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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武者·隐青 ︱ 东宋

长街柳影 黑江湖 2022-11-02

东宋世界(Sunasty)第4期征文第20篇征文

隐青

◎长街柳影  著



东宋的第60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燃烧吧,火鸟》、《赤酒引》等长篇作品。


继“凤羽”、“沙海”、“定音笛”之后,“女武者”是黑江湖举办的第四期东宋征文。本次推出的《女武者·隐青》,讲述一个过去的女武者和一个未来的女武者在某事某地的交集,过去的女武者走过她自己的路证她自己的道,未来的女武者看到了她的路和她的道,但她并不满足于此。整个故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温瑞安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也许对很多勇于奋斗,勇于去走自己的路的人都适用,相信很多人会从中感到共鸣。


自“沙海”征文开办以来,黑江湖增设了一种新玩法:锦囊。即征文参赛者在提交征文并经确认完稿(如需修改在修改达成时视为完稿)后,即可获得锦囊,进入下一期征文当中,待当期征文完成时继续获得下一个锦囊。每期征文视为一次跑圈,待年度征文结束后,最先提交完成征文的(每期征文均参加),即为跑圈总冠军,获得奖励。特别提醒,征文除小说外,对世界设定和征文评论也适合。均有获取锦囊和跑圈资格。有不明之处,请扫描文后二维码,于群中垂询。


目前,长街柳影凭《女武者·隐青》获得第51枚锦囊。


我要去青城




姑苏城的傍晚,太阳涨着醺红的脸庞,歪歪斜斜地往西面缓缓下坠。天色还算透亮,小刀从周老先儿的私塾里蹦了出来,在门口左右张望,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便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没走出几步,他觉得脚上那双破草鞋扎得脚底板麻麻痒痒的,干脆把鞋子蹬下来,从兜里摸出一根草绳,将破鞋和书袋系在一块,往肩上一搭,撒开光脚丫朝前奔了起来。

 

才跑出半里地的样子,小刀被一个稚嫩的童音叫住了,扭头一看,原来是郁家的二娃子。郁家原本住在小刀家的对门,去年才搬走,却也就隔了三五条胡同的距离而已。二娃子是小刀从小一起撒尿和泥的玩伴,一听到他的招呼,小刀早把私塾里的憋闷抛在脑后,甚至忘了要回家,立马就和二娃子玩在一处。

 

两个七八岁的儿童聚在一起,无非是踢踢石子,碾碾蚂蚁,抛个铜钱猜正反罢了。饶是如此,小刀还是玩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有顾及越来越暗的天色。

 

正在兴头上,小刀突然觉得耳朵发紧,撕扯的疼痛从耳根扩散开来,感染了半个脑袋。待到耳朵上的力道撤去,小刀怯怯地回头,就看到他母亲孙嫂面带怒气,两手叉腰,笔直地杵在他身后。

 

郁二娃自然认识孙嫂,憨笑着喊了声大婶,低头将地上的几个铜子儿往怀里一拢,猫着腰一溜烟跑回了自家院子。

 

“嘿,有三个钱是我的!”小刀才喊了一句,就感到身子一轻,已被他妈一把提了起来,夹在腋下,同时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小刀只好闭了嘴,生着闷气,任凭母亲拎着他往家走去。

 

孙嫂的家在专诸巷最南头,她刚走进弄堂北口,就看到卢奶奶捧着一碗酱油饭,站在自家门前。卢奶奶一看到这娘儿俩,咧开缺了半口牙齿的嘴,乐呵呵地迎上去:“小刀,侬今天又淘气了吧?”

 

孙嫂可算遇到亲人了,把儿子放到地上,开始数落起来:“可说呢,阿孃,这小瘪三越来越不学好,放课也不回家,就知道在外面疯。侬说我一个人,拉扯这个小子长大,供伊上学,多不容易。”和卢奶奶一口吴侬软语相比,孙嫂的话中明显夹杂了外乡口音。

 

卢奶奶忙宽慰几句,扯开话题:“晓晓,一天没看到侬,做啥事体去了?”孙嫂单名一个晓字。

 

“唉,这不是在帮老杜的儿子找媳妇嘛。”

 

“杜瘸子家那么穷,谁肯把女儿嫁过去啊?”

 

“也就是我心肠好,换了旁人,绝不愿掺和这档事。我这么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这个小崽子,可伊就是拎不清。”孙嫂几句话又拐回儿子身上。

 

卢奶奶怕听她老生常谈,赶紧转进院子里,从鸡窝里摸出两只温热的鸡蛋来,回过身来,塞到小刀的兜子里。孙嫂忙连声道谢:“哎呦,又吃您家的蛋,多不好意思啊。”

 

“都是邻居,勿要客气。这条弄堂里就小刀一个孩子在念书,我们都盼着他以后考个状元回来呢。”

 

孙嫂还想多谢上几句,就听到身旁有人轻咳一声,扭脸看去,却是一个半截铁塔般的壮汉,正是孙家斜对面的鳏夫大姜,平日里以打鱼为生。大姜有一张黑魆魆的面庞,披了一件短褂,敞着胸怀,露出一团浓密的胸毛。

