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宋·赤酒引37
东宋世界(Sunasty)第1部公推连载小说
赤酒引37
◎赤酒 著
东宋的第1个故事,是这样诞生的……
东宋世界(Sunasty,宋纳思地)系由《今古传奇·武侠版》杂志社前任社长·主编,武侠作家李逾求创立。东宋世界自2009年3月14日(π,在东宋世界中,这天是“风暴降生之日”)正式开启,一直至今日,仍在不断生长完善之中,先后诞生《化龙》(400万字),《燃烧吧,火鸟》(30万字)等长篇作品。
赤酒自去年黑江湖首度推出“东宋”世界观时即参与其中,构思数月之后提笔,创作出赤酒、程芝等人的历险故事,字里行间飘荡着东宋如醍醐般的空气,引人欲醉。《赤酒引》也成为东宋创立八年以来第一部面向大众的公推连载小说。
自即日起,黑江湖每周末推出一期《赤酒引》。新老朋友前来东宋世界,请品尝第一杯酒——
一起去长安
前情提要:
唐白参死而复生,
赤酒被唐白参拐跑。
檀启霜为得毒典完成大业,
要程芝娶隋花絮。
程芝外出散心,偶遇井礼,
得知隋花絮接近他也有目的。
万念俱灰,何去何从。
欲知前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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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程芝又来到了玄幽大街。他把马拴了,在街口等着范正黎。
方才在郊外,他与井礼刚动身回城,雨就落了;一入城里,雨就停了。
天色不早,到了晚饭时间,程芝问井礼想吃些什么,井礼怯生生的,不肯开口。程芝听说隋花絮的事之后就只自顾自闷头喝酒,井礼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一路都低着头。程芝抚慰了她一番,强作笑颜说没事,而后带她去吃驱寒的锅煮。
两人来到美食街,等了很久才排上位置。井礼从没吃过这美味,看得新鲜,吃得过瘾;程芝没有胃口,随意动了几口菜。酒楼除夕酒价贵,他也没钱要酒,只拿着茶水对付着。井礼见他不吃,又发怯起来,程芝为使她安心,只能对付着挑了些难吃的菜梗,把好菜留给她。
终于结束一餐,该回去了,栓马的地方在一条街外的玄幽大道街口。程芝去牵马,看到自己的马与旁边一匹马正在磨蹭脖颈,十分亲热。
程芝心中一惊。他喝了半天酒,淋了半路雨,吃了一顿茶,此刻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睡觉,不想遇到熟人。
“啊,程兄!”身后传来问候声,还未等程芝回头,那人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亲热问候道:“除夕好!辟邪除祟,辟邪除祟!程兄也是来玄幽大街消夜守岁的?”
来者是范正黎。
范正黎前日才任务回来,错过与友人的相约,无人陪伴守夜,只能来黑街喝花酒。见到好友,如愿以偿,正合心意,怎肯轻易放他离开?不等程芝开口,伸手便揽着他往大街走。井礼见状,在后面急急追赶,要范正黎把程芝还给她。范正黎离开得早,没见过井礼,哈哈笑着问他拐了谁家的小小姐来。程芝趁机推脱,说要送她回府。范正黎问清之后,求程芝留在此处稍等,他去送井礼回唐门。井礼不愿。范正黎随手摘了行脚零嘴贩子的两根黄澄沙果串串,哄她到一边,耳语了一番。程芝看到井礼起初不愿,后来就点头如捣蒜,回来时候已经被范正黎收买,牵着他的袖子同意与他走了。
“程兄,一定得等我!”
井礼用力冲他挥手告别。
程芝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了。
美食街红红火火,人声鼎沸,春节气氛浓厚;玄幽大街昏昏暗暗,里面传来隐约的吵闹声音,隔着铁门,能看到几盏红灯摇曳,仅此而已。
巷中吹来酒气和脂粉气,熏人欲醉。程芝恍惚,这里是玄幽大街,他似乎曾经来过。来时正是早上,他来找赤酒,这里很安静。离开时,这里依旧安静,赤酒一身男人装束,浑身是血,刚刚从黑拳台上下来,两人不欢而散,分道扬镳。
这里是玄幽大街,也是成都的黑街。他不知道来这儿能做什么。
“客官。”小贩在旁边守了好久,见他终于落了单,来找他讨零嘴钱。
程芝应一声,慌乱翻找。他没带钱袋,只能从百宝囊里寻用作武器使的铜钱。
小贩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等着。
有个女子经过,从贩子的零嘴杆子上摘了一根糖葫芦,给了他四文钱,看了程芝一眼,翩然离去。一根零嘴串只要两文,小贩明白了女子的意思,让程芝别再折腾了,前面那个姑娘已经帮他付过钱了。
程芝愣愣地去看那女子的背影,紫色的,如同苍术烧灼燃起的紫烟,模模糊糊一道,似曾相识。
女子走进玄幽大街,他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铁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待他进去,又重重合上。
