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者·从此风雨寄余生 ︱ 东宋
东宋世界(Sunasty)第4期征文第16篇征文
从此风雨寄余生
◎纪瑶 著
东宋的第56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
继“凤羽”、“沙海”、“定音笛”之后,“女武者”是黑江湖举办的第四期东宋征文。本次推出的《女武者·从此风雨寄余生》,系作者纪瑶自《定音笛·堂前休把归期提》后的第二篇征文,在东宋的大背景下,作者开创自己的小世界,世家设定与上一篇一脉相承,显示出设定的稳定性,与上一篇略显生涩不同,本篇已经显出游刃有余的裕如,作者的才华因此也彰显得越是淋漓。除了较强的结构外,作者的笔力也一如既往地好。值得特别推荐。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目前,纪瑶凭本文获得第44枚锦囊。
小姓女
壹
雨,贴壁而下。
沿着两侧高耸的石墙,直灌入三尺见宽的狭长巷子里。
朱载杰顶着倾盆大雨,在曲曲折折的巷子中穿行。
他高高地举着右手,好替在前领路的三叔打伞。
三叔脚步很急,害得朱载杰不得不一溜小跑才能勉强跟住,二人脚下踩起的水塘噼啪作响,面前雨水哗哗倾倒在伞面上,仿佛这天地间只有漫天的水声。
等他们赶至巷口时,见到已经有人打斗了起来。
在那巷子口外的一片宽敞空地上,有七八个男捕快手提着钢刀,正背对着他们呈扇形排开,将一辆巨大的囚车围在中间。
这些捕快都不年轻,外罩的捕快服各有破损,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皮肉伤,看上去像是刚被击退下来的样子,一个个颇为狼狈,激动不已地挥舞着手中的刀,正大声吆喝着助威。
朱载杰踮起脚尖,越过三叔的肩头,目光自人群缝隙间穿过,只见那辆囚车前有二道身影,激斗正酣。
其中一个男子长得肩宽背厚,手中那柄钢刀使得虎虎生风,一通乱劈乱砍,倒也犹如夹杂着雷霆万钧,即便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也好似能感受到他的刀意迫身,更别提他的对手,是个身段纤细的妙龄女子。
那姑娘头戴斗笠,手提一杆长枪,身披蓑衣,雨水沿着斗笠沿一圈,断线珠串般滚落,斗笠下露出一抹艳丽红唇。
她面对着密不透风的刀势应付自如,身形飘忽往来,令对方的刀锋丝毫无法近身,自己手中的长枪却招招落得实在。
哪怕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二人高下。
果不其然,才片刻功夫,就见那姑娘虚晃一招,枪贴刀脊直闯而进,啪,枪头打中对方手腕,钢刀应声落地。
那男子捂着伤处,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至捕快人群中,口里恨道:“风飞絮!你吃得是官家俸禄,怎么有脸吃里扒外,对自己人动手!”
姑娘一摆枪杆,威风凛凛,抬手一指众捕快道:“正是看在自己人的份上,才对你们手下留情了。要活命的,就赶紧散了,再多纠缠,别怪我风飞絮翻脸。”
“大家一起上!”
人群中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句。
话音刚落,四五个捕快便提刀直奔着她而去,他们训练有素,平日里合围追捕犯人配合惯了,上前就各有目标,分别向着风飞絮的头、胸、腹、脚砍去。
风飞絮一甩枪杆,抖枪尖,一气连挑开两把刀去,枪杆再翻,托着往头上一挡,又架开当头一刀,却还是不防备最后一人正候此破绽,见机挺刀直插前胸。
刀尖透过蓑衣,挑断了束绳,蓑衣一下散开坠地,露出黑红相间的捕快服来。
风飞絮急向后一仰,刀锋擦着她鼻尖而过,人虽脱险,却也失了重心,倒退几步,背顶上了囚车的木条栅栏。
提刀捕快反手一挥,一道银光飞出,正落在朱载杰的脚边。
他低头去看,见那是一枚银质捕快令牌,朝上的一面刻着一个“风”字。
“从此风雨寄余生。”
朱载杰情不自禁低声念出了小姓风家的生死谣。
这时场上已有变化。
捕快们见风飞絮寡不敌众,当即齐齐上前,两边夹击,左右封堵。
