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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宋·赤酒引14

2017-06-11 赤酒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14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雷霆声由远及近


前情提要:

司空世家、公孙世家和苏世家之间的恩怨情仇正被揭开。

阳光下的世家学堂,看不到的黑暗在流动。

夜晚,世家弟子们的学堂施暴之景,如同塔楼二层少年未完成的地狱景。

南宫月终于向幼年好友,今日仇人挥了刀。

欲知前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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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此夜无风,月亮却升得早。这是一个很明亮的夜晚。

 

月下有人吹笛,在偏僻的东城楼上。

 

夜已深,城楼上的守卫歪斜着倒在地上,一声不吭,或许都睡着了。

 

有人踏着笛声来。来者毫不费力地提着重刀,将刀一背,一点地,便踩着城楼破损缺少的砖空,施轻功踏了上去,只十五六步,便稳稳落到了吹笛人面前。

 

吹笛人依旧在吹笛子,神态安宁。他身后有几个手下,很早便隐匿在了黑暗中,但来者能察觉到他们的位置。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吹笛人或许认为应当礼貌些,便把笛音断了。他朝来者伸出手,背重刀的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才刚抖开一个边角,忽而变了主意,又捂在了怀里。吹笛人微抬一下手中笛子,便有四五个人影从他身后的暗塔之中跑出来,跳下了城楼。吹笛人放下笛子,背剑者重复抖手,油布包中露出一本书册。

 

吹笛人扫了一眼,点点头,继续吹起笛子来。

 

笛声平平,不能说凄凉,也不能说欢悦,悠扬荡漾,就是普通的清平调曲。

 

来者把油布包又仔细叠起来,抱在怀里,安静地听他吹完了一首曲子。

 

“你的仇家,已经回去了。孤家寡人,只剩他一个了。”他手中的笛子指向北方,“回到那里,就能找到他。”

 

目所能及之处,是一条静静流淌的大江。

 

镇江与扬州隔江相望,扬州在江北。

 

吹笛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另一只手伸向他。

 

背重刀者把油布包裹放到他手里,然后接过锦囊,握在手中。

 

他没有道谢,转身离开。

 

“好听吗?”最后,吹笛人问。

 

“不好听。”

 

说完,背重剑的少年便背着月光,跑下了城楼石梯。

 

吹笛人看了看手中的笛子,似乎笑了一声,把笛子放回了丝绒套袋里。

 

 

自学堂风波后,南宫月就再也没有回过府。

 

宇文展当日受了重伤,索性医术先生救的及时,才保住了一条命。但先生说刀与他的要害只差一寸,约是南宫月刺杀技艺不精,下手不够果决,刀锋偏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刺杀科目少有世家教授学习,且不说是复姓世家,便是普通世家,也较少见。名门世家子弟所入的中学,旨在教授广泛需要的技艺。刺杀一科,修行不易,若学,便应当在幼年学起。但复姓世家,向来不善于此,甚至很多子弟作文诉其对刺杀饮血的厌恶之情。

 

南宫世家尤是。

 

南宫世家在金陵,与人无争,子弟不多,好行善,颇有几分名望。南宫月是家中独子,体弱多病,没有野心,自小不爱担家中长子责任,平日喜欢待在后园,钻研些风雅技艺。家中为求香火延续,平日好行善事,行得多了,也成为一方善人世家,为民称道。

 

南宫月不该是这样的,宇文展在昏倒前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但毕竟十年过去,样貌都不同了,性子变了到也能说得过去。

 

上官牧回去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每日只开门端水,饭也不动。侍女心疼,往水里加蜜糖,他发觉后,便连水也不喝了。

 

程芝在外面敲门,不论好劝歹劝,里面的人都不吭声。沈沧鸣能下床后,披着衣裳经过这里,看到正趴在门上的程芝,过来问清楚了里面的情况,打发他先去吃饭。程芝再回来的时候,上官牧的房门正开着,有侍女端着空托盘,从里面出来。

 

他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上官牧一张嘴巴如同放炮一般地往外吐着苦水。大意不外乎宇文展所说的那些,南宫月平日在家里对他们十分严苛,但在外面,他们受欺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每次都装作没看见,甚至还主动代他们赔不是,向宇文展等人道歉。

 

宇文展与南宫月幼年相识,宇文展曾在他家客居过三个月,一同学习剑术。十年后的比剑之约,也是当时定下的。据说宇文展幼年比剑从没有胜过南宫月,负气而归,自此刻苦练剑,誓要打败他,扳回一局。却没想到十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南宫月变了,从温和谦逊的世家公子变成了窝里横,甚至都忘记了当年的约定。

 

宇文展更加生气,就把气撒在他庇护的弟弟妹妹身上。

 

“我看,他当时就是真的想杀了宇文展。你们知道吗,刚搬过来的时候,我夜里总睡不着,睡不着就会出去看看。有一天,我出去的时候,看到他正趴在阿莲的窗边!我没动,以为他只是路过,他确实也没看多久,就扭头回去了,灯却一直没熄。我回去之后躺在床上,看到光,黄莹莹的,晃眼,更睡不着,又好奇,就跑到他的金字号房边,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没有人猜,两人都在吃点心,他径直说下去。

 

“他房间没人。他在后院练硬功!大半夜的,一声不响地练习腿法,踢了一会,去扎马步。我看着没意思,就去睡了,第二天天刚亮,我想看看他踢坏了什么东西,过去之后,他竟然还在扎马步!”

