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宋·赤酒引31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31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武人埋剑
前情提要:
回明门的路上,船遭劫难。
程芝告别庄散棋,拜别明门,投身蜀中唐。
月夜的母子相逢,平淡得像一碗清水。
问到赤酒的去向,侍女讳莫如深地指出她的所在。
程芝来到玄幽大街,
那竟是一条汇集了下等赌坊和花楼的城市黑暗处。
欲知前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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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芝钻入玄幽大街,还没走出百十步就被一个铁门拦住了去路。
铁门双开,黑漆老旧,旁边站着两位门神,怪模怪样。高的那个,双肩浑厚,架着头颅,转过头来,脸上五官缩在一起,像被重拳捣过一般。矮的那个,像个师爷,平日躬身惯了,见了来人,身体直不起来,只抬眼上下打量一番,跟旁边的那人说,环儿,开门。
那个叫环儿的大汉吭哧吭哧走到程芝面前,楞楞地伸出手来,吼道,交钱!
“什么钱!”程芝从驼子师爷的眼神中看到轻蔑之意,不愿教人看扁了,于是冲大汉吼。
“开门费!”大汉依旧楞楞的。
程芝看着他的脸,相了个面,看出此人头脑简单,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换一副笑脸,亲热地将他的手按下,道:“小兄弟,那我自己去开,岂不可以不交钱了?”
大汉扳着手指,嗯嗯啊啊的算不清楚。
绕过大汉,铁门咯吱一下张开,仿佛有意引诱他进入。程芝瞥了驼子师爷一眼,师爷的八字胡翘着,褐色嘴巴抿了一下,像在笑。
铁门合上。
愈往里走,街道越是狭窄,不见一丝日光。午时刚过,赌坊客和花楼客还没来,道路十分幽静,偶尔有提着食盒的小童或抱着琵琶的小姑娘从路上匆匆跑过。风过影动,水珠滴落,抬头看去,上面挂满了女子的衣裳。
街道狭窄,姑娘们从楼中间牵了竹竿,将洗过的衣裳晾在上面。衣裳没什么避讳,既有雪白的薄褙子,也有猩红的贴身内衣;有披帛发带汗巾,也有长裙底裤半袖。色彩纷繁,伴着竹竿上飞扬的轻纱装饰,将此处变成幽暗中的香艳花房。
程芝抹抹脸,反而昂首阔步向前走。花街本就是女子的壶中天地,他一个外人,不配加以评判。若此时像那些所谓的学者一样,以袖掩面,恨不能插翅而逃,才最是道貌岸然的行为,也是对女子最大的侮辱。
“喂,这位小哥。”上面传来一声呼唤。
程芝抬头,看到一个少女正在露台上含笑看着他。
少女似乎刚刚出浴,只随意围了一片裹胸,穿着白色薄裙。她将手中红色的的糙米浴袋随意衔在口中,伸手去够竹竿上的汗巾。浴袋束着口,如同一朵蔷薇。少女叼着鲜红的蔷薇,抬着双臂,露出大片莹白如玉的身体。
她的手臂白里透红,微微冒着热气,水珠顺着手腕往下滴。她将汗巾揉搓两下,这才将视线从程芝身上荡开,低垂眼帘去擦拭头发上的水。少女的后肩上有一片刺青,像只白鹭。刺青皮肤尚未完全恢复,四周残余着细微的粉红肿胀。然后,她直起身子,抖开汗巾,反过一面,低头将头发包起。起身收拾的时候,又望向程芝。
少女的一举一动无不是在表演,却也着实担得起“活色生香”四字。
少女将浴袋拿下来,随手挂到露台的花架上;身体前倾,将手肘撑到栏杆上,懒懒道:“才过午时,无处开张,小哥这是要去哪?”
“去找人。”程芝低头,装作去清嗓子,忍不住用手去探红透了的脸颊。
“找谁呀,说来听听。”少女眨眨眼,随手捻了一片花叶,衔在嘴里,“唔,先别说,我来猜猜。我们这里,喜欢你这样的文气小哥的,浮丘堂的小水仙是一个,水月殿的小月蝶是一个……啊,你是方术师呀,那肯定是去找纱柔坊的小红叶,对不对?”
少女的话语带着蜀地口音,像夜里的黄莺儿吟叫。
“姑娘如何看出在下方术师?” 比起那些花哨名字,程芝更在意这一点。他总被人叫作“变戏法的”,自己都快默认是变戏法的了。
少女妩媚一笑,从浴袋里面抓出一撮湿漉漉的糙米,双手一合,念念有词,扬手撒下去,黄米变成了赤红的花瓣。
竟是一位道友!