风飞絮功夫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她脚下一点,纵身跃上囚车顶,双脚一前一后错开,稳稳立于湿滑的木条上。
也有两个捕快想要学她样子追上去,可刚一跳起,便被风飞絮迎头一枪扎来,不得不半空中举刀相接,跌落在地。
风飞絮这般居高临下得了势,出手迅疾如闪电,又快又狠,一扎一个准。她的身法轻盈灵巧,随着对手出招的不同,一杆长枪吞吐往来不停,脚下跟着也不停变换方位,整个人在木条之间来回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朱载杰看得目不转睛,一颗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一脚踏空,被这一群捕快得了便宜。
但一旁的三叔神色严峻,他心里最关心的不是场上任何人的生死,而是那一辆囚车。
囚车中蜷缩着一个瘦弱的黑发少年,他上身戴着厚重的枷锁,浑身还缠满了铁链,正紧紧闭着双眼沉睡着,对眼前发生的打斗,充耳不闻。
“看来不用我们出手了。”朱载杰小心翼翼地对着三叔道,“这些捕快没一个是她对手。即便一起上,也打不过她,没我们什么事儿了,还是别蹚浑水了。”
当风飞絮递消息来,使唤他叔侄二人一起来劫这辆囚车的时候,朱载杰本就一百个不愿意。
跟衙门作对,没好下场。
但三叔一听说是世家中人要拉走这犯人,就冒了火。
朱载杰知道这是三叔的一个心结,劝也无用,只有默默跟着来的份儿。
这时,忽听一名捕快大叫道:“跟她费什么力气,直接拿了犯人不就得了。”边叫着就上前一刀砍落囚车上的大锁。
砰。
铜锁落地。
朱载杰暗叫一声不妙。
囚车中的少年猛然睁眼,双目中射出骇人凶光,他一个翻身弓背,脚下连蹬,眨眼之间已撞出牢门。
动作速度之快异于常人。
缠在少年身上的铁链随之迅速抽动,带出哗啦啦一片声响,直到铿一下绷得笔直,将其牢牢拴住,让其难以再逃。
却不料他反回头来,翻身将面前开锁的捕快掀翻在地,用枷锁将人死死按住。
此刻那少年已是面目狰狞,早褪去人脸模样,陡然显现出一口獠牙,张开血盆大嘴,向着捕快一口咬下。
就听一声惨叫,那捕快已经被硬生生咬去了一整个左肩,顿时血涌如注,染红一片积水。
其他捕快们都惊呆在地。
三叔怒喝一声,当即抽出腰间短戟,直奔上前,对着那兽面双目就是一戳,逼迫其张口放人。
朱载杰紧随其后,趁凶兽向后躲闪之际,一把拉住受伤捕快的领子拼命向后拖去。
捕快疼得在地上直滚,拼命嚎叫着,撕心裂肺,听得人心惊胆战。
朱载杰抬头去看,三叔挥舞着短戟,已将那凶兽逼回囚车中,但是门锁已坏,这样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蠢货。”风飞絮怒骂一句,将手中长枪一掉头,向下用力一贯,长枪笔直穿过上下相对的两个锁扣孔,一下扎入车前木板之中,将囚车门牢牢卡主,任凭那凶兽再怎么冲撞,都是无济于事。
朱载杰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再看那凶兽,慢慢又恢复成了少年模样,嘴边一圈还满是鲜血,正侧耳细细听着惨叫声 ,面上缓缓露出一丝微笑。
“快去叫六爷!”
捕快中的一人连滚打爬,向着衙门方向飞奔而去。
此时,风飞絮已下到地上,她抬手扶高了斗笠,露出真容。
朱载杰却不敢正眼去看,反而把头垂得更低。
风飞絮道:“我们快走。”
朱载杰赶紧走到囚车前,两手一搭车辕,将偌大一辆囚车轻松拉起。
但那些捕快还拦在面前。
“风飞絮!你当真要劫这囚车?你打得过我们,可打不过谭家主!等谭世家的人追究起来,可没你好果子吃。你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搭上自己性命值得不值得?”
风飞絮道:“谭世家再大,也不过是在这城里称霸。谭家主一句话,能吓唬住你们这些人,却还大不过国法。在场的都是捕快,知道杀人就该偿命,谭家主说要带人走,你们就立马装了囚车送去,可对得起胸前的捕快令牌。”
“难道你劫囚不是犯法?”人群中一名捕快驳斥,“还有胆子找帮凶,就是早有预谋,罪加一等。”
风飞絮再不答话,迈步向前便走。
那些捕快虽然拔刀相向,却无一人再上前,都不由自主向后慢慢退去,一步步让开。
眼看他们三人即将劫车成功,风飞絮忽然浑身一震,猛回头对着朱载杰喊道:“当心!”
