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音笛·黑夜不知深几许 ︱ 东宋
东宋世界(Sunasty)第3期征文第6篇征文
黑夜不知深几许
◎拓跋纤纤 著
东宋的第26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
继“凤羽”、“沙海”之后,“定音笛”是黑江湖举办的第三期东宋征文。本次推出的《黑夜不知深几许》,来自于被昵称为“拖把”的94年的拓跋纤纤。初成稿时,尚有许多的喟叹、感慨,将一个原本出色的故事淹没于其中,但修改过后,文章就清爽了许多,重心突出,人物行事更加合理,动机更明确。是很明显的“进步”。如果一篇文在短时间内的修改就可以产生进步,我们当然也有理由相信,这种进步会持续下去,下一篇比这一篇更好,再下一篇又会更好。写作的意义也就呈现了。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目前,拓跋纤纤凭借本文获得第16枚锦囊。
秋风萧瑟梧桐黄
1、楚家深处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梧桐的枯黄。
凛冽的秋风扫过楚意笙隐藏在黑夜中的脸时,他深黑色的眼眸里又带了三分寒霜。
深黑色的劲装打扮,如猎豹一般敏捷的身手,擦过黑暗里寂静的深空,却没在这深家大宅里荡起一丝波澜。
一路奔跑,即使楚意笙用力按住腰左侧的刀伤,仍有滴滴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暗红色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洇入夜色,渐渐消失不见。
胸口闷闷地疼痛,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凛冽的风从嗓子里猛地灌进胸口,殷红色的血便从嘴角缓缓溢出。
终于,翻过楚家大院最破旧的一道墙,楚意笙全身松懈下来,一下子栽倒在落满枯枝败叶的院子里,一睡不起……
这时,他开始做梦,做这个,他做了十年的梦……
他的父亲是荆州楚家的家主,他的母亲是上饶明门的侠女,若是没有江湖半仙许观大人的推断,他大概也会和他的哥哥一样,鲜衣怒马,富贵荣华,在这神州大陆上,传奇一生。
“天生赤目,体内金丸大成,诞生于黑暗之时,于你楚家而言,绝非幸事。为了楚家千秋万代的基业,还望楚兄听小弟一言,扼杀此子于摇篮之中!”
这话经下人的传播传入他娘的耳朵,他刚生完孩子的娘亲怒发冲冠,抱着还在吃奶的他从产房中“追杀”出来。
“此子不祥,克父克母,你二人若不杀他,唯有将其永藏黑暗,不露锋芒,方能庇你二人半生平安,庇你楚家,永世长存……”
当然,半仙大人说了这句话后,被他怒发冲冠的父上大人拿了扫帚,打出楚家正门……
梦到此处,天色大白,黑夜里寒风褪去,朝阳满天,光明洒了一地。
楚意笙被刺眼的阳光弄醒,甫一清醒,浑身上下的刺痛便叫嚣着折磨他的神经。
动了动手指,湿湿的,黏黏的。经过一夜的沉淀,身体里流出的血液都凝固起来,粘在皮肤上。
楚意笙咧开嘴笑笑,自己又活过了一夜。
只要没死,生活还得继续。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又栽倒下来。反复几次,终于让他走到一口井水边。
伸手抓过水桶,半桶水从上而下浇灌在自己身上,当秋天的凉水沾上满身的伤痕,楚意笙冻得一抖。待洗净满身的血迹时,楚意笙一把扔了水桶,咧开嘴骂了句:“真他奶奶的爽!”
“爽个屁!”
一声断喝从门外传来,楚意笙扭头去看,只见门外立了一人。
白袍银枪,一身朴实无华的寻常江湖人士打扮,但其出尘的气质,却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世家印记。
楚意笙一摸鼻子,换了一副笑脸,道:“云老大啊,你怎么来了?今儿太阳不错,我就不请你进屋坐了。”
来人却是云朝,江湖人称“银枪战神”,乃是武林名宿云飘渺的关门弟子。一柄“九转乾坤枪”使得出神入化,风流倜傥,少年成名,其风采,当不逊于其师当年。
云飘渺与其父楚文玉有过命的交情,云朝幼时便与他相识。
云朝无视楚意笙的嬉皮笑脸,大步走近,一张俊逸的脸庞上燃烧起了怒火,“你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楚意笙翻个白眼,转身再打一桶水,“哗啦”一声淋在自己身上,道:“有句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楚意笙是这个世上最大的祸害,又岂是轻易死得了的?”
