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杨过毕生只爱小龙女一个人？

 杨过与小龙女 ｜ 平凡 陈淑芬 绘

杨过是基于何种执念，一直都只心心念念「在这个世上，唯有姑姑一人真心对过儿好」？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杨过对小龙女有严重的情感依赖。下文全面解析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之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杨过痴恋小龙女。 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感天动地，堪称金书中第一绝恋。 但是，许多人看完书后会有疑惑：杨过和小龙女是怎么样从师徒变成情侣的？ 与之相伴还有一个问题：杨过天性风流，沾花惹草不断，为什么最终情定小龙女？ 私以为解决这个问题还得从杨过本人的性格入手。  一  丧父 在金庸小说中，主角没有父亲是常事。 不过像杨过这样，丧父失母，而且身边没有一个监护人的流浪儿出身，也是少见。可能也就石破天能与他相比。 但石破天有亲生父母苦苦惦念寻找，是不是又比杨过好点？ 当欧阳锋稍微善待杨过，他就立马认可了欧阳锋，尽管此时的欧阳锋看上去既危险又疯狂。 

那怪人与他素不相识，居然对他这等好法，眼见他对自己真情流露，心中极是感动，纵身一跃，抱住了他脖子，叫道：“爸爸，爸爸！”他从两三岁起就盼望有个爱怜他、保护他的父亲。有时睡梦之中，突然有了个慈爱的英雄父亲，但一觉醒来，这父亲却又不知去向，常常因此而大哭一场。此刻多年心愿忽而得偿，于这两声“爸爸”之中，满腔孺慕之意尽情发泄了出来，再也不想在心中讨还便宜了。

 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心中，自己的父亲都是高大伟岸的。杨过与父亲从未谋面，甚至没有听闻过他的任何消息，因而能够发挥足够的想象力为自己虚构一个父亲的形象。 眼望著城下的惨烈厮杀，心中的念头却只是绕著这个难解之谜打转：“他和我爹爹义结金兰，交情自不寻常，但终於下手害他，难道我爹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麽？”他自小想象父亲仁侠慷慨，英俊勇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突然要他承认父亲是个坏人，实是万万不能。 回看杨过的一生，他对任何符合他父亲想象的人都有莫名的信任和好感。 比如说郭靖。金书中有数处描写杨过与郭靖的片段，其情其景，不似父子，胜似父子。 当然郭靖也待他至诚。 

他独立山崖，望着茫茫大海，孤寂之心更甚，忽听海上一声长啸隐隐传来，叫着：“过儿，过儿。”他不由自主的奔下峰去，叫道，“我在这几，我在这儿。”他奔上沙滩，郭靖远远望见，大喜之下，急忙划艇近岸，跃上滩来。星光下两人互相奔近。郭靖一把将杨过搂在怀里，只道：“快回去吃饭。”他心情激动，语音竟有些硬咽。回到屋中，黄蓉预备饭菜给郭靖和杨过吃了，大家对过去之事绝口不提。

 …… 突见前面又有无数军马来擒郭靖，当即挥动长剑，大叫：“莫伤了我郭伯伯！”左右乱刺乱削，眼前一团模糊，只见东一张脸，西一个人，舞了一阵剑，终于撞下马来。他还在大叫：“杀了我，杀了我，是我不好，别伤了郭伯伯。”蓦地里天旋地转，人事不省。 杨过最终决定牺牲自己，放弃刺杀郭靖的打算，家国情怀是一方面，他对郭靖父亲般的崇拜和敬爱才是根本原因。 甚至和金轮法王他也能交流。 哪知杨过躬身唱喏，说道：“在下此来，非与大师为敌，请勿多心。”法王摇了摇头，待要说话，胸口突然剧痛，急忙闭目运气。杨过走迸茅棚，伸出右掌，贴在他背心的“至阳穴”上。这穴道在第七脊椎之下，乃是人身督脉的大穴。达尔巴一见之下，大惊失色，挥拳便要向杨过攻去。杨过摇摇左掌，向他使个眼色。达尔巴见师父神情无异，脸上且微带笑意，这一拳举起了便不打下去。 这可是数度意图杀害他和小龙女的金轮法王啊！尽管有前情的铺垫，但是杨过心境态度转变之快，着实匪夷所思。 而后，金轮法王对他的武功提出了根本性的质疑，而杨过也能听得进去，竟使自己再上一个台阶。 总之，杨过童年的经历对他成年后人际交往有着重要的影响，这是无疑的。  

二  失母

 与对父亲的渴望相比，杨过对母爱的追求在书中并没有那么明显。 因为他还是有过一个真实的母亲的；穆念慈养他养到11岁，才染疾去世。 但是，从书中表现来看，穆念慈似乎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杨过想起母亲每当自己问起父亲的死因，总是神色特异，避不作答，又觉郭靖虽然待己甚是亲厚，黄蓉却颇有疏忌之意，他年纪虽小，却也觉得其中必有隐情，这时忍不注大声道：“我爹爹是你跟郭伯母害死的，是不是？” …… 杨过自幼没有父亲，母亲也在他十一岁那年染病身亡。穆念慈临死之时，说他父亲死在嘉兴铁枪庙里，要他将她遗体火化了，去葬在嘉兴铁枪庙外。 上文透露了一个信息：穆念慈对杨康始终念念不忘，但又深恨杨康之品行不端。 而射雕的结尾处，郭靖和黄蓉曾见到穆念慈和刚出生的杨过，穆念慈、杨过母子的情况，显然并不好。 

原来穆念慈在铁掌峰上失身于杨康，竟然怀孕，只盼回到临安故居，但行到上饶，已然支持不住，在树林中一家无人破屋中住了下来，不久生了一子。她不愿见人，索性便在林中捕猎采果为生，幸喜那孩子聪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寂寞凄苦。

