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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双 | 霹雳同人

2016-04-14 沈纯 黑江湖
原创频道 |同人馆                                            文 | 沈纯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
可问江湖鼎峰,三尺秋水尘不染,天下无双。

从下人的家长里短里,它知道新主人是这间宅子的小儿子,人人都唤他小公子。小公子的父亲很有钱,世家积累,生意遍天下,所谓富可敌国不过如此。小公子的母亲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忽然有一夜梦见白星入怀,九个月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孩子落地不哭,眉发皆白,神情伶俐。相士们看过这孩子的八字,得出来的结论有且只有一个,贵不可言。



天下无双霹雳布袋戏同人

  它是一把剑。
一把绝世好剑。 传说中,一把绝世好剑的诞生过程通常是这么写的:
天生神铁、造化铜炉、九天之水、离火之精……种种花一辈子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的神物,再配上一个前无来者后无古人的神匠。历经七七四十九天火熔九九八十一天锤炼,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神匠大吼一声,冒着被雷劈的危险,颤巍巍地向天举起了自己毕生的心血之作。这还没完,按照惯例,神剑出世,总要先血祭一番,血祭的规模和大小,则决定了这把剑成神成魔的未来动向。 真相多少令人悲伤,这把绝世好剑的诞生很普通。
它生在穷乡僻壤的一间寻常铁匠铺,现世的时候,铺子里的老板兼大师父确实大吼了一声——连续抡锤超过三个时辰,是人也忍不住要手软。力道才差了半分,锤尖就偏出了那么一点,还好铸剑师及时反应,这一锤斜斜砸在了剑尖上,若是砸到剑身,这柄剑就算毁了。
剑长三尺,腹背有槽,锋薄而锐,护鍔匀称,重一斤五两三钱。
把它举在阳光下看了又看,铸剑师父终于确认没砸出什么不妥来,才长叹了一声,好剑。
又叹一声,我这辈子再铸不出这么好的剑了。
作为一把绝世好剑,它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待遇,照样和其他兵器一样挂在外头风吹日晒,等待有钱人的赏识。铸剑师把它买掉时,也没有问过对方武功几高拔剑为谁这些重要的原则问题,唯一和它的身份相配的是它的价格——九百八十两银子,已经够五口之家衣食无忧地过完一辈子。
眼看自己毕生心血的最高结晶被人带走,铸剑师心中生出一种深沉的惆怅:让了二十两银子,终究是亏了。 它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个流浪的剑客。
这个国家的人爱剑、好剑、喜欢比剑,几乎每一个高过车轴的男子,都要佩一把剑。
佩了剑,就要拔剑;拔了剑,就要杀人;杀了人……就要承担后果。
剑客在家乡杀了一个他承担不起后果的人,于是他只能流浪。流浪的生活不算太凄凉,剑客一边走,一边杀人,也顺带搜罗点财物,帮死人做做功德。路过那间铁匠铺的时候,剑客付出了身上所有的银子,买下了这把绝世好剑。
很快他就发现,这笔钱花的很值得。
剑客的武功本来就很好,有了一把好剑,变得更好,于是他杀了更多的人,杀出了更大的名气,甚至杀到了战场上,杀成了一代名将。这把九百八十两银子买来的绝世好剑,也变成了天下二十把名剑之一。 名将依然不能刀枪不入,名将也是会死的。
在它的第一个主人死后,这把剑有了第二个主人,一名杀手。
接下来的故事很简单——佩了剑,就要拔剑;拔了剑,就要杀人;杀了人,就要承担后果……这后果通常也很简单。