冰冷的井水洗清了身上大半的血迹,楚意笙原本就苍白的脸颊又透明了三分。身子微微晃荡,深吸一口气,勉力稳住身形。
云朝怨他轻贱自己,撇开银枪,一记“五影爪”就袭上楚意笙肩头。楚意笙左肩一低,右手隔空抓住云烟的爪子,笑嘻嘻道:“云哥儿你消消气,为我这等卑贱暗卫动怒不值得。”
云朝另一只手想也没想就抽了上去,眼眸里泛着浓浓的哀伤,“你醒醒吧!你爹你娘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你哥也从未将你当作真正的影子!你为什么就是放不开呢?自甘堕落,你是在赎罪吗?你他姥姥的就是在折磨我和你哥啊!”
楚意笙一歪脖子,脸上火辣辣地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楚意笙笑道:“天干气燥,云大侠少吃点辣椒,容易上火。推荐一品居的清炖猪蹄,好吃不油腻,易消化,还能平心静气!”
云朝被他气得嘴里发苦,眼眸里泛了两点泪光,涩声道:“阿笙,别再折磨你自己了,你爹爹和娘亲在天上看着,会心疼的……”
楚意笙眼底划过一丝哀伤,转而又笑道:“得得得了,云大侠今儿闲的是吧?你们云家的生意不用做了?你的客人不用接见了?你的九转乾坤枪不用练了?把时间浪费在我这儿做什么?”
楚意笙将他往外推搡了一番,道:“时间不早了,主人这时候都吃过早膳了吧?你看看,和你啰哩巴嗦说了一通错过了伺候主人的时间,待会儿又要听他说教。起开起开,我要进去换衣裳了。”
云朝抓住楚意笙的手腕,似乎想要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述。
楚意笙被他挠得心烦,身上的伤又痛又痒,怒道:“你有话就说,没事就赶紧走,我没时间和你磨叽。”
云朝松开手,叹了一口气,道:“阿笙,云哥哥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玩儿过的‘拜天地’吗?”
楚意笙一愣,涨红了脸,道:“那都是穿开裆裤时的事了,现在还说出来干甚?云大侠是想媳妇儿了吧,还不赶紧回去让你师父去给你提亲?”
云朝狠狠一咬牙,转身往外走去,“没关系,云哥哥记得就好。”
2、父子兄弟
楚意笙一阵狂奔,从楚家最西边儿的小院子飞奔到楚家家主的书房。
一边跑一边暗骂:“你妹啊,该死的,若不是这一身伤,早该到主人书房了。让主人等奴才,让统领知道了还不活剐了我?”
楚意笙乃是楚家上任家主楚文玉的次子,十年前楚家内乱,楚家家主主母双双自尽,长子楚意君接管楚家大权,次子楚意笙却沦为暗卫,遭人欺凌。
暗卫营等级森严,刑罚苛刻,每月都有任务,任务失败者刑罚加身。昨日楚意笙负伤而归,不过就是去执行了一件暗卫营每月一次的绝杀任务罢了。
然而最低级的暗卫楚意笙又有另一个少有人知的身份——楚家家主的影子。所以,在他执行危险任务之外的时间,他都得隐匿在楚意君的身侧,替他清理净外界的一切危机。
昨日是他执行任务的时间,若是他不曾重伤昏迷,当夜就该回到主人身侧,奈何意外重重,于今早主人用膳之时都未出现。楚意君一句询问,惊动无数下人,楚意笙心急如焚,却知自己又要刑罚加身。
暗中呜呼哀哉一番,终于奔至家主书房。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爹爹你耍赖,你明明答应我教我楚家功法的!”
