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划评论 | 基于理念的规划：重温邻里单位（Neighborhood Un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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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介鸣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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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里单位是美国规划师佩里（Clarence Perry）在1920年代提出的规划理念。

其核心是按照公共设施（如：小学、商店）的服务半径规划居住小区的规模，使基本公共设施处在居住区居民的步行范围之内（见图1）。 

图1：邻里单位理念

邻里单位的空间结构设计将城市机动车交通排除在居住小区之外，以创造安全的小区环境。邻里单位可以构成城市的基本单元，城市也因此可能从小街区转变成大街区的空间结构。

20世纪是西方发达城市小汽车迅猛发展的时代。1905年，美国和英国的人均拥车率分别为1 078人/辆、2 312人/辆。至 1970年，该数据达到2人/辆（美国）和5人/辆（英国）。

小汽车激增使得美国传统、简单、灵活、便于生活的方格网式道路结构变得不利于城市生活。

小街区导致汽车频繁地穿越路口，给儿童和老年人等不便独立行走或不良于行的交通弱者带来极大的生活障碍和安全威胁。

美国因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数远高于因战争死亡的人数。如何创造安全的居住小区是美国城市规划面临的重大挑战，邻里单位就是该问题导向的规划研究成果。

邻里单位被Lewis Mumford 评价为中世纪城市教区（教堂所管辖的教徒居住区域）的现代版城市社区，其深远影响甚至辐射到1950年代上海曹杨工人新村的规划布局。1960年代开始的新加坡新镇（New Towns）规划也深受邻里单位思想的影响 （见图2）。

图2：淡滨尼新镇空间结构

注：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邻里，新镇中心的地铁站和地铁站边上的公交转换站（所谓公交的最后一公里）保证新镇所有居民与城市的公共交通联系。

淡宾尼位于新加坡东部，其新镇空间结构由五个邻里单位和一个新镇中心构成，每个相对独立的邻里单位各配备商业设施、休闲设施、学校及国会议员服务中心，非就业的出行基本发生在新镇内部，以控制新镇之间的城市交通流量。

建筑师Clarence Stein根据邻里单位原则，结合居住设施布局、居住小区人车分流，设计了位于美国新泽西州的Radburn居住区（见图3）。

图3：Radburn居住区规划

小区的规模由一个小学正常运行所需的学生数来确定，鱼骨状尽端式车行路与人行道网络平行，相互不交叉，居住区公共设施安排在步行系统内，一个小汽车与行人和平共处、安全的居住环境由此而生（见图4，图5和图6）。 

图4：尽端式车行路创造安静、安全的居住街区

图5：居住小区的车行路与绿化步道的交通系统

图6：街区的尽端式车行路

Radburn邻里单位的设计被认为是一个划时代、极具创新意识的居住区规划，在城市设计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

与此同时，创造安全的居住区环境具有深远的社会学意义。一个总是在成年人监管下行动的儿童，往往缺少独立抉择机会，影响其长大成人后的独立思考能力。在儿童时代与同伴游戏时积累足够的判断决策能力，有助于儿童长大成人后形成更独立的人格，为确保儿童全方位健康成长，我们需要为孩子提供独立判断、决策的实践机会。

居住区中众多的小汽车交通显然对儿童独立游戏构成巨大的潜在威胁，造成儿童独立游戏的代价过高。社会创新的未来有赖于创建儿童能够安全健康成长的居住区，这在规划理念上极具说服力。

邻里单位被评价为小汽车时代的居住区，比花园城市还新颖，是美国规划师对现代城市规划理念的重要贡献，但是，这个划时代的居住区规划理论却有一个未能事先预料到的致命缺陷。

邻里单位是建立在居民满足于使用各自居住区设施的假设之上，居住在邻里单位的学生应该在本居住区学校上学（所谓邻里中小校），居民应该使用本居住区的商业设施。

但事实上，这样的生活方式不是城市生活方式，倒是接近于村庄中农民的生活方式，所有村民共享村庄设施，村庄空间是村民劳作、生活的共同体，邻里单位确实如Lewis Mumford 所比喻的中世纪教区。

现代城市社区下的多元化居民，拥有不同的宗教信仰，不同的生活方式。

城市生活方式的最大优越性是：选择。

居民可以选择不同的学校和不同的商业设施。城市里有公共学校，也有私立学校；有天主教学校，也有穆斯林学校。不同商业设施也特色各异，针对不同收入的顾客。

邻里单位将居民的生活限定在特定居住区内，假定居民将居住区内的行走安全放在首位，这意味着居民必须放弃生活选择的自由。事实上，生活中除部分更重要的选择之外，许多方面的选择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

同一居住区的居民只是居住在一个空间内，邻居生活可能并没有交集。对于年轻的父母来说，一个好的小学和中学远比就近上学重要。如果居民需要使用居住区外的设施，低密度居住区内部的行人交通流量就不会太高，人车分流的道路结构似乎投资过大，树枝状的车行道结构也使小区交通过于死板，缺少灵活性。如此一来，邻里单位的规划理念也就不成立了。

Christopher Alexander，伯克利规划系荣休教授，规划界大师级学者，于1965年发表文章：“城市不是一棵树”（City is Not a Tree），批判规划道路的等级制（Radburn是典型的树状结构），原因在于城市生活方式并不遵循等级观念，城市生活是个网络。

灵活平等的方格网道路更能满足多元、多样的居民生活选择。所以当前的美国规划课程似乎也不再对学生教授Radburn居住区规划。尽管不实用，史上第一个人车分流汽车时代社区规划（the town for the motor age）的设计创意对美国城市设计史做出了重要贡献，美国政府于2005年将Radburn列为国家重要历史保护地景。

城市规划专业不像理工科专业，后者致力于提出科学的因果关系和解决实际问题的措施，一旦研究出有效的工程方案，如发射卫星的技术，免于新冠肺炎病毒感染的疫苗等，问题就此迎刃而解。科学技术在人类社会进步中的贡献毋容置疑。城市规划的专业发展路径似乎并不如此，貌似解决了一个问题，随后会出现更大的问题，致使我们不得不放弃原先研发的方案措施。

霍华德创造了低密度、充满绿化空间的花园城市，不料出现就业岗位匮乏的更大问题，但就业对大城市来说不是问题。

邻里单位创造了安全的居住环境，不料居民必须回到村庄的生活方式，村庄空间确实很安全，但这不是城市化居民所要追求的。

参考文献：朱介鸣，2015，市场经济下的中国城市规划：发展规划的范式，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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