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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⑤

2017-04-09 赤酒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⑤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故事的开始是这样的——


雷霆声由远及近


前情提要:

躲过路上的猎宴,三人一路来到徐州。

门口的热情船夫,带着他们来到繁华街。

于三靖出场,与之前大不相同。

如今知道真相的,只有赤酒一人了。

且看交锋。

欲知前情如何,

请点击页面左下方“阅读原文”。



 

13

 

徐州是彭祖故乡,又有道家张天师的足迹,程芝虽是方士,也如鱼得水一般,整日与城内城外的道士们混在一起。每天一早出门,很晚才回客栈休息。这样来回两日,赤酒放心不下,便让沈沧鸣跟着同去。沈沧鸣本好繁华热闹,极不乐意地从繁华街抽身,跟着去了一天。只一天,他便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和那群开口闭口道法,清淡素食的道士们一刻钟也不想交流。赤酒不信,也跟着去了一次,只一刻钟,便寻了借口脱出身来,逃回去了。从此程芝便只独行其中了。

 

司空莲没有再出过门,程芝问于三靖,三靖只说她已经从对面客栈搬到了玉庆楼来,可以与大家作伴。但每每去敲她的门,邀她出门吃饭,她却总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掉。

 

赤酒在等上弦月初升的那个夜晚,她与徐州百事通约定了时间,在那一天见面。

 

赤酒从不愿意与于三靖直接交涉,总是躲得远远的,有时连她自己也感觉做的太过明显,甚至有时候会躲在他后面暗暗地观察。好在于三靖事务繁忙,也并不常常出现。

 

两日之后,果然是一个有着上弦月的好夜晚。赤酒换了一身夜行衣,戴上黑纱斗笠,出了门去。

 

百事通是江湖上相当神秘的组织,他们生活在明处,却行走在暗处。

 

每个做百事通的人,都会有明暗两层的身份。常在两种身份之间切换,难免有时会露出马脚。因此,若被人知道了百事通的暗中身份,百事通便要携妻带子,离开自己所在的城,逃去别处,重新换第三个身份,另谋出路。那时,不光暗处身份保不住,连明处的身份也同样会被组织帮忙处理掉,权当你这人已经死去了。

 

人人艳羡的身份职业,总有让常人想不到的困难。

 

上次司空莲提到的,见赤酒黎明时分出去的事情,并非凭空捏造而来。赤酒每抵达一座城,总要先向百事通明明白白打听清楚了城中动向与大事,才好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赤酒施了轻功,一路走过去,转过头,看到月亮正跟着自己。

 

平日赶路时,她并不愿分心去看这些。现在也不知是怎了,总在这种树木花草,风花雪月之类的事物上分神。她心中一边埋怨着程芝,一边又为这改变感到害怕。

 

自遇到程芝,一路走来,插手的他人之事实在太多。只是携了程芝一人,便由他衍生出无数事端,这也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上次在树林中,要是真能够甩手走人,不再回去,便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因为上次在树林中的重逢,她正打算离开之时,却被沈沧鸣抓了个正着,还毫不犹豫地戳穿了她。

 

赤酒感觉对程芝有愧,所以不再有什么离开的想法了。

 

但现在程芝身边有了沈沧鸣,大概也不怎么需要自己了罢。

 

沈沧鸣是个琢磨不透的人。乍一看没什么心计,却极懂人心。

 

若只是懂也好办些,但他偏偏会当面戳穿,使当事人恨不能立刻钻进地缝里。但他却对程芝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原本说好要将自己的身份讲给程芝和赤酒两人听,却不知为何,在程芝开口问他为什么会法术的时候,他摇头说自己修过道术。

 

所以现在依旧只有赤酒一人知道沈沧鸣的真实身份。

 

沈沧鸣也没有跟程芝提及当时看到的她要抛弃程芝而去的事情。

 

两人之间普通的同行者关系,忽而加上了这么一层相互的秘密,反而更有一种微妙的信任感。

 

沈沧鸣是传说中的珍禽异兽所修成的人形。

 

他的真身是一只夔牛。

 

赤酒听说过这种上古神兽,据说只有一只腿。她问他是不是这样。他说是的,你要不要看看我的假腿,说着便要把腿亮出来给她看。赤酒也好奇,上去敲了敲,沈沧鸣立刻怪叫起来。

 

他的那条腿果然发出不寻常的声音,像是木头制成的机甲。这样好使的机甲,定非凡品,怕是只有明门才能做出这样不露一丝破绽,足够以假乱真的机甲。赤酒确实想看上一看,沈沧鸣大惊,说刚才只是玩笑话语,转身跑了。

 

夔牛有操纵风雨雷电之力。

 

沈沧鸣说因为将力分给了程芝一半,救了他的大半记忆后,自己的能力便大不如前了。

 

“若是之前,我一人之力,便可将大队人马在反手间灭掉。”他一边说着,却不小心手一抖,筷子里的肉块没加稳,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赤酒满脸严肃地点头附和,心里却已经笑到翻桌子了。

 

程芝当时似乎去小河边打水洗脸,没有在场,沈沧鸣这才敢说这种鬼话的。

 

沈沧鸣虽然总一副不怎么靠谱的样子,但对程芝却是极好。

 

赤酒说不出是个怎样的好法,心中也不记得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只知道极好。

 

程芝虽然满肚子疑问,却也很认他这个好兄弟。三人凭着一路上几次逃脱围猎的经历,也互相认作了表面上的生死之交,彼此熟悉起来。

 

赤酒正想着,却已经来到了约着见面的城门附近。

 

她收了心思,抬手整了整衣服上的褶子,一步步朝着城门里那棵树下走去。

 

果然,不久之后便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披着月华,踩着月影,撑着伞来了。

 