另一道声音温和宠溺,“爹爹明明说的是你将先生布置的功课完成了才教的,你看看你,做完了吗?”
“我……我马上就做完了!爹你不能先教了吗?你看你一直不肯教我,我就一直想着,我一直想着就没心思做先生的功课,没心思做功课自然就做不出来……还不是爹爹的错!”
另一人似乎笑了笑,“小混蛋你还有理了?依爹看你就是欠揍!等你先生抽查功课挨手板了,你看爹心疼不心疼。”
楚意笙一时失神,书房里的氛围太过美好,一时间之间他不敢打扰。十年前,他也曾坐在爹爹膝上,吸着手指,眼泪汪汪地哭诉夫子的严厉,他也曾踮着脚尖,一本正经地和爹爹妈妈谈条件,只为明日能有一块甜糯糯的桂花糕。
情绪起伏,楚意笙紊乱了气息。
“谁?谁在外面?”
书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喝问,楚意笙立刻收敛情绪,于门前理理衣领,揉搓了惨白的脸颊,勉强扯出一抹笑,隔着门叩拜下来,“属下阿七,拜见主人。”
阿七,便是他在暗卫营的代号。
“进来。”
门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楚意笙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膝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理了理衣领口子,才推门进去。
一道绛紫色的身影坐在书案之后,依旧是剑眉星目,倜傥风流。然而十年后的楚意君娶妻生子,和那年气势如狂剑指长老堂的少年又有些不同。收起了凌天的霸气,癫狂的杀意,眉宇间刻下淡淡的风霜,嘴角含笑,双目含情,举手投足间带有一种陌上人如玉的温润之感。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儿从他怀里跳下来,楚意君拍拍孩子的屁股,小孩儿立刻向他甜甜一笑,转身向外跑去。
跑到楚意笙身侧之时,小孩儿停下脚步,向他作揖,“小叔好。”
楚意笙侧身避过,“见过少主。属下卑贱,不敢当少主一声‘小叔’。”
小孩儿转向父亲,见父亲向自己挥手,才又向楚意笙深深一礼,退出书房。
楚意笙屈膝下拜,“属下阿七,拜见主人。”
楚意君信步走到楚意笙身前,将他拉起来,道:“起来,哥说了多少次,咱们两兄弟时,不许下拜。”
楚意笙错开一步,避过楚意君的手,“属下不敢,主人是楚家家主,属下不过是楚家的暗卫,当不起主人一声‘兄弟’。”
楚意君并不在意小弟的态度,继续去拉小弟的手,道:“就算是暗卫又如何?还不是我楚意君的同胞兄弟?娘胎里带来的血缘,又岂是几句话斩得断的?”
楚意君姿态强硬,楚意笙不敢挣扎,让兄长按坐到一旁的软榻上。
楚意君修长白净的手捻开楚意笙汗湿的一缕发丝,眸子里透露出一点温情,“时间过得真快啊,当时还只是一个糯米团子,一晃眼都过去十年了……下个月初七就是意笙十八岁的生辰了,哥都老了。”
楚意笙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垂眸避开兄长温和得灼人的目光,不再说话。
“成年了,哥得送你份大礼才行。”
楚意君从身后捧出一只黑色的铁匣子,递给小弟,“打开看看。”
楚意笙眼皮一跳,伸手接过,刚揭开盖子,一张印着红色掌印的契书赫然入眼。楚意笙一惊,“嘭”的一声盖上铁匣子,跪倒在地上,“属下命贱,受不起主人如此大礼。”
“起来。”楚意君再次将小弟拉起来,“有什么受不起的?当年送你去暗卫营不过是权宜之计,哥从未将你当作影子看待。”
“这份卖身契你收着,从今之后暗卫营再无影卫阿七。”
楚意笙错开两步,微笑道:“奴才为奴为婢惯了,早就离不开主人。主人将奴才赶出楚家,奴才上哪儿吃去?”