玄幽大街就像一块炭,刚从火中取出,外面沾了风,变成黑色,里面包裹滚烫的红火;风一吹,整条街上的赤红灯盏同时南偏,徐徐摇晃,如同风吹木炭时飞溅的火星。
幽微的情热在花街的四处洋溢、充盈。街道狭长,路上行人零星,只有匆匆跑过的捧琴小童和送胭脂花匣的侍女。风中带香,下等花街,香气庸俗,掺了劣酒气味,反而变成一种诱人的味道;流连悬浮在厚重的湿气中,便教人喘不过气来。
暮色褪尽,只剩一道灰蓝微光横在天边。街道两边的露台之间仍旧牵着绸带,不再晾衣裳,都换上了七色彩纱。穿巷风过,彩纱飘扬,将灯光遮得更加暧昧。黄灯早就掌上了,路上起了夜雾,飘荡反复,噙着火一样的的赤红灯色,在街上流窜游走。
恍若置身仙境。夜晚的花街比晨间更加虚幻美丽,仍旧是女子的壶中天地,无一处不透着诱惑气息。
恍惚之间,那女子已经走得远了。
她撑着一把伞,不知什么时候撑开的。伞面火红,伞沿露出圆润精致的黑色伞骨,每支伞骨上都悬着细小的水玉珠串,剔透晶莹,摇坠可爱。纸伞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只露出一袭素白长裙,摆很大,伴着风,裙角被牵到一侧腰际,隐约露出红色绣鞋和纤细脚踝来。
程芝看得痴了。
女子似乎有意牵引他进来,见他停步不追,停下脚步,回头望他。
一张妩媚动人的少女面庞。
赤红的灯,朱红的伞,丁香紫的褙子,月白的裙裳,猩红的腰带。夜色浸润花街,举头天幕如墨,遥远的天际残余着澄澈的蓝。
少女抬手撩过耳畔鬓发,手腕的掺色金镯与翠玉耳坠相撞,叮当作响。她的眼角点了胭脂,不多,泛着淡淡粉色。远远望去,她纤巧的菱形嘴唇如同衔了一片蔷薇花瓣,红得动人。
她目光流转,从程芝身上撤回,瞥了一眼前面,似乎在示意他要去的方向;而后冲他溜了一个媚眼,半回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了。
程芝在原处痴了很久。身边挤过好几个抱器乐的小童,焦尾琴板打到了他的肩膀,碎屑蹭了一肩;几个吵闹的端匣丫头路过时候指指他,低声发笑;还有一个小孩子从他身边跌倒,金瓜子盘洒了一地,他都恍若未闻。
入夜之后,街上行人多了起来,有约了姑娘一起逛庙会的富家公子,也有来找姑娘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程芝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范正黎的事,回头看看,他还没来。他深吸一口气,举步往巷子深处走。
天边有一枚暗淡的月光,有许多模糊而可爱的云。
程芝撩开一片帘子般的彩带,来到一处露台下面。
“喂,方士小哥。”
抬头,紫衣白裳的少女正在上面望着他。
“碧水姑娘。”
她从窗台上随手摘下一只红色花朵,把花瓣扯下,握在掌心,吹了口气,满天花瓣零落,汇集在程芝手中,化作一方花笺。
“请上来吧。”
程芝进门,迎客小二瞅到他腰间的金牌,还没等他掏出花笺便急忙请进。程芝有些奇怪,也不好追问,只说要找碧水姑娘。小二特意召了一位灵巧俊俏的丫鬟领他上去。
花楼很小,楼梯狭窄,只容一人上下。到了楼上,丫鬟敛袖敲门,里面没有动静,程芝正觉奇怪,丫鬟却说可以进了,欠身离开。
程芝推门进去,入目是一方纱帘。碧水在里面,一勾手指,风起,纱帘吹开。
花楼之中,亲手卷帘是姑娘对待恩客的礼数。程芝有些不安。
入了帘子,环顾四周,碧水的房间只有一张茶桌和一方床榻,连梳妆的妆台都没有。房间布置中规中矩,如一般的花楼女儿房间一样,满屋缀满轻纱彩带。与众不同的是,碧水的房间只有紫、灰、白三色饰物,余外的艳丽颜色皆来自四时鲜花,春桃与秋菊同开,牡丹和梅枝争艳,生机盎然,不怕不合时宜。
这些花儿大概都是房间主人用方术催开的。
碧水也是方士,两次露台上下的切磋回礼,程芝看出她的功力并不浅薄。
他走到茶桌边,伸手去探凳子,发现没有,有些窘迫,再一抬头,看到碧水正掩着嘴巴吃吃地笑。
“没有凳子,坐那边吧。”她扬了扬下巴,指向床铺。
整个房间只有床铺能坐了。程芝搓搓手,有些犹豫,碧水却笑得更厉害。她走到窗边,坐在窗栏上,来回荡着腿,全然没有了在街上拒人于千里外的仙子模样。
见她这样亲热,程芝反而安下心来,不再拘礼,从容地坐到床边。
这是个简单的机关床铺,一般的小户人家为节省房屋余处,都会配备这种全空心的床。床板可以翻折,衣裳叠在箱里,胭脂水粉收在匣里,都可以存在床下。
“小哥想喝什么茶?”她只随口一问,一点也没有要给他去倒的样子。
“随意吧。”
“那,床尾有酒,想喝就取,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从没听说过女儿家在床上藏酒的。程芝好奇,找出来一看,竟然是瓶烧刀子。
“这瓶给我,里头还有一瓶。”
程芝抛给了她。碧水接住,拇指一挑,将酒塞拔去,仰头就是一口。
真是烈性的女儿,不输男子。
程芝想起初见时,看到她身上有一处刺青。忘记是什么图样了,只记得还没恢复好,周围泛着细微的红肿,是刚刚刺上的。听说武林中有人收徒,行拜师礼时要刺刺青。由此可见,这姑娘的出身并不简单。
“小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程芝。”
“芝兰玉树……是这个芝吧?”