程芝激动得手足无措,只看着那些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接住一片,花瓣化作一滴水珠。他将水珠握在手心,向前两步,少女微笑着冲他扬了扬手示意。
空中花还未落尽。程芝从百宝囊中掏出一把驱邪糯米,吹了口气,向上一扬,白米变成白色花瓣,平地生风,打着旋儿上去,送到少女面前。
少女伸手抓了一瓣,道:“方士小哥给的,我可收下了。”
“姑娘……在下……”程芝想问她为什么会沦落在此处,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怕会做出揭人伤疤的错事。
少女用手臂托住一侧脸颊,捻着那片花瓣,时而看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始终没有说出口。
“小哥,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少女指向街道深处,“她在前面呢,快去吧,没看到那边变天了么。”
程芝只看到远处的竹竿上垂着几只幽暗的红色灯笼。或许只有在少女所站的露台上才能看到远方的天空。少女说,现在这条街上开张的只有前面的赌坊。赌坊有规定,不得持械进入,若要找人,只消看门口堆放的武器就是了。
程芝谢过少女。少女抱住双臂,钻进去披衣裳了。见同道者不易,他有些恋恋不舍,却感觉应该离开了。不想刚走出五步,露台上又传来少女的声音。
她披了一件鲜亮的桃红外衣,将头发散开来,脸颊红红的。
“小哥,你一定有符纸的吧?”
程芝点头。
“可以给我一张符纸么。”
程芝回到她的露台下,掏出三张明灯符纸。
“有没有烟花呀。”
“有的。”
他伸手向上一扔,符纸飞上去,落进少女手中。少女道谢,双手展开,对着光看;而后引燃一张,拿在手里痴痴地盯着符纸火花。程芝见她的模样,不忍打扰,道一句别,转身离开。
“方士小哥!我叫碧水!”身后传来少女黄莺儿般的叫喊声:“佛道两衰,等你成了厉害的方术师,开宗立派的时候,可别忘了叫上我呀。”
像被风摇动的青铜铃铛,短促的欢快,余音带着哀伤。
程芝转过身去,冲她摇摇手,重重一点头。
少女笑了。
有人已经落入了泥淖,有人还在泥淖边缘挣扎。
不食腥膻的少年方术师竟然沦落到了这样一条幽暗的花街,本应托付给灵明山水天地的身躯,只能沉浸在笙歌宴饮,红曙绿暮之中。
这就是选择做游侠的另一种结局。自由的负面就是堕落。
不过,堕落也是一种自由。
谁说这是一种堕落呢?
世人所认为的黑暗角落就是真的黑暗么。
他不是她们,他无法强行评判。
过了一个路口,道路更加昏暗,相对的房屋顶部直接牵了粗麻席,将光遮住。道路墙根层叠着污垢,零星杂草从污垢中探出头。偏拐的死巷中有毛色脏污的猫和醉倒在地的人,巷根堆放着酒坛,残酒气变了质,发出腐败气味。
在遮蔽席间看天空,天色略有阴沉,并未变天。少女碧水显然话中有话,指向程芝所追寻之人,她今日的运势有变。
赌坊关着门,没有开张。
奇怪的是,每家门口都横摆着一面菱格高柜,里面放着匕首,手臂护甲,暗器囊之类的小兵器;长短冷兵都放在下面,从精铁钢刀到流光宝剑,从缠铁木棍到玄铁长枪,各式各样。
路上空无一人,程芝心中慌乱,如无头苍蝇,不知所措,只往前走。迎面一个少年匆匆跑来,怀中揣着一只钱庄木盒,想来是去钱庄跑腿取钱的。程芝叫住他,他一惊,一埋头,快速溜走了。
这时,前面赌坊的门砰一声破开,两个精瘦跑堂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出来,一人架着一端,一拐弯,将他扔到了旁边的死巷子里。两人白了一眼路中央的程芝,拍拍手进去了。
程芝跑去看那汉子,汉子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程芝以为他要托付什么事,忙凑过去听。那汉子断断续续地叫了两声酒,闭着眼睛骂起娘来。程芝嫌恶地推开他,正想走,看到那两个跑堂又进了巷子,扔进来一个壮实的女人。女人连连咳嗽,捂着胸口啐了口血。看到那个汉子,不顾满嘴是血的狼狈,指着他大笑起来。
女人说,我说,老刘,不会打就别浑拼咯。找谁打不得,非要找猴子打,不知道这个地方没几下子,猴子过打不得。
汉子说,啥子猴子,倒不要管他打不打得拳,看就下一个,那个阴沉脸的白毛儿子,他要能给撂过了,老子的名字给他刺到脚下。
女人摇晃着站起来,从前面菱格柜中拿来护臂一边戴着一边走过来。
“小后生是哪家的?也是来打黑擂?”女人抹了抹嘴巴,把血擦在衣袖上,咯咯笑起来,大大咧咧比划他的个头,“个头到够高,一个练剑的,拳法打不打得来?今日是猴子那小崽的主擂,他下手可狠,你可要想好被打死可要咋个回起在?”