 

“练了一夜?”

 

“应该是吧,当时正是三九寒天,他穿得单薄,都能看到他背上的伤疤,都是旧伤疤,满身都是。就在那个时候啊,我就觉得不对了。少年公子,没有不忌惮这个的,身上留下伤疤,太难看,那可是一辈子的事……而且哪来这么多机会受伤啊。你说,是不是……”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靠前的地方。

 

两人配合着他,也凑过去要听。

 

“他是不是想赢得大比,去青城啊!”

 

“没意思,谁不想去?”沈沧鸣以为上官牧与南宫月知根知底,能有什么新发现,却没想到他这样不开窍,于是自己猜想道:“依我看啊,他可能是换了一个人。”

 

“怎么说?”

 

三个脑袋又凑到了一起,还没等沈沧鸣开口,忽然有人进来,在他们背后咳嗽了两声。

 

“三位好聊。”司空莲道,“骆先生派人来,要程小哥过去。”

 

“只有我一个?”

 

“对。”

 

“准是同意帮你的于兄弟治疗啦,快去看看吧。”

 

程芝告辞,临行前特地给两人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等等自己,再谈这件事,两人随意摆摆手让他放心。

 

司空莲在门口停了一会,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阿牧。”她顿了顿,“安心养伤。”

 

司空莲走了之后,上官牧还想继续倒苦水,不知道他究竟憋了多久,只要一开口,简直要把自己在这个家里所想所见所感所悟全都说出来。

 

“沈大哥,我跟你讲,大哥他啊……”

 

“要不怎么说,你讨不到莲姑娘的欢心呢。”沈沧鸣打断他,叹了口气,连连用手指点着桌子,恨铁不成钢道,“都听不懂人家的心意,还谈什么啊。”

 

“怎么怎么?她不是在关心我吗?”

 

“她让你闭嘴,吃饭,睡觉去。”沈沧鸣用没受伤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关爱的眼神,披好外衣,甩着袖子走了。

 

 

程芝提着些糕点和酒,走在路上。

 

有个戴斗笠的女子撞过来,他回头,见是赤酒。两人自上弦月夜逃脱之后就再没碰过面,他不免脸红,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打了声招呼。

 

“我看到于三靖了,南宫月在跟他来往。”她往前跟了两步,与他并肩前行,“来提个醒,这次不一定是好事,我与你同去。”

 

“三靖?”

 

“嗯,在城楼上。”赤酒微微舒了口气,仿佛走在他身边才能平静下来一般,同他讲道,“所有的百事通都爱约在城楼下面,但镇江的见了人,倒也不躲。他说镇江城中并没有武人暴死,到是城外有几个人不见,今日才报了官来……你看我做什么?”

 

“没!”程芝连忙转过脸去,道,“南宫月音讯全无,是去了哪里?”

 

“不知道。”赤酒望着他,忽然笑了笑,凑过去道,“不过,我们若是一刻不停地守着莲姑娘,总是能等到他的。”

 

这话说得不假,南宫月那一夜果然重新在府中现身了。

 

同样有此猜测的还有骆先生。

 

两人来到骆先生府上的时候,小童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小童手中端着药臼,拿着药舂,一刻也不停歇。

 

赤酒见他可爱,心中喜欢,上去摸了摸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糖果出来。小童道谢,直接收下了,很是大方,跟曲阜城医馆中那个叫葵草的小童甚是不同,他家的师父也定然是个有见识的。

 

“二位来啦,师父让我在这里候着,请进吧。”

 

三人走了几步,小童一边剥糖往嘴里放,一边回头说:“请把东西放在外面,我们师父不收东西。”

 

程芝也没多说,直接把东西放在了门口。在塔楼上,这位医术先生让他拿丹药来,他将自己炼的丹给他,他只一嗅,便问是不是在曲阜城得的药方,接着讽刺他什么都敢用。程芝有求,只能顺着他讲。待他救活了宇文展之后,程芝试探着提了一嘴药典,老先生便直接冷笑道:“药典不可能给你的。药典一出,必坏大事。”

 

骆先生名叫骆蒿,是镇江名医;他有个弟弟,叫骆荇,在曲阜,也行医。

 

程芝原本已考虑好,进来之后先说自己受过骆荇的指点,再代表骆荇,赞美他一番,哥哥总是要给弟弟一点面子的。但骆蒿却与他和蔼的兄弟不同,两人进门的时候,他也已经在厅中候着了。

 

只见他反复踱着步,见到两人,劈面就是一句:

 

“药典丢了。”

 

药典出,祸事到。

 

更莫说丢了,流落世间,就算被好人拾到,也总会落到坏人的手里去。

 

“是不是你们这一帮孩子偷的?”

 

“不是!”