“嗯。”
室内忽然安静。共处一室,两人忽然无话可说。
程芝坐环顾四周,看到墙上有一把三弦琴,斜对着床头。那琴做得精致,蟒皮裹身,鳞片发亮,覆着蜿蜒斑纹。三根弦是上好的银丝所制,从左到右,粗细不一,隔着一片白木色琴马,从琴鼓中央一直牵到上面的琴头上。最上面的弦琴山头也由上等红木制成,一边双山头,一边只有一个山头。
程芝赞叹一声,回头看碧水,碧水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取下来。
琴长较普通三弦短些,重量也较轻。弦尚新,琴鼓上没明显的磨损,琴身用一根木斫下来,不粗,背后雕着女仙飞天和祥云图样,十分精致,像是专为女子所制。程芝看琴鼓之后只有半朵牡丹和半面圆月,猜测这琴本有一对。
“姑娘,这琴是一双?”
“嗯,是我家师父赠的,好看么?”
“好看!此琴的琴鼓和琴身都是上品,尤其这三根线,你看……”程芝很久没摸过弦琴了,心中激动,用手指轻拨一下,转过身去想同她继续议论,看到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程芝自觉失礼,碧水却轻轻接话道:“看什么?”
“看……看这琴弦!鼓之,声音清越,余音如风吹缬草。除了东北寒原上的锁银丝萝,怕是没有奇珍异草能够如此了。”
“嗯,师父他琴弹得很好,对琴很是讲究……”
“三弦琴在前朝绝迹已久,文史记录鲜见,到了本朝,才由西北重新传入神州。那位先生能够做碧水姑娘的师父,想来一定是神州大家了。”
碧水点点头,似乎想到了那个人,脸上绯红一片;只是一闪神的工夫,她笑了笑,前后踢动着双腿,道:“尽胡说,隔壁美食街上的酒楼女儿不都弹的三弦啊。不,咱们一起,不谈他。小哥,你对三弦琴这样有见地,一定也是位大家吧?”
“不敢当不敢当,大家可不敢当……”
“你这样儒雅斯文的小哥,在花街最是受欢迎了,莫不是长安跑来的花街乐师,乐坊名手?”碧水见他脸红,掩面咯咯笑起来,另一只手朝他挥动示意他道:“快来露一手!快来快来!”
“之前曾与师父学过,时间太久,都忘干净了。”程芝有意推辞,却拗不过碧水的撒泼打滚。
这姑娘撒娇真是有一手,忽嗔忽喜,嗔喜相宜,像个求鱼干吃的猫儿,呢喃声直教人浑身骨头都酥了。
程芝抱着三弦在床边坐下,左腿搭在右腿上,琴鼓置在膝边,琴身搭在肩头,随手拨了几下弦试音,按一下琴马,开始循着模糊的印象和残存的记忆奏起乐来。
他与师父相处的时间不长,却感觉师父教了他很多事情。这一路走来,沿途听闻的有关纪白絮的传说也足够写一部话本传奇了。从帮助鹰潭治疗疫病,空手攀山上天棺寻药;到拯救唐城出瘟疫;再到着暗卫去做杀人取血的生意,无不是虚幻缥缈,如传说一般。最令程芝印象深刻的,是纪白絮与檀启霜的初见。
瘟疫,死地,满天黄沙,病亡的躯体,烧灼的黑烟。
一个少年方士,背着金黄的楠木书箱,骑马走空城。
天边有一轮巨大的,抹着血色的夕阳。
黑烟中,夕阳下,少年救了一位女武者。
他们的相见一定是彼此此生难忘的。
琴音浑厚,不成曲调,自带了一种意与境。
碧水的手指在窗棂上敲击着节奏,与他相合。
程芝努力回想着与纪白絮相处的日子。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对于师父,仅有一个模糊的背影轮廓。
就连他得知自己有过师父这件事,也是听村人说的。那些一起上学的少年人嘲笑他的修道梦时,还毫不客气地攻击了他的家人。镇长有威望,他们不敢胡说八道,就拍着手说程芝的母亲之前是与人私奔来的,在这里隐姓埋名地生了他,又被家人抓走了。现在可能早就被浸猪笼了。他们敢说这话,是因为程镇长的如若未闻。只有于三靖肯帮程芝出头,带程芝跟他们打架,同学就说是他们的爹娘讲的,千真万确,那个私奔来的人,过了几年又回到程家,住过一段时间。就是程芝的那个师父。
这些混账话他早就忘了,但让他忘不了的是父亲的沉默。那些少年还在别人身上编过更过分的,也是这个套路,听多了,程芝就一心修方术,也不在意了。
弦调转高,忽然插入一道女子的吟哼声来。
碧水轻轻哼曲,与他的弦曲相合。
程芝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碧水意犹未尽,问他。
“姑娘听过这首曲?”