“莫听她胡扯,她自己都被猴子那崽子打吐血咯。过会白毛儿子肯定能把猴子那小细杆横劈起。”
程芝心说你们能不能说句官话,在两人对话中听出了个大概。黑街赌坊的地下是赌黑拳的地方。黑拳常以打黑擂为赌的形式。通常,完整的一场会有一位守擂,是上次比赛的获胜者。另设有攻擂者众,挨个上去挑战守擂者。观者往拳师身上押钱,因是黑擂,输赢赔率极大。
黑擂不押不得入场。擂台确实是好看的。打擂台者身上不披护甲,不配兵器,只戴一双赌坊发的缠布护手,仅凭借一双肉掌搏击。搏斗时血肉横飞,很是刺激。押注底线又低,不怕没有来客。攻擂者胜出,可得赌坊一日的一成半收入;守擂者能得三成。奖金丰厚,引得众黑街儿郎心痒痒,趋之若鹜,怀着侥幸,想要来试。
今日来者尤其多。消失了一个月余的擂主王猴子最近重上擂台,要在这儿挑战新晋擂主白毛儿。
黑街有不成文的规矩,入黑街,自备身份面具;出黑街,互不相识。
猴子是个干瘦猥琐的黑皮小崽,身法灵巧,打得一手好飞球拳。没人知道猴子是哪儿来的,这种形容猥琐的青年一披衣裳根本没地儿寻。但他出手极狠,飞球拳本作强身健体之用,却被他硬生生改成了一招制敌,一招见血的邪拳。擂台一路守来,下手不知轻重,不知将人打出多少残废。
再说那白毛儿,是个油腻屠户,光头,头中央生着一撮白毛,浑身白肉,打拳不爱穿上衣,逢开场必撕衣。但每次再回来,必定穿着完整的同一身衣裳,大家都说他是有后台的,或者是黑拳中的黑拳,拿钱控制手中轻重,以此操纵赌局。
一句话,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这种坏东西之间的打斗最是吸引人。
“竖起耳听听,下面又开局一场咯。”
“这里有几个打擂台的地方?”程芝脸上礼貌正直地问两人。
女人听了之后,看了男人一眼,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只有一个。”女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比划。
“整个下面都是。”男人用带血的手指叩叩地面。
83
赤酒定然是在下面了。
程芝打听了进入之法,转到门口的菱格柜台,果然看到了赤酒的暗器囊,暗自庆幸刚才打听过了这里的规矩。若随意触碰柜上的物品,是要被抓住剁手指的。他拾起地上的一个破麻绳,摇了三下。他们告诉他,麻绳牵着一只铜铃,直通黑擂里面。果然,过了一会,一位侍者模样的人让他将兵刃寄存在外,请他进去。
上层摆着三张赌桌,桌上用颜料写着大小庄,几个骰子零星散在一边,空空荡荡。侍者掀开内帘,带他进入一间房。顺着房中的敞口楼梯下去,入目是一个柜台,台后立着一块板,挂着人名木牌。守擂用红字写,攻擂用蓝字。
账房微笑着一颔首,道:
“请老爷先下注。”
那一男一女让他押白毛儿,但程芝对弄虚作假者向来厌恶,纵使那个猴子恶毒了些,至少是凭借一身功夫打出来的名声。何况,押猴子的人明显多些。他往桌上拍了一块银子,说要押猴子。账房看了他一眼,笑容变得更深,递给他一张纸条,目送侍者带他进去。
里面又送出来一个抱着手臂大叫的青年拳师。
一声铜锣响,账房看着程芝慌慌张张跑过来,把钱袋往桌上一拍,说全都押白毛儿。账房颠颠钱袋,又写了张纸条给他。程芝追问押白毛儿的有多少,老板不说,看着他又跑进堂去。
地下黑擂中混杂着汗水味,喘息味和血腥味,令人喘不过气。
程芝进去,一眼就看出擂台上的“猴子”是赤酒。她换了易容的面具,一张贴着一字胡的黑脸,一身市井混混的短打装束,穿着宽裤窄袖褂子,半个小腿用绑带束紧。
她脸上带着血点子,随便绑成髻的头发上也沾了不少血珠,缠手布上的血干透了,正在上面扶着台栏杆喘气。看到白毛儿上场,她不由站直,反过身去,整个靠在台柱之上。
程芝怎能认不出她的身姿与背影。
猴子始终没有抬头,只是翻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打量眼前的白毛儿。
白毛儿壮得像头公牛,白得像烫过皮的猪,一边缠着护手布一边往台边走,一走肉一颤。他穿着杀猪屠夫中比较讲究的的无袖褂子,上面有斑驳的黄腻和褐色干血。他今日没有换新衣,像是从杀猪场直接被车拉来的。
在赤酒的体力即将耗尽时安排重头对手给她,定然是店家的阴谋。程芝略一思考,跑出去将钱全都押在了白毛儿身上——若是押白毛儿的多于猴子的,白毛儿或许会故意输掉比赛来让赌场赢钱。这样猴子或许有机会逃过一劫。但押猴子的却越来越多,程芝几近绝望。
他没有赌过黑擂,也不知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
哪怕只有一点可能。
白毛儿上了擂台,朝地上啐了一口。
猴子用牙扯布带,将缠手紧了紧,吐出布上的血。
两人这样针锋相对,于观众而言,比戏还好看。
