典型品质的东德女人，怎么会在那个位置待那么久？

观察默克尔，先从她缔造的传奇入手。

这是一个动荡的世界。在默克尔即将开始第13个年头执政的同时，欧盟其他国家领导人走马灯式地换。12年间，最多的罗马尼亚换了6任总统，最少的西班牙也换了两位首相。按理说，遭遇金融危机、难民问题冲击的欧洲，政治领袖民望低迷、政府执政时间短促是一个普遍现象，默克尔这样长期稳定的当权者算是个异数，就是放眼世界政坛，大概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默克尔身边这二位早已告别世界政坛。

默克尔已经成为一个无可争议的政坛传奇。她35岁初涉政坛，1年后就成为联邦部长，10年后即担任基民盟主席，15年后就任德国总理至今。在德国的政治生活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政治零起点”，之后的上升如此之快，还稳居高位如此之久。

她将超过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首任总理阿登纳12年的执政记录，并在4年后追平联邦德国首任总理科尔，成为第二位连任16年的总理。默克尔的功绩不输于这二位。阿登纳重建了战后西德，科尔主持了东西德统一，默克尔则让德国成为欧洲无可争议的经济领袖，并在国际舞台上重获辉煌。就权力而言，欧罗巴大陆上已经无人与默克尔争锋。

然而，对很多人来说，默克尔是一个谜。巴塞尔歌剧院院长辛德赫尔姆是默克尔在东柏林科学院工作时的同事。他说：“一个十多年来以不同角色出现在政治舞台上的女人，人们并不真正认识她。”

默克尔不像特朗普，她不喜欢对公众袒露心声。有人会好奇，在外界认识的默克尔背后，是不是还存在另外一面，这么想的人大概会失望了。默克尔的传记作家柯内琉斯说：“默克尔，其实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样子。隐于公众形象之后的她，也没什么天大的秘密。”长期关注她的人，试图给出默克尔为什么能的答案。

特质

默克尔进入政坛之后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而默克尔在民主德国生活了35年，对她最具影响的阶段当然是那段时期。

3岁的安格拉

默克尔出生于一名路德教会牧师的家庭，出生几周后，就随父母从西德搬到东德。之后，她获得莱比锡大学物理学博士，并在物理化学中心研究所工作了12年。1989年11月9日柏林墙倒塌，德国统一，默克尔的人生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转机。她决定参加政治运动，1989年12月的一天，她走进了“民主觉醒”组织的办公室，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吗？”至此，德国少了一位科学家，而这个名叫默克尔的东德女子，进入德国政坛，从此改写德国的历史。

18岁的默克尔（左）和朋友们在一起。

讲秩序、有条理、重计划等科学气质，是默克尔在民主德国35年间培养出来的。她不受传统价值观的束缚，习惯于通过科学眼光分析政治问题，在解决具体问题的过程中形成最合理实际的政治思路，甚至可以说，她是在把政治当作科学来对待。

她的同僚说，默克尔是任何可以想象的各式情况的最佳分析师。她会尽可能多地搜集事实，综合各种变量，绘制比较，衡量风险，推测预期，即使做出了决定，也会让子弹先飞一会儿。所以德国人才很喜欢说，默克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严谨的机构。

1995年，时任环保部长的默克尔在视察中，科学家的范儿仍在。

同样保留下来的还有勤奋努力、目标明确的工作态度。在成为部长的第一年中，她经常以泪洗面，之后很快就不会再为政敌的羞辱而哭鼻子。1999年12月，时任基民盟总书记的默克尔在《法兰克福汇报》上发表署名文章，向陷于“献金案”的科尔、也是她的政治导师发出一份政治檄文。她说，科尔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并要求自己的党从科尔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不久后，默克尔当选基民盟主席，继续了在德国政坛的平步青云。可见，默克尔如果制定了一个目标，会绷紧每一根神经去实现，即使违背规则，即使手段迂回，但她总能达到目的。

初入政坛的默克尔被称作是“科尔的小女孩”。

默克尔也从不掩饰对结果的在意。她喜欢听歌剧，尤其喜欢瓦格纳的作品。她评价瓦格纳的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说：“如果事情一开始就错了，永远都回不到好的结果上。”这个女总理的人生座右铭就是：一开始就要做对，才能一步一步接近成功。