于是它有了第三第四第五……任主人,不停地在这个人和下个人手上辗转,在骨和肉之间穿梭,在生和死之间闪耀,一层一层鲜血被拭去,腥热的气味却浸透了剑身。
世间万物有灵,器久亦成妖。
不知嗜了第几百个人的血液之后,它有了灵。
又不知嗜了第几千个人的血液之后,它有了识。 它是一把剑。
一把嗜血的绝世好剑。 作为一把灵剑,它的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它的日子千篇一律。
直到有一天,有个路过田间的农人,从倒卧一地的尸体中把它收走,又抱着它进了一间当铺。
它虽然是把名剑,却长得实在不起眼,乡下的铁匠没给它添加什么惊世骇俗的神料,也没为它做出华丽特异的造型。当铺的伙计举着它看了半天,撇撇嘴,锋还算利,五两银子,死当。
农夫带着五两银子欢天喜地的走了。
几天以后,一个管家来到当铺,在死当的库房转悠了几圈,把它和一堆耀眼的古器拣出来,去了一间大宅子。
又是几天以后,婴儿吱吱呀呀的语声里,一双白嫩细幼的小胖手一把抓住了它。
主人大声地责怪管家怎么没挑一把更不起眼点的剑,它则和新主人面面相觑。新主人站起来也没有它高,坐在桌子中心,白胖的小手指按在剑柄上,却怎么也抓不起来。尝试几次后,干脆放弃了,整个儿趴了下来,一双咕碌碌不停转的黑眼睛凑近了,好奇的盯着手中的“战利品”。
它见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却从没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漆黑似夜,明亮如星,澄清若水,长睫像雪片。
小小的新主人好像知道它此刻的迷茫,眼儿眨眨,突地咯咯一笑,声音清越。 自从抓周时成了新主人的所有物,它就在这间大宅子安了家。
从下人的家长里短里,它知道新主人是这间宅子的小儿子,人人都唤他小公子。小公子的父亲很有钱,世家积累,生意遍天下,所谓富可敌国不过如此。小公子的母亲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忽然有一夜梦见白星入怀,九个月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孩子落地不哭,眉发皆白,神情伶俐。相士们看过这孩子的八字,得出来的结论有且只有一个,贵不可言。几样相加,做爹的确定小儿子是天上星宿下凡,光耀祖宗都着落在此子身上了,结果儿子抓周不拿印不取玺,竟抓了一把剑。游侠武夫,好勇斗狠,有何作为?大骂了管家之后,老爷子气得好几天没吃下饭。 日子一天一天,小公子渐渐长大了,全家人没多久就确定,这孩子是否星宿下凡不说,却绝对是个十足的混世魔王。
小公子很皮,上房揭瓦,爬树掏蛋,钻洞逃家……都是一把好手,三岁时候就独个儿摇摇晃晃地溜出大门,全家人敲锣打鼓心急如焚的时候,他因为吃了人家糖葫芦没钱给,被小贩横眉竖目地送了回来。
小公子很聪明,三岁识字,四岁学诗,过目不忘。他最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日为何升,星为何隐,昼夜流年,春秋更替……小公子只觉身边无一事不可学,身边无一物不可喜,身边无一人不可问,经常把教书的先生问得恼羞成怒,被迫罚抄。小公子喜欢恶作剧,在父亲书房送来的礼单上鬼画符,跑到姐姐的绣阁里把绣样偷出来贴在哥哥的诗抄上,溜进庵堂给佛像挂上一串红辣椒,顺便偷几个供果。偶尔把老爷子惹急了,拎着家法满院子地追着要打,整个宅子的仆人都跑来拦,小小的身子在人群里左钻右闪,硬是给他跑出了府。等小魔王在外头逍遥够了,对着脸黑的像锅底的老爹掏出街上买的糯米糕说是我知错了。垂着脑袋乖乖站在那里,雪白白的睫毛眨啊眨,一副认打认骂的模样。吃一口糯米糕,老爷子心里甜如蜜,上午的狠劲儿早丢去了九霄云外。 小公子很皮,小公子很聪明,小公子喜欢恶作剧。
但是人人都喜欢他。
小公子很皮,却从不恃强凌弱;他很聪明,却不以身份自持;他喜欢恶作剧,却绝不捉弄下人。他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待人温柔,家人以外无论对谁,都尽己所能的好。