 

三人撕扯了一阵,骆蒿忽然松了口,说算了,我知道是谁,就是当时差点杀了人的那个少年。

 

“南宫月,他是这些孩子里最认学的。虽然没看到,但我知道是他。”骆蒿叹了口气,把一柄小刀拿出来,“拿这个,去找他问罪罢。”

 

毕竟还是个少年,做事也是丢三落四的。

 

 

36

 

司空莲躺在床上,看着帐幔上的暗纹在眼前淌动。

 

她从回到府中开始,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心中总有隐约的,落不到底的东西。脚踝的伤口,裹在丝绸被子里,仍盘桓着细密的痛感。那牛皮绳刚系上的时候,还不觉疼痛,撒上盐水,绳便兀自收缩;安静一会,嵌进皮肉;挣扎一番后,就有细碎的皮屑肉屑摩擦下来了。

 

或许睡着就不疼了,她闭上眼睛,眼前的暗纹不再流动了。

 

深夜,她疼得醒来。

 

醒来时,面朝床内侧,雪白的帐子,透着后面的红木颜色。她摸了摸脖颈,汗湿掌心,紧紧握住胸口的衣裳,她感觉喘不过气来。

 

噩梦。

 

梦境的主人是宇文展,宇文展被一柄巨大的剑砍成了两段,倒在血泊里面,血从他的腰部慢慢地往外渗,然后铺陈、奔波而来。

 

血停止了,回流过去,汇集在一个白色布包袱里,包袱束起来,被挂在了房梁上。

 

包袱摇摇晃晃,鲜艳如芍药花瓣一样的血在上面快速地铺展开来,最后变成了一个摇晃着的红球,在冷落的厅堂正中央来回摆动。

 

司空莲逃开了,猛一回头,那红球却还在。

 

醒来之后,浑身冷汗。

 

呼了口气,冷静下来。房间中有细微的风声,还有窗户被吹打关合的声音。

 

司空莲很害怕宇文展,不光因为宇文展经常作恶,是学堂的霸王,还因为每当遇到他的时候,南宫月总会默默过去,微微低头欠着身子。

 

南宫月对她,多数时候是冷的,甚至比对上官牧还要严苛。她越是装得乖顺天真,受到的管教便越严厉。但司空莲并不怪他,大哥是他们五个的支柱与靠山,但他毕竟也只大了三两岁,也是少年。严苛的管教或是一种手段,她能理解。

 

但是,在家里能够顶天立地的南宫月,坚持不愿与宇文展比剑,甚至小心翼翼地不愿同他们冲突。家中支柱在这样的霸王面前轰然倒塌,这样没来由的低头,才最令她害怕。

   

风紧了,司空莲翻过身去看,帐幔坠得好好的,窗户却开了,外面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很是吓人。那人影模模糊糊的,不是在窗外,而是在窗内。

 

看到她转过身来,那个身影慢慢挪了过来。

 

“你醒了。”

 

司空莲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裳,呼吸急促。眼前的这个人穿着红木色的,有浓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连同外面的寒气,把屋里的暖香都冲淡了。

 

那个人转身去关上了窗户,再回头的时候慢慢摘下了遮脸的黑色面巾。

 

“别怕,是我。”南宫月说,“你的伤,好些了吗?”

 

司空莲点点头。

 

她的房间外面经常有黑影飘忽而来,停留一阵,再飘忽而去。她知道那是南宫月,今日却意外,南宫月竟然进入了房间。房中没有点灯,他的脸隔着一层纱,模糊不清。南宫月走到桌前,把灯点亮,灯花没有剪,光是微弱的,他无心去剪。

 

“大哥,有事么?”司空莲半坐起身,往上拉了拉被子。

 

南宫月坐到了床边,把帐幔撩开,望着她,没有讲话。

 

“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南宫月点点头。

 

司空莲从他的眼中看到微弱的黄色火光在跃动,安静的。

 

“我留不得了,现在,我是罪人。”他终于苦笑着开了口,“不过,我所来此,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你。”

 

不等司空莲开口,他便径自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成为于三靖的人了?”

 

仿佛是问出了此生最想要问的话,南宫月的声音剧烈颤抖,司空莲能看到他的喉头在上下窜动,脖颈微抖,胸口起伏。他的呼吸猝然变快,半张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已经成了于三靖的人了?”

 

他双手扳住她的肩膀,拇指扣在她的锁骨之下。司空莲疼得咬住嘴唇,猛摇了几下头。

 

“说实话!”望着她涌出的眼泪,他手上的力道反而大了起来,似乎都能听到她身体因受压而发出的错位声。

 

“你发了什么疯!”司空莲终于疼得受不了,晃动身体,却根本无法挣开他的手,“大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你能够服侍他,为什么不能服侍我?”他靠近了些,将司空莲压在床头,“那么孱弱的人,有什么可爱!”

 

“大哥!”司空莲伸手扯住南宫月的护腕,护腕里藏匿的血从她的指缝中流出来,滴在了被子上。司空莲久未动武,力气一时无法打开。南宫月却力道不减,甚至要将她斜推倒在床上。

 

司空莲嗅到他身上有很浓重的血腥气,衣裳干而硬,如同门外树根上的泥土,还有从地底往上泛来的寒气。这些繁杂的气味全都顺着她的脖颈,涌进口鼻之中。

   

“你不是南宫月了!我认得的南宫月不是这样的!”