白毛儿用手一揪头上的白毛,挥拳击向猴子的侧脸。猴子侧头,乱发甩动,一步上前,擦边而过,蹿到后面,双臂合抱,用肘击向白毛儿的后脑。白毛儿速度不及,无法收力,硬生生挨了一下。
一声脆响,观众都以为是他的脑壳被打坏了;却见白毛儿趁势一松手指,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下面立刻有人充能解说,白毛儿一旦松了手指,就是要出重击了。话音未落,白毛儿被猴子一脚踢倒在软布围栏上,后腰脚印犹在,红彤彤一大片。
专捡人的后腰踢,真是够毒的,娘们打架才用这种招式呢。一个大官人模样的赌徒拉着程芝聊天。还未及程芝反应,那人自言自语起来,后腰?你不知道在拳台上,得后腰者能得一局?看那小子,前胸后腰和肩膀束多紧,还不知道里头藏没藏大棉花呢。
一看猴子就是惯使这种狠毒招式的。白毛儿一跃而起,握拳再次直冲过去。猴子闪身攀住他的肩膀就要往后翻。
这是赤酒常使的招式,她往常使用的时候,只消用手中剑朝对方脖颈一横一抖,人必倒地。此刻只恨手中无剑。
程芝看到白毛儿的脚步不稳,像是有所保留,猜出他要出损招,慌忙朝台上大喊,小心他的手。
旁边的大官人被吓了一跳,骂他鬼叫什么。台上的猴子往这边瞥了一眼,听了他的。幸而左手还没施力,顺势一推,正要往旁侧闪躲,白毛儿身子一横,双臂一合,将猴子整个扣住。
众人一惊,从没见过这样打拳的,传统拳术讲求过招而不近身,相接处只有双手双脚。像这种环抱锁招,都被视作离经叛道的邪术,不为武者所耻。
很快,观众的惊诧都被一种油然的兴奋取代了。这里是黑街的黑拳台,看拳又不是看戏,看戏还为戏中人抹抹眼泪,在这儿图个刺激,上面人的命运死活,与我无关。猴子也好,白毛儿也罢,让观众为之狂热的,不过是他们手上缠布上又多浸了几寸的血罢了。
程芝只恨不能上台替她打拳。见她在被缚中死死扣着对方的肩膀,足尖着地,死撑着不让身体离地。两人身形体力悬殊,若被他整个拿住,占了先锋,恐怕这一场就再没有还手之力了。
白毛儿大吼一声,将猴子整个举起,猴子脚离地,手臂被钳制,还不忘抬腿去踢。白毛儿将她举过头顶,狠狠摔到地上。
程芝用力扒开人群,跑到台前去。猴子咯着血睁开眼看到他,愣了一下,移开视线低骂两句。上方拳风涌来,她顺势一翻,踢白毛儿双腿。白毛儿纹丝不动,如同一尊庞然巨兽,伸手要抓猴子的衣襟。这是市井的斗拳法,常见两个莽夫抱作一团,拼莽力气,看谁能占上风将谁推到,推到后就逮着脑袋和脸一通猛拳。
程芝猜测赤酒是名门出身的弟子,心性也高,绝不会选择粗人打法。果然如此,她被捉住衣裳后,以手作爪,生生将外面的薄衣撕开,借猛然的脱力,站定抬脚踢向白毛儿的胸下三寸。白毛儿抬手慌忙护住,猴子速度太快,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已经疼得连那破布片都拿不住了,跪倒在地。
他后腰挨踢的地方已经发青,程芝在台下看着,与台上的猴子目光相对。她的目光阴恻恻的。打黑擂,这于她而言,是绝对上不得台面的丑事。
程芝与赤酒一起做游侠的时候,两人曾经一同路过坊间的斗拳台。当时尚是青天朗日,看了一会,赤酒忽然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凑过去说,这种比试,最不当留。这是不顾武之尊严,让神圣之事变作玩物。东宋武人立国,因此,打擂台最应当废。
程芝看着擂台上的拳师打得你死我活,难分难舍,想了想说,不废掉,扶正也行。赤酒笑了笑,半是嘲讽地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小兄弟,如此重任,就交给你了。
至少,我做游侠一日,再缺钱,宁肯割肉去卖也不打这种下贱东西。
猴子一抹假胡子,伸手拽住白毛儿的后颈衣裳,欲将他提起来。白毛儿却猛一抬头,双臂一锁,将猴子举起。猴子以双臂扥开他。两人僵持,白毛儿要钳住她拼力气,猴子却不愿他近身。
下面买猴子胜的,都叫唤着要她翻个跟头,把白毛儿踢开;还有不少使坏的人,要她放手,钳住他拼劲儿的。猴子蹬地,想要翻身脱开,双臂被紧锁,若硬拼,恐怕先会被卸去双臂。
她双手扯住白毛儿的衣裳,向前一伸,两人抱作一团,开始拼猛力气,直拼得眼中发红,脖颈上有鲜明的青筋暴起。
观众狂热起来,有叫好的,也有发嘘的。
这是粗人的打法,是搏得观众彩头的打法。
她屈服了。
做游侠时候时刻供奉在心上的武艺的尊严和武人的尊严失去了。
什么都不如得胜,不如金钱重要。
程芝看得失神,方才所见的那个少女,不也是放下了身为方术师的尊严,转而去做了花楼女么?有人告诉他,身为游侠,正面是自由,负面是堕落。堕落仍是一种自我选择的自由。
那么,赤酒——以及碧水——为何选择堕落呢。
猴子拼尽了气力,白毛儿纹丝不动。
这是一部步错路,论气力,屠户平日拿个上百斤的白条猪都不在话下,瘦猴子怎么能拼得过他?