要是惹了什么祸,叫谁生气了,他就不说话,好好地低下头听骂,安静乖巧地不得了,谁都知道他这时一双眼正滴溜溜转得欢,但谁都不舍得骂他哪怕轻轻一句——这样的一个孩子。 它挂在小公子睡房的墙壁上,一挂就是五年。
五年没出鞘,五年没饮血,它时常觉得有一股怀念的血腥味在骚动,它时常想要谁握住它,再一次狠狠刺入人温热绵软的身躯。
夜夜龙泉壁上吟。
每逢这种时候,小公子就会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搬个凳子掂起脚,把它从墙上取下来。
当年胖得伸展不开的小肥手,已经变得白皙灵活,能把沉甸甸的剑勉强抓在手里,小公子把它往背上一负,出门玩耍去也。
负在小小的背上,它再度感受到阳光,听到了熙熙攘攘的人语,还有一阵接着一阵的欢笑声。有人问小公子你背的是什么剑,小公子就认真地说,我背的是一把绝世好剑。大伙儿谁都不信,却谁都不忍笑他,个个一本正经地说,原来如此,果然是把不凡的好剑。小公子笑眯眯地听大伙儿忍着笑扯谎,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背着他的“绝世好剑”四处闲逛。等到玩累了回来,它心底的骚动已再不复闻,然后,小公子就会郑重其事地把它再度挂回去。
它知道,小公子知道它的存在,它的所想,它的渴望,虽然他似乎从未想过要将自己拔出过剑鞘。
只有一个时候,它的主人会严肃地用力握住剑柄——就是用它砸核桃。
几个核桃排排站,用力一压,白白的仁儿露了出来,小手拈起一个,吃得好不欢喜。
即使昔日名剑沦落到只有这点用处,它依然心静如止水。
这是它的主人,自灵识开,上天下地,唯此一人。 小公子六岁了。
照样气得老爹先生吹胡子瞪眼,照样每日读书习字四处捣蛋。人长大长高了些,溜出家门的技术又有进步,现在懒得走门,蹭蹭几下,人就沿着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树爬出了墙,当然,背上还是背着那把“绝世好剑”。
就是这一天,他遇见了自己的师父。
穿着黑衣的男子,瘦瘦高高的身材挺得笔直,容貌消瘦,胡茬乱乱的有些不修边幅,一脸漠然。黑衣人没有佩剑,人们却都下意识地离开他周身一丈远,于是他一眼就看到了街头背着长剑东张西望的雪白小团子。只一眼,漠然的表情就消失了,黑衣人的目光贼亮贼亮,就像人贩子见到了上好的肥羊。
他走到小公子面前,问,你想不想学剑。
小公子抬头看了看这个突然搭讪的陌生人,反问,学剑做什么?
黑衣人说,学剑可以天下无敌。
小公子摇头,不学,我又不要和天下为敌。
黑衣人又说,学剑可以为所欲为。
小公子继续摇头,不学,现在老爹已经天天说要打烂我的屁股,真要为所欲为,只怕他要打破我的头。
黑衣人傻眼了,又想了好久,才说,学剑可以证道长生。
小公子这次不摇头了,皱起眉毛小脸十分严肃,不学,要是大伙儿都死了,我一个人要长生做什么。
黑衣人乃倾国名士,叱咤半生,几曾见过这样难缠的小孩子。耐心终于用尽,手微微抬,小公子已被一股莫名的气流卷起,一把将小团子接过,夹在胳膊里,他不爽地说,谁跟你啰嗦,老子要你学就要学,不学也得学!想不学,有本事打赢了老子再说。
小公子听完这句话反而笑了,点头说,我学。 黑衣人不是人贩子,他是举世公认的第一神剑,还救过现在的皇帝,被封国师,真正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这样一位高人要收儿子做徒弟,老爹又喜又悲,喜的是此子果然命中不凡,悲的是黑衣人准备把宝贝儿子带走。喜悲交加之下,他边搂着小公子哭得稀里哗啦,边指挥下人给儿子收拾了整整三大马车的随身家当。看了看新出炉的便宜师父带煞的眉毛,小公子明智地阻止了老爹的爱心,我自己去收拾。
小公子跑去房里捣鼓了一下,背着个小包裹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抱着剑,抬头说,我要带着它。
黑衣人望了它一眼,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丝赞许的笑容,说,这是一把绝世好剑。