在希腊债务危机爆发的时候，默克尔无视他人的批评，坚持自己的基本原则：必须节约、进行改革，才可给钱。苛刻的援助条件让希腊、西班牙等危机国家的民众暴跳如雷，她被骂成是“面目可憎的恶婆”，还被拿来和纳粹、希特勒扯在一起。不过，默克尔对这些并不在意，她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述：“我亲历过一个体制的行将衰亡，不想再经历一次。”最终，她也如愿避免了欧元区的崩溃。

2015年10月，希腊总理齐普拉斯与默克尔在会场外私聊

默克尔还有着高度自律和理性的个人生活习惯。默克尔为政这么多年，外界很少听闻谁是她的密友。1998年12月30日，默克尔与绍尔登记结婚，包括双方父母在内的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这样的“独”，让基民盟前党主席朔伊布勒都觉得默克尔在私事方面的表现有时的确很怪异。

默克尔的丈夫是一位量子化学家，他基本隐身幕后，很少陪同默克尔出访。

默克尔还几乎没有被“福星高照”冲昏头脑的时候，她的政治小宇宙几乎没有面临过因为过度膨胀而爆炸的可能。说得直白一点，当总理这么多年，默克尔依然保持着一颗平常心，被低估时不恼怒，被盛赞时不忘形。这个女人不重视无关紧要的个人感觉，她的智商从来都在线。

她还习惯于保持缄默。默克尔在一个电视访谈中说：“这个社会实在太吵了。”在欧债危机刚刚爆发的时候，她和她的团队尤其沉默不语，因为大家都明白：市场对每一则传言都会迅速反应。

就是她之前被频频非议的着装，现在也成了默克尔的成功特质。一件宽松肥大的西服上衣，一袭同色长裤，短发造型数十年未变。在一个还是男性占主导地位的政治世界里，默克尔固执地从不使用服饰妆容这类世俗所说的“女人的武器”。她用近30年的时间坚持了自己的服装和发型，向外界表示：她的身体属于她自己。

默克尔从1991年起不同阶段的照片。

恰恰是因为默克尔低调朴素的气质，给了德国人所希望的安全感，也让崛起的德国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越来越多的支持者称呼默克尔为“妈咪（Mutti）”。比默克尔大10岁、德国前经济和技术部长格罗斯说：“Mutti就是照顾你的那个人，在你饥肠辘辘的时候给你做吃的，在你惊慌害怕的时候握住你的手。”

默克尔的举止都透着一股朴素务实的味道，比如她觉得双手没地方，就常年使用“默克尔钻石”形手势。

危机

危机，是默克尔总理任期的主题曲。

有人问英国前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什么会使得政府失控。麦克米伦回答说：“事件，亲爱的，是事件。”决定默克尔成败的同样是一系列事件，那就是危机。毫无疑问，危机让默克尔变得强大。

默克尔的第一任期赶上了全球金融危机。她制定了经济刺激计划、银行拯救计划等救市措施，将德国打造成一个灵活、适应性很强的国家。

在第二任期出现的希腊债务危机，威胁到欧元区的完整性，默克尔坚持了一条并不轻松的路。在面对几乎其他所有欧盟国家的反对，她还是强硬表态，希腊必须改变。

第三任期的难民问题挑战了欧洲的开放边界原则。默克尔说，她在东德的一个小镇长大，镇上有很多残疾人，那时她就学会要用最平等的方式对待所有人。因此，德国成了唯一敞开国门欢迎难民的发达国家。然而，超过100万难民涌入德国，带来的问题几乎压垮了默克尔。但她有很好的纠错能力，在这次竞选前，默克尔的难民政策回到了务实的轨道。

难民在柏林的紧急避难所

现在，默克尔已经从难民危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德国需要默克尔这样的核心人物，应对反全球化和民粹党派的挑战，并巩固德国在欧盟的领导地位。

而危机时代的欧盟，伴随着德国影响力的增大，正面临一个新的命题：欧洲的德国，还是德国的欧洲。不管默克尔是否愿意，她已经不仅是德国的总理，而是所谓的“欧洲母亲”了。有分析人士称，柏林已经成为欧盟的非正式首都，人们期待默克尔领导新欧洲。这个意义上，默克尔的胜选也是整个欧洲的胜利。

默克尔，欧盟最后的捍卫者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默克尔，有人批评她让德国正在变得不那么民主。德国内外也存在很多隐患，比如经济发展的可持续性、社会安全等问题，但是谁又会在乎呢？都只管享受如今的好日子，哪管之后可能的洪水滔天。

【本文主要参考自《默克尔传》（斯蒂凡·柯内琉斯著）、《默克尔传》（哥尔特·朗古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