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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音笛·堂前休把归期提 ︱ 东宋

2017-07-29 纪瑶 黑江湖
 

东宋世界(Sunasty)第3期征文第7篇征文

堂前休把归期提

◎纪瑶  著



东宋的第27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


继“凤羽”、“沙海”之后,“定音笛”是黑江湖举办的第三期东宋征文。本次推出的《堂前休把归期提》,用戏剧性的方式,描写了两兄弟的感情和“游侠”的演变,故事乍看极简单,但含义隽永,颇耐咀嚼,而且故事向前向后,均具有了无限的延展性,平实有力的文字下,隐藏着许多散发光彩的细节,这无一不要求作者对世界观的深入了解,并在了解之后檗发出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是相当难得的。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目前,纪瑶凭本文获得第21枚锦囊。


游侠·猎宴·白蜡烛





这不过是间寻常的小庙。

 

从这里再向南三里地,就是青玉河。过了河的另一边,便再不是徐家的地盘。

 

自从几年前的一场大水淹了旧渡口,如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只走官道,再无人打这庙前经过。

 

那两扇木门虚掩着,随风开阖,咯吱只响。

 

进门穿过天井,只有一间正殿。

 

月光正洒在堂前,照着那满地的白色残烛,不计其数,一片狼藉。

 

殿中央供奉的佛身不知何时被毁,上身被人从左肩斜砍而下,将其整整半个石身削去,徒留着双掌搁于膝上。

 

倒是佛前的条案上摆着一支新烛台,正燃着一支白蜡烛。

 

徐世隆一看见这支白烛,便知道他果然没有来错地方。

 

他站在门前,看着那尊破损的佛像,向隐在暗处的人道:“我可是到得晚了。”

 

“你什么时候到得晚过。”徐子安叹气,“对我还这么生分,看来真是铁了心要一刀两断。”

 

说罢,他自佛像后转出,缓缓走到月色下,轻轻弹落袍子上的石尘。

 

月光照处,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眉目英豪。

 

徐世隆只反诘问他道:“人在哪?”

 

徐子安两手一摊,奇怪道:“人?可不就站在你面前。”

 

徐世隆道:“被你带走的游侠,在哪。”

 

一阵风过,烛火跳跃,照得殿内忽明忽暗,乱影重重。

 

徐子安又叹一口气道:“自从成了徐家行走,我们兄弟二人就再没机会好好聊聊。今晚如此难得,也不寒暄几句,上来就说这扫兴的干什么。”

 

徐世隆沉默了片刻,抬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拔刀吧。”

 

刀尖不过轻抵地面,青砖已现裂纹。

 

徐子安却背过身去不予理睬,好似颇为为难地道:“手足一场,刀剑相向,要让人笑话的。”

 

徐世隆刀锋一转,身形已动,刀还未至,气已达对方脑后。

 

徐子安从容转身,举刀鞘相抵。

 

铿。

 

刀鞘被劈裂,在手中化作片片碎片。

 

“力气见长。”徐子安一笑,随手抖落出自己的佩刀,“震得我虎口都麻了。”

 

“这不是徐家的刀。”徐世隆撤刀反身便走,“拔你的刀,再来过。”

 

徐子安听了直摇头道:“你错了。这就是我的刀,我徐子安的刀。不是徐家的刀,也不是家主赠的刀,但却是我徐子安自己的刀。”

 

徐世隆听了再次抬手举刀,刀尖一指徐子安面门。“好。那就看看你的刀,究竟几斤几两。”

 

话音方落,一刀再来。

 

徐子安这次不敢怠慢,他左脚向后半步,膝盖微微一屈,横刀于顶,大喝一声,于原地硬接凌空而下的刀。

 

徐世隆一触即退。

 

徐子安手中的刀已断做两截。

 

他举着半截断刀朗声大笑起来:“果然果然,我的刀,遇见徐家的刀,就是不堪一击。”

