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刘胜军：经济反弹超预期背后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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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来源：时代财经
刘胜军认为，二季度增速 3.2% 是超预期的，经济恢复的状态比预计的更理想，但并不能乐观认为这一趋势是稳固的。
作 者 | 余思毅，时代财经
7 月 16 日，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国内生产总值 456614 亿元，同比下降 1.6% 。相比一季度 6.8% 的负增长，二季度实现了 3.2% 的增长。
中国经济呈现 V 型反弹，是否意味中国经济动能较强？后续宏观政策如何走？前期的刺激政策是否会有所调整？7 月 16 日时代财经专访了“刘胜军微财经”创始人刘胜军。
刘胜军认为，二季度增速 3.2% 是超预期的，表明经济恢复的状态比预计的更理想，但并不能乐观认为这一趋势是稳固的。
“国内依然面临很多问题，比如居民实际收入下降，消费表现不太好，民间投资上半年下降较显著。”让刘胜军更担心的是，宽松货币政策带来的债务水平上升和资产价格的泡沫化。
刘胜军坦言，现在应该下大力度发消费券，真正缓解部分企业的困难，“单靠货币政策作用不大。”
7 月 15 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提出深入推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重点支持高校毕业生等群体就业创业。刘胜军认为，现在的情况与 2014 年“万众创业”的环境不同，政策监管更加严厉，融资难度更大；行业的生存压力变大。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可能会比较理性，不会像 2014 年有明显的社会创业热潮。”刘胜军建议政府为创业者营造更为公平的营商环境，特别是打破互联网垄断格局。
刘胜军认为，目前互联网领域已经形成了“寡头格局”，寡头对创新公司可能会摆出“我要收购你，你不卖我就封杀你”的姿态，而这样的环境正在扼杀新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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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型反弹超预期，但不能过分乐观
时代财经：中国经济呈现 V 型反弹，是否意味中国经济动能较强？你怎么看这个经济表现？刘胜军：二季度增速 3.2% 是超预期的，表明经济恢复的状态比预期待的更理想，但我不认为这个趋势是稳固的。国内疫情尚未完全结束，而国际上，美国、印度、拉美，疫情还处于高峰状态，世界经济存在比较大的不确定性。
另一方面，即使疫情结束了，后续的影响如中美关系的改变会带来什么？贸易战会不会有再起烽火？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去关注的。
我们不能乐观地认为，中国经济 V 型反转，迎来一片大好。在国内，我们依然面临很多问题，比如居民实际收入下降，消费表现不太好，民营企业、民间投资上半年下降较显著。这些都表明经济还存在很多的隐患。尤其是近期再度加码对房地产的调控，后续也会给经济带来一些改变。
时代财经：季度 GDP 增速由负转正，前期的刺激政策是否需要调整？刘胜军：我认为宏观政策目前不宜做较大的调整，应该保持对经济较为正面的提振作用，但从结构上讲，应该进行一定的反思。
从数据上来讲，今年上半年的货币增速比较快，对资产价格产生一定影响，如一些城市的房价快速上升，股市价格出现明显的反弹。中国目前面临的问题完全依靠货币政策“放水”是解决不了的，更多的要靠财政政策。
疫情受影响最大的是餐饮、酒店、零售行业。对它们来讲，没有客户就没有现金流，贷款并不是它们最渴望的，它们需要的是收入。
收入怎么来呢？一是客户，但客流逐步恢复需要一个过程；二是靠政府发消费券。消费券有一定的限制期限，强迫人们在指定的时间，比如一季度之内花掉。这就立即能转化成购买力，让餐饮、酒店受益。
现在就应该下大力度发放消费券。过去也有发消费券，但如同毛毛细雨，意义不大。我觉得消费券发放规模至少上万亿，发 2 万亿也没问题，这样才能真正缓解部分企业的困难，单靠货币政策作用不大。
刘胜军：当下国内产能过剩的压力还是较重，所以实体经济的回报率较差，社会资本的投资意愿较弱。这种情况下，货币政策大量放水，资金无法抵达到实体经济。
从最近银保监会查违规资金入股市就能看出，资金没有投向实体，而是去炒股票和房地产，所以想要实质性地帮助实体经济改善盈利能力，无论是减税还是消费券，还需要更大力度去推动。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虽然短期内通过货币刺激等措施，包括加大基建方面的投资措施等使得经济有所反弹，但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出现新一轮的债务上升。