“奴才阿七,只愿生生世世,追随主人。”
主人……兄长……您不知道……约束意笙的……永远不是这薄薄一张按了红手印的卖身契……
楚意君被他一句“奴才”气得发抖,扬手一耳光扇在小弟脸上。
楚意笙偏头,嘴里带了一丝腥甜。
楚意笙暗骂道:“妈蛋,今儿撞了哪路神仙?刚吃一巴掌还没好透,主人又赏一耳光。”
楚意笙刚将头转回来,楚意君便是一指点在他的眉心,楚意笙暗叫一声“糟糕”,便眼前一花,昏倒过去。
楚意君忙接住他的身子,向外打个响指,一道白色身影便翻窗而入。
楚意君看他一眼,“你带意笙走,从暗室出发可以直通长江码头,那里有人接应你们,宝儿已经在那儿等着。拿着我的玉珏坐‘大浪’号去上饶找明宗主,他会保护你们。若是半月后还没有我的消息……”
楚意君语音一顿,“你就带着意笙和宝儿出海去吧。”
楚意君的手在书架上有节奏得拍了三下,华贵的红木书架缓缓颤动向外移动,一道深邃的暗室出现在书房之中。
云朝从楚意君手中接过意笙,抿了抿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从开口,怔了良久,才涩声道:“我会照顾好阿笙和你的儿子。你……对付长老堂有几成把握?”
楚意君含笑,“无论有几成把握,都是时候和他们算算账了。长老堂狼子野心,单方面掐断家族与慎家、阎家的生意,联合楚门外姓家族霸占楚家多处商线,企图架空家主权力,我要是再不反抗,最多三年,世上便真的再无我楚氏一家。”
“可是他们却忘了……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武力的支持!”
长江之水一望无际,孤零零的三两只船顺流而下一日千里,秋风席卷着江涛拍打海岸,惊觉而起的海鸟直飞冲天,夕阳落拓撒下霞光万丈,江水茫茫奏出一曲愁断肠。
扬帆而起的大浪号飞速疾行,宝儿从这头窜到那头,看见栖息在船桨的海鸟飞身上前,看见江水里成群结队的鱼儿也要伸手打捞两下,寂静的船上净是他玩闹的身影。
云朝倚在舱门口看他,忽地想起十年前的楚意笙,有爹娘的疼宠兄长的爱护,也像如今的宝儿一样肆意张扬。牵着自己的手,一脸憧憬,“我也要和云朝哥哥一样游历四方,领略山川之美!”
嘴角弯了弯,见江面还算平静也不再管他,云朝转身走进舱内。
楚意笙平躺在舱内柔软的床上,雪白的棉被轻轻搭在他的身上,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蹙,身躯颤动,神色慌乱。
云朝忍不住坐到他的床头,轻抚他的眉眼,“笙儿,一切都结束了。长老堂将不复存在,再也没有人会说你是不祥之人……”
不料楚意笙却从他的轻抚中惊醒过来,一双丹凤眼寒光骤起,从床上翻起来与云朝错开距离,待看清了眼前之人,眼中的敌意才褪去,“云老大怎么是你?这,这是在何处?”
云朝笑道:“你且安心歇息。如今的你已不再是楚家暗卫,山川之美,咱们总算有时间去看看了。”
“不再是楚家暗卫?去看山川之美?”楚意笙咀嚼着这句两话出神,忽地灵光一闪,“主人他怎么样了?”
楚意笙一阵踉跄,胸口一疼,内心深处闪过一丝猜测,转身就往外跑。
云朝拉住楚意笙,“你别多想,楚意君他没事!”
楚意笙喃喃自语道:“没事没事?若是主人没事,他怎会将我打晕送走?我做了十年暗卫,他都只字不提,为何那日却要为我解除奴籍?”
“那天他的态度怪异,我当时如何没有丝毫察觉?”
楚意笙越说情绪越激动,忽地一口血喷出来,半跪到地上,“主人是不是要对付长老堂了?”
云朝忙扶住楚意笙,“阿笙你别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哥他没事,他没有危险,虽然他要对付长老堂,可是他准备十年,有很大的胜算。他将你送出来,不过是他觉得这么多年太过对不住你,想乘你生辰之际给你惊喜。阿笙,楚意笙,你别激动!大夫说你的伤及肺腑,不能激动的!”