 

徐世隆并无半分喜色,只是沉声道:“没了刀,你已输了。交出人来,跟我一起回家。”

 

“你怎么还是这么死脑筋。”徐子安甩开手中的断刀,“我可是家主口中百年难遇之奇才,怎会因为少了区区一把刀就认输了。”

 

这次换他主动出击。

 

徐子安本不擅长近身搏斗,此时却反其道而行之,非要以硬碰硬。

 

这般正中徐世隆下怀,他一直只想速战速决,不愿过多缠斗。

 

一旦让徐子安得到机会从手下逃脱,再施展起他的轻功绝技,那徐世隆必然就要落了下风。

 

以徐子安的身法脚步能耐,就连家主都没能奈何得了他,更别提此时此刻的徐世隆了。

 

徐世隆心念及此,手上再不留情面,他刀刀使得沉稳厚重,牢牢压制,紧追在徐子安身侧三寸间。

 

碰,一刀削去了徐子安袍角,刀却也砍进佛身,猛一下竟拔不出来。

 

徐子安见机化掌为刀,正劈在徐世隆的腕上,轻易夺过刀柄。

 

他得意一笑:“你瞧,这不就有了刀。”

 

徐世隆哼了一声,也不多言,只用力一掌拍在刀面。

 

他大喝一声,内力如虹贯日,把刀震得嗡嗡作响。

 

徐子安猝不及防,只觉面前仿佛有洪水决堤,身不由己被巨浪甩出,脚下连连倒退几步,再立稳定睛看时,手中早已松开了刀柄。

 

徐世隆自石中拔出刀来,抖落石尘,还要上前再战。

 

“站住!”徐子安厉声一斥。

 

他此刻收敛了神色,左手平举,长袖下露出一枚箭尖,在月光下发出森森寒意。

 

徐世隆身形猛然停滞不前,他苦笑一声:“想不到,我竟然也会被这袖箭指中。”

 

徐子安闻言复又微笑,忍不住赞道:“械八家的宝贝,的确好用。”




若徐世隆早知自己竟会被这袖箭指中,恐怕在十年前,他就不会将其赠予徐子安。

 

十年前,他兄弟二人一起,第一次参加猎宴。

 

当时众多世家子弟集聚在凤尾楼上,均是摩拳擦掌,只等着猎杀那最令人头疼的游侠无晋,好替自己世家争光。

 

徐子安只有十五岁,是最为年轻的世家子弟。

 

“哎,黄毛小子,说的就是你,还不快来给爷倒酒。”

 

说话的正是同样出身三爪世家,且与徐世家水火不容互相视为死敌的杨世家人。

 

徐子安冷哼一声,并不理睬。

 

那杨家人又不依不饶:“要是这酒倒得好,我就赏你一招杨氏刀法玩玩,划算不划算。”

 

只见徐子安“腾”一下起身,大步走到室中央,拔刀在手。

 

那杨家人轻蔑一笑,反将脚翘起,在桌面上一搁,抬着下巴挑衅道:“怎么,还想动手不成。来啊。”

 

徐子安并不理睬他,自顾自漫不经心一挥手。

 

刀光一闪。

 

屋檐下的风铃无风自响,桌椅凭空震颤,桌边坐着的几名年轻世家子弟,受不住那忽然而来的怪力,不由自主推桌而起。

 

似有一阵狂风在这小小的室内拔地而起,席卷每一寸角落。

 

杨家人猝不及防,急翻身要立起,却再站立不稳,仰天一跤滑倒在地,胸口立刻如重山压顶,一口气提不起来,浑身动弹不得。

 

也只不过一瞬间,那风早已悄无声息散去,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在场人皆面面相觑,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徐子安轻轻一挥手,二人还未触碰,那杨家人就滚在地上爬不起来。

 

“早听说徐世家有一招万壑松风极为厉害,多年来只有现今的家主修炼成,想不到徐兄年纪轻轻,就有此造诣。失敬失敬。”