同样的油纸伞,和曲阜城中的那位撑着伞,披着蓑衣,踩着雨来的黑衣百事通一模一样的打扮。

 

这个人叫徐州,因为他是被分到徐州城的百事通,徐州只有他一位。

 

“你来了。”

 

“嗯。”

 

“那个人有东西让我送你。”

 

黑色衣服的百事通说着,掏出一个锦囊。

 

“我没有钱。”

 

“他付过了。”

 

“他为什么总要送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

 

“再多问便要钱了。”

 

赤酒闻言闭了嘴。

 

她将一袋银子放在百事通手里,右手在前,左手在后行了个礼,然后低头问道:“有关武人死亡那件事……”

 

“无可奉告。”百事通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但掂了掂银子后,又补充道:“此事虽无可奉告,但这附近有个村落,几月之前有人无端染上了瘟疫。瘟疫传开之后,官府便将村子封了,近来入了冬,这才好些。”

 

“无端?”赤酒知道他是在指什么了,却依旧不满足于这个结果。

 

“是的,有一群耽误了农时的农人,正赤着脚朝这里赶来。”百事通仿佛笑了,抖了抖手腕,似乎要将伞上流淌着的月光尽数抖落下来。

 

赤酒点了点头,摸了摸下巴,没有说什么。

 

她当着百事通的面打开了那个锦囊,再抬头时,百事通已经走了。

 

若是不告而别,定然是有第三者接近此处了。

 

赤酒抬头,警醒地环顾。还未等四下环顾完,便有一只长条的影子劈面而来,映在她前头的空地上。

 

来人背对着一道明亮的下弦月,看不清楚正脸,正一步步走下城楼。

 

他披着一道极长的玄色披风,脖颈上围着一道极厚的围巾,却是雪白的颜色,衬得他刚刚露在月光之下的面颊极白。他白净的面皮上,嵌着两道极齐整的浓眉毛,带着一分两分的英武之气。

 

“沙海唐家的好家伙,赤酒姑娘当真是广交好友的……江湖儿女。”

 

于三靖望着赤酒,影子叠在了赤酒身上。

 

赤酒侧挪一步,躲开他的影子,下意识地将那东西放入锦囊之中。她方才也只匆匆一眼带过,凭着三分手感,大致猜出来,那是唐家堡前几年着手研制的新型袖筒暗器。大概是那个人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几只,便想着要送给她。里面终于有了封信,这倒不像那人的行事风格。赤酒恨不能立刻掏出来去看,但此刻于三靖已顺着城楼石梯下来,她也只能将锦囊束好,大大方方放进百宝袋,点头礼貌示意。

 

他的话句句紧逼,不仅点出赤酒、沙海唐家连同那位“友人”的关系,还顺带着提了赤酒的游侠身份。

 

此刻的赤酒孤身一人,原本不信邪的她,近来见了这样多的奇人异事,现在见到这位死而复生者,心中也多了几分惧意,不知他是敌是友,是死是活。只能装作从容样子,以求赶紧脱身。

 

“于老爷过奖。”赤酒笑着施了一礼,本想着只颔首示意,却不知为何连腰也弯曲下去了。

 

于三靖走到她的面前,脚步从容而有力。

 

今日总算见到只有他一人出行的时刻了。但赤酒知道,原本跟在他身边的护卫们,此刻正隐藏在完全被阴影遮盖了的地方,变作了暗卫。

 

她一个外人,虽听着程芝说过一些有关于三靖的事,却也感觉别扭无比,与心中所想,他的话中所讲,全对不上。眼前这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根本不像个初入江湖的青年儒生,反而更像在宫中出入惯了的青年臣子。既有一种事事不惧之态,也有一种在明争暗斗中摸爬滚打,一路上来的老成气质。

 

“一路走来,有劳姑娘照拂。在下替程兄弟先行谢过了。”

 

于三靖非常官方地抱了抱拳,行了个礼。

 

“不谢不谢,结伴同行,相互照拂,本是应当。”她也回了一礼,又道:“程兄弟的奇门异术,也帮了我很多大忙。”

 

“哦?才这么一阵子,他的方术便已如此了得。”于三靖微笑着点头,一副赞许模样。

 

赤酒看不出什么异样,这全然就是一个关爱弟弟的好哥哥的样子。

 

“于老爷在徐州停留,可是有什么大生意?”

 

“是有一笔,前些日子,也已经收拾完毕。在此停上两日,便可营利。”于三靖淡淡回答,看起来并不想要掩饰什么。

 

“于老爷向来是硬手段。”赤酒朝着身后左手方向的那棵大树处退了几步,顺手放下了斗笠上坠着的黑纱,又道:“那小女子也不便问了,还恐勘破了于老爷的私事,于老爷要来处刑呢。”

 

于三靖面不改色,依旧微笑着看她。

 

“哦?那,姑娘可以一试。”

 

他黑色的眼睛中映着赤酒黑色的身影。

 

“姑娘想要知道的,我这里都有。”他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睛,微微抬起头,然后笑得狡黠,然后他快步走到赤酒面前,握住她的手腕:“只要姑娘,听我的话。”

 

“哈,于老爷好手段。怕是早就使惯了这一招罢。”赤酒不挣脱,反而将另一只手覆上于三靖的手背,隔着面纱笑道:“那还请于老爷说说看,小女子,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呢?”

 

“唐白参是被唐耐冬杀的。”

 

赤酒闻言,变了脸色,一把将他的手狠狠打开。

 

“混账!”

 

于三靖不语,只是眯眼睛笑着。

 

赤酒只手一抖,步一挪,一把匕首便已抵上了于三靖的脖颈。

 

“信不信,我能杀了你?”