 …… 次晨，郭靖、黄蓉赠了穆念慈不少银两，作为母子俩渡日之资。郭靖劝她回临安去。穆念慈只是摇头不语，过了一会，轻声道：“我母子二人，得先去嘉兴铁枪庙，瞧瞧他爹爹的坟墓。”三人互道珍重，黯然而别。 作为杨康的儿子，性情长相和杨康如此之像，穆念慈对杨过态度之复杂，可想而知。该是怎么样一个母亲，才会拜托十一岁的儿子，运送自己的骨灰？ 穆念慈这一生，在杨康和她缠绵一夜之后，就已经结束了。之后的穆念慈，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和自怨自艾中。 母爱，本应该是无私和无条件的。穆念慈固然爱着杨过，但是这份爱是否足够，着实存疑。 一个侧面证据：杨过很少想起穆念慈，并且还常常觉得世上没有人爱他。 

转念又想：“我如不杀他，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给我？我若死了，姑姑也决不能活。”他对小龙女相爱之忱，世间无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管他甚么襄阳城的百姓，甚么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时，除了姑姑之外，有谁真心怜我？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

 显然，这个世人还包括了他的母亲。 对于杨过来说，母亲的形象是确定的，就是穆念慈：柔弱，凄婉，用情专一，会武功。 但是，母爱是远远不够的。  三  黄蓉 在穆念慈之后，曾经担任过杨过女性监护人角色的，是黄蓉。 穆念慈死后，杨过在外漂泊了几年，受尽了欺侮，为了生存不得不偷鸡摸狗，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和油嘴滑舌。这些在日后成为了他性格的底色。 从居无定所到有人照料教育，杨过的生活在离开江南之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对于郭靖和黄蓉的收养，杨过是感恩戴德的。 在去往全真教的路上，杨过说了这么一句话，表明了他对这段生活的态度。 

杨过自离桃花岛后，心中气恼，绝口不提岛上之事，这时忍不住道：“郭伯怕，这地方倒有点像咱们桃花岛。”郭靖听他说“咱们桃花岛”五字，不禁抚然有感，道：“过儿，此去终南山不远，你在全真教下好好学艺。数年之后，我再来接你回桃花岛。”杨过头一撇，道：“我这一辈于永远不回桃花岛啦。”郭靖不意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来，心中一怔，一时无言可对，隔了半晌才道：“你生郭伯母的气么？”杨过道：“侄儿哪里敢？只是侄儿惹郭伯母生气罢啦。”郭靖拙于言辞，不再接口。

 从上面一段对话可见，郭靖对杨过之赤诚，可感天地。但是黄蓉却没有她丈夫那般广阔心胸。 而黄蓉之所以对杨过百般提防，和穆念慈一样，还是因为杨康。 他正要亲授口诀，黄蓉见杨过低头出神，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之色，依稀是杨康当年的模样，不禁心中生憎，寻思：“他父亲虽非我亲手所杀，但也可说死在我的手里，莫养虎为患，将来成为一个大大的祸胎。”心念微动，己有计较，说道：“你一个人教四个孩子，未免太也辛苦，过儿让我来教。” 甚至多年之后，杨过已成为神雕侠，来给郭襄送礼，黄蓉想到的，还是这一茬。 

“但是，他，他为甚么要给襄儿花这么大的力气？”想到小女儿日来心神不定，眼光朦胧，恍恍惚惚，想到她常时突然红晕双颊，黄蓉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竟难道襄儿在风陵渡一日两夜不归，已和他做出事来？”跟着便想：“杨过恨我害死他的父亲，恨芙儿断他手臂，更恨芙儿用毒针打伤小龙女。啊哟，小龙女和他相约十六年后重会，今年正是第十六年了。杨过是报仇来啦！”

 其人对杨过不信任之深，可见一斑。 还好，黄蓉并非心存歹意。 他暗自修练，郭靖与黄蓉毫不知晓。黄蓉教他读书，不到三个月，已将一部《论语》教完。杨过记诵极速，对书中经义却往往不以为然，不住提出疑难。其实黄蓉教他读书，也己早感烦厌，只是常自想到：“此人聪明才智似不在我下，如果他为人和他爹爹一般，再学了武功，将来为祸不小，不如让他学文，习了圣贤之说，于己于人都有好处。”当下耐着性于教读，《论语》教完，跟着再教《盂子》。 可聪明如杨过，如何能看不出黄蓉的刻薄心思？ 郭靖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杨过的情感空白，成为了杨过心目中父亲。杨过尊敬郭靖，崇拜郭靖，郭靖对他一生产生了巨大影响。所以杨过才没有走上杨康的老路，成为了一代大侠。但是，与之同时，黄蓉却起到了极坏的作用。她对小杨过猜忌怀疑，从没有真心关爱过杨过。杨过无法从她那里得到感情慰藉，甚至还饱受怀疑。从黄蓉那里，杨过学会了不信任。 以上这一切，又与杨康有着莫大的关系。杨过的前半生，一直都活在这个素未谋面甚至毫不了解的父亲的阴影里。 直到孙婆婆出现。  

四  孙婆婆

 在杨过眼中，孙婆婆一定是最像母亲的人。甫一出场，就给了刚刚叛出全真教的杨过莫大的安慰。 那丑脸老妇柔声问道：“好孩子，你师父是谁？”杨过已好久没听到这般温和关切的声音，胸间一热，不禁放声大哭起来。那老妇左手握住他手，也不出言劝慰，只是脸含微笑，侧头望著他，目光中充满爱怜之色，右手轻拍他背心；待他哭了一阵，才道：“你好些了吗？”杨过听那老妇语音慈和，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那老妇拿手帕给他拭泪，安慰道：“乖孩子，别哭，别哭，过一会身上就不痛啦。”她越是劝慰，杨过越是哭得伤心。 从穆念慈到郭靖，从郭靖到丘处机，人人皆记得，杨过乃是杨康之子，却不明说与杨过知。孙婆婆是第一个忽略杨过杨康之子的身份，关注到他本身价值的女性。 