一瞬间好似时光停滞,眼前的雨滴都静止在了半空中,唯有一道尖锐的白光自前方急速穿出。
朱载杰眼中看得真切,那一道光分明就是一枚枪尖,带着逼人寒气,直直地奔着他而来。
他想逃却发现浑身根本无法动弹,唯有眼睁睁看着那枪尖扑向自己,一下没入自己胸口。
一刹那,朱载杰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撞在身上,抓着车辕的双手再握不住,整个人腾起在空中被掀翻了个跟头,向后飞出几步远,重重摔在了石板地上。
他挣扎着爬起来,急忙抬手胡乱在自己胸口抹了几抹,却没发现任何伤口。
这时,面前不知何时来了一名老者,满头的白发,身材高大挺拔,穿着一件家常灰布长褂,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提着一杆枪。
风飞絮唤了一声:“六爷。”
贰
提起刀六爷的名号,城里几乎无人不晓。
他年轻时一杆枪使得出神入化,打遍全城无敌手,连谭世家家主也要对其忌惮三分。
只可惜好勇斗狠,青天白日在大街上一言不合枪挑谭家行走,刺死两人,自己也沦为阶下死囚。
恰巧那年正值十年一次的军场决斗,六爷被理所当然的召集去了谭家家牢,成了进入军场修罗道的一员。
在与徐世家的对决战场上,他仗着一身勇猛,孤身闯入敌军腹地,一枪要了对方主将的性命。
哪怕直到后来谭家军一路溃败,死囚犯死伤殆尽,家主服输挂旗,刀六爷还在咬牙奋战,浑身浴血,身中数箭仍屹立不倒。
徐家家主敬他是条汉子,也起了惜才之心,主动收兵放出一条生路。
对决虽败了,刀六爷却一战成名,从此成了谭世家的人。
多年来徐家人一直不放弃打探六爷的消息,希望六爷能去到青玉河的对岸,为徐家人效力。
可刀六爷只对谭家主一片死心塌地,甘愿仅在衙门虚挂一个捕快头领的名号当差使。
现在年岁大了,腿脚也行动不便了,连衙门也懒得按时去,只爱在家中闭门待着。
但谁也不敢因此而小瞧他半分,在他面前都是毕恭毕敬,半点大气也不敢出。
大家都知道,他只要愿意,随便一句话就送到了谭家主面前,叫谁都能吃不了兜着走。
当两日之前刀六爷主动找上门来,斩钉截铁认定这里有迢迢兽出没的那一刻,朱载杰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自五岁起,就追随着三叔满大江南北得跑,算来追捕奇禽异兽也有十余年了,就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见到迢迢兽,更别提谁能捉一只活的出来。
虽然他也看到城里衙门口贴了不少寻人告示,下落不明的都是些年轻少年,长相也颇英俊,确实符合传说中迢迢兽喜好的那一口,但这也可能只是城里多有志少年,悄然远游去了罢了。
刀六爷根本没正眼看他,只拿出一包定金,放在三叔面前:“若是真找不到这畜生,这点定金也归你们。”
朱载杰一下收住了笑容。
这点银子,已足够三叔和自己吃穿不愁一辈子了。
何况,明眼人都看得出,出面的虽是刀六爷,但背后真正的雇主当是堂堂的三爪世家谭家主。
若这单当真事成,不怕他们变卦反悔不给银子。
这边,刀六爷将时辰地点都一一交代得清楚,又拿出一纸公文。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白,他叔侄二人在此城内捕杀任何奇禽异兽,都有城内衙门的许可,不算触犯任何条律。
朱载杰与三叔对视一眼,确信这次是动了真格的。
要知道,他们游走在八十一城间猎杀凶兽,为的是除暴安良,大不了再拿上一丁点儿辛苦钱而已。
可是他们却从来得不到任何城内捕快的支持。
还不是因为越厉害的凶兽,越擅长幻化成人形,甚至有些能长达数十年混迹人群中而不露丝毫破绽。
更可恶的是,那些凶兽一旦被猎杀,在奄奄一息之际反而会拼命保持人样,并不是人们惯常以为的那样能被打回原形。
想不到这些畜生也变得如此聪明,知道怎么临死还陷害自己的死敌了。
可是这么一来,给捕快看到的,则好似是无辜良民被杀,而不是会伤人性命的凶兽毙命。
寻常人又难以区分人兽之别,自然没几个捕快甘愿担这么大的责任,拍着胸脯放给他们叔侄生杀大权。
不过,即便没有这类公文,三叔向来也是一意孤行惯了。
犹记得上次因为不听衙门的禁令,遭到捕快报复,将他们二人赤手空拳与刚捉到的食人兽共关一室,若不是朱载杰有着天生神力,强行徒手勒死了凶兽,只怕现在二人早葬身兽腹了。
“成。”三叔面不改色,双指轻叩桌子道,“六爷如此诚心,朱某今日就赌一把。”
“这一把是千熟香,二位只要在林子里点燃了,那畜生不管有多少神力,都无法再保持得住人形。等它被逼着现出自己本来面目,你们就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了。”刀六爷搁下一份纸包,“只有一点,有劳二位手下必须要留活口。”
朱载杰一听,立刻抢在三叔前拍桌子答应道:“没问题!”
叁
千熟香一经点燃,顿时香味四溢,在林间随风弥漫开来。
仅这么一把,在黑市中就已经拍出了百两银子的高价。
可惜三叔在猎捕腐息兽时损伤了七窍,从此再无嗅觉,无缘得知这奇香的味道了。
但朱载杰却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只一闻便觉浑身无比舒坦,连忙深吸了好几口气,恨不能将胸腔灌满。
“三叔,等捉了这畜生,我们就回老家吧。”
或许是这香的缘故,朱载杰终于鼓起勇气试探三叔。
只是他真正想说而没敢说的,是他已经快受够了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三叔蹲在一边,低头反复擦拭着自己的一对短戟问:“回家做什么?”
朱载杰一怔,结结巴巴道:“回家,当然是过日子,安安稳稳的那种。”
三叔不接话,过了半天反问他一句:“先前刀六爷说要留活口,你怎么就抢着答应了?你跟我这些年,什么时候见我留过活口了?”