 

大姜把一个湿淋淋的小布口袋递到孙嫂手里,用蹩脚的官话略带自责地说道:“今天收成不好,就捞上来几条小鲫瓜子,你将就将就吧。”

 

孙嫂的身高恰到大姜的胸口,抬眼就能看见那团张牙舞爪的胸毛,脸上不明所以地一阵发烧,忙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太客气了,总是白拿你的鱼。”

 

大姜也不答话,只是抬手挠着脑后的头发,傻愣愣地憨笑着。

 

卢奶奶插嘴问:“怪了,大姜侬捕鱼的本事那么高,最近手气怎么越来越差。”

 

大姜停止了挠头,叹道:“阿孃,你不晓得,这些日子姑苏城里的上官世家和城外的木渎渔世家抢地盘,闹得一天世界。上官世家知道渔世家里有很多会水的好汉,怕他们从水路溜进城来,就把住了河道。我们去不了太湖,自然捞不到大鱼了。”

 

“就晓得抢地盘,这些有钱人从来不管我们穷人的死活。”卢奶奶跺脚骂道。

 

“忍忍就过去了。听说上官世家好像找到一个大靠山,估计这场架快要打完了。”

 

孙嫂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她见暮色已经悄悄占据了半边天空,便和卢奶奶道了别,却不看在一旁傻笑着的大姜,低头领了小刀径往家走去。

 

直到孙嫂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自家的房门里,大姜还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卢奶奶扑哧一乐,捅了捅大姜的腰窝,半开玩笑道:“笨蛋,喜欢人家就要说出来。侬如果总是这个样子,就算把太湖里的鱼都捞上来,也是追不到她的。”

 

孙嫂回屋后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催促着小刀做功课。小刀满心不情愿,但一想起隐隐作痛的耳朵,只得忍气吞声,摇头晃脑地念起书来。孙嫂转身离开打算去洗鱼,才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儿子,回身去柜子里找出两截蜡烛,一并点燃了立在油灯旁,这才去忙她自己的活计。

 

水槽在屋外,孙嫂也不点灯,就着尚有些微亮的天光开始洗鱼。她左手抓鱼,右手拿了把剪子,先三五下刮去鱼鳞,然后用剪子在鱼嘴旁熟练地一绞,手腕一翻,成片的鱼鳃就被揪了下来。小鲫瓜子也不用破膛,仍拿剪子在肛门前开一道小口,左手拇指和食指稍一用力,整副肚肠就被挤了出来。

 

大姜送的这袋鲫鱼个头虽小,数量倒不少,孙嫂弯腰立在槽旁,聚精会神地洗着手中的鱼,浑然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步入院子,一步步逼近自己。

 

终于洗好了最后一条鱼,孙嫂长出一口气,霍然直起腰转回身去,恰巧与来人打了个照面。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孙嫂犹握着剪刀的右手,正抵在来人的小腹上。

 

来人的穿着有些怪异,头戴黑色斗篷,肩披黑色披风,脚踩黑靴,就连身上的衣裤也是严严实实的一片漆黑,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庞和半截玉一般的脖子。此人和孙嫂才一对视,眉眼间立刻涌现几分慌张,不自觉地将手里拿着的一根颀长的物事往身后掖了掖,压低嗓音说:“这位大嫂,我路过此处,想要问个道。”话还没说完,肚子里发出一阵恼人的嘀咕声,顿时两抹红云浮上了来人的面颊。

 

孙嫂只愣了片刻,立刻就笑逐颜开,一双桃花眼弯得好似即将爬上天空的月牙。她把剪子掷在水槽里,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干了,便一把牵住来人的袖子往屋里领,边走边说:“来,妹子,有话屋里说。”

 

黑衣人闻言吃惊不小,嗫嚅着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孙嫂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看的男人?”

 

小刀见来了生人早已喜不自胜,丢了功课,装模作样地张罗着端茶递水。孙嫂也不怪他,让陌生女子在桌边坐了,自己在一旁陪着:“妹子怎么称呼?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黑衣女子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答道:“我姓南,南方的南,单名一个茗字。我家在杭州,因为有些变故被迫离了家,来到姑苏城。”这回她没有刻意压低嗓音,而是光明正大地用甜糯却不失清亮的本音作答。虽然她口中说着官话,却多少带了些南方人特有的口音。

 

“杭州南氏。”孙嫂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暗暗点了点头,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原来是南姑娘,你来苏州城是探亲还是访友?是不是找不到他们的住处?若是有地址,我倒可以陪你去找找。”

 

“多谢大嫂。其实我也只是路过这里,只是想找个当铺换点钱。”南茗的头越垂越低,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以至于最后被腹中此起彼伏的抗议声给压过了。

 

孙嫂又笑了,“南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在我家凑合着吃一点吧。”

 

“怎么好意思麻烦大嫂。”

 

“不麻烦,来者都是客嘛。我刚洗完一袋小鲫鱼,街坊又给了两个鸡蛋,家里还有些高梁面,正好熬一锅鱼汤贴饼子。”

 

“我来帮忙吧。”

 