孙婆婆眉花眼笑，连忙扶起，说道：“啊，你叫杨过，不用多礼。”她在墓中住了几十年，从不与外人来往，此时见杨过人品俊秀，举止有礼，心中说不出的喜爱。小龙女却只点了点头，在床边一张石椅上坐了。孙婆婆道：“你怎麽会到这里来？怎生受了伤？那一个歹人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啊？”她口中问著，却不等他答覆，出去拿了好些点心糕饼，不断劝他吃。

 孙婆婆一生古墓幽居，才见面没一会，俨然已经把杨过当做自己的孩子了。 杨过吃了几口糕点，於是把自己的身世遭遇从头至尾的说了。他口齿伶俐，说来本已娓娓动听，加之新遭折辱，言语之中更是心情激动。孙婆婆不住叹息，时时插入一句二句评语，竟是语语护著杨过，一会儿说黄蓉偏袒女儿，行事不公，一会儿斥责赵志敬心胸狭隘、欺侮孩子。……孙婆婆听杨过说罢，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连说：“我这苦命的孩子。” 只不过两天的功夫，小杨过与孙婆婆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极亲密的关系。这是小杨过在这一生中都没有经历过的体验。 最重要的是，孙婆婆为杨过而死！ 

这一腿来得无影无踪，身不动，裙不扬，郝大通待得发觉。对方足尖已踢到小腹，纵然退后，也己不及，危急之下不及多想，掌上使足了劲力，“嘿”的一声，将孙婆婆推了出去。这一推中含着他修为数十年的全真派上乘玄功内力，但听喀喇一响，墙上一大片灰泥带着砖瓦落了下来。孙婆婆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坐倒，委顿在地。 杨过大惊，伏在她的身上，叫道：“你们要杀人，杀我便是。谁也不许伤了婆婆。”孙婆婆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孩子，咱俩死在一块罢。” 杨过张开双手，护住了她，背脊向着郝大通等人，竟将自己安危全然置之度外。

 虽是孙婆婆自己挑衅在先，但小杨过心中，他哪会管什么武林规矩？他只知道孙婆婆一心爱护他，毫无道理地爱护他，不惜失去生命。  五  移情 多年以后，当李莫愁的长剑指在杨过的喉间，强项而又坚定的杨过，会不会想起孙婆婆？ 巨大而阴森的古墓，深藏在地下，临近潭水，冰冷而潮湿。 可是幼年的杨过毫无阻碍地穿行在这座活死人墓，却感到熟悉和温暖。 这根本是金老先生所设置的一个隐喻。杨过一定会回到古墓。这才是他的家。 回到主题。杨过眷恋古墓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小龙女。 对于举目无亲的幼年杨过而言，孙婆婆逝世前留给他一个希望，他当然要紧紧抓住。这就是小龙女。 小龙女一开始对他好吗？很难说。 

孙婆婆听杨过说罢，伸臂将他搂在怀里，连说：“我这苦命的孩子。”小龙女缓缓站起身来，道：“他的伤不碍事，婆婆，你送他出去罢！”孙婆婆和杨过都是一怔。杨过大声嚷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自小长在古墓里的小龙女，从无七情六欲，于人事孰无经验。她对小杨过一直冷冰冰的，孙婆婆之前苦苦哀求，都没能说服她收留小杨过。若不是有孙婆婆临终遗命，她必然不会接纳杨过。即使杨过后来拜入古墓派，她也是可有可无的态度的。何况此时小龙女也不过是个少女。 小龙女冷冷的望着他，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又过良久，这才说道：“咱们去葬了她，跟我来。”抱起孙婆婆的尸身出了房门。杨过伸袖抹了眼泪，跟在她后面。墓道中没半点光亮，他尽力睁大眼睛，也看不见小龙女的白衣背影，只得紧紧跟随，不敢落后半步。 …… 杨过见她年轻美丽，却硬装狠霸霸模样，伸了伸舌头，就不言语了。小龙女已瞧在眼里，道：“你伸舌头干甚么？不服我是不是？”杨过不答，脱下鞋子，径自上床睡了。 …… 

小龙女冷笑道：“哼，我才不会爱你呢。孙婆婆叫我照料你，我就照料你，你这辈子可别盼望我有好心待你。”杨过本已冷得难熬，听了此言，更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忍着气问道：“我有甚么不好，为甚么你这般恨我？”

 在幼年杨过眼中，孙婆婆和小龙女是一体的，都是救了他的人，还都与他所仇恨的全真教为敌。小杨过心知肚明，接下来的日子他若要躲开全真教，学成武功，只能依赖小龙女。杨过是何等人物？流浪经历锻炼出来的伶牙俐齿和油滑性格，使得杨过讨得小龙女的欢心简直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两人谈谈说说，杨过一时之间倒忘了身上的寒冷，但只注口片刻，全身又冷得发抖，当下央求道：“姑姑，你饶了我罢。我不睡这床啦。”小龙女道：“你跟全真教的师父打架，不肯讨一句饶，怎么现下这般不长进？”杨过笑道：“谁待我不好，他就是打我，我也不肯输一句口。谁待我好呢，我为他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何况讨一句饶？”小龙女呸了一声，道：“不害臊，谁待你好了？” …… 

杨过毫不思索，道，”我自然拜你为师。就算你不传我半点武艺，我也会听你的话。”小龙女奇道：“为甚么？”杨过道：“姑姑，您心里待我好，难道我不知道么？”小龙女板起脸道：“我待你好不好，不许你再挂在嘴上说。你既决意拜我为师，咱们到后堂行礼去。”

 …… 这时杨过一来，此人心热如火，年又幼小，言谈举止自与两位婆婆截然相反。小龙女听他说话，明知不对，却也与他谈得娓娓忘倦。她初时收留杨过，全为了孙婆婆的一句请托，但后来听杨过总说自己待他好，自然而然觉得自己确是待他不错。 小龙女逐渐对杨过比较温柔，纯是杨过自己一点点争取来的。 参考杨过和欧阳锋的故事，还可以看出杨过性格的特殊一面。为了求生，他可以油嘴滑舌，使奸耍滑，讨好他人。但是杨过又极善自我催眠，会很快浑然忘却了，这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深情厚谊。所以小龙女或者欧阳锋对他好到什么程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声“姑姑”和“爸爸”叫了出来，然后对方再真心实意地为他付出一些什么，对爱如饥似渴的杨过就会迅速认可这个称呼背后所隐含的关系。　 