 

世家子弟中,自有不少识货之人,此刻纷纷上前恭维起来。

 

“看来今日那游侠无晋,甭管名声在外多厉害,只怕到了徐兄手下,也就是一只死虾。”

 

徐子安听了嘴角一勾,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静默独坐的徐世隆一示意,举头便是一饮而尽。

 

徐世隆转过头。

 

他独自一人靠在窗边,望向远处那成片的竹海。

 

无论在哪里,徐子安就是这么爱显,就是这么不明白,他二人在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徐世家的脸面。

 

徐家已有多年未曾在猎宴上拔得头筹。即便坐拥着这座城池,但要论起声望,还是比不过杨世家,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斩获游侠头数太少,这已然成了家主心中的一根刺。

 

这次他徐世隆前来,绝对不能让徐家再空手而归。

 

风过竹林,传来细细龙吟。

 

一道身影在竹影间闪过,瞬息不见。

 

徐世隆看得清楚。

 

青衣紫冠,那便是他今日的任务。

 

他第一个蹿出楼去,却依然被徐子安抢先一步。

 

那游侠的轻功极佳,身影在竹林中忽闪忽现,犹如白日幽灵。

 

但徐子安的轻功更胜一筹。

 

轻功较量,一直对徐子安来说是手到擒来的。

 

他犹如闲庭散步,丝毫不费吹灰之力,一直跟得不远不近,只是他神色轻松,怎么看也不像是在追杀游侠,反像是两个友人结伴同行。

 

徐世隆捏着一把汗,只要再近几步,徐子安便可将那游侠无晋拿下。

 

只要无晋被逼停在一处,自己便有十足把握活擒之。

 

杨家人已自山坡旁包抄而来,那游侠却浑然不觉。

 

前面便是山谷,眼见游侠一入谷中,定成世家子弟囊中物。

 

徐子安此刻忽然不再追,停下脚步,一把甩出自己的刀。

 

那刀借着巨大的威力,直直射向前方,斩断连绵成片的青竹,哗啦啦发出巨响,排山倒海般倒向前方的游侠。

 

游侠果然被惊,转向而逃。

 

徐世隆大急,拦在徐子安面前大声质问道:“你做什么!”

 

徐子安耸耸肩,充耳不闻,转身就走。

 

徐世隆终于按耐不住,他一把上前勾住徐子安的脖子,“先前你还没出够风头是吧,现在又是要演哪出?”

 

徐子安一把拍开他的手,“我做什么,你管不着。”

 

徐世隆还要再骂,可是当他瞧见徐子安一脸平静,才突然明白过来。

 

眼前的少年,早就预谋已久。

 

“你根本不是来猎杀游侠的。”徐世隆反手一刀劈断数竹,“你是来救他的。”

 

徐子安一笑。“果然还是大哥懂我。”

 

徐世隆气急,“你这样做,让别的世家怎么看我们。”

 

“那些世家子弟怎么看,关我什么事?他们的狗屁看法,还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徐子安还是满不在乎。

 

徐世隆却已恨得牙痒:“你若再这么捣乱,就给我滚回家去。”

 

“罢了罢了,你是家主继承人,这本就是你露脸的机会。我在这里碍手碍脚,拦着你表现给别的世家看了。”徐子安再懒得辩驳,拂袖而走,“我祝你有那通天好本事,捉得了那游侠,好好替徐家争光吧,本公子恕不奉陪。”

 

然而,徐世隆的确捉不住那游侠。

 

更糟的是,那游侠被杨世家的人所捉。

 

五花大绑的游侠无晋被强行按跪在堂前,杨世家的人上去一脚将其踩在脚下,得意洋洋大喊:“徐家人出来,仔细看看,这人可脸熟。”

 

他一连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什么万壑松风,不过是花拳绣腿。”他学着徐子安的模样,挥了几次刀,顿时惹得哄堂大笑起来。

 

“你当真要见识万壑松风?”