朱载杰知道三叔必然会问,幸亏他早已想好,立即对答如流道:“那以前也没人要我们专留活口。既然六爷提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留一个活口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迢迢兽是不是真的有,还难说。若压根没这档子事,我们还能白得一笔银子。为了这点小小要求就不答应了他,靠我们还剩下的这点家当,等不到入冬,咱俩人都得交代了。”
三叔闻言猛然立起,一把将短戟奋力插入石中,冲他喝道:“就为了几个银子?看来你是不记得村里的事了。跟我这么多年,什么长进也没。等今儿完了,你要回老家,就干脆自己回老家去吧。别再跟着我了。”
朱载杰一听就急了,忍不住也拔高了嗓门道:“我当然记得村里的事!只是当年害死人的凶兽,又不是这个迢迢兽,更不是腐息兽、食人兽和其他所有我们杀过的凶兽。你一心要杀尽天下凶兽,可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凶兽,光靠我们俩哪杀得完。你为了这件旧事,费了十几年的光阴,已经对得起一村人的在天之灵了。等捉完这畜生,不如回家本本分分的,兴许还能多活几年。”
“回去就是混吃等死,多活少活,有什么区别。”
朱载杰还要再辩,却被三叔一把按住了嘴。
侧耳细听,自那林木深处断断续续传来吼声。
那声音先是尖细婉转,如泣如诉,渐渐转成粗重急促,犹如野兽发出的喘息。
三叔一跃而起,向着动静处奔去。
朱载杰正要跟上,忽然发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如踩棉花,刚歪歪扭扭走出几步,便觉一阵地动山摇。
他眼前陡然一亮,见头顶茂密的枝叶一下散开,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折断,纷纷向两边倒下。
日光再无遮挡,直射而下,自耀眼光芒之中,蹿出一头庞然巨兽。
朱载杰倒吸一口冷气,眼前的迢迢兽比自己见过的任何凶兽都要更加健硕,粗短的前肢强而有力,一爪落地,即成一坑。
它一头冲出,只刚露出了前半身,剩余部分还隐没在林中,身长只怕过丈,眼下可见处没有一丝皮毛,取而代之的是满头满身的鳞片。
那些鳞片黑中带金,在日光折射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若不是知道这迢迢兽吃人,只怕就以为是神仙坐骑下凡。
三叔已向那畜生直扑过去,离着几步远时一个纵身高高跃起,手中飞掷出一支短戟,向着迢迢兽的腹部打去。
想不到迢迢兽的鳞片极为坚硬,短戟撞上去只铿锵有声,对其毫发无伤。
受到袭击的迢迢兽低吼一声,对着三叔就是一爪。
三叔忙举起另一支短戟护于身前,却不及那兽爪力道之大,整个人被一爪子拍得飞起,跌落滚倒在了草丛中。
朱载杰想要上前挥刀,但他手脚已不听使唤,脑中一片浑浑噩噩,只沉沉想睡。
而那畜生对着自己一爪当头落下,真可谓是天崩地裂。
他大叫一声,闭眼等死。
但想不到那一爪却并没落下。
他睁眼抬头,只见一人穿着红黑相间的捕快服,持枪挡在自己面前。
单凭一枪顶住爪心,救下自己一条小命。
再看一眼,见长发一束垂于腰际,竟是一个姑娘。
她上身绷得笔直,后脚正一寸一寸向地中下陷,却依然死死撑住了兽爪,与面前的凶兽僵持不下。
朱载杰看准这是个机会。
他一口咬破自己舌尖,借着钻心疼痛抢得片刻清醒,急翻身一滚,抄刀跃起,向着那畜生腹下鳞片缝隙中,奋力斜砍而下。
“住手!”
身后传来三叔急怒的大叫。
朱载杰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一刀下去,必定无坚不摧。
刀破鳞片,其下所及之处极柔嫩,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他一头一脸,浓厚的血腥味紧紧将他裹住。
迢迢兽猛然昂首,向着当空发出长长的一声悲鸣。
鸣声凄厉高亢,只怕方圆几十里都清晰可闻。
朱载杰满脸是血,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子忽然一空,整个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当头一阵炽热劲风来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他下意识翻身一滚,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迢迢兽俯冲下来,对着自己张嘴便咬。
他忙跳起身来,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向前逃去。
只听得身后隆隆作响,炽热的鼻息喷在颈后,正一寸一寸越来越接近。
他浑身寒毛直竖,眼前只看到一片空白,耳中嗡鸣声直响,只怕今日就要葬身兽爪之下,低了头只顾拼劲全力狂奔逃命。
一路出了林子,却想不到自己慌不择路间,竟是向着城中方向逃去。
等他发现城墙已在面前时,迢迢兽已一爪撩到,尖利的爪尖刮得他背后火辣辣得痛。
此时再想掉转方向却也来不及了,他只得暗叫一声闯祸,纵身一跃,双手急攀住城墙石中缝隙,向上极力爬去。
就听耳边一声巨响。
迢迢兽一爪抓碎大片城墙石壁, 他手脚一空,顿时随着碎石一同滚落而下。
这时,迢迢兽挥舞双爪,对着城墙好一通扑打,打得城内城外满墙碎石纷落如雨。
万幸是这城墙高大坚厚,任凭这凶兽这般摧残,一时半会儿还坍塌不得。
那畜生满嘴咆哮,实在不耐烦,猛然一个挺立,竖起上半身,将自己整个身体架于城垛上,探首对着城内发出嘶吼。
城内惊叫声四起。
守城的卫兵被这景象唬住,呆若木鸡得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枪横空飞出,发出尖锐的破空呼啸,碰,破鳞而入,一把直插入凶兽后腰之上,将其身体贯穿,钉在了泥地之中。
迢迢兽发出凄厉的嚎叫,不断在原地挣扎着扭动,试图挣脱。
朱载杰从乱石堆里爬出来,就见那女捕快手中握着三叔的一柄短戟,赶至迢迢兽近前,飞身而起,脚踩着它后背上的鳞片,几步来至兽首之上。
三叔在远处用力大吼一嗓子:“后脑三寸半处!”