杨过大为钦服，说道：“姑姑，明儿你把这本事教给我好不好？”小龙女道：“这本事算得甚么？你好好的学，我有好多厉害本事教你呢。”杨过听得小龙女肯真心教他，登时将初时的怨气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感激之下，不禁流下泪来，哽咽道：“姑姑，你待我这么好，我先前还恨你呢。”小龙女道，“我赶你出去，你自然恨我，那也没甚么希奇。”杨过道：“倒不为这个，我只道你也跟我从前的师父一样，尽教我些不管用的功夫。”

 在古墓授艺这几年，小龙女与杨过的感情一直停留在师徒情义层面，小龙女对杨过并无特殊的照顾，纯属业务关系。而杨过也难得的齐之以礼，安生本分。甚至，主要是杨过在生活上在照顾小龙女。 小龙女年纪渐长，越来越是出落得清丽无伦。这年杨过已十六岁了，身材渐高，喉音渐粗，已是个俊秀少年，非复初入古墓时的孩童模样，但小龙女和他相处惯了，仍当他孩童看待。杨过对师父越来越是敬重，两年之间，竟无一事违逆师意。小龙女刚想到要做甚么，他不等师父开口，早就抢先办好。但小龙女冷冰冰的性儿仍与往时无异，对他不苟言笑，神色冷漠，似没半点亲人情份。杨过却也不以为意。小龙女有时抚琴一曲，琴韵也是平和冲淡。杨过便在一旁静静聆听。 这几年的经历最重要之处在于：小龙女成为了杨过依赖和信任的对象。 虽然生活上是杨过在照顾小龙女的起居，但是在武功上，小龙女从不藏私（这点是黄蓉大大不能比的），将古墓派倾囊相授，杨过对此心悦诚服。而在感情上，对从小精神状态就起伏不定，情绪起伏不定的杨过来说，小龙女根本就是他的镇定剂。　 

两人回入墓室。小龙女道：“过儿，你的功夫是有进益了，不过你打那胖道士，却很是不对。” 杨过道：“这胖道士打得我苦，可惜今日没打够他。姑姑，干吗我不该打他？”小龙女摇头道：“不是不该打他，是打法不对。你不该带他仆跌，应该不出手带他，让他自行朝天仰摔一交。”杨过大喜，道：“那可有趣得紧，姑姑，你教我。”小龙女道：“我是过儿，你是胖道人，你就来捉我罢。”说着缓步前行。

 这段情节里，杨过情绪忽高忽低，而小龙女则始终淡淡的。回看两人的恋情，这后来成为了他们相处的一个惯常模式。 至于信任，那更是杨过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妈妈什么都不告诉他，黄蓉明目张胆地怀疑他。而在古墓的四年，小龙女对他所描绘的外部世界从不怀疑，授艺绝不藏私，使得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四年的朝夕相处，又使得杨过深入地了解了小龙女单纯认真的性格。 小龙女乃可信之人，又有时间的积淀。一生自怨自艾，疑神疑鬼的杨过，只有对小龙女是完全无条件的相信的。小龙女说了16年之约，纵然这个约定如此草率，黄蓉的解释又漏洞百出，杨过还是相信了。 

杨过道：“那字迹没错。她写我这‘杨’字，右边那‘日’字下总是少写一画，这不是别人假冒的。”黄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瞒你说，我只觉此事太过凑巧，一直还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来让你宽心的呢。” 杨过低头沉思半晌，说道：“好，我便服这断肠草试试，倘若无效，十六年后，请郭伯母告知我那苦命的妻子罢！”转头向朱子柳说道：“朱大叔，但不知这草如何服法？”

 这种信任，感天动地。对于不轻易相信人的杨过来说，更是此生独一份的。 对孙婆婆的感情被杨过迅速地转移到了更鲜活的小龙女身上，形成了信任和依赖。小龙女刚开始可能还谈不上母性，但是几年下来，杨过对她全情依赖，她也就甘之如饴了。 杨过当下恭恭敬敬的跪下，向小龙女咚咚的叩了八个响头。说道：“弟子杨过今日拜小龙女姑姑为师，自今而后，杨过永远听姑姑的话，若是姑姑有甚危难凶险，杨过要舍了自己性命保护姑姑，若是有坏人欺侮姑姑的话，杨过一定将他杀了。”其实此时小龙女的武功不知比他要高出多少，但杨过见她秀雅柔弱，胸中油然而生男子汉保护弱女子的气概，到后来竟越说越是慷慨激烈。小龙女听他语气诚恳，虽然话中孩子气甚重，却也不禁感动。 一种类似亲情却又不太明晰的感情，不知不觉，在两人心中深深地扎了根。  