孙嫂瞧了瞧南茗那双羊脂玉一般细洁的手,“不用了,像你这种大户人家的姑娘是做不来这些粗活的。”然后她招呼儿子说:“小刀,快去点火。”

 

小刀答应着去屋外抱了一堆干柴回来,蹲在炉灶前七手八脚地忙活了好一通。等到他以付出一张被烟气熏黑的脸庞为代价,总算把炉火点燃时,孙嫂子早已经做好了十几个巴掌大小的面饼。

 

孙嫂把铁锅支上炉灶,抓了半块生姜在锅底擦了几回,倒了浅浅的一层油。待到油面开始冒出缕缕白烟,便把小鲫鱼逐条下到锅中,等鱼身煎得微微发硬,就到了加水的时间。一大壶开水注入锅中,刚好没过鱼。孙嫂往水里扔了几捆香葱,拿木盖把锅扣严实了,弯下腰去给炉里添些干柴,又用烧火棍拨弄几下柴火,炉膛里的火势便愈发热烈起来。不多久,锅里的鱼汤开始沸腾了。孙嫂揭开盖,将饼子在锅边满满地贴了一圈,一半没入汤中,又盖上盖子,用炉灰把火压了压,让鱼汤慢慢煨着。等到外面天已经全黑,锅里的饼子已经焖熟,鱼汤也熬得乳白,诱人的香气充满这间不大的屋子。孙嫂往汤里加了几勺盐,便大声宣布开饭了。

 

孙嫂忙活的时候,仍没忘记小刀的功课,忙里偷闲督促儿子抓紧念书。小刀本以为来了客人自己可以从书海里解放,没料想还是被母亲拘着,便赌气般地瞎念了起来。他本就对书上的文字一知半解,再这么胡闹一气,自然闹出许多笑话。南茗在一旁忍俊不禁,反正也是闲着,便开始教小刀功课。小刀虽然不爱读书,但是有一个俊俏的小姐姐相陪,远胜过对着私塾里周老先儿那张半死不活的臭脸,居然也乖巧地聆听起来。只是这份认真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孙嫂的一嗓子“开饭”给驱散了。

 

鲫瓜子虽小,拿来熬汤鲜味却丝毫不逊于大鱼。焖熟的高粱面饼虽然口感粗糙,份量倒足够扎实,正好用以充饥,而饼子被鱼汤沁透的半边则是松软可口,一口咬下去,濡湿的面饼混杂着鱼汤的鲜香,将美味瞬间塞满口腔。

 

早已饿极的南茗狼吞虎咽地连吃五六块饼,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客人吃得比两位主人加起来还多,赶紧停下手和嘴,羞赧地看向孙嫂和小刀。但是在两张笑脸的鼓励下,她终于还是放下了矜持,重新大快朵颐起来。

 

若在往日,这锅汤和饼足够这对母子吃上一整天,但由于有了南茗这个生力军,顷刻之间就只剩下了一堆刺多肉少的小鱼。小刀吃到一半,嚷嚷着要出去消食,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做工粗糙的小木刀,在院子里胡闹起来。孙嫂任凭他去,夹了两条小鱼,就着灯光,仔细地挑起了鱼刺。

 

南茗注视着埋头挑刺的孙嫂,感叹说:“大嫂,你一个人带着小刀,真是不易。不知道你的丈夫他?”她匆忙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心中埋怨自己鲁莽,惟恐勾起孙嫂的伤心事。

 

孙嫂没有抬头,冷哼一声,忿忿地说:“谁知道那个死鬼现在在哪里鬼混,反正和我没有关系。”

 

“你的丈夫是跑外的吗?是不是不经常回来?”南茗颇有些疑惑。看孙嫂家里的陈设,虽然算不上家徒四壁,但日子应该过得紧巴巴的。

 

“我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到他。”孙嫂把两块挑得干干净净的鱼肉放进小刀的饭碗里,然后正视着南茗说:“老实告诉你,我是离家出走的。”

 

“怎么会?”南茗嘴上虽然疑问,心里倒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

 

孙嫂长叹了一声,望着屋外玩耍的儿子,徐徐诉道:“都怪我年轻时看走了眼,被那个死鬼的相貌和家世给迷住了,做起嫁入豪门的美梦,可真过了门才知道自己所嫁的是一个徒有其表的家伙,婚后的生活也远不如想象中美好。我本来已经动了逃跑的念头,却不巧怀上了小刀,只好留了下来。后来不知道婆家哪里请来的神医,断定我肚子里面是个儿子,这日子才算好了一些。”

 

“按理说,你生下小刀,为丈夫家立下大功,他们应该不会亏待你,怎么后来你又要离开呢?”