 

徐世隆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你是什么人。”

 

徐世隆昂首答道:“三爪世家,徐世隆。”

 

“徐?徐家来的分明是个黄毛小子,怎么一转眼又来了一个。”

 

“他的确是徐家人,我认识他。家主继承人嘛,自然低调些。”

 

“原来是家主继承人。”杨家人一听两眼放光,哈哈大笑,“那你真要来给我们说一说,徐家有多久没在猎宴上见过血了。”

 

“这些游侠,一年不如一年,如何配得上徐家人出手。我们世家自重身份,只光明正大,单打独斗。若论耍计谋,玩阴招,还是杨家人的长项。”

 

“放屁。”杨家人一脚踹开游侠无晋,“老子就是单打独斗。只用了十招,便叫这人俯首称臣。你徐家只会嘴上厉害,手底下真本事没有半分。”

 

徐世隆嗤笑道:“区区一个游侠,何必十招,我一招足矣。”

 

“一招?”杨家人啐了一口,“这话你也真敢说。快快快,让我们瞅瞅,怎么个一招猎杀游侠法。”

 

在场其余人等都是一惊。

 

这捉了再放的机会如此千载难逢,被俘游侠岂不拼尽全力一搏。

 

刀剑无眼,在这么小的室内,说不清谁就会平白无故遭殃。

 

还不各个抄起兵器在手,如临大敌。

 

徐世隆却还在不紧不慢地问道:“我若能做到,该如何。”

 

“你若能一招杀了他,我就服你。这次猎宴算你老大。只是弄不好,让徐家断了后人,就是我的大罪过了。想想真要是没了徐家,我们杨家得多无趣。”

 

杨家人拿出猎宴战利品,一枚从游侠无晋手上除下的白玉镶金扳指,狠狠地往桌上就是重重一拍,边说边放开了游侠的束缚。

 

徐杨对话真真切切听在了游侠的耳里,他只等那绳索稍松,便一个伏身撑地,向后一脚就蹬在杨家人膝盖骨上,借力就地一滚到世家子弟堆前,伸手见刀就拔,手腕翻动,举手投足手间就放倒了三个世家子弟,刻不容缓又急转身猛扑向徐世隆。

 

徐世隆挥刀。

 

多年的堂前苦练在眼前闪现。

 

力自他脚下升腾而起,齐齐汇聚于丹田内,随着他拔刀挥刀一气呵成间,沿着腰椎胸椎一路上行,肩一松肘一沉,劲道已达腕根。

 

内力化作刀意如洪水般汹涌肆意,蹿过刀柄,直透于刀身。刀锋破空成一道气,成一片风,无所不包,无处不及,令眼前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万壑松风。

 

就在那一刻,他心中已实实在在明白,这一刀,有着无人可挡的威力。

 

一刀挥过,游侠无晋倒在脚下。

 

徐世隆从此一战成名,家主拿出械八家的袖箭赠之。

 

家中人人前来道喜,唯独不见徐子安。

 

他一路寻到这小庙来,见到佛前条案上放着一支白烛。

 

徐子安背负双手立于佛像跟前。

 

“一条人命,换你徐世隆一时痛快。真是好值,好值。”

 

徐世隆上前点燃那支白蜡烛,在佛前就是深深一拜道:“这条血债,算在我徐世隆身上,将来因果报应,我也认了 。”

 

徐子安微微动容,并肩也是深深一拜:“既然我们是兄弟,那这血债自然要一起背,我徐子安也算一份。”

 

“今日之事,我将牢记在心。只万不可因此伤了你我的手足之情。”徐世隆以袖箭相赠道,“这械八家的袖箭,威力无比。将来各自行走江湖,我不能常常在你身边,你戴着它以备不时之需。”




“这袖箭只有一发,你可有十足把握能制服得了我。”