 

“信。”于三靖道,“但若是杀了我,谁来帮你说出真相呢?届时,你便与真相一并化为尘灰了,那么偷跑出山,做了游侠,这么久,可还值得?”

 

于三靖握住了赤酒的另一只手,他的手冷冰冰的,只有手掌中央还有些许的温度。

 

“别杀我,你总会有需要我的时候。”他忽然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可比处处找什么百事通要快得多。”

 

这个人的力量更加深不可测。

 

赤酒想要挣脱开,手中匕首用力,却始终无法触碰到于三靖一毫一分。反而他在放开她的手的同时,以指尖弹了一下眼前的匕首,那利器竟就此断作两截,一截刀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鸣响,闷闷的。

 

赤酒捂着手腕,朝后趔趄了几步。

 

手腕很疼,扯开束好的护腕来看,上面有暗红的五道指印。

 

“我不会杀你,你也不必再试,以卵击石。”

 

“那么,我要如何才能杀了你?”

 

于三靖沉默了半晌,慢慢转过身子,抬头去看天边的月亮。

 

“我也不知道。”

 

他说。

 

“若是有助我解脱之法,还请详细告知。”

 

言语之间,竟然有几分落寞之感。

 

然后他离开了。

 

 

次日清晨,赤酒在正厅照例备下了早饭。但没有人下来吃。

 

她一个人吃早饭。

 

程芝从门外进来,红着眼圈,眼中满是血丝,像是一夜没有合眼。

 

他身后跟着艾石。艾石已经换了打扮,身着半截短打,下面是利落的绑腿长裤,登着一双新布鞋,头发也像是刚刚束好了的。他朝赤酒与程芝示意,直接进了后厨。门口账房只抬起眼皮瞄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清理昨晚没有算完的账。

 

程芝失魂落魄地在桌前坐下,将脑袋埋在双手臂弯之中。

 

“赤酒,谢谢。”他发出如蚊子一样的细微声音,带着疲倦地哼哼声,如同一只懒猫叫。

 

“去哪里了?”

 

“西北城郊。”

 

“做什么?”

 

“采草药。”

 

“采了一夜?”

 

“未曾。”他忽然将头抬起来,用双手撑住,怔了一会,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魂不守舍道:“我看到了好多……鬼。”

 

城外有鬼,有好多会跑的,巨大的鬼。他们绿着眼睛,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就会伸手抓住你的衣裳,然后把你摁在地上,扒皮吃肉喝血。

 

店小二一边添碗筷,一边在旁边解释道。

 

“这也是这两天才有的事情,有不少人从西北城郊进城来,都要先去进医馆看大夫,所以西北城门口的张大夫,来我们玉庆楼吃点心的次数也多起来了。”

 

他说着便掐起手指头算起张大夫这半个月来的次数,赤酒连忙打断他,追问道:“莫不是入了冬后,山中狼下来寻东西了罢?”

 

“不会不会,这么多年,山里早就被慕名来此逃难的道士们占满了,怎可能有狼。若说是鬼,还更可信些。”

 

赤酒起身,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抚上程芝的额头。

 

“不,我没有病。”程芝往后躲。

 

“难不成又练出新丹药,胡乱去试药了?”

 

“我从不胡乱试药!”

 

赤酒已经将他包里的新丹药倒在了桌上,皱着眉看他。

 

“这都是道友们送的!”程芝来了精神,从里面挑出一个青瓷瓶儿,打开塞子,倒出两颗药来,快速塞进嘴里。

 

赤酒没想到,他前一刻还在极力撇清自己不乱教人试药,下一刻便已经吃了起来,于是顺势诈他道:“三靖可告诉过我,你常常找他去试药。”

 

“不,我从不乱教人试药。是他自己要求的。”

 

赤酒大惊,本只想诈他一下,听他讲些之前记忆中的事情,不想却得到了与之前所述完全相反的回答。

 

“这么讲来,还真是有些作用的。”程芝吃下丹药,好像恢复了些许精神,他兴奋起来,径自讲下去:“三靖家本就是行商世家,家人已经为他铺好了路。他的功夫也一般,不过防身罢了。却不知为了什么,有一天突然跟我提出来,想要让我炼出提升武学的丹药,以获得更精湛的武艺。”

 

“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好像是他家的货被截了……”程芝想了想,又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赤酒坐在了他身边,要他快说。

 

程芝仔细回想起来,或许是刚才那丹药的作用,到使他将刚刚见过鬼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

 

于三靖家世代经商,于家是济州镇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他们家在镇中经营着一家杂货铺子,南北西东,日用杂货,也算齐全。小镇人少,生意做不太大,从于三靖的父辈起,便开始往外跑商。无非是顺着官道、商道、河道,费着些时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脚程之中,赚取些薄利。

 

于三靖排行老二,却叫于三靖。

 

于三靖有一个很能干的哥哥。哥哥叫于弘湖,在几年前考取了不小的功名,入仕做官去了。在儒风盛行的镇子,能出个读书人,是要被忙不迭庆祝的好事。因为这对他们来讲,才是正途。于父心中也是如此考虑的,祖上当年虽从商,开杂货铺子,也是因为十年寒窗未果,不得已而为之,因而于家始终不曾弃过文。

 

出了这样走正道的后辈,于家很满足。

 

以前全家围着哥哥转,于三靖便一边读着书,一边帮忙看着店铺,一边出门与同学厮混。家人看他无心去争功名,便留心教他记账进货等事宜,想要让他接手祖传的铺子。他也乐得学习,因为他见过经商之人,思想先进,全无陈腐酸气。有时还会在送货的时候送他一本两本大城中广为流传的话本,不知比那四书五经好看到哪儿去了。

 