六  情变

 信任，是所有伟大爱情的基础。但并非有信任就会有爱情。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悲剧，在于两人的觉醒不在同一个时间点上。 在感情上，女性本身就比男性早熟，加之小龙女本身比杨过年长。于是最先觉醒的，是小龙女。小龙女觉醒的时间点，书中写得非常明白，在杨过愿意为她而死之后。 小龙女自婴儿之时即在古墓之中长大，向来心如止水，师父与孙婆婆从来不跟她说外界之事，她自然无从想象，此时给杨过一提，不由心事如潮，但觉胸口热血一阵阵的上涌，待欲运气克制，总是不能平静，不禁暗暗惊异，自觉生平从未经历此境，想必是重伤之后，功力难复。她却不知以静功压抑七情六欲，原是逆天行事，并非情欲就此消除，只是严加克制而已。她此时已年过二十，突遭危难，却有一个少年男子甘心为她而死，自不免激动真情，有如堤防溃决，诸般念头纷至沓来。 …… 小龙女又是欢喜，又是奇怪，问道：“你干甚么？”杨过道：“我自然跟你在一起。让那两个坏女人睡那口石棺。”小龙女长长叹了口气，心中十分平安，身上寒意便已不如先前厉害，转眼向杨过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凝视着自己。她偎依在杨过身上，心头一阵火热，只盼他伸臂来搂抱自己，但杨过两条手臂伸直了，规规矩矩的放在他自己大腿之上，似乎惟恐碰到了她身子。 自此，小龙女对杨过情根深种，再也无法拔除。再从古墓出来以后，两人的关系就已经悄悄变了。古墓中，杨过对小龙女言听计从，可是出了古墓，小龙女已经开始慢慢地依赖杨过了。杨过想要出山游玩，小龙女便舍不得杨过，又不敢违背杨过的意愿，只能用言语劝住，于是又在终南山上住了一年多。 

小龙女道：“你肯不跟人争竞，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不过听你说道，到了外边，就算你肯让了别人，别人还是会来欺侮你，咱们若不练成王重阳遗下来的功夫，遇上了武功高强之人，终究还是抵敌不过。”杨过知她雅不欲离开这清静的所在，不忍拂逆其意，便道：“姑姑，我听你话，打从明儿起，咱们起手练那九阴真经。”

 就因这一席话，两人在山谷中又多住了一年有余。 可是，杨过呢？小龙女对杨过的感情已经变了，但是杨过呢？与小龙女又多住了这一年多，杨过竟然全然没察觉出来姑姑的变化。 

杨过大喜，叫道：“姑姑，那好极了。”小龙女正色道：“你怎么仍是叫我姑姑？难道你没真心待我么？”她见杨过不答，心中焦急起来，颤声道：“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杨过诚诚恳恳的道：“你是我师父，你怜我教我，我发过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听你的话。”小龙女大声道：“难道你不当我是你妻子？” 杨过从未想到过这件事，突然被她问到，不由得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喃喃的道：“不，不！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么配？你是我师父，是我姑姑。”小龙女气得全身发抖，突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谁说杨过是情圣？跟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对方又如此情意绵绵，他竟毫无察觉，情商已经低到可以忽略不记了。 而小龙女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水平比杨过还低，她选择了一走了之。 杨过大叫：“姑姑，你到哪里去？我跟你同去。”小龙女回过身来，眼中泪珠转来转去，缓缓说道：“你若再见我，就只怕……只怕我……我管不住自己，难以饶你性命。”杨过道：“你怪我不该跟义父学武功，是不是？” 小龙女凄然道：“你跟人学武功，我怎会怪你？”转身快步而行。 设若小龙女此时留下来再与杨过说上一会子话，彼此之间的误会很快就能烟消云散。但是小龙女只会出走。每当她与杨过遇到任何矛盾，她无法可施，只会出走。 最后那一次，长达十六年。 杨过此时心乱如麻，然而他的觉醒，才刚刚开始。 

这一晚他又怎睡得安稳？只要听到山间风声响动，或是虫鸣斗起，部疑心是小龙女回来了，一骨碌爬起身来，大叫：“姑姑！”出去迎接，每次总是凄然失望。到后来索性不睡了，奔上山巅，睁大了眼四下眺望，直望到天色大亮，惟见云生谷底，雾迷峰巅，天地茫茫，就只他杨过一人而已。 杨过捶胸大号，摹地想起：“师父既然不回，我这就找她去。只要见得着她，不管她如何打我骂我，我总是不离开她。她要打死我，就让她打死便了。”心意既决，登时精神大振，将小龙女与自己的衣服用物胡乱包了一包，负在背上，大踏步出山而去。

 小龙女与杨过的一生痴缠，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七  一见杨过误终生 下得终南山的杨过，发现世界对待自己的态度变了。此时的杨过，年纪轻轻，长相英俊，武功在他那一辈人中属于佼佼者，也就耶律齐可以勉强胜过他。而且杨过聪明伶俐，幼年经历坎坷，他混迹江湖，油嘴滑舌、讨人欢喜的功夫，比之韦小宝也不遑多让；后来，黄蓉教给他诗书礼乐，郭靖带他见过大世面，又言传身教，让他学会了什么叫深明大义，以诚相待。这根本是一个全面发展的少年英雄。 耶律晋好生为难，本该挥手屏退侍从，但杨过却是个得罪不得之人，不由得脸现犹豫之色。杨过知他心意，笑了一笑，自行退了出去。耶律楚材早见杨过举止有异，自己进来时，众侍从拜伏行礼，只这一人挺身直立，此时翩然而出，更有独来独往、做视公侯之概，不禁心中一动，问耶律晋道：“此人是谁？” 连耶律楚材这等帝国宰相也会被杨过的个人魅力所吸引，更何况一众少女呢？ 当然仅仅有魅力是不够的，金书中单论魅力，毫无争议地当属乔峰，男女通杀。可是乔峰一生也不过只有一个阿朱。康敏这等主动送上来的，乔峰竟然毫无察觉。只有手段也是不够的，韦小宝妻妾成群，爱情两个字，却与他无关。 杨过既有魅力，手段也不缺乏，与女性互动起来，善解人意，处处体贴，言笑晏晏，让人心醉。 

转头向那老者道：“你们全部听我的话，就放了他，要不然……”说着又将新郎往空中一抛。那新郎吓得哇哇大叫，哭将起来。那老者只是作揖，道：“全凭大王吩咐。”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媳妇儿，她见你们玩拜天地成亲，很是有趣，也要来玩玩……”陆无双斥道：“傻蛋，你说甚么？”