 

徐子安紧紧扣住机栝,手臂举得四平八稳,听了他的话依然无动于衷。

 

“有没有把握,你一试便知。”

 

徐世隆还当真要试。

 

他抄刀上撩,直扑向前。

 

徐子安也毫不含糊,足尖点地,向后急退,啪一声,扣动扳机射出袖箭。

 

徐世隆挥刀去拨,但他哪比得过袖箭的速度。

 

电光石火间,那一箭擦着刀尖而过,一下打穿了徐世隆的左肩胛骨,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徐世隆隆拼了命强行受了这一箭,但他手中的刀已抵在了徐子安胸前。

 

徐子安不甘心,还想后退,却撞翻身后的条案。

 

那燃了一半的白烛滚倒在地,火光随之一灭。

 

徐世隆半边身子被血浸透,伤口如火烧般疼痛,像被人硬生生撕裂开,但他却还是不忍心下杀手。

 

“若不是家主有心相让,你徐子安怎会这么轻易脱身。现在跟我回去,还来得及。”

 

徐子安垂下头,默然片刻,道:“你为什么不用万壑松风对付我。”

 

说什么家主手下留情,徐子安清楚知道,到了最后那一刻,家主还是用了万壑松风,要置他于死地。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只感受到刀意迫近,最终却也没有被刀劈中。

 

而那黑夜中火把接二连三亮起,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合围而来,众人的喊叫此起彼伏,人人要捉拿刺客。

 

他奋力跃出徐家高墙外,慌不择路直闷头要逃,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这座小庙。

 

 

第一次来这里,还是徐子安八岁那年。

 

隆冬大雪纷飞天,他赶在天黑前躲进了这座小庙里,哪怕只剩三里地,他也再走不动了。

 

徐世隆跟在他的后面,发梢上结满了冰霜,只穿了一身就寝时的单衣,冻得浑身瑟瑟发抖。

 

“你回去睡你的觉!别再跟着我了!”徐子安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推开徐世隆,“明儿一早,我就去渡口过河,过了这河,我想习武就习武,徐家人再管不着我了!”

 

“别再闹了,跟我回家吧。”徐世隆拉着他的手耐心相劝,“家主说了,我是长子,将来要继承家主的位子,必须好好习武。你不用吃这个苦头,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和家主作对。”

 

徐子安的小手冰凉,快冻得僵了。

 

“我也是徐家子弟,凭什么不许我习武。”  他大声叫道,“我偏偏要学,我又不是学不好,凭什么好东西都给你拿去了,不就是比我早生了三年,有什么了不起。”

 

徐世隆抓起他的手塞入了自己的怀中,“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今日在这佛前答应你,以后我徐世隆能学什么,你徐子安都能学。”

 

从此,徐子安跟在徐世隆的后面,偷偷学着徐家的功夫。

 

直到一日在后院使出万壑松风,下手没个轻重,将徐世隆打伤,在他胸前留下一道焦黑的伤痕。

 

那独特的伤痕瞒不过家主的眼睛,家主大吃一惊,想不到徐子安如此执着,无奈同意他进入家堂同习徐家武功。

 

不过短短三年,他就跻身徐家少年英才高手之一,破格与徐世隆一起参加十年前的猎宴。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来这小庙。

 

猎宴之后,徐子安悄然而走,来此小庙,站在佛身前,摆上白烛以慰亡灵。

 

“我们空有一身武功,竟是用来滥杀无辜。”

 

徐世隆却很是平静地回答道:“游侠不过是神州大地上的跳蚤,在他们踏出这一步,心甘情愿成为游侠的那一刻,就已经心知肚明要遭到世家猎杀,这么一看,我们也不算是滥杀无辜。”

 

徐子安冷笑相对道:“我宋以游侠开国,到如今却沦为被猎杀的畜生。若这么说来,当年的赵天子和姓马的,莫不成都是跳蚤。”