“没有。”碧水回答得干脆,见程芝疑惑,便解释道:“我只是听懂了些许……情味。”
程芝激动起来,赶紧追问,眼中有光彩闪烁。
“真要听?”碧水从窗栏上跳下来,慢慢踱步到他身边,用小指轻轻挑了一下琴的外弦,道:“那小女子可就斗胆与公子做一双子期伯牙,共论一首高山流水了。”
弦音绵长,碧水望着程芝的眼睛。
“我听出了夕阳、古城和一片水乡。”
程芝激动得想去牵她的手,碧水冲他伸出手,却只接过三弦琴。
她退到窗边,坐在窗栏上,把琴抱在怀里,随手挑了几个音,唱了一首曲。曲调哀婉,歌声缠绵,碧水的身影嵌在窗外的夜幕之中,下面是赤红的灯火,上面是暗蓝的天幕。
曲词哀感顽艳,是用吴侬音唱的,与窗外的喧嚣格格不入。程芝听不懂曲词,只听出了“丹青”、“返魂香”几个词,向她追问,碧水只笑了笑,将三弦挂回原处。
“我只会这一首曲,不过……”她走了两步,将褙子脱下,挂在一束从墙内伸出的梅花枝头,随手拿起一条白纱披帛搭在肩上,走到程芝身边,把酒塞给他,转移话题道:“不过,你为什么不喝酒?”
程芝摇摇头,说今天喝了太多,再喝就受不了了。碧水又笑起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问他为何喝这么多酒。
“别说话,”她向前微微倾身,伸手掩住他的嘴,“我猜猜,除夕之夜,不老老实待在家里,也不去逛庙会,居然来黑街,莫不是一直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唔,不像,你一个人在门口发愣,肯定是在等人吧。”
“不,我就是一直孤身一人。”
“那我给你算算桃花?”碧水狡黠地眨眨眼睛。
“既然孤身一人,所见之处,无处不是桃花。”少年人共处的喜悦撞击着他的心,程芝笑着回答她。
碧水来了兴致,并不介意程芝也是方士,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弯腰去掀木板。床上被褥厚重,她有些费力,便朝程芝一望,勾了个媚眼,怨他没有眼色,满含娇嗔,直敲到人的心底去。程芝赶紧上去帮忙扶着。
“可要扶好了!”碧水笑嗔一句,从床板下翻找。不一会,从里头拽出一个褐红包袱来,甩到床上,哗啦一声响。程芝将床板慢慢放下,还是发出了一声巨响,外头立刻传来别的粗嗓子女人的责骂声,接着就被小厮压下了,外头两人隐约说了什么,声音渐渐低下来。
“别理他们,过来。”碧水牵了他的手,两人并排坐在床边,中间空出位置。她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套乌木骨牌,上面有或红或白数量不等的圆点。程芝想拿一张看看,碧水打开他的手,叫他不要乱动,这是专测运气用的,已经排好了位置,他一动就会乱掉。
碧水说的时候一本正经,手上却在规整早已散乱的叠层。程芝知道她是有意游戏,看她的认真模样,半嗔半怨,妩媚可爱。她兴头这样高,反正左右无事,便陪她一起游戏消夜。
碧水将所有骨牌背面朝上,上下叠成两层,排成一排,要程芝去抽。程芝抓了一张,斜斜两排白点,一排三点,是六。碧水伸手接过,而后在那骨牌中数,从左到右,一直数到第六章,将第六章的上下两个取走,放在一边。再让他抓,又抓了一张,还是个六。从刚才的空缺处再往后数六个,取走两张牌。第三次重复去抓,依旧是个六。
碧水皱了眉头,连说不好不好,一定是他在心里早算好了,要重新来过。程芝隐约知道其中规则,要去看那取几张取出来的牌的点数,先测算一遍吉凶。碧水不让他看,两人争抢起来,最后,碧水一手把骨牌胡乱,向前倾身,半跪在床沿,双手摁住他的肩膀,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
“就是你使诈!”
姑娘几乎已经在他怀中了。她撅着嘴巴,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正在里面仔细寻找着什么。她的发丝很柔软,带着湿润的栀子花香气,香味轻柔,却足够惑乱人心。程芝早就脸红,现在脸上更是如同火燎。他无处绑缚的少年心弦被她拨起,碧水确实是个出尘的可人儿,他不忍将她推开,只别开目光,看向一边。
半晌,碧水终于放开了他,程芝捕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担忧,很快就消失了。程芝刚舒了一口气,却看到碧水离开原处,转到他身后,他正疑惑,眼前忽然一片雪白,而后一片漆黑。
碧水将他的眼睛蒙上,要他再抽一次。
“为……”他刚开口,便被她捂住了嘴。
碧水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呵气道:“别问。”
程芝摸索不到,碧水坐回原处,引着他的手,重复抽了三次骨牌。
碧水将点出的骨牌按照六角形状摆好。程芝把系在眼上的披帛拉下来,问她算得怎样。
碧水匆匆看了一眼,就将六张骨牌的顺序一手胡乱了,笑着说他要行大运,就是之后做事要安分些。这话讲得奇怪,程芝看着她的反应,隐约感觉测出什么不好的结果。他上前去看那些牌,碧水不要他看,抓了三个,藏在手里。
“要就来抢啊!”