他每每得了话本,便去找好兄弟程芝一起看。程芝也知道他一直想要出城游历山川,两人在几年前的八月十五之夜,爬到镇中最高的楼顶上,看着月亮,吃着点心喝酒。约定要在弱冠之后走出故乡,并肩江湖。

 

程芝不喝冷酒,反喝温酒,于三靖问他是何故。

 

他说自己找到了母亲留下的秘籍,正在尝试炼丹,刚才吃了丹药,喝不下冷的。于三靖问他丹药是什么味道,程芝说是泥巴的味道,带着两三分的铁锈腥气。他便劝他不要再吃了,最好也不要再炼这东西,因为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瞬间使人功力大增的神药。他在武林故事的话本中看到过这种东西,十个主角吃了有九个都死了,剩下一个变成了会腾云驾雾的神仙,飞到了天上去快活了。程芝哼了一声,根本不听。于三靖知道他是个爱认死理,钻牛角尖的人,不管对什么都是这样,别扭极了,也只想着之后再劝他,或是看他试药成果。

 

有一天,程芝跑来找他,说以后的冬天再也不会冷了。

 

于三靖知道程芝是个怕冷的人。他本不怕冷,却是因为一次翻墙的时候跌下墙头,不小心用手按倒了父亲种的兰花,被父亲抓住,打了一顿,扔进柴房,连夜冻的。当时的兰花开得正好,程芝知道这是父亲为母亲种下的。程父总说这个花会把夫人再次带回来,所以分外珍惜。程芝被抓了个正着,父亲才不管他有没有摔断腿,拾起墙边的板子就是一顿狠揍,然后将他关进了柴房。程芝在柴房里吃了那个新丹药,一夜都很暖和。

 

于三靖更关心他身上的伤,赶紧带着他去医馆了。三靖身子好,体热,向来不惧寒冷,也没有再问。

 

程芝吃那东西越来越多,三靖见他的面色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立刻就是暗红色的淤青一片。他想要阻止,却没有办法。

 

程芝记得,忽然有一天,于三靖从城外赶来,身上挂满了雨珠。外面确实在下雨。于三靖说冷,让他给自己一丸能取暖的药。程芝给他熬了碗姜汤,他喝了之后,还要药。

 

程芝把自己配的寒食散给他了。

 

他吃了,醒来之后,求程芝研制能够快速提高武功的药,并且自请试药。

 

程芝连问了几次,他都是这一说法。

 

程芝听后自然乐得,因为这就是他原初的梦想。

 

“现在看来,我是成功了。三靖第一次跑商前,我把练好的药给了他,自己也留下了一丸,埋在了家中院子的兰花下面。”

 

赤酒想了想,她记得程家墙角的兰花都死了。

 

程芝所言非虚。

 

“这样厉害的药,你大概还记得方子罢?”

 

“方子是有的,练时本不抱希望,具体练法与细节均记在纸上,用桐油丸子封存起来,与剩下的那颗药埋在一起了。”

 

“你没吃?”

 

“我、我忘记了。”程芝有些懊恼地捶了捶脑袋,道:“看来是没吃,不然怎么不像现在的三靖一样厉害。”

 

可能那段记忆,就从目送他离开的时候,断裂了。

 

“像他一样?”

 

“三靖偷偷告诉过我,他的功夫,已经可以以一敌十了。”

 

何止。

 

赤酒心道。

 

正在这时,后厨传来一声巨响,一声惊呼。

 

接着,一个脚步利索的人影从后厨抱着脑袋逃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厨子,一身白衣,外罩一件藏青色围子。厨子将满是油珠的围子一把扯下,抓在手里,右手中的一根汤勺已然朝那人飞了过去。汤勺上还挂着粘稠的白粥与米粒儿,滴滴答答的样子。

 

那人右手扶住楼梯栏杆,反着一跃,跟着蹲下,便将整个身子埋进了楼梯中。

 

那汤勺击中了木制的楼梯栏杆,立刻碎裂,四散迸溅,落到码得整齐的旁边餐桌上。

 

“哟,老田,好久不见,下手还是这样狠。”艾石把头探出来,嘲讽道:“若是真砸到了我,可不是要犯了人命案子?”

 

“每次进来都要打翻些食材调料,你上辈子是偷油老鼠吗?”

 

两人这才知道,这位便是玉庆楼后厨掌柜,田文贺田先生。

 

“你那天不是找他求了菜?怎么这才认出来?”

 

“我是花银子要的!他脾气不好,从不让外人进后厨。”

 

“对,这个人尤是。”田文贺径直走过二人身边,恶狠狠地接话:“尤其是楚门的,进来半只脚,剁一只炖了;进来一只脚,剁两只来腌腊肉。”

 

“今日是真有正事,我才进去的。”艾石完全站起来,想要出去,冷不防那边又飞过来一把筷子,他飞起一脚踢散,重新藏了回去,叫到:“你我之间何必谈什么楚门千门之别。再说,那个什么于老爷,就因为有几个银子,就能坏了规矩,随意进入后厨吗?”

 

居然扯出来了于三靖,赤酒心中一颤,赶紧抬头帮他查看四周是否有于三靖的眼线。

 

“规矩是我定的!在后厨,我才是掌柜的!”