“云朝叔叔,我小叔他醒了吗?”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外传来,云朝一惊,而楚意笙却大惊失色,“若说主人仅将我送出还有理可说,可是他将少主一同送出……”
江上风波起,湿了船板一地。
3、恩恩怨怨
十月初六,秋风送爽。
黑夜里洁白的月亮与楚家大院里瑰丽的色彩遥遥相望,无数绚丽的火光自下而上弥漫在夜空经久不散。
院子里的人大致分为两拨,两拨人呈对峙姿势。一拨以楚意君为首,净是楚姓子弟。另一拨却要显得凌乱一些,并无明显的首领人物。
子时三刻,楚意君现身。一袭紫袍,右手拿一支修长的剑从书房走出。忽地脚尖点地,飞身上前,长发随风扬起,姿态俯视,傲然群雄,浑身散发出凌然的霸气,一双紫眸中寒光乍现,看着对方,冷笑。
与此同时,另一方攒动的人群中走出一古稀老人,须发皆白,手持一红木权杖,一步一顿地走到自己人身前,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盯着老人。此人便是长老堂的当家人大长老。
他盯着的楚意君,厉声喝道:“叛贼楚意君,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楚意君轻蔑地笑了笑,道:“叛贼?不知大长老‘叛贼’二字从何说起?”
大长老喝问:“不承认?那老夫且问你,你的影卫阿七呢?现在何处?”
楚意君道:“日理万机的大长老何故如此关心本座身边一个小小的影卫?”
大长老道:“楚意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场诸位都是楚家说得上话的人物,谁个不知你身边的影卫阿七便是十八年前许大人推命演算出的体内有‘丸’的‘不祥之人’?你爹娘企图保他一命,到最后却落了个自裁身亡的下场。”
“若非许大人死前尚还留有‘永藏黑暗,不露锋芒’的箴言,你又执意要他做你的影卫,十年前老夫便留他不得!”
楚意君冷笑。
大长老又道:“楚门不是你楚家一家说了算,为了楚门的千秋万世,交出楚门门主之位,带着你的子嗣离开武汉三镇,老夫自然不管那‘不祥之人’身在何处!”
楚意君大笑不止,大长老却面不改色等他笑完,终于,楚意君笑罢,举起手中的剑弹了弹,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费尽心机,借我兄弟‘不祥’一事逼迫我的父母,不就是为了得到楚门门主之位吗?”
“说得这么富丽堂皇作甚么?什么楚门的千秋万世?统统都是借口!都是为了满足你虚荣心的借口!”
话音一落,楚意君身后有人叫嚷出来,“去你奶奶个熊,长老堂不过是我楚氏先辈设立的辅佐机构,位同家奴。你大长老也只是我楚氏先人抱养的孤儿,说到底就是我楚家养的一条狗,不过放外面野了几天,倒是忘了自己主人是谁了。”
这句话说到大长老的隐痛之处,他的脸色一下子铁青起来。大长老是楚意君的曾祖路边捡来的孩子,虽然赐楚姓,却和楚家正经儿的少爷又有区别。明白自己的身世,大长老较之常人又更敏感,一直勤奋修行,企图用自己的修为,为自己在这楚门之内里赢得一席之地。
可是后来,楚门却发生了一件事,将他的努力,全盘否定。
那人继续道:“让奴才欺负都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属下众人,誓死追随家主,驱逐长老堂!”
“追随家主,驱逐长老堂!”
“追随家主,驱逐长老堂!”
“追随家主,驱逐长老堂!”
……
一音落,万声起。楚意君身后数百人嘶声力竭吼叫出来,气势如虹,颇有闻者胆寒之势。
另一边也不甘示弱,大长老身后走出一人,也有六十好几的年纪。只见他一指楚意君,陈词激昂,“楚门本是名门而非世家,你楚家先人楚轩逸为一己之私霸占楚门门主之位,六十年来世人只知楚家而不识楚门。楚门内门派没落,而独你楚家势大,大长老乃是替我所有楚门门派说话,黄口小儿,不知死活!”