 

徐世隆只轻声道:“不可放肆。”

 

徐子安道:“家主让你参加猎宴时说了什么。”

 

徐世隆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照样如实答道:“我们徐家不过三爪世家,比不得其余世家显赫,又是守着一座弹丸小城,百年来都默默无闻。但是能常胜于其他世家的原因,只有一点。这一点任凭哪个世家都做不到。那就是……”

 

徐子安接着他的话续道:“……在我们徐家地盘上,游侠者死。”

 

徐世隆道:“也只有我们徐家说到做到,地盘虽小,可的确就是不见任何游侠踪迹。这样的铁腕手段,八十一座城池里,无人不服。”

 

“想驱除游侠,方法有千万种,为什么非要伤人性命。更让人恶心的是,光杀个人还不过瘾了,还要召集那么多人,一起摆个所谓的猎宴,对着游侠就是好一通围追猎杀,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只为杀前取乐,难道这就是我们名门世家的做派?”

 

徐世隆被说得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辩道:“我何尝不知这样不是君子所为,但我们生为徐世家的人,就有责任维系这座城池的安泰。杀尽游侠,这手段是过激了些,却不得不说很有成效。你好好看看,其余哪座城里的百姓能像我们的人这般,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过得一百个安心。若能不负一城百姓之托,就算我们世家背上骂名,这代价也并不算大。”

 

“好,你说是为了城中百姓安危。”徐子安踏前一步,双手紧握成拳,“那这个游侠无晋呢。他不过是自青玉河上路过,还没踏上我们徐家半寸土地,那杨家人就迫不及待上前劫船,强行把人逼上了岸。就为了能赶在猎宴上多斩一个游侠人头,好显摆个威风,压倒我们徐家。你也好好问问自己良心,那些大道理,现在可还站得住脚。”

 

“游侠无晋的底细我还是略知道些的。”徐世隆道,“你也不要以为他是个好人。他欠了十多条世家子弟的血债,还不算今日在猎宴上的几人。就算杨家没有找上他,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横渡青玉河,来找我们的麻烦。如今也算是防范于未然,顺手替别的世家做了一件好事。”

 

徐子安一拳砸在条案上,“我说不过你。我认了,我在猎宴上就是故意放了他,按家规我已是半个徐家叛徒,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了。”

 

徐世隆摇头道:“你我手足兄弟,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你刀剑相向。”

 

徐子安沉默,转身背负双手,立于佛前。

 

“一条人命,换你徐世隆一时痛快。真是好值,好值。”

 

徐世隆上前点燃那支白蜡烛,在佛前就是深深一拜道:“这条血债,算在我徐世隆身上,将来因果报应,我也认了。”

 

徐子安微微动容,并肩也是深深一拜:“既然我们是兄弟,那这血债自然要一起背,我徐子安也算一份。”

 

“今日之事,我将牢记在心。只是万不可因此伤了你我手足之情。”徐世隆以袖箭相赠道,“这械八家的袖箭,威力无比。将来各自行走江湖,我不能常常在你身边,你戴着它以备不时之需,也算让我安心。”

 

徐子安却不要,冷声拒绝道:“这是家主赏赐你的,是以那游侠性命换来的,我受不起。”

 

徐世隆道:“再说这样的气话做什么。”

 

徐子安道:“我不要什么械八家神器,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将来要继承家主的位子,我只想知道,自己将来效忠跟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徐世隆沉吟片刻,于佛前向天发誓:“从今日起,我徐世隆再不诛杀任何游侠。”




徐世隆脸色渐白,鲜血流淌至脚下,他太低估了自己的伤势,此时眼前已阵阵发黑,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支撑得住。

 

“你打伤家主,叛出家门,还以为配得上我用万壑松风。”

 

“呸,你发誓如放屁在先,还有什么脸来指责我。”徐子安一指满地的白烛残痕,“你当年说的可好听,现在瞧瞧这满地的白烛,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手上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