 

南宫月听到这句话后忽然愣住。他的手停住,滑落,拿开,然后摆在他的眼前。他盯着自己的一双手,仿佛这两只手当真不是他的,而是受了别人的操控,才做了这种冲动的事情,沾上了抹不掉的污秽。

 

“我,我从来都不是南宫月……”他看着看着,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少年的两行眼泪经过上弯的嘴角,流进了嘴巴里面。他笑得很凄绝,然后伸手,去捉司空莲的手,司空莲想要躲,没有躲成。

 

南宫月握住她的手腕,用拇指摩挲着她手腕上肿起的痕印,望着她锁骨下方的青色淤痕,伸手,却不敢触碰,最后只把她的手掌覆到了自己脸上。

 

司空莲感觉他的脸都在抽搐,泪水不住地往下流,不知他为什么会忽然冲动,又不知他为何忽然伤心。心中不忍,凑上前去,用另一只手抚摸他的侧脸,擦去了他的泪水。

 

南宫月猛得抱住她。

 

“抱歉,抱歉,抱歉,莲儿,抱歉。”

 

他说。

 

“不要紧。”司空莲在他的耳畔触到了一丝滑腻的痕迹,张开手,半干的血痕已经染了满手。

 

两人沉默了一阵,司空莲先开了口,小心地问道:“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杀了人。”

 

司空莲惊,再多问,他只摇头,放开了她的手。然后起身,走到了油灯旁边,伸手把灯花挑了。室内更亮了些,他将窗户打开,吹了吹风,再转过身来时,已经冷静了些许,复又坐回她床边。

 

“我现在终于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还连累了南宫家,辜负了南宫月……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他忽然抬起头来,又道,“不过,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个好消息带给你,不知现在,你还信得过我么?”

 

司空莲望着他,点点头。

 

南宫月愣了一下,露出难得的欣慰笑容。

 

“听说你爹回家了,要不要随我回乡看看?”

 

“金陵么?”

 

“不,”他若有所思地起身来,望着外面的杂草,恍惚道,“是扬州。”

 

司空莲听到,一时也有些恍惚,只点头。

 

“真是太好了,那我回去收拾一下,一定要等我回来。”

 

“嗯。”

 

“一定要等我啊。”

 

南宫月携着一阵风出去了。司空莲坐在床上想了一会,然后起来,把门窗拴上,开始换衣裳。

 

父亲,父亲,是父亲啊。

 

她在心中反复吟念咀嚼着这两个字,不由紧握住了心口的衣裳。

 

这两个字几乎笼罩了她的整个幼年时期,模糊无比,如同热茶蒸腾到眼前的水雾,现在终于到了拨开的时候了。

 

如果能看到父亲。

 

她将幼年时候的所思所想的可能都过了一遍,但感觉没有一个合适。

 

司空莲穿好了衣裳,戴好了首饰,素净整洁。南宫月在外面敲门,她过去开门,发现他不光换了衣裳,擦干净了脸,还背了一个黑布包袱和一柄重剑。

 

“走吧。”南宫月难得如此温和,走两步,忽又回头,同她并肩,问道,“你的脚,还痛么?”

 

“不痛了。”

 

“我背你。”

 

后来他发现重剑上面背不了人,想把重剑丢掉,被司空莲阻止。

 

两人深夜乘车,又乘上了船,走了。

 

 

天边刚刚泛起薄暮的时候,两人到了扬州。

 

水上湿漉漉的,江面上可以看到些细碎的雨,伸手却触摸不到。

 

司空莲弯着腰从小舱中钻出来,看到南宫月正立在船头。他背上的剑实在太大,甚至遮住了他的整个背脊。

 

空中蒙着一层薄雨,如雾气,将他的背影拢住,晕染不清,看不真切。

 

司空莲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背重剑的。

 

冬天的清晨,非常冷,她复钻进舱里,拿出两人昨夜的厚披风来,从后面给他披上了。

 

“多谢。”

 

司空莲不语,微微转到他前头,替他在前头系好厚披的绳结。

 

南宫月低头看她,忍不住替她把耳畔碎发撩到耳后去。

 

“七年前我背着这柄剑,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过。那天同样下着这样的雨,很冷。”

 

司空莲站在他后面,望着前面一片泛着草木灰色的江面,水是灰色,两畔的景色在雨中却显出隐隐的如水一般的青绿色了。

 

“没想到你会跟着我回来,我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

 

太阳出来,雨就停了,湖面水汽蒸腾了一阵,便暖了些。南宫月扶着司空莲上了岸,本想乘车,司空莲却坚持要走着进城。

 

当脚踩在青石砖地上的时候,所有疲惫都消失了。

 

扬州与镇江仅一江之隔,风物相差不多。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落了雨,空气中的味道更加清新甜蜜,如同加了薄荷的甜糕。

 

眼前的景色不甚熟悉,在扬州的时候,她是不被允许随便出门的。

 

司空莲在离开码头前,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大概就是在这个地方渡江离开的故乡罢。她小时候无数次想象过,离家出走,获得自由,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夜晚。

 

天幕刚刚放下,城门水道还没关,河流两旁都带着一点点灯火。姐姐和那个年轻的僧侣,是不是也像刚才的他们两人一样,一前一后地站在船头,望着前面的景色纷至沓来,感觉冷了,一个就为另一个系上披风。

 

南宫月一直没有开口,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像是没有睡醒,依旧沉浸在梦中。这样一种如在梦中的真实返乡的感觉,甚至令他眼角的那几分阴郁都消失了。

 

“记得回家的路吗?”南宫月问司空莲。

 

司空莲想了想,摇摇头。

 