抱着剑的小公子也笑了,恭恭敬敬地跪下去,行了个拜师礼。
把徒弟连人带东西抱在怀里,师父带着小公子走出了大宅。 抱着小公子,师父走路像飞,飘然若絮,速度奇快,而且好似从不休息。白天小公子睁大了眼睛看跳动后退的风景,晚上就趴在师父怀里睡的不省人事。他们走了很久很久,好几个日落日出,走过许多城镇,进入茫茫密林,终于到了一座山下。
师父说到了,我们就住在山上。
面前的山很高很高,山势陡峻,云雾绕在半山腰,不知尽处,小公子仰头仰得也酸了,依然看不到顶。找不到山路,他忍不住扭头看师父,见他忽闪的眼就知道要说什么,师父笑笑,说,抱牢我。
才说完,师父突然飞纵而起,如锦鲤鱼跃,平底拔起数丈,待势尽时,脚尖在山壁上一点,再提气往上。起起落落间,小公子才发现山壁间镶着根根粗铁钉供人借力,师父就像在平地行走般跃步向前,一提一纵,不会儿已离地百米。小公子胆子奇大,见脚下已成绝壁,云雾逐渐围绕周身,觉得好玩地咯咯笑了起来。师父看他满脸欣喜,也不斥责,左手忽然一拍岩壁,换气开口说,我带你上去,可不会带你下来。
言下之意,不学成不可下山。
小公子笑不出来了。
师父笑了,很开心。 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来到了峰顶,师父踩稳了地面,把小公子放了下来。
这是云昆坪,咱们的师门所在。
小峰幽谷,清风徐徐,声声涧鸣,不见人烟,小公子疑惑地看了看周围,问师父咱们师门里到底有几个人。
师父伸出了手指。两根。
小公子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绝代剑客之路。 师父打架很厉害。
师父教徒弟很严格。
师父过日子很……懒且不爱干净。
小公子从小穿白,极为爱洁,他才踏进两人住的小木屋,就知道了师父为何要终年黑衣——因为黑色脏了看不出来,可以不用洗。在不久之后,他更开始怀疑,师父这么个名动天下的高手现在还没有老婆的唯一原因,只是因为世上没有女人受得了这么脏的丈夫。小公子……现在几乎已经不能叫他小公子了,现在没有丫鬟帮他梳头,没有厨娘送上热饭,没有下人帮忙穿衣。从早睁眼到晚上闭眼,每件事他都必须自己动手。他很快学会了上山担水,入林砍柴,扫除做饭,洗衣缝补……当然,还有练武。 但他依然是小公子。
依然很皮、很聪明、很喜欢恶作剧。
很快,云昆坪满山遍野就常响起孽徒休跑的吼声。师父一边在终于不像猪窝的屋子里赞许这孩子真是武学奇才,一边不时为徒弟层出不穷的恶作剧怒喝要清理师门。每次抓到人,望着白团子低眉顺目的那副乖巧样,明知是装的,心头的火气还是如冰块放进三伏天,噗哧哧全化光了。骂也不舍得,打也不舍得,很有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痛并快乐着——这样的一个孩子。 练武很枯燥,很无聊,也很辛苦。
从最基本的扎马步梅花桩开始学外功,从最初的运气小周天开始学内功,练武需手、眼、心、意、剑五通。每天进行了基本的训练以后,他还要被赶去蜂谷数蜜蜂,从瀑布之中捉银针,在悬崖壁上独脚而立……师父的教法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每天能把人折腾个半死。到了晚上也没完,要在黑漆漆的静室学听声辨位,一个不小心,就被揍得满天星。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更糟糕是师父喜欢灌他药。什么明目凝神筑功等等功效无奇不有,味道一个比一个难忘,吃后足可三月不知肉味。有些确有神效,有些却让人惴惴,他曾被毒药直接放倒。事后师父不好意思的承认,天太暗弄错了药瓶子。仔细想想这句话……小公子决定绝对不追问师父这些药都从哪里来。
整整过了三年,师父才教他拿剑。
是木剑,长度和真剑毫无分别,分量却极重。
又是一年以后,师父给他换了把更重的剑。
再过一年,剑已经沉的像铅块。
有天,师父说我们比划一下,递给他一把真剑,自己则随便採了片草叶。
你问过我为什么不配剑。
一招将他的剑打落之后,师父说,到了我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剑。