 

这么说,肯定还有老掌柜或是少掌柜咯。程芝不免替他担心起来,赶紧抬头帮他查看四周有没有像掌柜一样的人。

 

“田先生,田先生,有话好说。”门口依旧在打算盘算账的账房先生看不下去了,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给小二招手,十来个小二一齐过去,组成一道人墙,将田先生与艾石隔开。

 

“田文贺,我是真的有事相求。”艾石站起身来,正色道:“代表楚门,麻烦千门给个面子。”

 

田文贺斜睨着他,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说。”

 

艾石起身,穿过小二们组成的人墙,在田文贺面前站定,然后从怀里掏出楚门的黄铜令牌,拴在腰间。

 

田文贺不理他,重新将围裙系起来。

 

艾石栓好了腰牌,单膝跪在了田文贺面前。

 

“西北城外有饥荒灾民,还请田先生出面向千门求情,救他们一命。”

 

他抬起头,眼睛里滚出两道清亮的泪珠。



14


程芝昨夜采药之时碰倒的鬼,大概就是遇难的村民了。

 

在前去的路上,他坐在艾石的船尾,看着穿成串的红灯笼和河中的灯网。一路看去,两边风景由高大玲珑的角楼,变成有钱人家的府邸围墙,再到普通平房。最后由西北河道滑出城,来到城郊,四周便再看不到什么像样的建筑了。

 

西北城门下了重锁,平日不开放。据说此处只为征战时候运送物资而开,日间也就没人在这附近活动了。

 

这不是太平盛世么,怎么会还会有饥荒这种事情发生?

 

那些玲珑的角楼,红色的灯光影子,仿佛还在眼前,不曾散去。

 

而这里,好像又是第二个世界。

 

完全不同的世界。

 

西北城郊。

 

这里被秋风刮了一遍后,满是黄色的枯枝败叶,树木也是光秃秃的,上面附着着同样黄澄澄的尘土砂砾。

 

“人祸可免,天灾难逃。”即便程芝没有开口,艾石还是回答了他的所思所想。

 

“天灾人祸,从不分家。”赤酒望着这一片荒芜地带,想起了百事通曾经说过的话,又自言自语道:“可知何为天灾,何为人祸?”

 

在船舱里正坐的田文贺忽然开口道:“那个村子,大概就是他们曾经封了的瘟疫村罢。”

 

城中官员偶尔会来玉庆楼赴宴。封村之事,田文贺有所耳闻。当时他还曾为瘟疫而担惊受怕过一阵子。那村子产粮产菜,皆运往徐州,同时与徐州主城离得又近,瘟疫也常由饮食传来,他一个厨子,便更加小心。

 

“他们把那里封了之后,我曾去过。我看到那里被砌了一道围墙,用黄纸沾了一圈,还有零星的朱砂符纸。围墙不高,是可以轻松翻越的,当时四周都派了守卫来把守。再后来,即使守卫都被撤走了,里面的人也不出来了。”他用手抹了抹衣摆上不小心沾着的尘灰,道:“你们知道那种寂静么……就是明明知道里面还有活着的人,可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有风刮过黄纸的声音。”

 

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田文贺还想再说下去,在船头撑船的艾石忽然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不再说话,只听得岸上传来很细微的切割声,是用硬物切割有韧劲的东西的声音。

 

船靠了岸,艾石把船栓在一旁。上岸,站在岸上,一个个拉他们上去。

 

田文贺不让他拉。艾石转身走了。

 

四人往前看去,一片活动着的灰败颜色,便知道了那声音的源头。

 

是灾民在用牙齿切割树干。

 

更多的人躺在帐篷里,一动不动地等着有力气的人弄好了东西,掺一下水,送到他们嘴里去。那帐篷是用破布扎的,勉强可以遮阳,却挡不住风。

 

那些尚且有力气的,活动着的人,正在把什么东西从一块摊开在地上的脏布上面吹出去。那里面好像是什么稻谷的种子,又好像不是,因为这个季节的稻谷,少有黑色的。

 

白色衣服的田文贺过去,问他们这是什么。

 

那些人不抬头,说:“薇籽。”

 

后来田文贺翻遍了古籍,也没有查到有这样一种长在水里的,必须割下来放到布里,用力摔打到石头上面,把壳子震掉了,才能吃到里面能下咽的种子的食物。

 

艾石找到了一位老者。

 

老者正坐在石头上,他刚刚分得了一把薇籽,现在正用手捧着,举到眼前,一点点将里面轻飘飘的种子皮和毛刺挑出来。

 

那种子的皮,是不软不硬的壳,会附着到喉管之上,堵塞呼吸,还有人因此而死。老者还是有些气力的,慢吞吞地跟他们解释。

 

在这巨大的杂音以及巨大的寂静和风声中,四人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他们,以及如何开口。喉管仿佛被一只手卡住,酸溜溜的,连呼吸都困难。

 

老者终于将手中的薇籽皮与粒子完全地分离干净了,他扶着身边的树,强撑着站起来,然后慢慢地脱离开树的搀扶,走向那边的一个帐篷。

 

他们看到,老者是皮包骨的,但他走向的那个正在给躺着的村民发放东西,喂食药品的年轻人,却并非瘦得皮包骨的样子。

 

年轻人因为太久没有填过肚子,再加上连日行路之苦,而变得浮肿异常。

 

或者说,已经肿到了可怖的地步。

 

年轻人的衣衫已经破烂尽了,就连裹在身上的袄子,也早已经将棉花漏完了,只剩下些细小的绒絮挂在外面。他的衣服袖子遮不住双手。露在外面的那双手,像一根白萝卜下面分成了五根,白白的却沾着泥土,粗得根本连握住东西都困难。

 

他的棉袄领子,因为经常扯来挡风御寒的缘故,已经磨成了泛着光的硬布面,好像弹上去都会发出啪啪的声音一般。

 

领子上面的脖子也肿了,脖子和脸一样粗细。他的脸就像被水泡了三天的干萝卜,忽然被放进了水里,吸饱了水的样子,虽然肿胀却爬满了褶皱。他的眼睛尤其可怕,只有一对薄薄的水泡停在上头,好像不小心一碰就会爆炸。只能从一道缝里看到他的眼睛,也是黄黄的眼珠,爬着红色的血丝,想来已经有很久未曾合过眼了。

 

老者将满手的薇籽全都倒在他的手心中,他也吃力地把粗手指合拢,接过,放在胸前挂着的一个破烂口袋里。然后从口袋里继续取出能吃的东西,分给躺着的人。

 

“各位大爷,老朽早已不想什么活不活命的了,唯独这一村死里逃生的年轻人,可不能叫他们给老朽陪葬啊!”