南宫月抬起头来,望着前面空荡荡的街道,半晌,道:“那我带你走吧。”

 

他也不记得路,因为已经过了七年了。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占据了他所有的少年的时光。

 

两个人就在人影稀疏的清晨的街道上慢慢走着,看着地上湿润的,凹凸不平的青石砖路,也看着街道边上的楼房和商铺,还有已经枯干了的柳树和玲珑的行道灯。

 

两人走到一棵梧桐树前,南宫月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树前,用手扶着树干,抬头往上看。这是一棵年岁不大的树,树干不粗,或许因此才能立在这里。树的后面是一家酒楼,清晨,小二才刚刚把门打开,从里往外洒完水。

 

“这里,是我的家。”他看着面前的一排红门,微微昂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他的眼睛闭了好久,再睁开,司空莲还是看到了一点点闪烁的东西

 

然后他笑了笑,走吧。隐去了一声叹息。

 

梧桐树上黄叶尚在,还有不少垂下的梧桐子,一簇簇挂在树梢,躲在叶下。

 

过几个时辰,就会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出入这里。

 

司空莲见他难过,没有问他其中缘故。他也是在两人分离的前夕,将自己的身世讲出来的。

 

后来听说,这个酒楼七年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府邸。这户人家姓苏,不是小姓,也未入大姓,却是重视练武的世家,擅使重剑,又精暗杀。虽没有为生存奔忙之虞,但苏姓子弟自小严于管教,培养得当,个个精英。

 

扬州苏世家七年前被灭门,家宅府邸被火烧毁,空了两年,生出的杂草掩盖掉了火舌痕迹,才被一位外来商人盘下,开了酒楼,生意红火,延续至今,已成扬州老字号。

 

于三靖给南宫月的锦囊上面写着,司空典就在这栋酒楼里住着,那个锦囊现在正被他放在内里护甲中,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两人进去,要了些吃食,在大堂静静等着。

 

“我爹他,为什么不回家?”

 

南宫月摇摇头,专注地看着四周的构造。

 

两人一直等着,直到账房先生拿着算盘出来,南宫月才起身,去问入住者有没有个叫司空典的,年纪约有四十出头。账房查了查,没有,想了想,到是有几个年岁差不多的。一个是粗俗壮汉,一个是正经武人,一个是虚弱瘸子。

 

壮汉自然不是。恰逢正经武人下来,司空莲凑上去看,拿出小女儿的模样,正经武人被打动,变得不正经起来。一开口,露出浓重的北方口音,便绝对不是了。司空莲失望道歉,想要离开,那人却还缠着不放,又凑上来。南宫月挥拳将那人赶走,转身时,微一抬头,看到那瘸子正在二楼栏杆上斜倚着往下看。

 

那人的头发蓬乱却干净,衣衫皱褶却整洁,想来已经入住了一阵,略微打理了一番,但没停留几日,因为还未打理完全。

 

他容貌有衰败之态,眼睛却泛着光彩,丝毫不逊年轻人,眼珠漆黑,眉毛杂乱却细长,可以看出,这是生得很好看的一方眉眼。

 

和司空莲的一模一样,司空莲的眉毛也是细长的,眼珠也是漆黑的,有光彩,闪亮的,现在,她的眼中满是星辰一般的光芒。

 

司空莲睁大眼睛,不停流泪。但她仿佛没有感觉自己在流泪似的,直直朝前走。

 

瘸子收回目光,认真吩咐小二两句,然后扶着木栏,一步步往下挪。

 

两人在阶梯上端面对面了。

 

“父亲。”

 

“小女儿。”

 

这个时候,南宫月才看到,司空典的脸上早就全是泪水了。

 

 

37

 

“小女儿,这位公子,是你的什么人?”

 

“朋友。”没等司空莲说话,南宫月便开了口。

 

司空典盯着南宫月的脸看了一会,忽然道:“你的眉眼,生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司空典口中的故人,是一位女子。

 

女子是扬州名门世家的子弟,自幼在家中练武,不曾踏出过府门。及笄之年,女子上台,于二十四桥旁的大教坊,借《胡逑剑器》曲,一舞成名。

 

司空典在诉说的时候还不忘形容了一番当时的所见。

 

那名女子,穿着素色的衣裳,画着清淡的妆容,用粉色胭脂点了嘴唇,远远望去,嘴唇如半片牡丹花瓣,微微张着,玉齿如花蕊。他忘不了她好看的嘴唇,因为这两瓣嘴唇在舞蹈结束后,吐出了一颗莲花。

 

她的耳畔,胸口,腰间,凡是别人坠着金银珠玉饰品的地方,女子一干用花朵装饰。花朵也是常见的,但在她的身上,就是更香些,也更好看。司空典向来喜欢锦绣华美的东西,家里有钱,平日用的东西也一律是最好的,但眼睛确实从这个素净的女孩子身上抖不下来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讨了镇江白世家的女儿为妻了。妻子温柔如水,上得堂来,下得堂去,两人也十分恩爱,相敬如宾。

 

那台上舞剑的女子,若当平时,在街上路过,他肯定不会看上一眼。她的脸不白,太过红润,不知是脸皮太薄还是抹了太多胭脂,比不过出水芙蓉;她的头发不直,坠下的头发卷曲着,垂在后面,剩下的用一幅宽的发带横直了束在头顶,如同古时的边关胡人女子,应和了剑舞,却也失去了飘逸灵动;她的眼睛太大而脸颊太小,如林中幼鹿,没有江南女儿温柔如水的面相。