下一年,师父递过来一根树枝。 不学武也不去找师父麻烦的时候,小公子就念书,有间屋子里放满了师父的师父、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数代积累下来的书,数也数不清那么多本,堆到了屋顶。
念到不懂了,就跑去问师父。书很多很杂,诗书词画,巫医相卜无所不包,师父怎可能样样都懂。有一天被他拿着本《南华经》追着问得烦了,师父大吼一声老子不干了,毅然从崖边跳了下去。
过了好几天,师父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人,竟是个道士。
有什么不懂你问他。师父拍拍身上的灰,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地进了屋,不一会儿,里头鼾声如擂鼓。
给道士倒了定神茶,一问才知,竟是位学问精深,名动天下的真人,睡到半夜被师父从观里劫了出来,一路带上了山。
小公子立刻搬来一大堆看不懂的道学书,一条条请教,知道此劫就是给眼前的孩子做老师,真人也有些哭笑不得。交谈了几句,发现这孩子悟性过人,勤学好问,真人越教越入神,到后来恨不得把一身学问都倒给对方,等想起来,已不知不觉住了七天。第七天,师父臭着脸进来,拎了人就走,还边说,再不送老道士回去,我徒弟就要变成小道士了,又把人送下山去了。
从此以后,每逢小公子对什么感兴趣,师父就会骂骂咧咧跑下山去劫人,等徒弟学完了,再原样送回去,附赠一包来历不明的金银。
有一回不等他说,师父已经带了个人回来,一问,原来是皇宫的御厨。
御厨被折腾了半个月,以死相逼,终于被放了回去。师父悲痛地承认,徒弟和自己除了武术天分之外还有一项共同点——不会做饭。 师徒俩食不知味的悲惨生活直到小公子第一次下崖那天终止了。
按照师门规矩,十八岁才能行出师礼,十五岁能下山的师父已经是公认的武学奇才。而小公子十三岁那年的某一天,整个山顶找不到徒弟的师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愤怒地差点跑去砸了自己师父的牌位——说什么百年才出一个我这样的天才,老子被骗了!
带着已经发凉的食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回到云昆坪的小公子,见到的就是一个人坐在屋顶闹脾气的师父。
真不知道谁才是小孩子,叹口气,去厨房烧水。
师父,菜热好了,不吃吗?
……吃!这么香的菜,不吃是笨蛋!再有骨气的人,在吃了师徒俩做的饭七年以后,也会在美食面前败下阵来。
等等,师父,先吃面。
老子不要吃面,要吃肉!耶……这面是……?
长寿面。
徒弟朝他一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祝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天下第一,年年有今日。
仔细看看,才注意到一向雪白白的徒弟今天好像有点发灰,缎子一样的银发乱了,似乎……还少了好几根毛?手指到手臂都包的严严实实,瞟一眼对方脚下,发现那双新穿没多久的鞋已经坏了。再算算时间,从出去到回来至少超过了五个时辰,师父心里亮如明镜。
他不是靠轻功下去的,是靠手力和脚力一点点爬下去,再一点点爬上来的。
不知为什么,知道徒弟没有比自己还天才,师父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很想哭。
师父?不吃面吗?
啊?吃,我当然吃。
端起碗风卷残云,入口百味杂陈。一边不忘交代,我没吃完面,这个、这个和这个你不许偷吃。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把钱放哪儿?
我不知道。
师父捧着碗愣了愣,徒弟扬眉,师父老怀大慰,真不愧是我徒弟!
跟你说,你从前吃那些药,其实……
师父……别说了,我想吐。 吃完了饭,把徒弟死拖活拖坐下看伤口,望着伤痕累累,找不出一片完好地方的小小手脚,师父很沉默。
疼不疼?