出乎众人意料,双方竟僵持了一阵子。
猴子喘着粗气,一步步往前逼,大有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白毛儿显然也不相信那黑瘦猥琐的小崽能撑这么久。那小子的前后两脚足够阴毒,他方才感觉口中腥甜,怕不是血,生生吞了下去,以免涨了对方的志气。
白毛儿感觉猴子在跟他耗力气,又怕他还有后招。
猴子的喘息中已经带了浓重的血气,一声高喝,竟然占先了两步,将白毛儿甩到一边去。
赌徒们高声叫好,纷纷鼓掌。前柜的派了小二来端着铜箱来收加码钱,一时铜铁之声不绝。两个小二收到前面,程芝身无分文,摆手示意。小二们躬了个腰,转头看向白毛儿。白毛儿捂着后腰直喘,看着他们点了点头。
程芝看到了。
这果然是黑擂,黑赌局。
台上局势尚且未定,台下的赌局基本已成定势。押猴子胜的比白毛儿多三成余,还在上涨。程芝押白毛儿的那点银子太过可怜,根本不起作用。
众人见白毛儿又在松手指,纷纷嘲笑,手指磕巴声被嘘声压过。
白毛儿冲上来,猴子双手握拳,如握双匕,低身俯过他一道上势拳;擦身之后,双拳后刺,专照着他的井肩穴位锤去。白毛儿吃痛,手臂气力一送,猴子趁机拿住他的一只手臂,身子一闪,格在他肘间。下面立刻有人大叫,看啊看啊猴子要赢,这招折臂从没失手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讲求一招制敌,见血封喉了?
白毛儿却忽然竖直了身子,一个拳头猛挥过去,猴子判断失误,没想他还保留了这么多气力,现在使出折臂招式正落入对方的陷阱之中。侧腰狠挨了一记重拳,当即吐出一口血来,指甲却死抠进了白毛儿的手臂中,仍旧不肯放手。见她脚步一横,身子一动,白毛儿痛得叫出声来,抓住她,迅猛的一道重摔。
猴子大概浑身筋骨都要碎了,在地上一动不动。这道猛摔摔得精彩,在座无不拍手叫好。
你看你看,抠指甲,哪有黑皮崽子留长指甲,娘们唧唧的。身边的人扯扯程芝的衣袖,指着台上嘲笑道。白毛儿的上下手臂上确实有十个很深的指甲伤口。都在往下流着细血丝。
程芝记得赤酒的指甲里是藏毒的。唐世家弟子指间藏毒早已是惯常不过的事情了。
猴子身子一颤,咳一声,吐口血,像刚学步的羊羔,巍巍地站起来。白毛儿不顾伤口,跑过去将她摁在地上,扬起重拳就朝脸打。
程芝挽起袖子,一只脚已经踏上台,旁边的黑衣看守一把将他捉住,径直拖到后头去,就要罚钱。他挣扎不过,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腿,前面传来饱含吃惊的叫好声。
黑衣看守要去喊小二来处置,正看到两个小二夹着铜盘匆匆进来,并不理会看守的絮语,低着头匆匆往前走,一直挤到台前去。程芝趁机翻身站起,一个手刀将他打昏,拉到梁柱后,赶紧往人群中挤。
“剑术的招法!猴子这小崽会用剑!”
“局要破,要破!”
“扳了扳了!”
前头的人胡乱叫嚷起来,一时间,围观人群沸腾,都想着往前看看。程芝挤不进去,心绪烦乱,方才她被白毛儿摁住的时候,台上已成定局,又如何能够扳回来?
——是赤酒为胜比赛不惜毁比武道义,早在指甲中藏了麻药,令白毛儿中计;还是白毛儿故意疏漏,让赤酒捉了先机?
正想着,众人一声惊呼,纷纷后退,腾出三步远一片空地。向前看去,原来是白毛儿被扔出台外。
“猴子,怎么不折他手?”
“下不去手了,猴子?”