 

但司空典就是喜欢她,远远看到,就喜欢上了。

 

他偷偷问身旁的人,那个女孩子是谁,别人直接哈哈大笑,说你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他再坚持问,好友就正经了些,让他快点打消了一时的注意,因为城里的苏家人可不好惹。

 

苏家。

 

他抖着扇子想了想,苏家跟司空家是有世仇的。

 

当司空典的第三房妾被缀满繁花的轿子接进家门的时候,苏家的女儿长成了。

 

她跟着哥哥从北方游历回来,对外说是游历,实际是去寻仇。苏家与北方的孙家有仇,兄妹二人北上,去取他们家传的宝剑,未果,回来的时候,只带来了孙家的秘籍。

 

当时司空典是不知道的。那一日,他正在酒楼上面拨弄着手中三弦琴,不经意看着苏家的兄妹骑着马从闹市中穿过,硬生生开出一条道来。春阳之下,那个原本已经模糊得只有一个名字的女子,忽然又鲜活地站在了他的脑海中,舞了一曲《胡逑剑器》,然后出现在他的眼前。

 

她带着黑色的头巾,一身黑,脸儿还是红红的,浑身素,卷曲的头发带着几分异族女子的味道,显得狂放又血性,与他喜欢的水一样的女儿一点都不一样。

 

司空典目送着她远去,再也弹不下去琴,手中的拨弦木一扔,当夜就写了聘礼单子,次日备好了礼物,第三日上门求亲。

 

被拒。

 

苏家跟司空家是有世仇的,甚至连门都没让他进。

 

他在替母亲补画的时候,发现了其中的端倪。画是父亲当场所画,赠给母亲的求爱礼物,但里面的人却与公孙氏一点也不一样,反而很像苏家人的面貌,画中少女眼角上挑,眉目飞扬,嘴唇小而丰润,尤其是有卷曲的头发。

 

难道世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当时猜测,父亲看不过同辈的武夫苏公子,却钟情他的妹妹,因为世家通婚联姻在当时有所限制,因而复姓的司空只能选择公孙氏,顺便横刀夺爱,当场炫技,重画异域繁花。

 

母亲总不说话,只爱绣花,司空典是知道的。

 

司空典把画补好,怕画再被虫蛀了,便用当时的手法,隔着明火来熏。画上显出了些别的东西,正是关乎当年的公孙世家、司空世家和苏世家的事情。他了解了,甚至没有用笔再记下一片,而是熏好之后直接叫人订了两张东海水玉做的薄片,将画封存好,还给了母亲公孙氏。

 

他们什么都没说。

 

南宫月问司空典为什么不抄下一份,藏在画中的秘密,一定是了不得的事情。

 

司空典说他对老一辈的事情不感兴趣,想要让秘密深埋。

 

但他最后也没有脱开苏家的连环锁。

 

求亲遭拒后,司空典冒着名誉被毁,被抓入狱的危险,深夜溜进了苏家,但没有找到苏小姐。他情绪低落地回家,看到拐弯处立着一个朦胧的人影,跑过去看,正是穿着夜行衣的苏小姐。

 

苏小姐道歉之后,两人就私奔了。

 

是谁提出来的,为什么要私奔,司空典都没有讲。

 

他们去了北方,北方有灵药,北方有佳人。苏小姐死在了路上,留下了一个孩子,孩子现在正寄养在一户人家里,司空典说想让他平安地生活。

 

“没想到会遇到你,小女儿。”他说,“你的妹妹跟你一点也不一样,她的头发卷曲着,时刻亢奋,就像一团火,而你像水。”

 

司空莲笑了笑,很苦涩。

 

“父亲,”司空莲说,“我是来见您的。”

 

司空典说自己是罪人,只是途径扬州,他被流放了,终点是极北之地的通天陆海,沙海荒漠。

 

他吃完了饭,给了房钱就要走。司空莲仔细看他的背影,除却行动不便之外,双手似乎也有些奇怪,摆不起来,背微微弯着,如同一棵山崖上生的老松。

 

他被锁住了琵琶骨。被流放的犯人都要在琵琶骨上打入两道铜钉,以锁住他们的功力,不能再作恶。

 

他绝不能走。

 

南宫月的右手忽然攀上了重剑的剑柄,手指在剑柄的黑麻缠手之中上了扣,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司空莲起身追过去,跪在他的面前。

 

“父亲,求您不要走,能否随我回家看看,只看一眼就好,娘很想您。”她声音凄厉而嘶哑,抬起脸来看着司空典。

 

“我一定要走的,我是留不下的人,我的罪孽太重了。”

 

南宫月仿佛也说过这句话。

 

南宫月握着剑起了身,拖着重剑朝司空典走过去。

 

重剑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账房先生挪开笔往这边看,刚想喝止他,见他一脸杀气,立刻闭了嘴。

 

他冲着司空典去的,司空典仍旧在抬着头,双手背后,不愿看司空莲。

 

他们根本不像父女。

 

司空典似乎没有听到南宫月的挥剑声,而是伸手摸了一下司空莲的头,又劝了几句。

 