师父问的很深沉。
还行,没有走岔真气那回疼的厉害,也没有从瀑布上摔下来那回疼的厉害。
徒弟回答的很随便。
重新包扎好,师父突然想起来,这个孩子似乎是从来不叫疼的。
不叫疼,也不叫苦,甚至也从不说想家,不说寂寞,没掉过一滴眼泪。
见过他最接近要哭的表情是在离家转身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变得红红地,当时师父只觉得全身雪白的孩子,配上发红的眼眶,好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不知不觉间,小兔子变成了眼前沉稳的孩子,一样温柔,一样平和,一样对谁都尽心尽力地好。
再过五年……师父悠悠地叹息,再过五年,包括我在内,这世上再没有人有资格觉得你可怜。
长长的好像小扇子的睫毛动了动,小公子听懂了,重重地说了一句,多谢师父教导。
师父最后说,你啊,不要对自己太狠心。 十四岁的那年,师父让小公子开始用真剑,无锋钝剑。
下一年,换了一把玄铁重剑。
再下一年,师父喂招已经不许他用剑了。
那把绝世好剑依然只是挂在墙上,从它十七年前属于现在主人开始,从没被拔出来过。
它唯一功用,仍然是被拿来砸核桃,小公子说用这把剑比什么东西都顺手,砸一个丢一个给旁边虎视眈眈眼冒绿光的师父。
它已经很久不鸣叫,很久也没骚动过,它甚至感觉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杀戮的生活。它看着小公子从一个跌跌撞撞的小团子,逐渐长高,变成身形挺拔清爽俊秀的少年。白发越来越长,却没人会梳,师父不许剪,平时只能披着,练功时一根绳绑起来。还是一袭白衣,经常过不了几天就破的不成样,结果师父买白料子都买出了心得。 小公子十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空手与师父的真剑对招过千而不败不危。
比试以后,师父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第三天的时候出关,对他说,你可以用自己的剑了,把剑带来,我有话跟你说。
小公子回房取下这把已尘封十八年的剑,感觉到剑身传来的微微震动,像是和鸣着自己的心情。
十年磨一剑,我让你等了太久。
再出现于师父面前时,人和剑都已恢复了平静,明镜止水,万象无痕。
师父点了点头,这把剑你养的很好,现在它不是杀剑,不是名剑,不是好剑,是属于你独一无二的剑。
但,你现在还不算真正出师。
师父继续说,其实,你有一个师兄。你这个师兄也是难得一见的剑界高手,他学剑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天下无敌。
这句话让小公子笑了,师父也笑了。
师父又说,那时,我以为不想天下无敌的人,学不好我的剑法。后来我知道自己错了。欲望太多的人,同样不可能达到剑道的顶峰。你师兄以武作乱,谋反犯上,我败了他三次,但因为他并没有做什么真正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下不了手杀他。你师兄误会我藏招不教,我就以此为饵,告诉他我有一套天下无双的剑法,只是他学不会,我才没教。他自命天纵之才,自然不服。
于是师父就跟师兄约定,要再找一个能学会这天下无双剑法的徒弟,和他决斗,让他明白天下无敌只是幻梦。
被打断的师父无辜地眨眼睛,小公子非常非常非常温和地笑了笑,师父感觉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妙。
而我,就是这个帮无能师父收拾烂摊子的徒弟。
咳。
师父很有能,师父想抗议。
养不教,谁之过?
师父没声了。
两人对视了好久,师父闭起了眼说,去吧。你师兄在此地三里处的翠寰山顶等你,他是当时少有的高手,也是你第一块试金石,此后天下间无你不能去之处。需记武道如逆水行步,我辈当蹈惊涛如履平地,倾毕生直击中流。
小公子跪下默默叩了三个头,起身负剑,推开了房门。
背后师父又问,住此坪十数年,可知云昆何意?