猴子站在台上,头发凌乱,满脸是血,用手背遮着一边眼睛,紧咬着嘴唇。像血池地狱爬出来的夜叉。
小二捧着一个钱庄宝箱上台,交给了她。一面抖开押钱单子,开口要念。她冷冷瞥过一眼,小二后背一凉,堆笑说,是是是,您老一向不让念的。
猴子拿着宝箱下台,看了一眼白毛儿,没说什么,径自去寻侧门离开。程芝连忙跟过去。
侧门通往一条狭窄小巷。赤酒弯弯绕绕,在死巷中找了一口井。程芝赶紧上去打水。赤酒埋着头,既不看他,也不开口讲话。打来水后,她将假胡子撕去,从破烂的衣裳里取出垫肩棉布,蘸水擦脸。流血太多,不好在桶中清洗。程芝在一旁帮她举桶,倾水来洗布上血污。擦完了脸,程芝让她洗洗手。
指甲里全是血。
“怕这儿有残毒?”赤酒冷哼一声,嗓音沙哑干涩,如生锈钝刀,“多劳阁下费心。在下人品再不济,比武的那点德行还是有的。”
赤酒看透他的心思,惯会一针见血,讲得刻薄。
程芝早不再关心藏不藏毒,只想带她去医馆,却又不好开口问她是否有病痛,只捻出几张贴身的医伤符纸要替她贴上。
赤酒将他的手打开,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拿起旁边的宝盒,从程芝眼前一晃,狠狠掷到墙上。宝盒碎,木片飞溅。里头飞出一张成都钱庄的支取银票,晃晃悠悠,落到井旁一簇晒干花椒里。
“你一定在笑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之前叫唤着割肉凑钱也不打擂台,现在却主动去争擂主这样一个花哨名头,是么?”赤酒将缠掌布解下来,布发出呲啦声,“以武娱人,以武事金银,将武艺视作玩物财物,是有悖武尊的下贱东西……”
赤酒将布扔进水桶,将水桶踢进井里。程芝一惊,过去看,井水被血染了。
“赤酒!你做什么?”程芝慌忙将水桶摇上来。
“脏了水,是不是?”赤酒大笑,恶狠狠道:“你抬头看看,这条鬼街,何处不污浊?我,沙海唐世家木字辈九弟子唐独叶,为了钱,自甘堕落,到黑街地底下打擂台,用这一身功夫换钱——哈哈,我已经自愿跳入脏水,却还有人向水中倒泥浆。”
程芝上前劝她,赤酒躲开。她盯着他的腰间,问道,你的钱袋呢?
程芝无法开口。
“老老实实地打下去,用一双拳掌,不用旁的,打到最后。这是我的底线了。”赤酒将钱庄支取银票捡起来,伏在井边往下看,“当你发现,就连你的底线被他人随意操弄之后……哈。”
她像是在冷哼,又像在苦笑,扬扬手中的票子,放进口袋。
无能为力。
赤酒说,她在擂台上看到小二往台前凑,就知道其中是有道儿的。台上战局势与台下赌局有何牵连,她在地下混了这么久,比谁都清楚。第一次小二捧铜箱讨加钱的时候,她就知道白毛儿要出重拳。她想快速解决,却中了计。第二次,她被白毛儿摁住,已经挨了两拳,好在修炼有方,拳脚之术勉强能够护身,再挨两拳也要不行了。这个时候又见了小二。她知道脱身机会来了。白毛儿听小二的,手一松,赤酒脱身出来,立刻往账房那边看。
账房果然正在与人谈话,来者隐在门隔之外,只能看到他的衣角。那人伸出手来,掏出一枚小盒。账房接过,脸上映出夜明珠独有的光,惊喜万分,走出柜台,连连作揖,将那人送走。
果然有人从中操控。
那个人明着押了白毛儿,白毛儿身上押的钱超过了猴子。白毛儿是赌坊的人,黑拳中的黑拳,赌坊要黑钱,白毛儿就必须输。
“我现在虽挂着沙海唐的名头,却连游侠都不如。”赤酒看着井中的自己,程芝以为她终于肯敞开心扉。但她忽然将头发散开,捂住脸,叹道:“不。我不配说这个……走狗不配说这种话。”
程芝来到她身边,与她同看井水。
“不,我们永远是游侠。”程芝说,“你是最好的游侠。”
程芝覆上她的手。她的手很冷。赤酒还想挣脱,程芝将她拥入怀中,用手抚她的头发,簪出一个发髻。
赤酒安静下来。
巷子里的风走到井口旁边停住脚步,上面的檐角有一盏陈旧的绿色铜铃,发出细微的铮鸣声。
“簪子是新买的?”赤酒的沙哑声音似乎有些濡湿了。
“我做的。”
赤酒将他替自己簪好的头发放下来,看那簪子,上好的绿檀木,在阴暗的小巷中依稀可见其光;很简单的花样,一簇锦云。
“雕得不好……”程芝挠挠头。
“一个学机甲的,连簪子都雕得歪歪扭扭。”赤酒忽然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抱住。
程芝有些慌乱,嘴里还在解释:“这是我学之前……”
“我知道,我都知道。”赤酒凑到他耳畔道,“闭嘴。”
程芝红着脸闭嘴了。
“一定是沈沧鸣那家伙教你的。”
她抱住他,终于不再强撑,失了力般的。
程芝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在他的后颈上,就像冬日清晨铺洒的阳光,软绒绒,带着潮湿与温热。
过了很久,他开口说:“那条街上有好吃的。”
赤酒没有回应,半晌,她开口道:“沈沧鸣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钱?”