南宫月咬住嘴唇,重剑起,地上泛出很沉重的一声响,如同骨节断裂。只在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有重剑扫荡出的风已经奔流出来,拂在了面门上。

 

司空典抚在女儿头上的手忽然停住,合眼,身未转,手已出,破烂的袖子扬起,与重剑的风声冲在一起。

 

那重剑悬停在了半空,司空典以两指接住了重剑。

 

南宫月一惊,手中力道松了,重剑下落,司空典手朝下一抽,再一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剑,然后在剑上划出尖利而刺耳的声响。最后落在了地上。

 

南宫月双手扶着剑,低着头,微微喘息着。

 

“自己的兵刃,要拿稳。”司空典温柔地笑了笑,回过身去,将手中的东西别在了司空莲的发髻上。

 

原来他手中拿的,是司空莲的金钗。

 

他只用了一支双股金钗,便接住了从身后挥落的一把重剑。

 

司空莲吃惊地望着南宫月,看不到他的表情。

 

约有百步之远处,司空典仿佛忽然回头,对南宫月道:“还有一件事要托付,这位小公子方才说,是南宫世家的大少爷?”

 

南宫月愣住了,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若我没记错,大概有二十了罢。”

 

南宫月抬起头来。

 

“你是靠得住的,小兄弟,真是太像我的一位故人了。”司空典极其自然地揉搓了一下凌乱的眉毛,“我们能相见,真是有缘,那么,我便把女儿托付给你,如何?”

 

南宫月的剑落在了地上。

 

他挪身,看了一眼司空莲。

 

“这,恐怕还要问司空妹妹的意思罢。”

 

司空莲抬起头,望着父亲笑了:

 

“女儿,没有异议。”

 

   

一江之隔的镇江,上官牧发现司空莲不见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赶紧去找程芝,程芝不在;找赤酒,门一直不开;再寻皇甫羽,皇甫羽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她家在城里,人消失是常事;最后去敲沈沧鸣的门,没想到沈沧鸣也不在。

 

这一天,镇江城里发生了大事。消息是官府的人带来的,捕头带着一队人过来,不由分说闯进府内,先问府中可有人,上官牧说没有,他们便四下翻找。幸而府邸不大,很快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没人。这时他们才说,骆先生的府邸被血洗了。

 

这天黎明,风吹得紧,有两条狗在骆先生门口叫了很久。

 

骆先生府上不贩药材,也不看病,但药味比医馆药铺还要浓,便是人在门口经过,也会被气味冲得快步走过去,更莫说是狗了。

 

北邻觉得奇怪,在他门口扶着着腰,踮着脚,正往里头看的时候,南邻已经提着家中柴刀出门了,让北邻赶紧去报官,说里面出事了。

 

正刮着北风,风从北边来,北邻闻不到,风穿过骆府,刮到南邻家里,便全是血腥气了。

 

官府踹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整个府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厅中挂在房梁上面的草药包吹得摇动不止。

 

越往里面走,血腥气越浓。

 

气味自西厢来。刚过西厢跨院门,入目便有一道浓重的血痕,旁边还有淋漓的血点,已经干了。痕迹粗细不一,像是拖弄而成,当时应该就干了,在地上如同焦墨。

 

越是往前,血点子越多,腥气也越重,地上的尘灰也越少。

 

终于到了血气的源头。

 

黄花梨木的门上,雕花依旧在,远远看过去,就像在沟壑之中嵌入了红木。待离近了看,却是一珠珠已经凝固了的血。

 

为首的提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没有尸体。

 

满地都是血。

 

外面的风紧了,地上的红色就开始滚动起来,似乎还冒着烟气。所有人都探头进来看,那烟气原来是灰尘和干屑。除了地上,桌几与床边有残留下的血之外,入目还算整洁,床上的被褥被整理过,被里有血,外面没有,铺床布不见了。

 

尸体去了哪?

 

他们开始找尸体。

 

仵作让捕快们把所有房门都关上,他循着离西厢最近的血气之源,来到了隔壁间,找到了骆先生的小童。

 

小童正在床上睡觉,人们进去,他也很安静。捕头一把掀开小童的床铺,发现小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前面没有什么的,只是脖颈折了,像是被手背刀在背后用力失手打断的。

 

却不知凶手为什么将他藏在了被褥之中。

 

他们在西厢的另一间,找到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两人穿着绸衣,腰中有宇文世家的铜牌。两人并排躺着,直挺挺地被安置在床上,后背有被击打的淤青。仵作按了按,将手停在他们的后背良久,说,他们是被重物用力击打了后背死的。

 

却不知为什么被安置在这里。

 

循着这个线索,他们在东厢找到了骆先生。

 

骆先生也在床上,被子十分整齐地盖在身上,就像被人仔细整理过了一般。屋里有香气,捕快打开缠丝香炉,在里面发现了香灰。有人猜这香是毒香,先生应是被暗算中毒而死。

 

仵作过去,捻起一撮,闻了闻,摇头说不是,这是安魂香。安魂香又称安息香,与香料店卖的有安神之效的不是一种。这方子极其珍贵,现下已经失传。方子从西北传来,也只有西北的沙海能够找到。最初是多年前扬州苏公子从沙海弄到的,教给了爱调香的好友,好友配不出来,只取了原本的一颗香丸作药引,弄出偏方来。有人好奇,再问苏公子,得知他已经将配法当做奇珍异宝礼物给了一位世家小姐,这香便就此失传了。