请师父教我。
云从山狱中出也。
小公子微微一笑,俯身脱下了脚上的鞋,齐齐整整放在房门口,而后赤足漫步,白衣银发,身法轻盈,就像一朵真正的云,飘然离去,再没有回头。 步上翠寰山顶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在那里等了很久。
这人一袭青衫,神光充足,相貌堂堂,气势非凡,眼风凌厉,站姿虽看来随意,却不动而先发,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确实是武道之中的顶尖高手。
小公子在打量这个人,对方也在打量他。
山顶多风,吹得白衣越显单薄。小公子白衣负剑,散发赤足,走得很慢,一头罕见的白发在风中翻飞,清俊的脸上神情恬淡,不像来决斗,倒像来踏青。
小公子抬起手,很礼貌地说。
师兄好。
他的态度实在太自然,于是这人忍不住也回了一句,师弟好。
回完才觉诧异,正在恼怒,对面的小公子已经解下了身上的剑,道,既然打过招呼,那就开始吧,师兄。
师兄阅历过人,看出他的剑鞘是寻常铁匠铺打造,面色一重,宝剑出鞘半寸,说,我手上这把是上古名剑碧鸾,你这寻常的剑是败不了它的,我们比试剑道而不是剑锋。快去找你师父,换一把宝剑来。
小公子饶有兴味地看着碧鸾青色如玉的剑身,说,师兄,你这把剑是不是什么天生神物所成,绝代名匠所铸,一开炉就血祭,之后电闪雷鸣天地同悲……
师兄皱了皱眉,不知这个让人大有好感的小师弟说什么疯话,答,材质与铸剑师倒是大有来头,至于其他的,我未曾听闻。
小公子看出这个师兄不爱开玩笑,嘻嘻一笑,继而执剑上手,已经换了表情。
师兄不用担心,我这剑,乃是一把绝世好剑。
说完,缓缓拔出了手中剑。
小公子神情几近虔诚,继续道,这把剑用的是普通精铁融合炭金的吴越之地古方。此法造剑,坚韧并济,锋锐不泯,各地游侠儿无不欲得。这把剑的铸剑师一生造剑过万,手艺精纯,每剑必连击三个时辰,共击六万一百下而成,一锤不多,一锤不少。无论资质如何,一个武林人如果打过一万场,也会变成精于招式的高手,这道理是一样的。
师兄听的入神,问,为什么是六万一百下。
小公子道,因为剑锋。
剑锋着力最要精巧,根据剑锋的位置,每一锤都要有所变化,甚而要以温度的变化来帮助下锤,一百下,最快也要击打半个时辰才好。我这把剑,就是铸剑师一生中精气神最为充盈之时所就,锤锤力道均衡,所以剑身毫无缝隙,神兵也不能断;剑锋更是一气呵成,吹毛断发,分金断玉,无损其利。剑身无痕,滴血不沾。
寒光一凛,在指尖长剑清吟一声,等待了十八年,它终于能一试锋芒。
师兄瞳孔一聚,说,我知道这把剑,曾饮千万人血,曾断王侯首,原来是它,倒真是一把绝世好剑。
小公子笑笑,现在它是我的剑。
剑尖一抖,肃容道。
师兄,请。 翠寰山郁郁葱葱,林木森严,是附近樵夫极爱砍柴的地方,但现在如果有樵夫到来,一定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树林像是被飓风挂过,东倒西歪,满地的碎石裂岩,地上横七竖八地一道道沟壑,都是剑气所裂,整个山顶树林竟被去削了一小半。小公子和师兄两人都已斗了上千招,剑刃交击声不绝于耳,师兄虽然始终略占上风,心中却是越斗越惊。面对这稚气未脱的小师弟,他极有把握,交手之后更看出对方缺少临敌经验,内力也不如自己沉厚,招式更显凌乱,本以为可在百招之内败之。谁晓得百招又过百招,对方不但没败,反而越战越勇。更诧异的是斗到此时,尚不觉对手招式用老,各种见所未见的招式夹杂着似是而非的招式纷至沓来,连绵不绝。眼前之人所用的剑招未必精彩绝妙,但其招之繁、之奇、之诡,可谓他生平罕见。
架开斜攻下肋的一剑,腿风立刻撩上,此腿劲风惊人,常人必定回招相护。他这个小师弟却剑锋一撤,整个人不躲不避,身形微微错,已贴了上来,利用妙到极点的身法和腿功的长度限制避开了这一招。眼前一花,已失人影,脑后冷风直袭。他大惊,收腿借势,硬生生扭转身体,狠狠击出一掌。这一掌挨上可是要命,小公子立刻剑尖驻地,以剑为轴腾身一转,可惜左肩还是被掌风扫到。他闷哼一声,几个起落已经退出三丈外,白衣飘飘,姿势曼妙已极。
师兄刚才差点被他奇招得手,惊出身冷汗,又出全力一掌,气息有些不稳,边调息边沉声道。师弟,你这样败不了我,还是把师父教你天下无双的剑法拿出来吧。
小公子刚刚被扫到,立刻气血翻腾,嘴角沁出丝血来。一战下来他的白衣已灰了大半裂了小半,干脆拿袖子一抹嘴,说,天下无双的剑法?