程芝去抢,碧水闪闪躲躲,从床边躲到桌边,又跑去门口。程芝拿住她一只手腕,硬是抠出来一张,是一个八点。碧水又推开他,跑到床边。程芝从后面捉住她,让她把牌交出来。碧水依旧嘴硬,要他来抢。他便伸手去搔她痒,碧水受不了,咯咯笑着,倒在床上。程芝去抢骨牌,碧水把牌握得死紧,蜷在胸口,两人笑闹作一团。最后程芝终于拿到牌,从床榻上爬起来,无不得意地冲她哼哼一声,掸掸衣裳,拿到灯下去看点数。
二、四、八。三张牌都是阴数。
他回身想去看床上剩余的三张牌,碧水挪身挡住。
“总归是玩儿,不要在意这些啦。”
程芝看出来她的慌乱,也不再去抢了,索性坐到碧水身边,认真问她自己的运势究竟如何。碧水一边把散落的乱发撩到耳后,从床铺上摸索掉落的珠花,一边撒娇般地问他真的要听么,能不能不听。她的随意是装出来的,连这样待人接物游刃有余的女孩子都慌了神,可见结果之可怕。
程芝点点头。
碧水见他坚决,也正色起来,将珠花戴上,从床上找出那三张牌,摆到两人中间的空余处。剩下的三张牌的点数是一、三和七。程芝将抢来的三张牌放在里面,点数是二、四和八。
“你看,这是艮卦的九三卦象——其限,列其夤;厉,薰心。”
大意是在说,在半只脚已经踏入错误的门庭时才意识到错误,这个时候再收手也会晚,还会给自己造成刺心般的痛苦。
程芝点头表示明白。
“艮卦本就代表正月与十二月,今日除夕,正是二者交接时,尤其要注意……”她顿了顿,忽然抓住他的手,道:“不要惹事,不要北上;尤其东北,更不可以。”
她放开程芝的手时,程芝手中多了一瓶丹药。
“这是……”
碧水截住他的话,压低声音说这是她师父赠给她的药丸,叫五方清,据说能救命。
说完,她将手一推,坚持要他收下,而后指了指东北方向。
东北方向,正是艮卦的方位。
程芝道谢。道士和方士都会算命,在算命的时候,如果重复算出凶卦,一般是不愿与人随意说的,如果说了,必然要千叮咛万嘱咐一番。
“解除的方法虽然不得而知,但似乎是要以‘留’与‘克制’为上。只要能够渡过这两个月,危难自然解除了。”
程芝表示感谢。正月与十二月,现在已经过了一半,而且他刚刚任务归来,又是过年,隋花絮的事情还未落定,檀启霜大概不会给他派远行的任务。碧水也劝他说这样的卦象常有,如果每天都卜一卦的的话,十天里总能碰到个三四次。本就是游戏,他的心也放宽了些。
碧水对自己的游戏结果有些抱歉,重新把三弦取下来,要再给他唱一曲听。程芝点点头,把酒塞打开,喝了些酒。琴音刚起,外面忽然有粗犷的女声高叫着提醒碧水。
“小碧水快点备上!你家先生来找你了!”
她的声音又被小厮拦下,小厮很紧张,压低着声音说,没眼力见的,她房里有客,你忘了。两人压低着声音远去了。
碧水听到叫嚷,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反而十分惊慌。她把三弦塞他怀里,让他帮忙拿一下,自己则去把床铺上的骨牌胡乱扫入包袱,单手把床板推开,把包袱塞进去,合上床板后赶紧将床沿压出褶皱的地方铺平。
“我……需要出去么?”程芝捧着三弦一头雾水,指指自己,又指指窗户。
“也好,也好……啊,不,不是的,小哥,今夜恐怕没法留你了,真是抱歉……”碧水说着,慌乱地将床铺整理好,又去寻酒塞将两瓶酒封口,匆匆将酒瓶子藏在床内侧的被褥之下。
那位先生已经在敲门了。
程芝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心中无名火起。
他让来让去,已经将最心爱的人拱手相让了,现在还要再让?如果说赤酒的离开是因为唐白参先入为主,那这边总是他先来的了吧!已经被抛在脑后的懊恼再次涌上心头,他索性直接端着三弦,快步过去开门。
刚走到门口,门已经被推开了。
那人走进来。
是唐白参。
程芝惊得退了两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白参看着捧着三弦的程芝,同样大吃一惊。
碧水把褙子穿上,正在整理衣领,听到门开声,一惊,透过纱帘探身去看。看出两人竟然认得,也隐约明白了局势,赶紧过来,横插到两人中间,先朝唐白参行了个礼,然后面对程芝,从他怀中将三弦接过,将两人隔开。她牵着程芝的衣角,一面将唐白参往屋里请,一边低声求程芝赶紧走。
“别慌,别慌,让我来会一会这位先生。”程芝盯着唐白参,更加火大。他皱眉把碧水的手拂开,走上前去。
唐白参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俊秀的脸上牵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十分礼貌地向他问好,仿佛两人只是在普通的街头拐角相遇,顺便打声招呼。
程芝却不依不饶,道:“唐师兄和独叶师姐逛完庙会了?”