 

燃此香,香烟青色,无论风向何处,烟总朝着西方,固而有为死者引魂,归西方极乐之意。

 

仵作也是个有见识的名手,在镇江城中与骆先生齐名。他俩一个看死人,一个看活人,一直不对付,前者总说骆蒿就是个无德之人。

 

仵作板着脸,走到骆蒿身边,看着他,嘟囔了一句什么,慢慢掀开他的被子。骆蒿穿戴整齐,身上没有血迹。后面的捕快伸头来看,悉悉索索说以为他没有死,以为有了人证,骚动起来。

 

而仵作却暗自伸手抹了一把脸,一只手扣住骆蒿的后脖颈,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

 

血浸被褥。

 

先生如同躺在一张铺满了芍药花瓣的石台之上。

 

年轻的捕快,有的捂住了嘴巴,有的背过了身。

 

仵作的手放在他的背上,好一会,将骆蒿放下,盖好被子,守好了边。

 

然后说,他的后背被利刃划伤,脖颈也受了重击,流血而死。

 

仵作快步出去了。

 

有人听到了他的那声嘟囔。

 

他说:“无力回天,痴子,痴子!”

 

官府的人搜遍了整个府上,都没有找到宇文展的尸体。宇文展的轿夫说,昨天他们送少爷来时,耽误了些,天色已经晚了。少爷一直要来此接受骆先生的治疗,丫鬟、小厮的尸体都在,只是少了少爷,直到现在,也没见少爷回去。

 

宇文展失踪了。

 

凶手为什么要带走他的尸体呢。深夜背着一个人逃走,或许也逃不远罢。

 

捕头想着,正要转身,茶水之中却落进了什么东西。

 

抬头,赤桦木梁上只挂着需要风干保存的药包,此外什么都没有,蜘蛛网也没有。

 

那茶水一直摆在厅中,一共两盏,一个是先生常用的,一个是客用的。

 

宇文展是来治疗的,他伤得重,按理无法上堂正坐,也没有品茶的闲情逸致。

 

是凶手!

 

凶手跟骆蒿曾经坐而论道,骆蒿接待了他。

 

捕头走到茶水旁边,里面的水上有一层五彩的茶膜,茶膜碎了一个缺口,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凝着。他刚刚将茶水端到鼻子下,上面忽然又落下了什么东西。在他脸上,他一摸,摊开手,粘腻的,黑红的。

 

血。

 

捕头抬头往上看,在横梁的上面,屋顶之上,有一个与屋顶赤桦木颜色相同包袱,正悬在上面。血慢慢汇集,中间已经浸润了,喝不下,便滴下来了。

 

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捕头后退了两步,正要叫人,那包袱忽然落下,只剩下了一个系得牢固的绳结还拴在顶上。

 

包袱悬在那里,就像一个红球,风吹过来,晃晃悠悠。

 

宇文展的尸体找到了。

 

他伤得最重,死得最惨。

 

凶手约是来寻仇的。

 

官府搜查完南宫月暂居的府邸之后,与上官牧说明了情况,嘱咐他见到南宫月一定要报官,上官牧连连点头。

 

疑凶就是南宫月,一时间,南宫月成了金陵和镇江共同的罪人,官府都在追杀他。

   

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冷冷的。

 

皇甫羽从外面回来,她身上全是血,面目似地下爬上来的夜叉海鬼。

 

“我知道南宫月在哪。”

 

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出了两个字。

 

“扬、州。”

 

说着,小姑娘抹了一把脸,脸就被血染花了。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南宫月并不是真的南宫月,

他是苏世家的孤儿。

他要杀了司空典,为家人复仇。

他原本所想,就是这么简单。

世间事如一个个连环锁,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赤酒引15》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东宋应该是热血而肆意的,

在这个世界里面漂泊着的少年们,

应当是年轻的,可爱的。

《赤酒引》讲的是热血少年的江湖历险,

也少不了有些别人家的爱恨情仇。

希望能将画卷再铺开得大些。

没下笔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这张画卷,愿东宋的侠友们共执笔……


赤酒自叙:

在文字中摸爬滚打着的少年人。

学讲故事修行中。

文风偏暗黑,爱看些乡村市井江湖故事。

怀着一颗江湖少年的心,

藏着武侠和言情小说,战战兢兢度过学生时代。

仙侠RPG游戏沉迷者。
依旧追忆着剑网三里的逝水年华。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却沉迷甜食和小裙子无法自拔。

经历过武侠最好的时候,

古风最好的时候,

游戏最好的时候,

深感幸运。

今有机会为武侠世界添砖加瓦,定当倾力!

(赤酒姐姐≠作者本人。切记!)


-赤酒引-


东宋·赤酒引①

东宋·赤酒引②

东宋·赤酒引③

东宋·赤酒引④

东宋·赤酒引⑤

东宋·赤酒引⑥

东宋·赤酒引⑦

东宋·赤酒引⑧

东宋·赤酒引⑨

东宋·赤酒引⑩

东宋·赤酒引11

东宋·赤酒引12

东宋·赤酒引13


致谢

  1. 文章作者赤酒

  2. 插图作者ENO.,来自网络,仅为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3. 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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