自东宋王朝开国三百年来,楚门组织并不严密,向来以门派称雄而不以世家为尊。然而大约六十年前,楚家先辈楚轩逸,即楚意君的曾祖父,时任楚门门主,照以往的惯例,他退位之时应以推举制选出下任门主,然而他却以强硬的姿态打破楚门数百年惯例,扶持自己的儿子,楚意君的祖父楚风榷上位。楚风榷百年之后又立自己的儿子楚文玉为楚门门主,数十年的楚氏统治中让楚门变成了楚家,楚氏子弟耀武扬威的同时楚门其他子弟怨言不断,这才有今日大长老策反长老堂,连同其他子弟逼迫楚家家主的局面。
而当初禅让制下,大长老便是下任楚家门主的有力竞争者……
楚意君一罢手,身后的声音渐渐停止。
楚意君剑指大长老,“走到这一步咱们心中都清楚,神州大陆,东宋世界,不过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
“你想要楚家的权力,咱们还得要,手底下见真章!”
楚意君眼角肌肉抽动,手中棉红剑出鞘,金色的色彩在夜空中咆哮而来。
楚意君意念一动,手持剑柄飞身上前,与此同时,体内玉丹高速旋转起来,源源不断的力子散发出来,不断融进他的四肢百骸。手中宝剑忽隐忽现,一束光仿佛就要冲破剑身的束缚凝聚成型。
长老堂的人大惊失色,大长老佝偻成一团的身子狠狠一颤,一股叫做“嫉妒”的情绪在他内心深处迅速蔓延,“他……他以不到三十的年纪便形成剑气雏形……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楚家,便又要多一位炼气高手!”
大长老轻声道:“既然如此,那老夫更留你不得了。”
他与楚家已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当年楚意笙出世,恰逢其天生赤目,体内有丸,许半仙金口玉牙,一口料定其“不祥之人”,大长老欣喜之下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以楚意笙“不祥之人,恐危及楚门霸业”为借口,逼迫楚文玉诛杀爱子。若他不肯答应,他便可进一步要求楚文玉交出家主之位以此来换取楚意笙的性命。本以为楚文玉爱子心切定然不会拒绝,却不料他,宁可自尽中庭也不愿放弃楚家权力。
他很吃惊,不过却在须臾之间下了斩草除根的决定。
这时离家半载的楚意君却意外出现。他以“不祥人恐危及楚氏安全”一说策反长老堂,那么,楚意君便以“永藏黑暗,不露锋芒”,“将他从楚家族谱上除名,送去楚家暗卫营,做我楚意君的影子”一说怼擂,成功保下楚意笙,暂时粉碎他除尽楚氏嫡系的计谋!
他与楚家,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
大长老知道,楚意君玉丹成花,剑气成形,距离炼气炼金,不过一步之遥。若是放任他成长,自己和自己的子嗣,必无活路!
所以今天……
大长老微微一笑,道:“楚意君,若你真有炼气之境倒也罢了,不过你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4、意想不到的结局
楚意君并不知道大长老心中所想,他只是不停地搅动体内的力子,数量众多的力子不断散开又不断压缩,一点点地凝实,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困扰他数年的剑气天关——即将突破。
要知道修行容易修炼难,楚家家大,修行之人众多,可是修行至突破炼气阶段的人却少。是以楚家,甚至其他世家名门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修为突破至炼金阶段,便会放弃世俗的权力游历四方,企图寻找出与自己呼应的金属所在,进而进入下一个阶段,延年益寿,成就无上神通,生长、飞翔、化形。
楚意君来不及开心,只见大长老一把扔开代表长老堂的权杖,上前走了两步,食指弯曲,在干裂的嘴唇边吹动出一道艰涩的音律,“呜~呀~”
霎时间狂风大作,黑云压城,一道青色的剑气自远方呼啸而来。
楚意君感到体内转动的力子滞涩下来,一股难以描述的压迫感定住他的身子,让他呼吸困难行动不便。
内心警铃大作,楚意君在半空中打个转,棉红剑高举过顶,强行冲破对方的威压咆哮道:“来者何人?”