实际上，一季度总体债务水平已经出现了明显回升。如果在总体债务水平过高的情况下，突破了可控范围，债务的积累会成为一个恶性循环。我们在 2015 年推动的供给侧改革当中，“去杠杆”任务截止目前只进行了一部分，这些都是后续的不确定性所在。
上半年M2 增速已经到了 11%-12%，较前两年是较大幅度地反弹。货币反弹的背后一定会带来债务水平上升和资产价格的泡沫化。
非金融企业部门杠杠再度上升
2017 年 - 2018 年企业的债务水平稍微下降，现在又回升了，而且居民债务水平也非常高，家庭怎么去面临债务的压力？短期内在疫情期间，大家还顾不上思考这些问题。但是从决策层来讲，要有前瞻性，要看到疫情稳定后，债务问题该怎么处理。这可能是一个比较大的考验。
疫情凸显金融体制改革的紧迫性
时代财经：你提到货币政策的放水对中小微企业帮扶效果不大。这是否为未来改革的方向提供参考？刘胜军：中央一直很重视和保护中小微企业。帮助小微企业，短期靠财政、消费券，但中长期来讲，还是要营造公平的制度环境，尤其是金融环境。在这方面目前还没有到位，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去推动：
第一是推动注册制改革。改变直接融资和间接融资的比例关系，就要推动注册制改革。现在注册改革开了一个好头，但后面能不能落实到位，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第二要大力发展民营银行、中小银行。现在银行“五大行”的权重太高，虽然国家在 2015 年放开了一批中小银行，但普遍来讲，中小银行不良率很高，生存压力非常大。
这里面有很多原因，比如说中小银行成立之后没有网点，它也不可能、也没必要去设网点。又比如中小银行开设互联网银行不允许远程开户，那么中小银行没有客户来源怎么吸收资金呢？这都是一些隐性的不公平，所以要改变银行业结构。
第三是消除金融的“双轨制”。所谓“双轨制”是指国有企业拿到的贷款比民营企业更容易，而且更便宜。国有银行体制导致“五大行”的行为不可能市场化，国有企业也被更加重视，在这种情况下，银行认为贷款给国企没有风险或者低风险，所以就不愿意给民营企业贷款，这个问题现在是非常严重。而国有银行这种非市场化行为会带来不良资产、坏账和不必要的债务。这些风险完全应该通过体制改革来消除。
影子银行系统的利率是非常高的，但影子银行之所以能做大是因为有很多企业在正规金融体系拿不到贷款，不得不去找影子银行。这些年中央为了控制风险打击 P2P，从风险的角度来讲是有必要的，但在堵后门的同时需要开前门，给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微企业补充融资渠道。
怎么样来改变这样的局面？要进行国有银行体制和国有企业体制改革，这恐怕是最困难的地方。如果把上述几条理顺，金融的问题就会缓解很多。
直播带货不会成为主流
时代财经：上半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下降 11.4%，其中二季度下降 3.9%，比一度收窄 15.1%，你怎么看这一数据？刘胜军：投资、消费、出口“三驾马车”当中，消费目前属于最弱的。但消费又是最重要的，应该成为经济政策的关键发力点。
导致消费下降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疫情对商场、餐馆带来直接限制；另一原因是很多人没有工作，或是收入下降，所以消费意愿也下降。对后面一类，政府可以通过消费券、进一步的税费减免来提升居民消费意愿。
时代财经：由于疫情的常态化，此前期盼的“报复性反弹”并没有出现，消费是不是很难回到疫情前的状态？刘胜军：消费要回到疫情前状态的前提是全世界范围内的疫情都得到了有效控制。今年估计是没有希望了，明年、后年能不能做到，首先要看疫情会不会随冬季的到来卷土重来；第二是疫苗的开发能不能取得实质性的突破；第三是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即便有了疫苗，但病毒快速变异，导致疫苗的效果非常有限。
目前 WHO 认为情况并不乐观，我们要有几种准备，最糟糕的是疫情可能会长期存在，那么很多消费就难以回到过去的状态。大家出于安全的考虑会尽量减少出门，减少聚集性的活动，但同时会对互联网经济会带来进一步的推动。最近美国这一轮的股市上涨表现最强大的就是纳斯达克、高科技公司，因为它们是疫情最大的受益者。
时代财经：在疫情中，主播、电商再次被广为接受，CEO 也化身网红带货，消费主义在国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怎么看待这个现象，未来直播带货会持续吗？刘胜军：中国人均收入达到了中等收入水平——1 万美元，确实会出现消费的拐点，居民对消费的意愿和能力会得到较大地提升，这显然会对经济会带来大的促进。
疫情逼着大家去适应互联网时代，原来很多人对互联网比较抵触，现在也都慢慢适应。至于像直播带货是电商中一种类似于促销的手段，好比小规模的“双十一”、“6.18”，在某一个时间靠名人效应带动聚集一大批人，商家给消费者一些价格优惠，未来不会成为电商形式的主流。