不错,我就是要看看,我学不会的绝世剑法是何种模样。
小公子听了他的话就开始发呆,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碎石以后,忽然朝对方一笑。
那就——看好了。
说完前两个字,他的身形已从原地不见,说完最后一个字,已经欺到了对手身前。师兄对敌数千,对此早有防备,立刻剑掌两分,分击左右,两人又斗做一团。才对了三招,师兄已经面色苍白,小公子用的招式分明似曾相识,其精度、准度却大有不同,招式衔接也如行云流水,出招速度快了一倍有余。几招过去,他瞅准一个空档又抬腿去撩,却留了余劲准备变撩为扫,小公子果然身形上凑,他立刻变招,谁知一瞬间,对手竟脱出了近身。
就在师兄变招旋身的刹那,眼前突然亮起了一抹银光。
这不是他所面对过的剑光中最灿烂的,也不是最狠毒的,甚至不是最快的。
但这道剑光却如此玄妙,如此机巧,它来的毫无理由,仿佛一个彼此已经期待了许久的邂逅,不早一分也不迟一分,越过剑风腿风那丝毫的间隙,找到了他上下身并未瞬间协调的唯一空门,快到极点地直奔咽喉要害而来。
一剑梦醒,避无可避。
脖颈间一凉,师兄心一沉,忍不住闭上了眼。
淡淡的刺痛感传来。
两人招式已收,小公子的剑架在对手脖间。
虽然剑锋并未及肤,但锐利无比的剑气却已割开了浅浅的一条口子。
师兄又睁开了眼,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击败了自己的人。深吸口气,说,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小公子摇摇头,师父没教过我剑法。
师兄愣住了。
小公子补充,师父什么剑法都没教过我。
师兄急了,那他教你十多年,究竟教了你什么?
他教我用剑。小公子淡淡地说。他教我剑是怎样一种兵器,教我理解剑,懂得剑,掌握剑,等他把剑的所有基本变化教会我以后,就跟我喂招,叫我想办法用剑打败他。所以,我用的剑法,都是自己想出来,从师父的招式里看来的,有时候我实在打不过他,就一边打一边拼命想办法,甚至当场偷学他的招式。
小公子眼里流露出一丝好玩的笑意。刚刚我和你对招,也在偷学你的剑法,对我来说,剑法没有好坏,能打败你就行。
师兄还在发傻,小公子的长剑已离开了他的要害,哐啷一声入鞘。
所以,其实没有天下无双的剑法。
小公子负剑上身,眼波一转,亮如繁星,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
我就是天下无双。 当啷啷——
低头一看剑尖指西,小公子自语,冲猴煞北,利在西方,不错不错。伸手把剑捡回手里,拍了拍灰,赞一句。果然是一把绝世好剑,我们往西方去吧。
白衣负剑,散发赤足的背影,仿佛一朵无拘无束的白色云彩,飘然踏上了去路。 
-END-


沈纯 | 大陆新武侠著名作家
以“吴钩”系列著称。“吴钩”系列以沈白聿和温惜花为主角,糅合武侠、古风、悬疑、推理等类型,曾于《今古传奇·武侠版》刊载,引发极大轰动。于网文圈中亦有较大知名度。除原创外,尤爱同人文创作。 
| 图片来自霹雳布袋戏,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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