“一早就散了。”
“一早?”
“她向来是不好凑这些热闹的,我也是。”他答得真诚,言语之间,仿佛就是那人的亲密恋人,带着些许的宠爱味道。
这话是假的。昨日赤酒还叫嚷着要去庙会看烟火,吃甲子糕就豆荚酒。
除夕的夜里,他不去陪伴赤酒却独自来花街找姑娘?赤酒何去何从?他究竟将赤酒置于何地?
他笑得温和有礼,程芝强压火气,看到他背着一把三弦琴。琴身高而长,能看到背后的精致雕花。
原来他就是碧水姑娘的师父。
“她呢?”
唐白参不答,绕过程芝,将三弦琴解下,放到茶桌上,径直来到碧水身边。碧水再次朝他行礼,他一边说这如何使得,一边要去扶她。
“你别碰她!”
唐白参笑着回头:“怎么?”
程芝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冲动,他恨他不珍惜赤酒,但不知要如何收场。唐白参从碧水手里拿过弦琴,有意让她去劝程芝。看到碧水走来,程芝想起方才的卜卦,强压怒火,拜别碧水就想走。却听唐白参一声喊,问他,你不想知道独叶在哪么?
程芝停步。
“玄幽街口,那匹马有些像她的。”
“什么模样?”听到爱马如痴的唐白参谈马,程芝隐约警觉起来。
“一身黑,白蹄子。”
“炭中雪?”
“正是。”
赤酒的马是叫雪中青的。
“她,她来这里做什么?”程芝折回身,疑惑地望着他。
唐白参示意他留步,而后转身走到碧水的床边,十分自然地从她的锦被底下拿出了刚刚被藏起来的那两瓶酒,交给程芝。
“闲得莫问。”他带着些爱怜地望着程芝,体贴道:“这两瓶酒就拿去消夜吧。”
望着唐白参好看的眼眸,他的眼中似乎有旋转的棕褐色轮盘,程芝感觉地转天旋。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花楼的了,他抱着碧水的两瓶烈酒,站在光影阑珊的花街上。街道狭小,早就入夜了,他被人流推搡着,一直去往黑街的深处。
赤酒来黑街,一定会再去地下拳馆吧。
100
后来回忆的时候,程芝确定自己当时是中了他的迷惑咒语。
一路出了花街,来到一方十字街头,程芝愈感眩晕,眼前的红灯由一个变成三个再合成一个,直直要往路边栽倒。他被人扶住,冲人打听附近的赌坊,那人却带他去酒馆歇脚。
除夕之夜,酒馆冷清。环顾四壁,四壁衰朽,没有一丝新年气息。路人把他送来之后就走了,临走前嘱咐程芝,想打听什么只管问这家小二。程芝谢过好心的路人,小二将他接过,上了一壶酒,程芝混沌地记得自己没钱。小二盯着他的金牌说不要紧,就当是本店赠的了。
程芝谢过,先喝了碧水给的酒,那酒很烈,窜进腹中如一道火流。酒桌斜对着门,能够看到一条小路往纵深处蔓延,幽深不见前路,只有一两盏红灯,明灭不止,令人惶惑。
程芝伏在桌上,把脑袋埋在袖子里,忽然痛哭起来。
他想起方才碧水唱过的吴侬曲,忽然知道她唱的是什么了。
“求名求利两茫茫,千里归来赋悼亡。
梦井诗成增怅恨,鼓盆歌罢转凄凉。
情钟我辈那容忍,乳臭诸儿最可伤。
拂拭丹青呼不醒,世间谁有返魂香。”
原来是这首前朝的诗。(注:引自戴复古《题亡室真像》)
“如此良辰,小兄弟可是有不如意之事?”
小二接了一位酒客进来,酒客在账房那里要了酒,轻轻放在程芝旁边的桌上,与他同桌对坐。程芝在袖中胡乱擦了擦脸。抬头,灯火幽微,看不清晰,此人面相约有三十多岁,细长眼,鹰钩鼻,每说一句话,眼都得眨三下。
他与程芝攀谈起来,问他为什么这样难过。他问得真切,虽是陌生人,程芝感觉可亲,借着酒劲,将经过胡乱讲了。所述多是心中所想,不曾言辞,毫不连贯,那人却听得认真。两人交谈一阵,外面响起烟火声来,程芝把酒一推,跑到门口去看。
街道狭窄,天悬在头顶,如一线一牵。只有暗沉的深夜,看不到远方绚烂的烟火,也看不到近处浓浓的熏烟。
那位酒客端着杯子走过来,一手扶住门框,安慰他说,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为何还要挂牵那位姑娘,不如去赌坊寻乐一夜。
赌坊?