 

说着,老人已经给他们四人跪了下来。

 

徐州城外,有很多逃难者聚集在那里。

 

那里是城门靠西北的一侧,因而程芝一行人在来的时候并没有目睹。

 

    现在世道虽太平,但农人却依旧是靠天吃饭的。与其进城去了解当今上面换了什么天地,倒不如抬头看看天上,明日后日是个什么天气;低头看看,今年能否有个好些的收成。收成好的时候,钱粮不缺,赋税皆能交齐,自家留了富足的,便更不必关心上面的事情了。

 

今年的收成并非不好,反而从春耕之时便能看出来,秋日一定有个好收成。

 

是村子造了灭顶的罪过。

 

带头的老者说,是有人撅了村子西头,山腰里的仙人洞,将仙人惊动了,来惩罚他们。

 

仙人将瘟疫附着在他的锄头上,锄头沾了村里的地,整个地便都是毒了。

 

现在瘟疫到是过了,因为这灭顶的病的耽误,整个村子颗粒无收。夏日里还翠翠青青,生长得好好的苗子,早就烤死在田里了;秋日还能靠着些存粮挨过去,顺带着交了赋税,冬日便不行了。因而有力气的,还想活的,只能带着剩下的人,来徐州这边逃难。

 

他们依徐州城过活,自然时时刻刻都视徐州为天都一般。但不想,到了城门口跪下去求情,城门根本连侧门都不放给他们。他们没办法,折不回去,再绕到正门,也耽搁不起,便只能在城外扎了草棚子,一边寻些吃的,一边慢慢行路。想着什么时候能拦住了刚好要进城的,有权有势的大老爷,赌个机会,让老爷给求求情,叫守卫开门,放他们进去。

 

民不信官,便是求情也还是要用赌的。

 

程芝将他安顿好了,将田文贺从玉庆楼里带出来的几袋蒸馒头,给了为首的年轻人。

 

年轻人像是好久不曾见过这些白生生、香喷喷的东西了,抱着馒头布包,竟然直接哭了起来。

 

他先掏出来两个,偷偷塞给了那位老者。

 

他知道,此时不能大肆去分给村民。程芝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只偷偷将这一包干粮给了为首的年轻人。

 

这样的饥荒并不少见,索性程芝所居的济州城附近,既少洪水之灾,又少暴雨冰雪之难,勉强算是得天独厚之处。虽然土地不比江南丰沃,也算能保每年的粮产稳定合格。

 

有一年,乡下也有过农时之误。据说农人是被一个外乡人带着,去种了其他的奇异瓜果,才将农时给误了。那年冬日冰雪来得又早又多,天冷得要命,那些奇异瓜果在秋天即将成熟之际,全都遇上了风雪,纷纷冻死。麦粮稻谷当年受了轻视,只收了往年的一半。一村子的人,靠着出去逮能跑的动物,搜罗毒不死人的植物,好容易熬过了冬天。

 

开春时分,春耕更难,累死了一头牛,全村便要杀了吃肉。主人抱着牛头,哭着叫着不能杀,但全村人都红了眼睛,谁去理他。将主人看住了,便把这死牛扒皮去骨。皮去熬了,骨去炖了,剩下的肉掺着冻烂了的白菜野菜,加了些料子作馅,村长出去弄了些粗面来,都说开了春要弄饺子吃。

 

大家以为春天来了,看到了春耕的希望,就放开了吃。

 

但这样被饿久了的肠胃皮儿早就薄了,哪能盛得了这样多的吃食,有些人便就此当了撑死鬼。

 

程芝听说此事时还年幼,便只当个传奇故事听,心中还想,怎么在这太平盛世,还会有人被撑死,被饿死。

 

眼前不就是了。

 

“您要好生分发下去,千万别让他们抢去吃多了。”

 

为首的感激涕零,赶紧去发了。

 

那些饿红了眼睛的,或许也都动不了了,只老实坐在那里,等着馒头到手里。当馒头到手之后,村民无不捧在手里先摩挲一番,待上头沾了手上尘土中才确定是真的、能吃的、能填饱肚子的干粮,都要流下泪来。

 

待领头的将馒头分发完,所有人才都捧起馒头,纷纷挣扎着挪动身体跪下,朝着带来馒头的艾石等人叩头,然后朝老者叩头,最后才往嘴里塞。

 

村民们在就着沥干净些了的河水吃馒头的时候,四人在一旁商议如何救人。

 

艾石的船小,不好带这么多人。今夜有大风寒,他们若再在这里待一夜,怕是受不住了。

 

赤酒抬头望了一眼较为低矮的北城门,用手指向城门首。

 

   

那天的城门守卫看到了这辈子从没见过的情景。

 

那些身着破衣烂衫,棉袄露着棉絮的村民们,正一个个地往护城河水里跳。他们带着微笑,就像是去奔赴什么宴会一般。他们有的皮包骨,但更多的浑身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甚至衣服都拢不住。

 

外部护城河照例是没有船只的,一来水急,二来无益,三来在护城河中设船,怕会折了城的面子。

 

但此刻这样一副景象,难民们纵会凫水,大多都是朝着闸门口冲了几下之后便再力气动弹,只能踩着潜流;或者直接等棉袄吸饱了水,带着自己下到护城河底去。

 