 ……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道：“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都是心神俱醉。 最重要的是，面对江湖女子，要能放下大侠身段，挨得了打。 正心烦意乱间，窗格一动，杨过已然回来，室中又多了一个少女，正是陆无双。耶律晋道：“啊，你回来了！”杨过指着陆无双道：“她是我的媳妇儿，你向她磕头罢！”陆无双喝道：“你说甚么？”反手就是一记巴掌。 杨过若是要避，这一记如何打他得着？但不知怎的，只觉受她打上一掌、骂得几句，实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当下竟不躲开，拍的一响，面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掌。 这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受用……似乎反应了杨过的一些内心戏。 反面例子就是谭公谭婆与赵钱孙。 

谭公的武功明明远比谭婆为高，但妻子这一掌打来，既不招架，亦不闪避，一动也不动的挨了她一掌，跟着从怀中又取出一只小盒，伸指沾些油膏，涂在脸上，登时消肿退青。一个打得快，一个治得快，这么一来，两人心头怒火一齐消了。旁人瞧著，无不好笑。只听得赵钱孙长叹一声，声音悲切哀怨之至，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早知这般，悔不当初。受她打几掌，又有何难？”语声之中，充满了悔恨之意。谭婆幽幽的道：“你给我打一掌，总是非还打不可，从来不肯相让半分。”赵钱孙呆若木鸡，站在当地，怔怔的出了神，追忆昔日情事，这小师妹娇小玲珑，爱使小性儿，动不动便出手打人，自己无缘无故的挨打，心有不甘，每每因此而起争吵，一场美满姻缘，终于无法得谐。

 为什么一见杨过误终身？闯荡江湖的女侠，对男人的要求极高，第一条便是武功要比她们好。这首先就把许多人刷掉了。可是女侠也是女人啊，九曲百折的女儿心思，也需要异性去了解。好，习武的汉子你威武雄壮，能理解女侠，少之又少。于是许多人又被刷掉了。这样一来，女侠能够倾心的人，已经很少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女侠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心中住的不是小猫咪，而是母老虎。面对爱人，母老虎难免要挠他两下。能不能忍受住女侠偶尔的大发脾气，就成为了决定两人爱情成立与否的关键因素。 

如前所述，杨过本身有着极强的恋母情节。他面对女性，总是会下意识地把她们当做潜在的妈妈一样看待，总想着故意讨好她们。因而其尊重（甚至到了迁就的程度）女性之情、努力理解之态，出自天然，绝非雕饰。这种下意识的心理，是他在情场上无坚不摧的关键。

八  定情

 但是，纵然在情场上分外得意，杨过却没有片刻忘得了小龙女。 这当然部分是因为：小龙女比他遇见的任何女子都要好看。 堂上群雄本来一齐注目朱子柳与霍都二人，那白衣少女一进来，众人不由自主的都向她望去，但见她脸色苍白，若有病容，虽然烛光如霞，照在她脸上仍无半点血色，更显得清雅绝俗，姿容秀丽无比，世人常以“美若天仙”四字形容女子之美，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谁也不知，此时一见那少女，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美若天仙”四字来。她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实非尘世中人。 杨过一见到那少女，大喜若狂，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糙重重一击，当即从屋角里一跃而出，抱住了她，大叫：“姑姑，姑姑！” 这少女正是小龙女。 但是，杨过还是没有那么肤浅，他所心心念的，还是这句话：可惜这不是姑姑。 杨过诚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但是他这种重情重义，与郭靖大大不同。郭靖心里有笔明账，谁对他好，有多好，这种好是正义还是非正义，他心里算得非常清楚。所以华筝虽然也对他倾心相许，但郭靖知道“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蓉儿”，立马就将这种感情归类为非正义，并断然拒绝。杨过呢？杨过才不会在乎那个人是好是坏，只要对他好，他就会认可对方。幸好，他最崇拜的、在他童年给他以决定性影响的人是郭靖。若是杨过生在完颜王府，难免再一次重蹈杨康的覆辙。这种性格应该是先天遗传的产物。 郭靖影响了他对待家国的态度，而小龙女影响了他对爱情的态度。小龙女的绝世容颜，对他而言更多是一种标示物，而非单纯的吸引点。一般来讲，外貌协会不过是没有资格进入会员法眼者所组成的互助组织。杨过本人英俊非凡，平生接触的女子，除了孙婆婆，自穆念慈始，连李莫愁和洪凌波在内，皆是美女。生活在这种环境中，自身条件又如此突出，杨过其实像宝二爷一样，已经摆脱了所谓“要美女”的阶段，而进入了“要我所喜欢的那种气质”阶段。凡是他与女人亲近亲热，他不由自主地想到的，并不是“她没有我姑姑漂亮”，而是“她不是我的姑姑”。且看旧文： 

杨过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时而死，快快活活，远胜于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间。英妹、双妹，你们过来。”程英和陆无双走到他床边。杨过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陆无双，笑道：“咱三个死在一起，在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却不强胜于这恶毒女子十倍？”陆无双笑道：“是啊，好傻蛋，你说的一点儿不错。”程英温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给杨过握住了手，都是心神俱醉。杨过却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着我。”但他强颜欢笑，双手轻轻将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其实，更进一步讲，杨过对小龙女的执念，除了上文讲过的、长期相处下所形成的感情惯性之外，还因为，小龙女实在是最像穆念慈的人。 不是吗？看了上面的引文，大概就能了解杨过最怀念小龙女的哪一个表情了： 杨过慌了手脚，只是叫道，“姑姑，姑姑！”小龙女听他仍是这么叫，狠狠凝视着他，举起左掌，便要向他天灵盖拍落，但这一掌始终落不下去，她目光渐渐的自恼恨转为怨责，又自怨责转为怜惜，叹了一口长气，轻轻的道：“既是这样，以后你别再见我。”长袖一拂，转身疾奔下山。 杨过大叫：“姑姑，你到哪里去？我跟你同去。”小龙女回过身来，眼中泪珠转来转去，缓缓说道：“你若再见我，就只怕……只怕我……我管不住自己，难以饶你性命。”杨过道：“你怪我不该跟义父学武功，是不是？” 小龙女凄然道：“你跟人学武功，我怎会怪你？”转身快步而行。 …… 