手起戟落,金光一闪。
迢迢兽受击后一阵摇头摆尾,强行又撑了片刻,后肢一软,轰然倒下。
听得格拉拉一片筋骨断裂声,它在石堆中满地翻滚,一身的鳞片不断剥落而下,庞大的身躯寸寸断裂开来,折断的白骨戳出皮肉之外,鲜血淋漓让人不忍直视。
那些碎骨持续分裂,犹如片片雪花般崩落,等落至地下时已化作粉尘般细微,被风一吹而散。
凶兽已化作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身是血,卧倒在乱石堆中。
肆
“这是在做什么。”刀六爷满脸怒容,“风飞絮!你是不是反了。”
风飞絮冷静地答道:“六爷,这迢迢兽当由城中律法处置,单凭谭家主一句话就随便带走,我是断不能同意的。”
“谭家主不过是请捕快协助,将迢迢兽转移至谭家家牢去。家主的意思,这迢迢兽乃是一介畜生,伤人性命不过是兽性所致,非故意为之,与其杀了,不如驯化之。”
刀六爷的这一番话正中三叔的伤痛处。
当年就在朱载杰的家乡,世家自认有本事驯化得了凶兽,捉而不杀,装在笼中豢养着,结果想不到被凶兽逃脱,闯入朱家村,一夜间咬死数十人。
还是城中捕快的三叔带着人赶来相救时,村中已火光四起,地上满是残肢断臂,哭喊声不绝于耳。
此时五岁的朱载杰被逼在角落里,正死死用小手撑着那凶兽的上下颚。
凶兽幸而四肢不够灵活,只靠一张嘴用来撕咬攻击,才奈何不得朱载杰天生神力,非但咬合不了,一张嘴还几乎要被其撕裂。
三叔一戟杀了凶兽,摘了捕快令牌,从此带着朱载杰四处闯荡,满神州猎捕凶兽。
后来朱载杰才知道,当年的世家原本想驯化那头凶兽,好带去猎宴上大出风头,最后却弄巧成拙。
“驯化?”三叔耸耸肩嘲讽道,“驯化之后当做什么,给人拉车,还是给人犁地。”
“自然是入军场修罗道。”刀六爷没被他的语气激怒,“迢迢兽经过驯化后,就能在对决战中替谭世家出战,为我们城争一个荣誉,也算洗刷自己的罪孽,两全其美。”
朱载杰脱口而出赞同道:“这么一来,也的确算是公平。”
啪,三叔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对着刀六爷道:“这迢迢兽这般凶猛,如此一座小城里,谁有本事驯化它?何况,凶兽本性难移,应当及时杀了,还留着活口节外生枝做什么。”
风飞絮也附和三叔道:“说得不错。”
刀六爷摇头道:“这迢迢兽本就年轻,何况还是个不明事理的畜生,伤人并非出自故意,何必赶尽杀绝。”说罢断然一摆手,“老朽奉谭家主之命,今日就要带这迢迢兽走了。”
三叔冷笑道:“我看是你杀人杀上了瘾。自己杀不够,还要带着一头凶兽上场杀。迢迢兽是凶残,但也比不上你来得危险。”
刀六爷闻言脸色一变。“军场对决里的都是死刑犯,杀或不杀,他们本就都是要死的。”
“杀人也能说得合情合理。”三叔鼓起了掌,“连这办法都想得出来,谭家走狗,你属第一!有本事就跟徐家人公平对决,常人怎么能是迢迢兽的对手,一上战场还不是白白成了兽餐。”
刀六爷也动了气。“兵不厌诈!没人说过不许带着凶兽上场,那些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我不认识那些死刑犯,也不敢说他们是不是真的犯了滔天死罪,我只知道他们本来至少还能死得体面些。”三叔大声道,“即便这迢迢兽真能被驯化得了,谭家人今日可以使唤它上军场对决,明日就可以让他满大街随便杀人,到时候有了这个左膀右臂在,我倒想看看,还有什么王法可束缚得了谭世家。”
刀六爷涨红了脸,指着三叔怒道:“轮不到你操心!”