四下里讨伐之声响起,楚家众人做出防御的姿势。
大长老却大笑不止,“楚意君!老夫等这一天已等了十年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当先一剑封杀住楚意君的全部退路。
楚意君寒毛倒竖,下意识错开一步,一记“倒挂金钩”虚立半空,手中棉红往前一挡,只听“啷当”一声,上好的剑刃上炸开一串白色的裂痕。
楚意君倒飞数十丈远才堪堪稳住身形,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面色凝重,“你到底是谁?”
来人并不说话,一身黑袍裹住全身,头戴斗笠,背负长剑,看不出他的身份。
那人呵呵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之后,东宋再无楚家!”
楚氏后人叫骂起来,黑夜之中乱哄哄的响成一片。长老堂的多是外姓子弟,他们受大长老鼓动反出楚家,此刻却听得热血沸腾。
有人持枪有人拿剑,与楚姓族人厮打起来。
楚意君听得怒火丛生,“好大的口气!我楚家自东宋开国以来已有三百年历史,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如此猖狂?”
来人并不回答,反倒转向大长老,高声道:“大长老,不知当初的约定可还作数?”
大长老抚掌大笑道:“自然作数!楚意君一死,楚氏家族自然群龙无首,届时,楚氏三百年财富任君撷取,老夫只要楚家家主之位!”
黑衣人道:“如此甚好!楚长老,永远是我陆家,最忠实的盟友!”
楚意君眼神数转,心中明了大半,必然又是某个不知名的小家族,觊觎楚家世家地位,意欲取而代之。
大长老从中穿针引线,到头来,怕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厢正思索着,那黑衣人已欺身上前。
一支暗青色的剑刺破空气的阻力向楚意君爆发出暗青色的剑气。千里之外的剑楼亦发出强烈的呼应。天地色变,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楚意君半跪在地上,感受着对方强大的力量,内心深处那股即将突破的感觉愈来愈强。体内玉丹转动,剑气凝实,一股金色的色彩渐渐弥漫在玉丹之内。
楚意君抬头,那柄暗青色的剑向他逼近,他忽然呆在原处,动弹不得。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突破中的他,动弹不得……
眼见,剑已近身,命悬一线……
“只要我阿七不死,谁也不能伤害我的主人!”
正在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句冷冽的话说得平淡无奇,可是却正是这句平淡无奇的话仿佛一支定海神针插进楚家大院,令原本乱糟糟的楚氏“盛会”寂静下来。
楚意君下意识抬头怒喝:“云朝?云朝!他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走吗?回来作甚?”
楚意笙面色惨白,黑色的衣裳在夜空中鼓动起一片褶皱,棱角分明的脸上写出了决然的意味。
他身处黑暗世界,全身都带有了一股黑暗深渊的味道。
神州大陆何其广阔,拥有“丸”的人数不胜数,然而天生就拥有“丸”的人却凤毛麟角。拥有“丸”的人是怪物是魔鬼,他们体内暗孕常人无法理解的力量,楚意笙就是天生拥有“丸”的人,而他体内的力量,便是黑暗赋予他的力量。
他身处黑暗多年,黑暗中的元素被他捕捉束缚,不断扩大凝实他的丸,时至今日,在他身上已难以看见一丝一毫光明的色彩。
楚意君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呐喊,却发现嗓子发干叫不出声。他想阻止,却发现手脚无力站立不稳。
而与此同时,体内的玉丹越来越多,剑气亦越来越凝实……
“啊!”
楚意君一声嘶喊,金光大作,剑气成形。体内紫府变幻,再开金府。整个人的气势陡然拔高,千里之外,龙啸虎吟,楚意君亦发出一声长啸,算是响应。
至此,楚意君突破剑气天关!