程芝懵懵地转过身,抓住他的双臂,请求道:“你知道地下拳馆在哪?快带我去。”
酒客去把账结了,背着程芝与小二低语两句,小二拿给他三提酒水。他拿了酒水,便唤了程芝,向黑街的更深处走去。
程芝被带到了赌坊,在成都黑街的赌坊流连厮混了几天,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他被引诱着,说话无所保留,黑街的人自然探清了他的底,直到他是蜀中唐门主的少爷,唐家生意做得这样大,无论他输多少都能还得上。这样好的机会怎能放过,长驻的赌徒都要狠宰他一笔,几乎要在他身上把一整年的油都榨出来。
程芝不知道拉他赌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那个酒客在把他带到赌坊之后就不见了,他身上没带现银,赌坊只说记账就好。赌坊说得随意,赌徒也绝口不提,程芝也没有在意。他有时会清醒,赌徒见他清醒了,就继续拿好酒去灌。
程芝隐约感觉自己不能再赌了,耳根子却软,被众人亲切地推搡着来到桌前。这里的赌徒们都是黑街上的老油子,知道这样温顺迷茫的小年轻儿怎样最容易被打动。他们说着软话,勾着他的脖子,揽着他的肩,一声声叫着“好兄弟”、“小兄弟”,仿佛与他早已深交多年,今日是时别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赌徒们要程芝自己把钱掏出来,双手捧放进他们的腰包里。
这样混沌的生活是程芝从不曾有过的。这里就是浪子们的壶中天地,置身其中,如同雾霭迷障。神州之上,凡是能够被称作浪子的,在一双真眼目后面一定生另生着一双连着心的眼。浪子们时刻清醒着,虽然身体上放浪形骸,心中清楚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唐耐冬是这样的人,程芝不是,这里的老油子更不是。
这天午后,外面的光有些发灰。赌局开场已有一些时候了,程芝扶着脑袋在人群中往后缩。他头疼得要裂开,喝酒喝得胃里绞痛。有人给他递了杯水,程芝从口袋中翻找丹药。
一个别致的瓷瓶,玉绿色的。他看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碧水给他的五方清,她说是用来救命的。此刻他感觉病痛得要死,也顾不得什么了,倒出一把来就要往嘴里塞。
有人走过来说局子等着他呢,要他快些。程芝隐约间听到他提了一句“你们唐家”。这话如同黑豹利爪,直将他的胸口撕裂。他在恍惚迷离中惊醒,心中如同敲响了明门露天高台上的训诫警钟,耳朵嗡嗡鸣响跳动,忽然失了听觉。
程芝忽然起身,浑身血脉跳动,心中慌乱无比,双手将那人推了个趔趄,吼道:“我不是唐家人!”
那人一惊,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被推得出了丑,他也恼怒,撸着袖子就要打架。程芝把药放回瓶子,感觉胸口突突跳动,心中火气早就无处释放,早就想打一架了。他昂起头来,也撸起袖子要上去与他打。众人见势不妙,赶紧按住那个被推的人,挡在他面前,另有一帮人将他拉走,低声相劝。
人群更加吵闹,程芝捂住耳朵,心中烦乱,什么也不想听。他痛苦地抱住头,将头埋在大袖之中。赌徒中有人看他这个样子,以为连个少爷也给吓住了,一种得意油然而生,更加带劲地说起胡话来。
这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这里弥漫着辛辣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是油腻而肮脏的,只能看到地上水沟里面的发黄脏水。
想回家。程芝想回家,想逃避这个地方。
母亲不是母亲,有母亲的地方并不是家。那棵四月雪树比起活生生却冷淡威严的檀启霜来,反而更像一个母亲。
洒满春阳的四月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芒种那天,程芝当时怀着一腔雄心壮志拜别父亲和古树,拜别故乡出来,没想到现在会有这种下场。
“我要回去了。”他站起来,对给他递水的那个人说。赌坊账房立刻拿着账本出来,递水者冲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赌徒明白他的意思,知道程芝不会真走,于是把账房拉去私下讲话了。
递水者扶他起来,替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众人为他们开路,他们要把他带去下一处赌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程芝低着头,木然地随着他们走。
账房面带笑容,殷勤地跑去开门,忽然吓得退了三步。人群也不再涌动了。
门口站着一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男人,穿着华贵的衣裳,束着金冠,衣服上有金丝线刺绣的云彩图样。他的身影嵌在门框中,背着日光,看不到他的脸,众人只觉这人来势汹汹,是个不速之客,气势含着威严,似乎是个大人物;都不敢妄动,也没人敢开口与他说话。
那人跨进槛中,目光投向人群中的程芝。有识相的,立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却没想到那人冷冷扫了他们一眼,竟然站到了门的一侧,将路让开。
一个披着黑纱,黑纱蒙面的女子缓步走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色长袍,胸前坠着一条长项链,同样是黑色的;双手相握,放在身前;低垂着头,一步步走得稳而迟滞,很是端庄。女子走到程芝面前,把黑纱撩起,露出一张精致却憔悴的脸来。
“程芝。”