三叔看看刀六爷,又看看一语不发的风飞絮,嘿嘿冷笑数声,转身便走。
朱载杰到这时还愣着神,三叔已走了十多步才想起追去。
待跑出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见刀六爷正指挥着捕快们拉走囚车,而风飞絮独自立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伍
街上都在说,衙门里出了大事。
朱载杰捧着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差点被人迎面撞了个跟头。
昨日在巷口劫囚车失败后,三叔一路都没再说过话,等回到了安身的破庙里,还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朱载杰心里只觉得庆幸,他们二人居然没因此而被捕快抓起来问罪,真的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关键还是看在风飞絮的面子上,毕竟劫囚车她才是主谋。
刀六爷哪里舍得对风飞絮下手,风飞絮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一笔勾销。
“还没我朱某人杀不掉的凶兽,就不信这迢迢兽能是个例外!”三叔对着门外大吼一声,他对无法亲手杀了迢迢兽的遗憾,做不到一笔勾销。
“谭家家牢的守备比起衙门要严密得多,现在想要杀这迢迢兽,谈何容易。”朱载杰叹气相劝,“还是别想了,就当这桩事过去了,明儿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要进家牢,也不是没有办法。”三叔道,“谁说一定要闯进家牢去,我大可以光明正大地被请进去。”
朱载杰怔了一怔。“那里都是死刑犯人才能进的,总不至于先去犯个死罪,杀一个无辜的人吧。何况,为了杀迢迢兽而自己去犯死罪,不就像是要同归于尽了。”
三叔哼了一声,面露嫌弃的样子道:“谁说同归于尽了,你看刀六爷也是进了军场决斗的人,现在活得好自在着。要说随便杀人自然不行,但杀一两个谭家走狗,有什么大不了的。”
“刀六爷已经知道你要杀迢迢兽了,就算当真能进家牢,他也会千方百计阻挠的,到时候不是白费力气。”
三叔听了也觉得在理,想了片刻,咬牙切齿道:“那干脆就杀了他正好。”
朱载杰急道:“刀六爷功夫可硬着呢,还是别惹他为妙。”
三叔喘了两口粗气,来回踱步,走至角落抬脚踢翻废弃了的供桌,上面摆放的香炉香烛滚了一地。
他看着满地香灰,忽然提起在林中的事来,“迢迢兽出现的时候,你怎么一点力道都没有,连一般的小伙子都不如。”
朱载杰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
他自从懂事起便发觉自己与生俱来便有神力,徒手捏碎石块是家常便饭,轻而易举就能单手拔树,这些年行走江湖更是靠这天赋脱险数次。
但在林子中的时候,自己一阵好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不应该。
他摇着头答道:“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就觉得头很晕,浑身都没什么力道。”
三叔沉吟了片刻问:“千熟香可还有剩下的。”
朱载杰连连点头道:“还剩了一半呢,这么贵重的东西,我都不敢使劲用呢。”说着从怀里取出纸包,打开来摊在手上,展示剩余的香粉给三叔看。
三叔用手轻轻捻起一点来,放在舌头尖上一尝。“这里面还混着其他东西,所以才让你四肢沉重,头脑发昏。”
他沉吟半晌,眉头舒展,猛一拍桌子大叫道:“该这迢迢兽要死,简直天助我也。他给我这香的时候,必定想不到,还有被以其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一天。”
朱载杰听得一头雾水,实在不知三叔是想出了什么办法。
他其实也没心思去想。
在方才劫囚车的时候,自己被刀六爷打中前,天地万物仿佛凝滞不动的那一瞬间,风飞絮转回头对着自己喊出“当心”的那一刻,他浑身如触电般震颤。
不是因为畏惧刀六爷打来的那一招,而是因为看见了那张如此美貌的脸。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什么样的言语都无法形容出她的美貌,只看了这么一眼,如同一锤重重击中了心。
尤其那一抹红唇,深深印入了自己脑海中,久久挥散不去。
若是风飞絮当场让他去死,他必定二话不说就去死。
三叔并没注意到朱载杰的心思,只顾着自己心情大好,手指在桌上轻快地击打着,嘱咐道:“早点睡下吧。等明儿一早去换点零钱,买个一屉的肉包子吃个过瘾。”
朱载杰如何睡得着。
他静静仰卧在地,瞪着眼看着屋顶横梁,耳中听着三叔在院子里跺脚劈掌声,脑子里满是风飞絮的样子。
直到后半夜,院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等再一觉醒来,早已经天光大亮,三叔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也顾不了这么许多,跳起来急忙出门,生怕错过了早市。
长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赶向衙门去。
朱载杰抱着满怀的包子,又想到那一抹艳丽的红唇,忍不住掉头,也挤进了人流之中。
还没走上几步,他就看见了地上一溜串的血迹,滴滴答答,蜿蜿蜒蜒,直拖向衙门口。
他的心往下一沉。
再沿着台阶向上看去,一对短戟十字交错插入朱漆大门。
短戟上拴着一根暗红的粗麻线,线上挂着的,赫然正是刀六爷的首级。
朱载杰惊得目瞪口呆,手中包子掉了一地。
三叔满身是血,手中握着一截断枪,站在衙门口,甚是威风。
风飞絮也刚刚赶到,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浑身颤抖。
三叔见到她来仰天便笑,丢下枪杆束手就擒:“带个信儿给谭家主,问他一问,我可也有资格入你们的军场对决。”
风飞絮抄枪。
朱载杰见势头不妙,急推开人群奔出。
风飞絮抬枪刺向三叔咽喉。
朱载杰急飞身扑挡在前,电光石火之间不容多想,下意识一把抬手将枪尖牢牢握在掌心里。
那真是钻心般的疼痛。
他的眼泪哗啦涌出,哽咽着强行说道:“我三叔自有城内律法处置,轮不到你来动用私刑。”
此刻,三叔身上还残留着千熟香的香味。
柒
朱载杰也不是没坐过牢的人。
但这专门收纳军场对决死囚犯的地牢,远不同于过去他待过的任何一处地方。
满地皆是白骨,一具具躯体成堆慢慢腐烂,手足重叠,已难分彼此。
若不是有风飞絮在,朱载杰只怕早就吐了出来。
他紧紧闭着嘴,远远站在没有腐肉的地方。
风飞絮正低头看信。
牢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见她阅罢将信一捏成团,紧紧收入掌心中。
那是谭家主写给刀六爷的信,三叔从刀六爷身上搜得,以此来问风飞絮换回他的一对短戟,好交给朱载杰。
朱载杰大致记得信中的内容,在风飞絮来之前,三叔已经大声念给他听了:
“青玉河对岸城中的徐世家家主忽染重病,自知无法统领此次军场对决,又怕被死敌杨世家人得了机会,竟抢先一举大赦城中死刑犯,并瞒着杨世家单独上书赵天子,称其弹丸之地自愿放弃参与军场对决之争,愿罚三年内与各城往来的通关税以谢罪。前日得到可靠消息,天子已然恩准,事成定局。
这般一算,此次军场对决谭家人将免去与徐家对战,直接晋级一场,若是能得到迢迢兽更是如虎添翼,在三爪世家中拔头筹不在话下,说不定届时天子还会愿意赐谭家为四爪世家。“
之后的内容全部围绕着如何捕获迢迢兽,字里行间不断逼迫刀六爷赶紧下手,不管这迢迢兽有害无害,只要让它名正言顺加入对决,就是强加几个罪名都行。
“拿去!”