“没有。”
赤酒的手指在他的后背上写了三个字。程芝僵住了。察觉到他的反应,赤酒轻轻苦笑一声,将他推开,与他面对面,从桶里拿出带血的缠手,放到他手中。
那我来告诉你罢。赤酒说。
程芝看着滴着血水的缠手,心中疼痛无以复加,是一种看到心爱之物被污浊腐蚀的心痛。
就像这双缠手。
“我需要很多钱。”赤酒说:“此次去饶州明门的任务失败了,檀门主要我弥补过失。用钱。”
84
七月十一夜,程芝正在房中读书,一位面生的侍女来报,檀门主来请。
程芝从黑街回来之后,立刻上报求见檀启霜。侍女只说她出门了,晚些回来。一直耗到现在。
程芝披了件外衣,跟着侍女来到檀启霜的院子里。进了院子,堂门大开,传堂风过,凉爽十分。侍女奉了杯茶,让他稍等。程芝在厅内,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一杯茶水早见了底。是他喝惯的即墨九头绿茶。上次沈沧鸣给的九头绿珍品,他落在明门,没能拿回来,很是可惜。这个茶叶竟比珍品还要醇正些。
九头绿茶是父亲喜欢的茶水,母亲还记得。
程芝起身,在厅内寻找茶壶,从侧开窗里看到厅外夹道有一口井。
院内打井很是奇怪,何况那井的护边竟开了五条,与风水相悖。他好奇地找到这口井,看到水面黑极,映不出人影,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用方术中常用的解除缚索术法,按照五行方位次序敲击井的护边,水底一声金属鸣响,现出一点青光,青光越发清晰,最后浮上来一盏莲花灯。
锁魂灯。
触手可及的锁魂灯。
灯的中央燃着青色的邪火,被一盏水玉罩子整个罩住。莲花状的花瓣上刻着秘文,灯芯一点红,是用朱砂写的锁魂符。朱砂竟没被冲散。程芝伸手想拿那灯,背后传来一声高喝。他一惊,回头看去,一柄三头钢叉直指他的后背。来者一身黑武衣,戴黑色面巾,单看眉眼轮廓,约比程芝大十岁余。他的目光直愣愣的,极其清明,不带一点浑浊。
“络石,不得无礼。”
络石听后,立刻后撤,闪到檀启霜身后去。
程芝上前行了一礼。
檀启霜看着他,满眼柔情。她今日穿了一身唐门的正装。白衣,繁复的金色锦绣滚边,头发梳成贵人髻,高高盘在头上,以暗色珠花点缀,遮掩不住的富贵气息。
“这位……这位是您的侍卫?”程芝本想好好与她一谈,暗下决心,不杂情感。此时真面对面后,这位陌生贵人却令他有种没来由的恐惧。
“络石,来见……”檀启霜略一迟滞,想了想道:“你的侄儿。”
络石顺从地走上前来,向程芝伸出手。
“面罩摘下来。”
络石把面罩扯下来。露出一张干净而普通的脸。他的面相已过而立之年,却有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眸。
后来听人说起络石的来历,十分奇怪。檀启霜复出,当上蜀中唐分门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成都城外一座野山渔村去取东西。众门人猜测,那渔村里面或许埋藏有惊天至宝。但她回来的时候,却只带来一个乞丐。那个乞丐在渔村里要百家饭活着,每天坐在江畔,饿了就抓鱼,没鱼就去要饭。
乞丐来时浑身臭气,腿上还带着伤,是他用刺鱼杆子划破的。这人或是檀门主的旧相识,办大事的人身边总要有一个智多星的,众人这么猜测。之后,门人发现这个乞丐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白痴。他不会说话,只要有人靠近檀启霜,就会发狂,檀启霜一安慰,就会立刻乖顺得像狗。檀启霜把他留在身边,只是想要借助他的功夫。这是门人们最终的结论。檀启霜平日对他态度冷淡平常,小事上却极其照料,这本就是一件令人不能不猜忌生疑的事情。
程芝向他示好,他不理会,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檀启霜。
程芝回头,看到檀启霜正在看锁魂灯。他走过去,她撩了袖子,将灯捞上来。
“你既已看到,那么——”
檀启霜将灯递给他,随手捻了个咒,敲击井的边沿。手法复杂,目不暇接。最后她从口袋中捻出一颗香丸,双手合十,在掌心中碾碎了,撒入井中。井里传来水的回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搅着井壁。
自古不乏在井中豢养灵物邪物,甚至奇禽异兽的传说。
“过来。”檀启霜向他招手。程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井口有几步远了。
他走过去,探身往井里看。
借助手中的幽蓝灯光,他看到井中有一个人。
白衣,乌发,年轻英俊的侧脸。
程芝心中一惊,万事冷静的教条让他没有失态,只略一滞,开口问道:“他……”
“唐白参。”檀启霜微眯起眼睛看向他,“九师妹有心,我也不会负她。”
早死的唐白参,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了?”檀启霜勾一下唇角,从他手中拿过灯,将井重新封好。
程芝愣在原处。他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赤酒的事。赤酒为了钱已经被逼到去打黑拳的地步,他心中不忍,更多是愤慨,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行事如此决绝,如此不近人情。
那天在玄幽大街,赤酒告诉他,檀启霜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地依靠草药生意立足于神州西南,扩散势力,全在于她的“无情”。蜀中唐内,所有门人执事行事,皆以金钱为基,以量计数。任务成功者嘉奖,失败者罚多领任务或者以金钱补贴;或有所请求,门主神通广大,有求必应,只要支付得起报酬。
檀启霜只有两次破例,一次是为络石,络石是痴儿,总冲动行事,按下不提;第二次就是为了程芝。程芝夜珖虫任务失败,檀启霜派赤酒和沈沧鸣同去救他。
程芝听到这里,苦笑两声,说,她当时不也以除虫治虫为由要挟明门,去讨明门的典籍?