突然那姓韩乞丐铁锤飞去，那少女侧头让过，正好申志凡长剑削到，砰的一声轻响，将她束发的银环削断了一根，半边鬓发便披垂下来。那少女秀眉微扬，嘴唇一动，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反手还了一刀。 杨过见她扬眉动唇的怒色，心中剧烈一震：“姑姑恼我之时，也是这般神色。”只因那少女这一发怒，杨过立时决心相助。

 …… 完颜萍脸色惨白，左手提刀，右手指着耶律楚材道：“耶律楚材，你帮着蒙古人，害死我爹爹妈妈，今生我是不能找你报仇的了。咱们到阴世再算帐罢！”说话甫毕，左手横刀就往脖子中抹去。 杨过听她说这几句话时眼神凄楚，一颗心怦的一跳，胸口一痛，失声叫道：“姑姑！” 击中杨过心脏的，就是这个表情。杨过在童年，也数度面对过同样的表情。 “她临死时我又问起。妈妈只是摇头，说道：‘你爹爹……你爹爹……唉，孩儿，你这一生一世千万别想报仇。你答允妈，千万不能想为爹爹报仇。’我又是悲伤，又是难过，大叫：‘我不答允，我不答允！’妈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死了。唉，你说我怎生是好啊？”他说这一番话原意是安慰完颜萍，但说到后来，自己也伤心起来。 这个“悲伤中带着凄婉”的表情，是杨过心中的软肋。这是小龙女和穆念慈最相像的一瞬间。 除此以外，小龙女还与穆念慈有着更多的相似之处：对他感情复杂；沉默寡言，却又用情深重；会武功；柔弱悲惋。 也许这同样是宿命，能够喜欢上杨家人的，都是同一个类型的姑娘。 

多次与女人如此亲密接触，又多次如此想起姑姑。在反复的确认后，杨过终于明确了自己对小龙女的感情。小龙女恰到好处的出现，又终结了他对郭芙刚刚浮起的幻想。

 小龙女道：“过儿，你果然在此，我终于找到你啦。”杨过流下泪来，硬咽道：“你……你不再撇下我了罢？”小龙女摇头道：“我不知道。”杨过道：“你今后到哪里，我便跟你到哪里。” 大厅之上千人拥集，他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小龙女拉着杨过之手，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悲。 武林大会，群雄环绕，但是久别重逢的杨过与小龙女，就是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定下了一世情缘。  九  郭襄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完了。我们讲清楚了杨过与小龙女定情的来龙去脉，剩下的不过是时间推着他们的感情再一步步走而已。杨过在绝情谷上那一跳，动人心魄。对于杨过而言，这份感情是如此深厚，纵然有十六年的时光，也无法冲淡。 但是故事却还没有真正结束。 郭襄。打下这两个字只需要敲击键盘八下，却能击碎许多人的心。 金老先生为什么要创造出来郭襄？除了徒然让人心碎外，还有什么寓意吗？ 美丽，明慧，开朗，狡黠而又不失单纯，对英雄有着可爱的偏执，郭襄这个女孩，几乎样样跟曾经的郭芙相反。 

郭靖夫妇惩于以往对郭芙太过溺爱，以致闯出许多祸来，对郭襄和郭破虏便反其道而行之，自幼即管束得极是严厉。郭破虏沉静庄重，大有父风，那也罢了。郭襄却是口中答应，心里一百二十个的不愿意。这晚听丫鬟言道，老爷太太排设家宴，故意不请二小姐。郭襄一怒，索性便不吃饭，一直饿了两天。到第三天上，黄蓉心疼不过，瞒着郭靖，亲自下厨煮了六色精致小菜，又哄又说，才把小女儿调弄得破涕为笑。黄蓉的烹调本事天下无双，她久已不动，这时一显身手，自教郭襄吃得眉开眼笑。但这么一来，夫妇俩教训女儿的一片心血、一番功夫，却又付诸流水了。

 也许正是这种教育方法，导致了郭襄长成了一个人见人爱的少女。而郭襄又继承了外公离经叛道的性格特点，这种隔代遗传，在郭家第二代中，只出现了一次，令人觉得分外遗憾。 在郭襄而言，她是从心底里欣赏英雄的。他的父亲，姐夫，最好的朋友鲁有脚，包括她那一大家子的亲戚朋友，个个都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行侠仗义的价值观，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到了郭襄的小脑袋。但是，这位小东邪，见惯了大开大合的伸张正义，却从来没有见过神雕侠这般“有趣”的大侠。 那大汉又道：“……大伙儿素来恨这奸臣，这时候下板子时加倍出力，只打得这奸相晕去数次，连连求饶。神雕侠问他一句，他便答一句，再也不敢倔强。神雕侠命取过纸笔，叫他写供状。他稍一迟疑，神雕侠便喝令我们打他屁股，掌他嘴巴。” 那文秀少女噗哧一笑，低声道：“有趣，有趣！” …… 

郭襄好生失望，她听各人说及杨过如何救王惟忠子裔、诛陈大方、审丁大全、赎宋五、杀人父而救人母的种种豪侠义举，不由得悠然神往，听姊姊说自己幼时曾得他抱过，更是心中火热，恨不得能见他一面，待听说他多半不会来参与英雄大会，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英雄会上的人物不见得都是英雄，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却又未必肯去。”