目前的直播活动当中，很多商家都是亏钱赚吆喝。直播进入门槛是很低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企业家或名人加入直播，消费者的注意力就会慢慢被分散，导致凝聚效应下降。人们慢慢会出现审美的疲劳，到最后商家、消费者觉得直播含金量越来越低，热情慢慢消退。
警惕“互联网垄断”
时代财经：6 月份失业率比 5 月份下降 0.2 个百分点，就业形势总体良好。7 月 15 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上提出，深入推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重点支持高校毕业生等群体就业创业。你怎么看这一举措？刘胜军：现在就业压力比较大，因为吸纳就业的主力——中小微企业普遍比较困难。有的中小微企业虽然有业务，但没有利润，处于亏损状态。在未来预期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大部分中小微企业都不愿意去招人，这对就业带来较大的冲击。
短期内简单鼓励大家去创业不太现实，毕竟 1 万个人当中，可能就只有一两个人适合创业。创业对企业家精神有很高的要求，不是靠一个人的热情就能创业，企业家精神是很稀缺的资源。
当前解决就业可能更多要靠大量的国有企业、大企业去招聘。当下，国有企业、大企业本身招聘的意愿也不强，但是和中小微企业相比，毕竟还是有能力去招聘，所以建议国家采取一些措施鼓励大型企业在稳定就业当中发挥逆市作用。
时代财经：2014 年，万众创新确实带来了中国在商业、科技、社会形态的改变。现在的社会环境、互联网技术、社会心态与 2014 年都不一样，大众创业能成风吗？刘胜军：现在的情况跟前几年相比有很大不同，政策监管更加的严厉，特别在金融领域融资更难；因为疫情的冲击，经济社会的风险不明朗，企业生存的环境并不太好；很多行业的生存压力变大。在这种情况下，大家会比较理性，不会像 2014 年有明显的社会热潮。
但从长期来讲，“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号召是没有错的。对一个国家来讲，不管是企业家还是创业企业的员工，应该分享时代发展的红利。
但国家该怎么去做才能鼓励创新？不是靠口号，也不是帮忙盖楼，最主要的还是要给企业创造良好的环境。比如减少审批，使得金融的环境变得更加包容，让中小微企业很容易能拿到融资，政府要打破垄断，包括打破“互联网垄断”。
时代财经：能深入谈谈打破互联网垄断吗？刘胜军：BAT 公司，特别是阿里和腾讯最初出现时确实是非常创新的颠覆者、革命者，但它们成长起来之后，互联网领域形成了平台经济。
平台经济是一个双边市场，一方面凝聚了大量买家，一方面凝聚了大量卖家，买家和卖家的数量相互促进，就形成一个正循环。正循环达到一定程度，别人就难以打破。比如微信聚集了这么大的用户，要把微信给颠覆掉，是极为困难的。所以阿里和腾讯就像一个“怪物”，它的支配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
它有了力量之后，就可以“压迫”消费者来消费，比如想收购创新公司，就有资本说“我要收购你，你不卖我就封杀你”。
这种现象不光中国有，在美国也有。美国联邦参议员沃伦最主要的竞选纲领之一就是要拆分谷歌和 Facebook。实际上连 Facebook 的联合创始人也认为要分拆公司。当然到目前为止，各个国家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行动，有的人认为打破垄断是不现实的，因为垄断是自然而成。
政府可以通过罚款，加强不正当竞争的司法，像欧盟通过了通用数据条例，限制大平台对数据的滥用等。
现在的平台垄断力量太可怕了，已经成为社会发展中的一个大的障碍，我们应该认识到它的破坏性，并想办法去解决。
下半年房地产大概率不会持续走强
时代财经：统计局新闻发言人表示，上半年房地产投资增长 1.9％，但同时也要看到更多的房地产市场指标还处于下降区间。下半年房地产投资是否会持续走强？刘胜军：房地产现在还不太稳定，因为在过去几年，房地产投资增速实际上是在不断下滑。最近有所反弹是因为深圳房价比较快地上涨。上涨的原因可能也和大家预期的改变有关，很多人认为地方政府没钱了，地方政府不得不放开限购，货币又开始发放等。
但是我们也看到以深圳为代表，很多城市在加码对房地产限购，这样可能让房地产复苏的势头受到进一步打压。我觉得目前的房地产的复苏还处在一个很脆弱的阶段，有可能在复苏，也有可能会掉头向下。
影响的因素主要有两个：第一是政府调控，特别是限购政策会不会改变。第二是对房地产开发商的融资能力的限制。如果这两点不改变的话，对房地产的抑制还是比较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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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转发给你脑海中第一想起的群~刘胜军
坚持讲真话的经济学家
国是金融改革研究院院长
2014 年参加总理经济座谈会
70 后经济学家代表人物之一
著有《下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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