两道寒光自风飞絮背后直射而出。
眼前一花,一对短戟已插在自己面前仅有半步之遥的地上。
她使得力气之大,令那一对短戟即便入地,还不住前后颤动,发出嗡嗡回响。
朱载杰费了一番力气拔出短戟,看了看三叔的背影,还是不自觉地追着风飞絮,向地牢深处跑去。
那里关着迢迢兽。
“风捕快这么匆忙,可是来放我的。”
迢迢兽甚至不是被关在牢房中,只被若干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子锁住四肢,稍稍动弹一下,便带动铁链哗啦作响。
风飞絮几步走到其面前,扬起手中的信来,“你见过?”
“姓朱的从早念到晚,这里人尽皆知。”迢迢兽一笑,“可要我摘几句精华背给你听。”
“即便这信是真的,你也谈不上无辜。”风飞絮一指迢迢兽怒道,“冲撞城墙、恫吓百姓、咬伤捕快,更别提还有十数人因你显现原形,吓得奔逃时互相踩踏而死伤的了。”
迢迢兽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点头附和道:“风捕快说得不错,我还真是罪有应得。只是,城里捕快打着惩恶旗帜,以不义手段行所谓正义之事。即便捉了我又如何,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风飞絮,你我之间仅仅是牢内牢外的区别罢了。”
“什么不义手段。”风飞絮踏前一步,“我光明正大将你活捉在城门口,凭的是我手中一杆枪,不义在哪里。”
迢迢兽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身反驳道:“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下圈套逼我现出原形,哪里会有大闹城墙这一出戏。眼下这一宗罪,可不是我要犯的,而是你们堂堂三爪世家之主,为了一场对决,找了刀六爷玩手段,不惜冒着一城百姓死伤的风险设局让我入狱。论起来,我才无辜。”
朱载杰再忍不住,插嘴道:“你潜伏林中伺机抓人吃时,怎么不说自己无辜。衙门外贴了多少寻人告示,一半都在你的肚子里了吧。”
迢迢兽两手一摊道:“你说这些是我做的,可以可以,倒是拿出真凭实据来定我罪便是了。”
风飞絮大怒:“你本就有罪,拿出证据也是迟早的事。”
迢迢兽哈哈大笑:“却不知是哪一宗罪?一定是没及时揣摩到谭家主的心意。我早该自投罗网,随便杀上几个平民,好来这军场修罗道中尽一份力。至少来这里,吃几个人那都是光明正大的,毕竟在对决里死掉几个死刑犯,又有什么关系。这么看来,还是姓朱的脑子转得快。”
这话一出,朱载杰顿时感受到风飞絮变得杀气腾腾。
他连忙道:“我三叔可不是来享福的,他在这里是受惩罚的,就跟你一样。”
迢迢兽一脸鄙夷道:“姓朱的和我怎么能相提并论。”
“如何不能。”
迢迢兽不答,看向风飞絮,耐心地等着小姓女接口道:“他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朱载杰猜测风飞絮只怕立刻就要提枪去杀三叔,此刻他能想到阻止她的唯一办法,就只有全部怪罪在别人的头上。
“若当真要说,那也是军场对决惹出来的祸。倘若没有这个制度,我三叔也不会一时脑热,为了追这头畜生下到死牢中而这么不择手段。说起来也是制度害人。”
迢迢兽道:“所以要怪罪季圣了?毕竟是他提出的军场对决制度。”
“不,不。”朱载杰跳脚否认,他急得一时词穷,“我是说,三叔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他是无辜的。”
迢迢兽大笑着向后仰身便倒。“看来这里关着的,全是无辜之人。”
一直沉默的风飞絮此刻才缓缓道:“季圣创的制度,我们哪能评价得了好坏。军场对决本来应该是一件很有利的事,只可恨被小人所利用罢了。”
“对,对。”朱载杰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都要怪谭家主,他才是罪魁祸首。像谭家主这般行为,定然违背了季圣当初原意。”
“就算是谭老头有罪,又能如何。”迢迢兽冷笑,“事已至此,大家还不是依然在这里等着替他上场搏命。”
朱载杰想了半天,试探地看着风飞絮道:“刺杀谭家主?”