 考虑到杨过和黄老邪之间的忘年交，郭小东邪喜欢上神雕侠，简直是必然的。想那古墓之中，杨过若是将他这一十六年的豪侠义举件件说与小龙女听，小龙女怕也只会淡淡一笑，有趣这个词，估计是不会浮上她心头的。 而杨过对这位来路不明的小丫头，也竟然有着莫名的好感和信任。不知道这是否与杨过曾经抚养过幼年的郭襄有关。但是很显然，这是一十六年来，杨过第一次如此与女性亲近。他带着郭襄闯黑龙潭，访百花谷，历经一系列冒险，末了，还把自己的真容，给郭襄看了。 杨过笑道：“这件事未免太过轻而易举，我因不愿多见旧人，是以戴上面具。你这么随随便便的使了一枚金针，岂不可惜？”心想：“我既己亲口许诺，再无翻悔，你持了金针，便要我去干天大的难事，我也义无反顾。怎地竟来叫我做这样一件不相干的小事？”郭襄道：“连你真面目也没见过，怎能算是识你？这可不是小事。”杨过道：”好！”左手一起，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郭襄眼前登时现出一张清癯俊秀的脸孔，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是脸色苍白，颇形憔悴。杨过见她怔怔的瞧着自己，神色间颇为异样，微笑道：“怎么？”郭襄俏脸一红，低声道：“没甚么。”心中却说：“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 

就是这一眼，决定了郭襄的一生。

 杨过对郭襄有过想法吗？肯定没有，他那个时候专注地等待着小龙女，心里根本没有其他空间。但是对于郭襄，他确实是喜欢的。否则，杨过又为何要大费周章，为郭襄办生日？只是这种喜欢，因为年龄与经历的关系，可能离男女情爱较远，离兄妹之情与父母之义较近。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杨过非常信任郭襄。 

郭襄道：“大哥哥，将来若是我向你也求三件事；你肯不肯答应？”杨过慨然道：“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从命。”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开盒盖，拈了三枚小龙女乎素所用的金针暗器，递给郭襄，说道：“我见此金针，如见你面。你如不能亲自会我，托人持针传命，我也必给你办到。”

 除了面对小龙女，杨过可曾还有过对谁如此认真地许下过诺言？即使对方是礼贤下士的忽必烈和金轮法王，他也会虚与委蛇，刺杀任务说放弃就放弃。但是面对郭襄，他却主动许下了承诺。“做三件事情”这种桥段，赵敏也曾使过，而张无忌犹豫再三，加上了诸多额外条件，才勉强答应。而杨过却毫不犹豫，主动送给了郭襄，只因他相信：这个小姑娘，绝对不会害神雕侠。这种单纯的、因为性格合拍而产生的信任，杨过只有对黄药师和郭襄才有过。 某种程度上来说，小龙女并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虽然她对杨过感情极深，但是小龙女从小就被强制性地断绝了七情六欲，毫不知人事，却又偏偏陷入了一场劫难重重的爱情。小龙女根本不知道如何解决在爱情里出现的矛盾，每当矛盾出现，她的解决方法只有一个：逃。 杨过不愿意承认她是妻子？逃。 杨过可能和郭芙结婚？逃。 杨过身重情花毒，要与她同死？逃。逃到绝情谷底。 

每一件事情，无论责任在谁，情况如何，小龙女都只想着逃避。而她心心念的，也总是回到古墓，“放开那些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并且小龙女还有这么一段。 公孙谷主失偶己久，眼见小龙女秀丽娇美，实是生平所难想象，不由得在救人的心意上又加上了十倍殷勤。其时小龙女心灰意懒，又想此后独居，定然管不住自己，终不免重蹈覆辙，又会再去寻觅杨过，遗害于他，见公孙谷主情意缠绵、吐露求婚之意，当即忍心答允，心想此后既为人妇，与杨过这番孽缘自是一刀两断，兼之这幽谷外人罕至，料得此生与他万难相见。岂知老顽童突然出来捣乱，竟将他引来谷中。 究竟是因为心灰意冷所以要借别人忘却前缘？还是虽然旧情未了但却硬要开始一段新感情？小龙女的真实想法已经无从考察，但是，小龙女对爱情的坚守程度，值得怀疑。她显然更热爱隐居生活。 但郭襄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若陪在杨过身边的是郭襄，神雕中的许多奇情恩怨，根本在萌芽阶段就会被郭襄化解。这两人之间天生就有一种信任，交流也极顺畅，自然也就不会出现那么多的误会和波折。如果说杨过与老东邪是忘年交，那么小东邪，就是他天生的灵魂伴侣。 但是，太晚了，实在太晚了。当郭襄遇见杨过，杨过已经过了沾花惹草的年纪。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杨过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苦苦等待了妻子一十六年的独臂男人。郭襄与他巨大的年龄差，以及两人曾经的渊源，使得郭襄肯定会喜欢上杨过，而杨过却只会把郭襄当做一个非常好的妹妹（女儿）看待。这种根本性的差距，是没有办法弥补的。 令人心酸的是，在新修版的神雕中，聪慧如郭襄，早已参透了一切。 

国师口念密宗真言，盼求上师慈悲加持，感化郭襄发心去修学瑜珈密乘。他这一派的教法，讲究缘法以及修习者的诚意发愿，外人不得勉强，他那知郭襄这时心中想的却是：「可惜我迟生了二十年。倘若妈妈先生我，再生姊姊，我学会了师父的龙象般若功和无上瑜珈密乘，在全真教道观外住了下来，自称大龙女，小杨过在全真教中受师父欺侮，逃到我家里，我收留了他教他武功，他慢慢的自会跟我好了。他再遇到小龙女，最多不过拉住她手，给她三枚金针，说道：『小妹子，你很可爱，我心里也挺喜欢你。不过我的心已属大龙女了。请你莫怪！你有什么事，拿一枚金针来，我一定给你办到。』唉，还有一枚金针，我要请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无论如何不可自尽。他是扬名天下的神雕大侠，千金一诺，不，万金一诺，万万金一诺，答允了我的话不可不守信约，不能自尽就一生一世决不能自尽。」

 合适的人出现在了不合适的时间点上，则好事不谐。不那么合适的人出现在了正确的时间点上，却也能刻骨铭心，修成正果。 郭襄。聪慧的郭襄，可爱的郭襄，开朗大气的郭襄，一往情深的郭襄，一驴一箫浪迹天涯的郭襄，终于出家了的郭襄，给自己弟子取名“风陵师太”的郭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大话西游》说，上天安排的最大。话虽没错，但是上天的安排，有时候却只能让人感叹： 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以供笑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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