 

“唉,你不知道,这个小崽子是我上辈子的冤家,临盆的时候因为胎位不正,两天两夜过去了,都生不出来。稳婆和大夫断定我和小刀当中,只能活下一个,就问那死鬼,到底保大的还是要小的。虽然那时我已经三魂去了俩,还是听到那个畜生和他爹妈想都没想,就拍板不管我的死活,一定要把孩子保住。当妈的哪有不疼孩子的,你若是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会要求他们帮我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当丈夫的那么绝情,就是猪狗不如了。我当时就和自己赌气,一定要好好活下来,结果老天爷开眼,我和小刀真的都挺过来了。但我已经对他们家人寒了心,想到小刀要是生长在这样的人家,以后也是个祸害其他姑娘的人渣,所以等出了月子,我横下心来,抱着小刀偷偷跑了出来。我娘家已没有亲戚,便四处漂泊了大半年,最后才在这里落脚。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人找到过我们。”孙嫂越说越伤心,便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南茗也听了难过,陪着落了几滴泪。

 

“那你一个人带着小刀,靠什么生活呢?”

 

“这里的人都把我当作寡妇看待,我也不怕抛头露脸,就到处帮闲。谁家有个红白事,我帮着张罗,缺了厨子,我可以顶一下,少人照看孩子,我也能带着,有时候还替人保媒牵红绳。虽然是辛苦钱,但花着自己挣来的钱,比用那家人家的昧良心钱,要心安理得的多。”孙嫂倒完了自己的苦水,反问道:“南姑娘你显然是好人家的女孩儿,怎么会一个人流落到这里,以至于身无分文?”

 

南茗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她双手捏住了裤子上的布头,颤抖了片刻,这才长抒了一口气:“孙嫂,我是逃婚出来的。”

 

“南姑娘莫不是害怕成亲?”

 

“若是和自己心爱的人结成连理,自然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我联姻的对象,我不光不喜欢,还讨厌他,憎恶他。可是我的家人没有办法,只有把我嫁给那个人,我的家族才能免遭一场祸事。然而我终究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这场婚姻,所以我逃了出来,尽管我知道自己很自私。”

 

“自私个屁。”孙嫂突然一拍桌子,反而把南茗吓了一跳。“要我说逃得好。去他娘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要靠这种恶心的联姻来消弭灾祸,在我看来,简直和卖女儿没有什么两样。”

 

“孙嫂,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不光是婚姻,其他的事情,我们女人该自己做主的就要自己做主。”她又瞥了一眼南茗身后那始终藏着的长条东西,说道:“南姑娘随身带的大概是剑吧,莫非你是一位大侠?”

 

南茗又脸红了:“我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不过我倒是真的一直想当一名大侠。从杭州一路走来,我看到穷苦的人家就把自己的盘缠分给他们,我想这也是一名侠客应该做的。”

 

“所以你弄得自己身无分文,饥肠辘辘,只能找典当铺了吗?”

 

南茗低头无语。

 

“这样吧,你也不要去当铺了。”孙嫂说道,“吃饭住店,哪样不要花钱?我看你身上的东西估计也不够你撑多久。你就在我家住几天,我一文都不要你的,你有空就帮我盯着小刀的功课。我呢去给你想想法子,帮你凑点盘缠。”

 

“我都已经吃了你一顿了,怎么还能死皮赖脸地混在你家呢?”南茗说着就要站起身来。

 

孙嫂不容分说地把她按回到凳子上,“怎么,只许南女侠行侠仗义,就不许我助人为乐了吗?”然后她扭脸冲着院外喊道:“小刀,回来吃鱼肉。”

 

南茗实在拗不过孙嫂,再加上她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便依言住了三五日。这些日子里,她认识了好管闲事的卢奶奶,知道了斜对门大姜的小心思,也没有忘记督促小刀好好学习。卢奶奶依旧会时不时地串门来聊聊闲天,抱怨自己越来越不中用的牙齿,大姜依旧会每天送一些河鲜给孙嫂,只是他的收成愈发差劲,从鲫瓜子变成小虾,从小虾变成河蚌,到后来就只能送螺蛳了。

 

这一天,孙嫂近日来为之奔忙的杜瘸子聘儿媳妇一事终于有了眉目。孙嫂好容易说动了一户城郊的人家,还硬是撺掇着小杜上门和对方姑娘见了一面。眼看两个年轻人都互有好感,孙嫂便趁热打铁把亲事说定了。姑娘家里也都是实在人,对老实巴交又勤劳肯干的小杜颇为满意,便不怎么在意杜瘸子家中清贫的现状。杜瘸子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东拼西凑地弄了几吊铜钱作为给孙嫂的谢礼,被孙嫂断然拒绝。临走的时候,孙嫂反而偷偷在老杜枕头下塞了一把碎银子。

 

从老杜家出来已是晌午,孙嫂买了两个包子权当是午饭,又赶在集市关闭前半买半捡地搜刮了一些卖剩的菜,便往自家的方向走去。刚到专诸巷的弄堂口,意外地发现私塾的周老先生正在和卢奶奶说话,大姜也在一旁听着,三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周老先生见孙嫂走进小巷,便迎了上去,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只是在原地焦急地搓着手。

 

孙嫂以为小刀又惹了事,放了菜篮子,恭恭敬敬地问道:“老先生,是不是小刀又闯祸了?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个小子。”

 

卢奶奶这时凑了过来,捶胸顿足地嚷道:“哎呦,晓晓啊,不得了了,小刀让人拐走了啊。”

 

“怎么回事?”孙嫂心里一惊,眉头紧锁。

 