这时,门洞的木闸门忽然升上去了。

 

守卫抬头看去,城门上面晃着几个影子,灰蒙蒙的,离得太远,看不明白。

 

闸门升起之后,滑出一支船队,上面的水手或用绳索,或用船桨,去打捞那些在水中挣扎的难民。有的已经朝下沉的,水手干脆罢了棉袄,只着一件夏日汗衫短打,短裤草鞋便下了水去捞,送上去一个,被人接了拉上去,下面那个再下去救。

 

他们看清楚了,船前头挂着旗子和灯,分明就是楚门标志。

 

不久后,待水平静下来,人们都被安置在了船上,船队便随意整合一番,又过从闸门滑了进去。城门上面的人见下面的都已过去,便轰隆一声放下了闸门。

 

守卫都看得呆了,不知是否要上报,如何上报。

 

抬头再看城门上的人,他们从楼上以轻功攀着城楼石梯下来,也已站在了他们面前。

 

是几个少年人,还有几位楚门弟子。

 

为首的一个红衣女子亮出短匕首来,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敢上报就立刻捅死他们。

 

他们于是决定把事情按下去,就说当时正交接班,什么也没看到。



15


这些灾民进了城里,被暂时安置在玉庆楼。

 

玉庆楼的少掌柜的在烟花街上听说了此事,连别人请的好酒都不喝了,抹抹嘴,披上衣裳,直接就奔着自家酒楼来。

 

“田文贺,你能耐了啊?”虽然大门开着,少掌柜还是踹了一脚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嘴里嚼着没有咽下去的蜜饯,骂道:“别以为当了后厨掌柜的就了不起了,我爹是看你是个读书废物,给你个下等差事做做罢了。”

 

前台账房先生赶紧拦住了他,让他小点声,照顾一下玉庆楼的面子,顾忌一下满楼的客人。少掌柜的一把将账房推开,继续往里走。

 

与此同时,田文贺穿着白色衣裳,系着没有一点脏污的藏青色围子,掀开通往后厨的布帘,走了出来。

 

“少掌柜的好。”他低了低头,道。

 

“好,好什么?这个楼都要改了姓了,还问我好不好?”

 

“在下并无此意。”田文贺板着脸,冷冷道:“此乃人之常情,望少掌柜的体谅。”

 

“哟,我还没问呢,你自个儿到先招了。”少掌柜的手一抖,啪一下合上扇子,用扇子柄连连点着田文贺的肩膀,道:“好,那我今天便好好体谅体谅你,也免得你每日担惊受怕,费尽心力地藏着掖着了,我且问你——这个玉庆楼里,是你最大啊,还是我最大?”

 

“自然是少掌柜最大。”田文贺盯着少掌柜的眼睛。

 

“你这是想要独占了我玉庆楼啊!”

 

“在下只是以常理做事罢了,并无非分之想。”

 

“你放屁!”少掌柜的抓住田文贺的围子,猛得一扯,围子系带被撕破,掷在地下,少掌柜一脚踏上,碾了两下,又抬头,冷不防地啐了他一口。

 

田文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目光转狠。

 

账房先生连忙招手,让小二们过来组成一道人墙,但与早上不同,小二们没有一个敢近身的。

 

“我爹给你留的围子,到好使得很那。”少掌柜的将扇子反过来拿,手握住粗的一边,用另一边狠狠敲着田文贺的侧边头颅。

 

“在下并无非分之想!老掌柜的知遇之恩,在下此生难还!”田文贺捉住少掌柜的手腕,暗中使力,令他动弹不得。少掌柜的哎呦呦直叫唤,骂得更狠了。

 

“在下心意单纯,一心为着玉庆楼。只要少掌柜的你一句话,在下可以即刻离开。”

 

田文贺甩开少掌柜的手臂,少掌柜的揉着手臂,道:“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账房,给他结了月例银子,让他赶紧滚蛋!”

 

后面原本在窃窃私语的食客都不说话了。

 

“使不得!玉庆楼缺什么都缺不了田先生啊!在下愿意替他离开!”

 

账房先生出来,所有小二也出来求情。

 

“滚蛋,让他走!想跟他一块滚的,也都滚了!”少掌柜见所有人都不动,自己骂骂咧咧跑到柜前,取出一锭银子来,扔到田文贺脚下。

 

田文贺弯腰捡起来,不顾挽留,拂袖要走。

 

还没出门,少掌柜的狗腿子将其拦住。

 

“少掌柜反悔了?”

 

“呵,我只说将月例银子给你,何时说过你可以直接拿着就走?还有这多年的账,未曾算清呢。”

 

田文贺左躲右躲,过不去那堵人墙。

 

“你在此处的诸多吃住,别人伺候你的花销,也都得给我一并还了!”少爷一把拿过算盘,哗哗抖了两下,胡乱地算起来。

 

“总共是五千两!”

 

“使不得啊少掌柜的,田先生扶持我们酒楼多年,从内到外,一手撑到今天。每月也只照例领银子,从不贪账,您要他从哪交这么多银子?”

 

“你看,留下楼上那群脏东西,可不就是徇私?他与什么于老爷之间来往甚密,谁知从这新式的蜜糖蜜饯之中,他牟了多少利。”

 

田文贺深吸一口气,忽然将手中银子狠狠朝向少掌柜的掷去。少掌柜侧身一躲,银子打中了他身后的两坛酒,酒碎了。

 

少掌柜又抓了个把柄,让人记在账上。

 

“现在是五千零二十两。”

 

“哼,用这锭银子,备上八间地字号房给村人居住,饮食照旧。”田文贺对着账房道,“剩下的,记在我田文贺账上。”

 

“有骨气!”少掌柜的把银子拾起来,又扶正了身后的两坛碎酒,他把玩着银子戏谑道:“这点破银子,也想要八间地字号房?”