赤酒说,那么我们呢,我,唐耐冬身上的债,我们自己都不清楚,她手下却记得清明。
她说她为复活唐白参,为檀启霜做事三年,还清报偿依旧遥遥无期。程芝问,还有多少?赤酒摇摇头,太多了,她从不记这些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抬头望着上面狭窄的天空。
无尽的囚笼。
这件事直接让程芝做出一个决定。
“看到了,还有什么话说?”檀启霜走到程芝面前,替他整理好外衣衣领。
程芝看到她白玉般的脖颈有松散的皱纹。她的手是温柔的,笑容和神态也是温柔的。程芝无法辨别这种柔情的真与假,他怕连这些再寻常不过的舐犊之情都是要以报偿计量的;在心底,他却知道自己是渴求这种情感的。巨大的矛盾纠缠反复,让他喘不过气,推开了母亲的手。
“我、自己来。”他不自在地整理衣裳,不敢与她对视。
檀启霜站在他面前,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来意,笃定他有话要说。
“檀门主,在下有一个请求。”程芝整理好了衣裳,忽然后退两步,单膝跪地,低头抱拳行礼道。
檀启霜一滞,面色不改,道:“说。”
“在下想帮独叶姑娘一同还债。”程芝抬起头来。
檀启霜没有说话,望着他的眼睛。
“还有么?”平静的,没有感情的声音。
程芝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都瞒不过这个绝对精明的女人。
“她的容颜,可有办法医治?”
“有。”
“那么我……”
檀启霜走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道:“不过,程芝,你不应该进来。”
梦中的母亲也曾说过这句话。程芝有些恍惚。
“人与人之间,最怕的是牵成连环套。唐耐冬唐白参跟唐独叶三个人,已经牵扯得够久了。你在中间,与他们三个继续勾连,又是为了得到什么?为了得到她?”
“世间万事,一个理字无法衡量得尽。”
“程芝,耽于心,溺于情,总有一日会害了人。”檀启霜叹口气,“镇江的苏砺来,明门的夜珖虫,你跟她,你们两个可还记得?”
程芝一惊,道:“您知道苏砺来的事?那派唐耐冬去寻她,将她带走,也是您为了救她?”
原来这才是檀门主的第一次破例。
“你二人太过重情,唐耐冬更是如此,皆不能算作得力的手下。”檀启霜背过身去,“程芝,此事复杂,你不该进来,应当早日回家去。”
她说完就要离开。
“母亲!”程芝站起来,道:“母亲,您费尽心力将我引至此地,真要让我如此走了不成?”
“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程芝行了一礼,“医师易寻,方士难找。母亲身边,怕是正缺一位像纪先生一样,精通医药草木的方士吧?”
只有风吹草叶的声音。刮的是南风,屋顶的铜鸡风标转了几圈,鸡冠向南。
“明天巳时去前头领衣裳和铭牌。”檀启霜半侧过脸去,深深望了他一眼,“多的别问,时候到了,自然明白。”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程芝拜入蜀中唐,檀启霜麾下。
渐渐了解了蜀中唐的大业。
七月十五,新任务到来。
有了程芝的报偿加入,
檀启霜许诺,
此次任务之后就能复活唐白参。
局势又变。
《赤酒引32》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初入东宋
认为这个世界只包含古代华夏之美
武侠之美
与世界一起成长到现在
发现东宋能包容世间所有文明之美
所有曾经灿烂或是依然灿烂的文明,
都可以汇集于此,变成一种全新的大美。
赤酒自叙:
书海之中一学徒。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认为武侠的创作也应当是丰富,细致,美和包罗万象的。
大概在无意识中就是在追寻这些东西吧。
-赤酒引-
致谢:
文章作者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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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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