这时周老先儿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理清思绪,便一五一十叙述起来:“就在午饭的时候,有一伙人闯到私塾里,看打扮是上官家的手下。那伙人问清了哪个孩子是小刀以后,不由分说就把他带走了。我上了年纪,又只是一个人,实在拦不住他们。他们走前,就留下一句话,说让住在你家的那位姑娘去穹窿山一趟。所以我就过来通知你,看到你不在家,就和街坊们说了,让他们转告你,恰好你这会儿回来了。”

 

“那南姑娘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卢奶奶插嘴道:“伊一听说这事情就出门了,也不知道是逃了还是去山上。晓晓,侬看这可怎么办,上官家的人办事,官府也不敢管呀。”

 

孙嫂听完了周老先儿和卢奶奶的你一言我一语,低头思忖片刻,平静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在两人惊讶的目光相送中,稳稳当当地回到自己家中。她在屋里鼓捣了好一会儿,这才提着一个大包裹走出房间,却见大姜正站在院门口,凝眉瞪眼,一只手里提着一把鱼叉,另一只手拍着胸膛,大声说道:“孙嫂,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一个人打三五个不是问题。”

 

孙嫂笑了,笑得似乎比平时还要灿烂:“自然要用你,就看你是不是放得下了。”

 

江南多丘陵,姑苏城外的穹窿山虽不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但连绵不绝的小山头,蜿蜒在太湖岸边,一眼望不到尽头。

 

南茗攀上穹窿山时已经临近傍晚,她在几个恶仆的引领下,来到了传说中兵圣孙武演武的那块平台。此时的兵圣台上也有一支大军,一支南茗再熟悉不过的,几乎摧毁了她家族的大军——牵机。

 

这支部队中所有的士兵都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站着。他们上身赤膊,头发披散着,腰像是被折断了一样,整个身体弯成弓形,甚至有些人的双手都已经垂到了地上。他们眼神涣散,生息皆无,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的疯狂抽搐,你几乎无法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一丝生机。然而南茗明白,只要那个操控这群傀儡的人一声令下,这些死气沉沉的人就会变成最疯狂的士卒,不畏矢石,不惧伤痛,不顾生死,眼中冒着嗜血的光芒,扑向他们的敌人。这是一群可悲的行尸走肉,却也是一支难以抵挡的军队。而造就这支军队的只是一样东西,傀儡丸。

 

南茗从牵机大军中穿过,看到了那个掌握着木偶线的人。此时的天气并不算寒冷,可那个人却裹着一件狐裘,懒懒地靠在一张高处的石凳上。他一手端着一盅酒,另一只手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艳俗女子。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神态恭谨的华服男子,南茗一眼就看出身穿这般服饰的,必定是上官世家中的高层人物。

 

南茗怒视着石椅上那张饱经酒色摧残以至于憔悴苍白的面孔,一字一顿地说道:“阎平生,又是你。”

 

阎平生依旧保持斜躺的姿势,眼睛却在南茗的身上巡睃,嘴角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南茗感到在阎平生的凝视下,自己仿佛是赤裸的,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握紧了手中的剑。

 

直到那个阎平生怀中的女人不耐烦地娇哼一声,阎平生这才在她的胸脯上用力捏了一把,亵笑着说:“小云儿,不要着急,大爷等会儿再来陪你。”然后他放开了那个女人,坐直了身体,似笑非笑地对南茗说道:“好久不见,我的好老婆。”

 

“谁是你老婆。”南茗寒着脸反驳道。

 

“虽然你是我第六个妾,也还没有过门,但仍算是阎某人的老婆。你莫不是想要反悔?你老爸给我下的聘书,我可有好好地保管着呢。”阎平生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依旧嬉皮笑脸地俯视着南茗。

 

“那是你们楚门以势欺人,进犯长江下游,强占杭州的水陆码头,逼迫家父签下城下之盟。这只是权宜之计,做不得主的。”

 

“这婚约是否作数,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不过要是我把令尊大人请来,让他亲口对你讲讲我俩的婚事,是不是就能作数了?”阎平生话音一顿,口气突然变得比冰还要冷:“还是说你非要我把你爹送到牵机里做成傀儡,你才肯乖乖就范?”

 

南茗畏惧了,她发现在这个男人的面前,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就如同她的父亲,堂堂杭州城主,在面对汉口楚门这个庞然大物所伸出的爪牙时,一样的无能为力。她明白,自从小刀被绑走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几乎没有胜算。

 

然而,她没有忘记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尽管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囚笼里的困鸟,她还是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你要怎么对付我,那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与旁人何干?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但是你必须把小刀放了。”

 

阎平生又笑了:“我要这个小屁孩做什么?人也不是我要绑的,是上官家主偏要帮我一个小忙,好让我们夫妻破镜重圆罢了。”说完,他斜眼瞥着一旁那个恭敬的男人。

 

南茗不屑地乜了一眼唯唯诺诺的上官世家家主上官再,往前踏了一步,对阎平生说:“既然你答应放人,我要你发誓。”

 

“好好,我发誓。”

 