然而他来不及欢呼——
只见楚意笙的四肢百骸中冒出一团黑色的雾气缠绕在陆家黑衣人四周,那陆家黑衣人“呜呼”嚎叫两声,竟然挣扎不开。
楚意笙转头看他一眼,粲然一笑,体内又有更多黑色的雾气不断冒出,将陆家黑衣人愈缠愈紧。
一阵巨响,血花在二人之中炸开,陆家黑衣人被抛飞出去,掉在花园里的水池里。而楚意笙却在他被抛飞出去后松了一口气,如断线的木偶般向下掉落,最终倒在楚家大院,一动不动。
5、尾声
三天后,楚意君以雷霆万钧之势肃清彼此次叛乱。
大长老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吐血身亡。
楚意君就站在码头,看来往的渔夫穿梭贩卖。
他的手中抱着一个黑色的罐子,时不时地轻抚,像是在抚摸最珍爱的宝贝。
云朝与他并肩而立,看长江之水奔涌而去,显示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楚意君转向云朝,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宝贝递给云朝。
云朝接过,低头,“我很抱歉……我拦不住他……”
楚意君拍拍他的肩膀,“意笙决定的事,你我都改变不了。”
“意笙死了,我很难过。可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世上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争权夺利。意笙从一出生就被人烙下‘不祥’的印记,可是楚家这些年所发生的所有不幸,都不是他的错!都只是有心之人的利用!他们的利用,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了他们的私心!”
“三天时间,我想了很多,曾祖将楚门门主之位握在手中,所以他这辈子仅仅只到修炼之境便止步不前,因为他的心中有私欲。”
楚意君伸个懒腰,似乎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楚门,不是楚家!楚门,是所有荆楚之人的楚门,而不是我楚氏一门的楚家!”
“我不应该让世袭成为阻碍楚门发展,我楚家儿女修为增长的障碍!”
“我应该让楚门更好,我应该把,能者居之这份荣耀,还给楚门!”
“我楚意君突破剑气天关,开辟出金府,进入炼气炼金阶段,我就应该,去这神州大陆,寻找属于我的金属,寻找成就无上神通的机缘!”
楚意君笑得意气风发,朗朗的笑声感染了云朝,云朝紧紧抱着楚意笙的骨灰盒子,抿抿嘴唇,最终,也笑了,道:“对!你说得对!人生苦短,何必为这虚无缥缈的权势所累?阿笙虽然死了,可是我却还活着!”
云朝突然脚尖点地,飞身而起,须臾之间已站在江水中一打渔船上,船上无人而船向下驶。
“从今天起,我要带着阿笙,去看看这神州大陆的,大好山川!”
江风起,带来了一丝轻盈的音律。
他们兄弟之间本不应该存在所谓主人与奴隶,主人与影子的关系,他是他的弟弟,他是他的哥哥,而已……
-END-
Sunasty
世 界
拓跋纤纤看东宋:
东宋是一个沉睡中的庞大世界
每个想了解它的人都怀揣一把钥匙
用或温柔或直接的方式去唤醒这个世界
每一座城池,每一个姓氏
甚至无数参与者笔下的每一个人物
都将在这个世界绽放异彩。
拓跋纤纤写东宋:
东宋开始之时就产生了十大名门世家,我选取的是地处武汉三镇的楚门为故事发生地。在东宋的设定里,楚门是一个门派而非家族,门内家族众多,形势复杂,门主之位能者居之。可是我看到了一个点,东宋世界七百年传奇,总有那么一个时期,有人想要控制楚门,将它握在手心,改变楚门的内部结构,将美好的“禅让制”变成家族式的“世袭制”。
在这样一个时期,楚家人欲望横生,在追求欲望权力的路途上造就了一大批的悲剧人物,悲剧的人物却在自己悲剧的同时陷害另外的无辜生命。
我们的主人公就是被人扼杀光明的无辜人。
另外,本次的征文主题是“定音笛”,一种用来校正音高的乐器,亦指拥有校正属性的人,进而演变成了一种人与人之间难以描述的关系。
主角与至亲兄长之间就是这样一种难以割舍的影子与主人的关系!
-宋纳思地-
世界·定音笛
致谢:
文章作者拓跋纤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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