“以暴制暴,还用捕快做什么,但凡会点功夫的人都能做到。”迢迢兽忽然站起,他大声道:“我若为人,自当比你们要有骨气。姓谭的身为一个三爪世家家主,德行却这般差,若我则当上京禀告天子,好好收拾他一番,还要警醒其他世家,断不能学出这样子来。不有一番作为,怎能让世人记住我的名字。”
朱载杰心一沉。
原来迢迢兽的目的在此,他要激风飞絮上京,好借刀杀人。
风飞絮如此年轻,又是出身小姓,哪里斗得过这些大世家。
依朱载杰自己这些年的所见,风飞絮若真的上京告状揭发谭世家,只怕就是飞蛾扑火,哪有什么本事能改变眼下的一切。
念及至此,他急忙道:“姓谭的可是一个三爪世家,光凭一个小小捕快的说辞,怎么就能治得了他罪,我看还是想点别的吧。”
却不想被迢迢兽嗤笑一声:“像你这般窝囊,倒也活得舒坦。”
朱载杰大怒,他抬手给了一巴掌,打得其满嘴是血。
迢迢兽再说不出话来,只狡黠地浅浅一笑。
“你别被这畜生花言巧语所迷惑,它就是要用这念头来害你。”朱载杰转而急劝风飞絮道,“你别自不量力,以为能改变什么,到头来只会白白赔了自己性命。”
“自不量力?”风飞絮却已经被迢迢兽的说辞打动,“倘若人人都只求自保,没人愿意挺身而出,谁还来伸张正义。这一个十年过去,还有下一个十年,谁知道到时候还要迫害得多少人。即便是赔了我的性命,至少不愧于心。”
不愧于心。
三叔何尝不是想要不愧于心,可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风飞絮抬手摘下自己胸前的捕快令牌,交给了朱载杰,并对着他道:“我希望将来某一日,你也能领悟到这一点。”
朱载杰张了张嘴,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有一种预感,一旦风飞絮踏出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
他看着风飞絮转身离去,想伸手去拉,可想到她脸上那坚毅的表情,又不禁畏缩了。
“外面风雨还大着呢,等等停了再走也不迟。”
风飞絮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你见风雨几时停过。”
捌
朱载杰再也没见过风飞絮。
其后多年来,他走南闯北,但凡有认出他的人,总要问上一句:这迢迢兽,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迢迢兽总幻化成美少年,善词令,又慷慨义气,最会蛊惑同龄少年心,让人怀揣雄心壮志,背井离乡,再不回头。”
三叔一心要杀迢迢兽,甚至不惜杀人从而进入军场中,却想不到迢迢兽忽然凭空消失了。
谭家人大怒,满城翻找,可是连半个影子也找不见。
随着迢迢兽一起消失的还有风飞絮。
朱载杰不能抛下三叔不管,他干脆就在城里扎了根,认识了不少人,做起了小买卖,安安分分过着自己的日子,得机会就去看望三叔。
但他最常做的,就是去衙门前看看告示。
每次他都故作漫不经心的将每一条都细细念给旁人听,却满心只想着有没有小姓女的消息。
哪怕是坏消息。
就像是在这场军场决斗开始之前,城里忽然来了许多京里的人。
只一转眼,谭世家忽然就被剥夺了参与决斗的资格。
而且非但不仅不得参加此次修罗道之争,还被勒令处斩全部在押的死囚犯。
自然也包括三叔。
临行刑前,三叔开口就问他一句:“那畜生被杀了么。”
朱载杰眼中含着泪水,重重地点头道:“杀了,前头我亲眼看着他们杀的。”
三叔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目视远方,追忆起当年家乡的往事,“那晚,正好是我一人当班。当我发现笼子开了的时候,那畜生还没逃远,可是我却犹豫了,没胆子动手,侥幸以为别的捕快或许半路看见了会出手。若在当时没这么耽误,而是直接就把它杀了,也不至害死一村数十条性命。”
说罢他闭上双目,流下两道清泪。
玖
天上又下起了大雨。
朱载杰锁了门,丢了钥匙,背着包袱向城门走去。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没有雨具的人,正纷纷扰扰说个不停。
“听说衙门前张榜,九京门里出了一个小姓女,大家都赶着要去看个究竟呢。”
人群中的朱载杰闻言只一笑,将一对短戟在腰间插牢了,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摸了摸胸前挂着的令牌,一头走进了大雨之中。
-END-
Sunasty
世 界
纪瑶看东宋:
每一次下笔构思之前
都会再温故一遍东宋世界的设定
而每一次温故
都会发现动人的细节
在这个崇尚武的世界里,却维系着长久的和平
因此在我看来,关键的不是哪个性别可以习武
而是每个习武之人如何对待自己的能力
是加以约束,还是任其放纵。
纪瑶写东宋:
这一次写东宋,增加了很多这个世界里独有的元素。
小姓女、奇禽异兽、军场对决的制度。
这些元素之间的碰撞会产生冲突,更会引发一系列的思考。
有时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只要怀有一颗坚定的心,尽自己的一份力,相信世界会变得越来越好。
-宋纳思地-
世界·女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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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作者纪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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