“不,不是这样发誓。”南茗郑重地伸出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将这三根手指靠在额前:“我要你当着上官家主的面,以楚门之礼承诺,立刻放了孙小刀,将他平安送回家,而且从今往后,无论是楚门还是上官世家都不许再找孙小刀一家的麻烦。如违此诺,则此生沦为楚门杂草,为天下楚门中人共讨之。”

 

阎平生迟疑了,脸色也凝重了起来,而南茗在见到阎平生后,第一次露出些许笑容。楚门门下鱼龙混杂,但以商为骨,商家重利亦重诺。而作为楚门之柱的阎家,更是素来有死诺的传统,一旦以族礼定诺,虽万死不可改。即使阎平生是阎家的嫡系子弟,手里握着可怕的牵机军团,他也不敢违抗楚门的传统。

 

阎平生站了起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他环视着脚下密密麻麻的牵机大军,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秀美的杭州城,在楚门的势力面前,脆弱得如同齑粉,而木渎渔世家也在楚门的威压下向姑苏上官世家乞降。正如他所言,他根本无需用小刀来要挟南茗,苏杭两地其实已在他的掌控之中,要找到栖身于此的南茗对他来说简直如反掌观纹。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只是为了要让南茗主动送上门来,只是为了要从精神上彻底征服这个敢于从他手心里逃走的女子。一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目标。于是他依着南茗的样子,也以三指加额,“诺。”

 

南茗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回头张望,看到有人推着吓得不知所措的小刀从一个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南茗冲小刀挥了挥手,就听到阎平生调侃的话语:“我承诺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你的女侠瘾也已经过足了,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入洞房的事情了。”

 

“既然我的条件你都已经满足了,那么我也信守我的诺言,我是你的了。”南茗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跟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欺凌杭州城里无辜的百姓,威逼孤立无援的父亲,如今又追到姑苏城想要剥夺自己的幸福和清白。

 

阎平生盯着南茗毫不屈服的眼神,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般的狂笑。等到笑完了,他的神情又变得如秃鹰一般阴鸷,口中蹦出一个字:“脱。”

 

南茗调整了一下呼吸,用目光测着自己与阎平生之间的距离,然后一步一步朝阎平生走去。她用右手摘下头顶的斗笠,用右手去除搭在肩头的披风,甚至用右手解开自己外衣的扣子,露出了里面的亵衣,然而她的左手始终没有离开紧握的剑。尽管对方掌握着那支无坚不摧的傀儡军团,可南茗知道阎平生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擒贼先擒王,若要从这里脱身,她只有控制住阎平生。虽然南茗自己的武功只是花拳绣腿的程度,当女侠不过是她的一个美好的梦想,但此时此刻,她必须赌一把。

 

十步、五步、三步。当两人之间只有两步距离时,南茗左手一按剑鞘上的绷簧,右手迅速抄起弹射而出的剑柄,长剑在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圆弧,剑尖直奔阎平生歪着的脖子。

 

阎平生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没有丝毫动弹,好像完全无法反应,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就当南茗的剑距离阎平生的脖子只有一寸时,一双手掌探了过来,将剑身夹住,出手的是一直躬立在一旁的上官再。

 

南茗试着抽剑,却纹丝不动,反而从剑上传来一股磅礴的力量,将她击退并掀翻在地上。当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看到的是阎平生讥笑的面孔,“女侠?就凭你?醒醒吧,乖乖给我生一堆儿子才是你应该做的。”

 

南茗往后退了几步,突然从袖筒里滑出一柄匕首。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挑战阎平生和他的走狗,而是一反手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喉咙。

 

“你这是要干什么?”阎平生第一次现出了慌张的神情。

 

“我虽然不能决定自己的生,但是至少能掌握自己的死。”南茗淡淡地说道。她纤弱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下,像一朵即将凋萎的花。

 

“你不要乱来,我们有事好商量。”阎平生往前赶了几步,南茗却又往后退了退。

 

“我的命运我自己做主,何必与你商量?”南茗握紧了匕首,又把头往空中抬了抬。她看着天上滚滚红霞,微微阂上眼睛,手中就要用力扎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声喝彩。

 

“妹子,说得好。”

 

声音似乎来自脚下,又像是来自身旁,等到南茗再睁眼时,却在空中看见了鸟,青色的鸟。

 

青色的人影刚一落地,阎平生的牵机大军就发动了,成百上千的傀儡一拥而上,像是一只伺机已久的猛兽,一口将那只孤单的青鸟吞入了血盆大口之中。然而这只野兽尚未来得及嚼碎它的猎物,一道璀璨的剑光陡然在人群中炸裂开来。剑光映亮了半个山坳,那光芒就连天上的落日也为之侧目,就连一贯所向披靡的牵机军团也为之动容。待到光芒稍稍黯淡,一抹青影与剑光糅合在一起,在牵机中来回冲突开来。动则行云流水,顿则渊渟岳峙,疾则潮鸣电掣,徐则稳若泰山,一时间只听到令人生怖的呼啸声和血肉被斩断的闷响。

 

阎平生在高处凝视着阵中的青影,突然恐惧地喊了起来:“是青城的人!”他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不会认错青城门人那一身永不褪色的青衣和那比冰还要冷酷比火还要凌烈的剑法。