 

徐世隆面露痛苦神色道:“倘若我真是那样冷血无情,又何必来这里点这些蜡烛。”

 

这里的每一支白烛,他都能记得背后的缘由。

 

他本已决定放弃猎杀游侠。

 

可是游侠却源源不断而来。

 

犹如飞蛾扑火,他们明知道跨过青玉河就是死路,却愈挫愈勇。

 

“以暴制暴,终究不是一个长远之计。”他满身疲倦,跪在家主面前,“徐家的这个责任,我再也担不起了。”

 

家主没有回答,却带他登上高楼顶,指着眼前长街道:“你看看这夜色。”

 

夜幕上星河灿烂,与长街上的华灯交相辉映,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徐家门前经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徐世隆只觉胸中一酸。

 

方才被他亲手毙命的游侠,身上带着火药闯入徐府。

 

火药威力如何早有耳闻,炸开后被毁尽的岂止徐府一家,还有这满街毫不知情的行人。

 

他想起自己曾对徐子安说过的话,为不负一城百姓之托,愿意背上千古骂名。

 

只怕现在还要再加上一句,哪怕负了当年佛前的誓言,也是值得的。

 

可是这一切,徐子安又如何能知道。

 

他看见了满地的白烛,他可以削去半截佛身泄愤。

 

但徐世隆心中的挣扎,都已随着白烛燃尽,化作一滩滩的狼藉。

 

徐子背过双手,慢慢摸索着自己的那半截断刀,嘴上越说越是生气道:“不用矫情,你摆着这满地的残烛,不就是想让我看见。你有种去杀游侠,却没种告诉我,还来玩这出把戏,徐世隆啊徐世隆,亏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敢作敢当的汉子,常常惭愧自己德行远不如你,暗自拿你做我的榜样,打心眼里把你当做将来的家主看待,日日夜夜向你学习。每次跟人出手前,我都忍不住要想一想,若是你在我身边会怎么做,天天生怕自己太过出格,让你知道了要失望。万万想不到,要不是这次我又来到这庙里,竟不知道你是个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到这里,徐子安霍然出刀,半截刀锋直插对方右肋之下。

 

当,徐世隆手中的刀应声落下。

 

“你是不是还没想明白,怎么过了十年,平白无故又出现了一个游侠无晋。”徐子安从怀中摸出那枚白玉镶金的扳指。

 

时隔十年,青玉河上又出现了一个游侠。

 

他样貌年轻,青衣紫冠,戴着白玉镶金扳指,自称游侠无晋。

 

徐世隆听说后吃了一惊,心中觉得十分蹊跷,特意活捉之带回府中。他猜测这游侠背后已有新立的门派,无晋不过是一个代号,并非真实名姓。

 

倘若真是如此,那神秘的门派才是真正的威胁所在。

 

十年光阴,这门派竟然还稳稳存于江湖,可见不容小觑。

 

徐世隆光想一想就不寒而栗,可惜还没等他亲自盘问半句,人就被徐子安偷偷放走。

 

但是徐子安也没想到,这游侠无晋不甘就此离去,一出地牢,转身冲去家主寝室企图行刺,再被徐世隆当场抓个正着。

 

徐子安要掩护游侠逃走,不得不硬着头皮与徐世隆相抗。

 

被惊动的徐家人到处叫嚷着抓刺客,却不知那刺客是他们徐家自己人。

 

只有徐世隆,还有最后出手的家主知道,他徐子安做了叛徒。

 

“被你猎杀的游侠的确已死。”徐子安将那枚白玉镶金扳指套在了自己手上,“新的无晋正站在你面前。你杀死一个无晋,就有另一个无晋站起来。”

 

徐世隆跌倒在地,脸色煞白,“你是要叛出世家,去做一个游侠了。”

 