 

少掌柜的用扇子敲了一下木桌,喝令道:“来人,给我把楼上那群脏东西赶出去!”

 

“少掌柜的,闹到何时才算够?便算我赊账下来,改日筹钱来清算,如何?”田文贺顾着玉庆楼的面子,一边使眼色,叫小二去安抚客人,一边朝门口账房那里走。

 

但少掌柜似乎就拿准了他的把柄不放,知道他刚刚挪了店里的银子,找于三靖进购新式的糖和蜜饯,还寻人去城外购进城外新菜谱,此刻手头根本没钱。因而硬是逼他今日当面还清。

 

狗腿伏在少掌柜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少掌柜听后大喜,连连用扇柄敲手掌心。

 

“好得很,好得很!”他走出前柜,走到田文贺身边,摇扇笑道:“我的这位朋友说了,教我卖田先生一个面子。田先生既提及当年蒙家父之恩,在这里掌勺也难求相报。那便叫本掌柜的做个主,先生去这玉庆楼前,跪上两个时辰,这账便算清了,何如?”

 

田文贺望着地上的藏青围子,不动。

 

“那些个脏东西,可以暂留,先生的欠款,也可延期。”

 

田文贺走向地上的围子。

 

“再多加十六间次等房。”少掌柜敲着扇子说。

 

田文贺弯腰拾起围子,抖了抖灰尘,叠在怀里。他抬头,看向少掌柜。

 

“成交。”

 

田文贺抚袖,顺带着担掉衣脚尘灰,撞开几个狗腿子,大步朝外走去。

 

外面有些冷,但有很大的太阳。

 

昨夜刮了寒风,地上的青石板非常凉。

 

田文贺在玉庆楼门牌匾下撩开衣裳,郑重地跪下。

 

“老掌柜,晚辈田文贺,要对不起您老人家了。”

 

“田先生哟,您这又是何苦!跟少掌柜服个软便是了,村民可以迁到对过风来客栈去,我们支钱另付。再不济,还可以去求于老爷,艾大爷……或者咱们千门上头,总会有办法的,何苦要自请离开啊。”

 

账房先生趁少掌柜不在,赶紧出来,给了他一块软垫,少掌柜已经走到后厨去了。

 

“我与少掌柜们积怨已久,别处也总不如我们自家照顾得好。”田文贺将头抬起,面朝着阳光,“我一生坦荡,从不愿叨扰他人。”

 

田文贺笑了,接过软垫,让账房回去。

 

他有些发痴地望了一会着天空,忽然开口道:

 

“感谢老掌柜的知遇之恩。”

 

他叩了一个头,有血滴在白色的衣服上。

 

 

程芝从城外回来之后便去找了于三靖,告诉了他城外有灾民之事。于三靖随即叫人先拨出二百两送去玉庆楼,为村民添置物资。他表示出钱只能解决一时之需,若真要从根本上救村民,渡过冬日与年关,需要有权势者相助安排。

 

徐州城中势力之中,楚门明确表示要相助,但此处毕竟只是一道楚门据点,接他们入城,力已然尽了。官府倒是可能相助,但要重重上报,时间有限,更有可能为了逃避罪责,拒不承认。毕竟是官府下令封了村子。

 

如今能求的,只有千门。

 

他们在去千门的路上,路过了玉庆楼。

 

于三靖叫停了马车,跳下车去,快步走到那片白如雪的身影旁边。

 

田文贺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来,又立刻垂下头去,只伸手扯住了于三靖的衣角,摇摇头。

 

里面的账房也冲于三靖摇了摇手。

 

于三靖握紧了拳,安抚似的拍了拍田文贺的手。

 

田文贺的手又垂下了,落在膝头。

 

于三靖转身离开了,钻进马车,放下帘子。

 

程芝在马车里看到了,也明白了大半。

 

来到千门,门口除了守卫,只有艾石一个人。

 

千门拒绝与楚门合作,艾石已经在这里好久了。

 

他回头看到走在前面的于三靖,哼了一声。反而是于三靖先行了礼,道:“艾船头。

 

艾石一脸不耐烦,用下巴指了指大门。

 

于三靖走上台阶去。

 

“哎!”艾石还想去追,程芝拦住他,将在玉庆楼前的所见,尽数告知了艾石。

 

艾石低声骂了一句,赶紧朝玉庆楼跑去了。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田文贺背离千门,主动承担施粥职责。

于三靖一心联合千门与楚门,却又兀自翻盘。

程芝几人似看客,却在暗流的推动下, 

发现已经身在其中了。

《赤酒引5》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东宋应该是热血而肆意的,

在这个世界里面漂泊着的少年们,

应当是年轻的,可爱的。

《赤酒引》讲的是热血少年的江湖历险,

也少不了有些别人家的爱恨情仇。

希望能将画卷再铺开得大些。

没下笔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张画卷,愿东宋的侠友们共执笔……


赤酒自叙:

在文字中摸爬滚打着的少年人。

学讲故事修行中。

文风偏暗黑,爱看些乡村市井江湖故事。

怀着一颗江湖少年的心,

藏着武侠和言情小说,战战兢兢度过学生时代。

仙侠RPG游戏沉迷者。
依旧追忆着剑网三里的逝水年华。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却沉迷甜食和小裙子无法自拔。

经历过武侠最好的时候,

古风最好的时候,

游戏最好的时候,

深感幸运。

今有机会为武侠世界添砖加瓦,定当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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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①

东宋·赤酒引②

东宋·赤酒引③

东宋·赤酒引④


致谢

  1. 文章作者赤酒,版权归属黑江湖与作者。

  2. 插图来自网络,仅为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3. 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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