 

但有济世雨,何处不青城。

 

南茗也认出了来人正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孙嫂。她没有想到这个勇于抛弃无情的丈夫和优渥的生活,带着儿子艰苦求活的主妇,居然是名动天下的青城剑侠。她更没有想到这个勤于家务,手脚麻利的妇人,武功之高居然连数量众多的牵机都奈何不了。但是南茗也明白,孙嫂大概只是孤身一人前来,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而牵机的战力却是近乎于无穷的。于是她高声喊道:“孙嫂,射人先射马。”于此同时,她也重新鼓起勇气,向阎平生逼近。

 

阎平生看到牵机军团只能迟滞却无法阻碍孙嫂向他自己迈进的步伐,他也用余光看到了把几个拦路恶奴打得四散奔逃的南茗。他手头可以驱使的只剩下了上官再,可是他却必须将此人留在身边,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多么孱弱。于是,他的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小刀。

 

南茗及时地发现了他的企图,大喊了一句:“阎平生,别忘了你刚才的诺。”

 

阎平生身子一震,精神又萎靡了下来,头也耷拉下来。但他很快就想到,知道这个诺言的不过几个人而已,只要这些人在这场混战中都死了,即使自己打破了诺言,也无人知晓。他相信以牵机的实力足能杀死青城的来客,那个妖媚的歌姬云儿也不在话下,南茗终将沦为他胯下的玩物,唯一难对付的是上官再。可当他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正遇上上官再意外深长的眼神,阎平生又犹豫了,他明白这个看起来对他俯首帖耳的老狐狸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也就是这么一迟疑的功夫,一道青色的人影便射到他近前,紧接着一把森冷的宝剑已架在了他的肩头。上官再象征性地往前凑了凑,却立刻顺着孙嫂抬脚一踹之势,滚下了石阶,大大方方地置身事外。

 

阎平生伸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止住了追赶而来的牵机,干笑着对孙嫂说:“这位青城女侠,有事好商量。楚门和青城都在十大世家之列,素无恩怨,还望女侠高抬贵手。”

 

孙嫂不理会他的求情,寒声说道:“先把我的儿子还来。”很快就有人把小刀带到孙嫂面前。小刀一开始被吓得声泪俱下,此时看到母亲却止住了悲声,满脸崇拜的神情。

 

阎平生又讨饶道:“女侠,令郎已经安然回来,求您放我一马。我和南姑娘之间是我们的家事,有她父母之命。”

 

“放屁。”孙嫂怒喝着打断了阎平生的话,“人家姑娘想嫁就嫁,不嫁就不嫁,凭什么要爹妈做主?爹妈最多给点意见,帮忙把关,可主意还是要姑娘自己拿。至于你这样的货色,谁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女侠您说的是。”阎平生眼珠子一转,又说道:“不过女侠您也要想想今后的事情,毕竟这姑苏城已经是上官世家的天下,而我们楚门和上官世家又是好朋友。”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不劳你费心,大不了苏州城不呆了。天下之大,就算是楚门又能奈我何?若我带儿子回了青城,你还敢追上山来吗?”

 

“自然不敢,不过在下只是楚门中的一个小卒,即使你挟持了我,只怕这穹窿山也未必走得出去。”阎平生瞥到有两队人马正往兵圣台靠近,看服饰便知道是上官世家和有楚门的援军已经赶到。

 

孙嫂自然也看到了情势的变化,她轻蔑一笑:“我本可以用你门阎家的死诺逼你放走我们,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给青城丢了脸面。”她扭过头去问南茗:“妹子,你怕死吗?”

 

南茗报以一笑:“我若是怕死,就不会上山了。”

 

“那么我们这边走。”

 

孙嫂押着阎平生,领着南茗和小刀,走到了山崖边。只见孙嫂手中长剑一转,一声惨呼,阎平生的双手便被齐腕斩断,再也无法操控牵机军团。然后孙嫂把剑一扔,抱起小刀,对南茗说:“妹子,敢往下跳吗?”

 

南茗看了一眼山崖下的太湖,在余晖的映照中闪耀着熠熠波光。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身体便向后倒了下去。在坠落的过程中,她看到眼前的天空中飞起一只青色的大鸟,向自己俯冲而来。南茗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等到南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有些摇摇晃晃,仔细一看,原来是在一个狭小的船舱里。她挣扎着起身,发现身上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最外面套了一件青衫。

 

“你醒了啊。”舱外出现了孙嫂的笑脸,“生完孩子,身材有些走样,我的衣服你大都穿不了,就这一身出嫁前的服装,还能凑合着。”

 

南茗道了谢,也钻出了船舱,就看到了掌舵的大姜和在船舷边玩耍的小刀。南茗看看大姜,又看看孙嫂,扑哧乐了:“原来你们真的在一起了。”

 

此时夜色正浓重,看不清大姜和孙嫂两人的表情,想来他们的脸色一定比煮熟的螃蟹还要红艳。

 

孙嫂用拳头捶了捶大姜的胸口,“你这个大老粗倒也舍得陪我离家出走。”

 

大姜憨笑着回答:“我一个光棍,以前住的地方只能算是一个窝。可从今以后,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又怎么说是离家出走呢。”

 

“贫嘴。你就不怕和我在一起,会惹上许多麻烦吗?”