“你当初在这佛前说了,有什么因果报应,你都认了。”徐子安上前跪在他身边,伸手拔出那半截刀锋,“那现在报应来了,就让我好好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划开徐世隆胸前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想不到映入眼帘的,是两道近乎一模一样的焦黑伤痕。

 

其中一道是当年自己无意造成,但是另外那一道伤痕……

 

伤痕甚新,不过这两日内造成。

 

伤痕独特,只有徐家的万壑松风才会留下。

 

徐子安怔在原地,半截刀身还举着,却迟迟下不去手。

 

前夜他偷偷放走地牢下的游侠,不想却引发一场暗杀,最后被家主发现,只有当场落荒而逃。

 

自己只拼尽全力向前,家主步步紧追在后,他背脊上的汗毛根根竖起,用尽全力向墙外跃去,那澎湃的杀气紧随而至,已贴上脖颈,悬而未落。

 

他坚信自己下一刻必然要被枭首。

 

然而杀气一下骤散。

 

他没有勇气向后多看一眼,只道是家主一念之差,起了仁慈之心,放过自己一条性命。

 

此时看见这伤痕,他才明白过来。

 

那是徐世隆在最后关头,挺身而出,替他接下了家主的杀招。

 

徐世隆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轻声道:“我的命,你拿去。只是家主断不会容忍叛徒,你离开徐家,只有死路一条,犯不着意气用事。”

 

“这个家我早已待不下去,如今连你也这样,我更没理由回去。只是我要告诉你,你伤重如此,是没办法继承家主位置了。”

 

徐世隆此时才露出一丝笑容道:“这未必就是坏事。至少,此处不用再多加一支白烛。”

 

徐子安反而笑不出来,他正色道:“我欠你一命,现在算是两清。将来江湖相逢,不念旧情。今日一别,再无归期,徐家从此便少我一个不肖子。”

 

说完站起来,抖落一身的尘埃,走出庙去,头也不回。

 

徐世隆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轻轻叹一口气。

 

他慢慢捡起地上的半截白烛,擦干净了血迹,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晨风吹过,天边已亮起了鱼肚白。



-END-



 

Sunasty

世  界



纪瑶看东宋: 

很多人想写出好的武侠小说,

但是却缺乏一块适合的土壤。

以往的武侠在人物情节塑造方面,

更多的是立足于既有历史,或者干脆东拆西补些古代元素来架空。但这样写出来的一篇小说,表达的思想理念难免受到限制,或多或少会与现代脱节,让人很难产生共鸣。但在东宋的世界里,既有秩序又有自由,在强有力的逻辑支撑下构建起的平行世界,可以容纳下无限的可能性。找到这样一个依托,省去了每逢落笔就要自己冥思苦想创造世界的力气,也不用时常去拷问自己,属于武侠特有的情节是不是会缺乏逻辑,就怕一时疏忽遭来诟病。我抱着十二分的期待,希望在东宋世界中见到武侠重现辉煌。

纪瑶写东宋:

游侠一直是个让人着迷的存在,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年代,好像总有一群人,有着自己的理念,愿意跨过法的边界,置生死于度外,只为了去追求正义与自由。在东宋的世界里,打破了武侠常见的随意杀人惯例,杀人也要偿命,唯独游侠却成了特例。一旦成为游侠,就选择了被世家合理追杀的命运。相比于游侠的视死如归精神,我更想去看看世家中人,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个特权,在杀与不杀之间,如何做出自己的选择。



-宋纳思地-

世界·定音笛


定音笛·浮生 ︱ 东宋

定音笛·温柔一刀 ︱ 东宋

定音笛·珍珠海 ︱ 东宋

定音笛·黑夜不知深几许 ︱ 东宋

定音笛·归路碧迢迢 ︱ 东宋

定音笛·六珈 ︱ 东宋


致谢

  1. 文章作者纪瑶

  2. 插图作者花酒清明,图片来自网络,仅作示意,版权归属版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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