 

大姜的眼睛在黑夜里烁烁放光,“我只知道,你像一个仙女一样从那座山上,落到了我的船上。”

 

船舱里,小刀已经睡着了,南茗和孙嫂坐在床边,轻声说着话。

 

“孙嫂,我不明白,你的武功那么高,为什么不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而要隐居在民间呢。”

 

孙嫂笑了,“妹子,你真以为当大侠是一件那么风光的事情吗?你真以为大侠闯荡江湖,就是穿一身白衣,拿一柄长剑,骑一匹骏马,走东闯西,要打尖就打尖,要住店就住店,看到坏人就喊打喊杀的吗?”

 

“故事里面不都是这样的吗?”

 

“住店不要钱吗?吃饭不要钱吗?衣服不用换吗?剑不用保养吗?马不用喂洗吗?可钱在哪里呢?你不是也吃过没钱的苦吗?”

 

“这……”

 

“大侠杀死了恶霸,需要把对方的钱分给贫苦的人群,大侠驱逐了贪官,需要把盘剥百姓的钱还给人民。如果大侠从中克扣了分毫,自然会被诟病中饱私囊,可是如果收受了报酬,又会被骂成欺世盗名。然而大侠的衣食住行,那可都是要花钱的。那么当大侠的成本又是从哪里来呢?”

 

“为什么不加入世家呢?”

 

“寄人篱下,必受人驱使。世家也不是慈善机构,越是庞大的机构,其背后的黑幕就越是深沉。”

 

“那就当游侠呗。”

 

“妹子,还是那个问题,游侠费钱,而我不但没有钱,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抛开武功,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妇女,也要为柴米油盐烦恼,也要因洗衣做饭分心。所以我只能生活在民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南茗和孙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孙嫂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妹子,你觉得到底怎样才算得上是侠?”

 

“爱国爱民,侠之大者。”

 

孙嫂摇了摇头,“这是句空话。在我看来,助人为乐,便是侠。今天白天,我帮杜瘸子的儿子说成了亲事,又因为他家穷,分毫没有要他,我觉得这就是侠。你舍生忘死,为了救小刀,不惜牺牲自己,这也是侠。我把你从强敌环绕中救出来,这亦是侠。而大姜抛家舍业,陪我们从太湖中脱险,这还是侠。侠无大小,只有是非。”

 

“可是孙嫂,我还是觉得,你一身的功夫,却总是盯着一些小处,实在浪费了。”

 

“那是因为我觉得比起当一名闯荡江湖的女侠,我更应该先当好一个母亲。或许再过上十年,等小刀成家立业了,你又会在江湖上听到关于我的故事了。”

 

“也许,那个时候你就要觉得更应该先当好一个好祖母。”

 

两人在灯下相视一笑。

 

大姜在船舱门口已经停了许久,此时插话道:“南姑娘,明天就可以离开太湖水域了。我们三口人可以在船上多待些时日,直到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供我们安稳度日。可是南姑娘你有没有自己的打算呢?”

 

南茗望着船舱外的沉沉夜色,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又迅速地消失在水平面上。她扭头看向孙嫂:“孙嫂,你说的话我都同意,可是我觉得侠义之道或许不止于你所说的这些,我想要探寻自己的侠道。”

 

她在灯下,挽了挽鬓边的乱发,姿势像一朵向着月光绽开的夜来香。“我决定了,我要去青城。”




-END-



Sunasty

世  界



长街柳影看东宋: 

第一次看到东宋的设定

脑海中蹦出的是“可能性”三个字

不单单是因为这可能是一个能够超越九州的世界

这可能是一个能够振兴武侠小说的拐点

也因为这个世界给予了她所有作者无限的可能性

东宋世界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有些沉闷呆板的武侠国度

而是一个能够糅合从古至今

从中到西各种文化元素的宽广维度

在这个近乎没有边界的空间里,可儒可玄

可以一念成仙,可以一意成魔

可以冰中取火,可以沙里看海。


长街柳影写东宋:

正是由于东宋的广袤,几乎没有限制,同样也造成了写作上的难度。按照很多武侠小说里的说法,破绽太多了,以至于找不到攻击的方向,这大概也是写东宋文的一个难度所在。好在这里有很多志趣相投的同仁,用他们的文字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东宋的框架和层次,用他们的创意去丰富东宋的设定和体系。所以我也只是一个搬砖的剑客,为东宋添一块方砖,为东宋铺一层屋瓦,然后在这个广博的世界里,强占一亩三分宅基地赖着不走,盖一栋属于自己的楼。



-宋纳思地-

世界·女武者


女武者·芦丛乱 ︱ 东宋

女武者·七夕时节又逢君 ︱ 东宋

女武者·从此风雨寄余生 ︱ 东宋

女武者·疯女 ︱ 东宋


致谢

  1. 文章作者长街柳影

  2. 插图作者董培新,图片来自网络,仅作示意,版权归属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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