程芝望着她,似乎在努力辨别她是谁。
“程伯父病重了。”
司空莲说完,目不斜视,一刻也不愿在此处多待,转身离开。她的步伐不稳,由那黑衣贵公子扶着跨过门槛。她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程芝被众人放开,瘫倒在地。
沈沧鸣走过去扶起他。
在沈沧鸣怀中,程芝依旧茫然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来。
沈沧鸣用程芝的金牌榜帮他把黑街的账处理了,没告诉他花了多少,只说记在了檀启霜的账上。两人将程芝送回唐门,程芝坚持从后门进府,回房之后立刻要收拾东西出发。沈沧鸣在房里点了安神香,把他哄睡了,然后去找赤酒。
赤酒并不在府里。寻人打听,她几日前就出城东行做事了。沈沧鸣有些意外。管事说她是自请去的,大概去了上饶一带。沈沧鸣去寻檀启霜,檀启霜不在,却遇到了唐白参。他向唐白参请求带走程芝,唐白参同意,两人都没提程芝在黑街的事。
沈沧鸣离开时,唐白参喊住了他。
“还请沈公子照顾好他。”
“如果他出了事,我就回东海。”沈沧鸣回头,似乎早与唐白参相熟,他淡淡打着只有两人才能听懂的哑谜:“我的时日所剩不多,不过,在我死之前,也一定会用雷电先一步把二位的大业烧灼干净。”
“那就,请吧。”唐白参走上前来,伸手示意。
“请。”沈沧鸣笑了笑,与他一起出门了。
两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袍,一个东行,一个西向。
程芝醒来的时候,司空莲坐在他身边。
她神色疲倦,眼睛发红,面色苍白,似乎随时都要落下泪来。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已是傍晚,金色的斜阳在她的身后,司空莲一身黑衣,嵌在浅蜜色的光线中。见程芝醒了,司空莲笑了笑,安详又平静。房间有冰片和花料的清香,还有一丝房间的木柱的陈旧味道,混在一起,令人心安。
程芝挣扎着起身,司空莲扶住他,说他需要休息,劝他再睡一会。这时,隋花絮端着药进来,司空莲去接,端着碗要喂他药喝。程芝半坐起来,倚着床头,要自己喝。
司空莲让隋花絮坐下,隋花絮没有去搬凳子,直接坐在了床沿,关看着程芝把药喝了,神色关切。司空莲似乎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将凳子向后撤了撤,离远了些。
程芝并不想与隋花絮多说什么,隋花絮也不问,等他喝完了药,端着空碗又出去了。不一会,沈沧鸣回来,三人商议过后,决定今夜就动身。程芝默不作声地收拾了东西,给檀启霜留下了一封书信,背着行李走了。
等到上了船,船出城,一路东行,进入运河,再转上北上。程芝没有细问父亲的事情,他们也没细说,只说他身边有人照拂,只是不能如常走动。
第一天深夜,有人敲门,程芝开门一看,竟然是隋花絮。
隋花絮拿着一封书信,十分抱歉地说是檀启霜让她提早上了这条船,让她同行。檀启霜在书信中让程芝代她向父亲问好,说过两日她会亲自过去。程芝感觉这话是假的,果然,信的最后留了一片空白,他用水一沾,下面是用云烟墨写的一行小字,让程芝管父亲要药典的残章。
程芝看后将书信撕了,让隋花絮去睡。
整个行途中,程芝把自己关在舱里,没去找过任何人。
正逢年关,江上货船减少,乘着这个便利,坐楚门最快的船到达济州只用了半个月。
到达的时候正是清晨。还没出正月,运河上的交易已开始恢复,渡口拥挤,下船要在渡口外排队。
沈沧鸣在甲板上观望河道形势,程芝背着包袱从船舱出来,找到了他。
“沈大哥。”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书册,递给沈沧鸣,后者打开,里面是已经整理齐全的药典。
“帮我保管吧。”
沈沧鸣不解其意,追问。程芝不说,板着一张苍白虚浮的脸,看看塞满船只的河道,又望望枯干的杨树林。
天是雪白的,远方有一轮土蒙蒙的太阳,褐黄色的,像盏黏满黑油的灯罩,旁边还有看不清轮廓的黄色浮云。林中偶尔有一两只老鸹掠过,也只留下一道残缺黑影。
济州的冬天总是这样的,过了春节,还是冬日,冬日的残余依旧干冷而萧索。
程芝笑了笑,揉揉眼睛,深深叹一口气,扶住沈沧鸣的肩膀,把头埋在自己手臂上。
“沈大哥。”
“怎么?”
“长安的锦荣钱庄有我跟她的三千两,”程芝低声道,“钱票也在里面了。”
沈沧鸣没应声,疑惑他为什么现在说这个。
程芝察觉到他的疑惑,却极力不想把话说明白。
他停了半晌,解释道:“药典和银钱……是我唯一留下的东西了。”
“你在说什么浑话!”听出他像是交代后事,沈沧鸣扳住他的肩。
程芝苦笑一声,指指渡口,道:“到了。”
从成都起,命中注定要去往东北方的行途,已经到了。
-未完待续-
Sunasty
世 界
下期预告
四月雪被破坏,
程芝再次沦为镇中的祸星。
多方势力加入,
济州镇危机重重。
在墙根处埋下的祸端被偶遇的于三靖点起,
济州成为一座死城。
《赤酒引38》下周末相约东宋,不见不散!
赤酒看东宋:
初入东宋
认为这个世界只包含古代华夏之美
武侠之美
与世界一起成长到现在
发现东宋能包容世间所有文明之美
所有曾经灿烂或是依然灿烂的文明
都可以汇集于此,变成一种全新的大美。
赤酒自叙:
书海之中一学徒。
骨子里艳羡魏晋时的潇洒风姿,从容气度。
认为武侠的创作也应当是丰富,细致,美和包罗万象的。
大概在无意识中就是在追寻这些东西吧。
-赤酒引-
致谢:
文章作者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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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字“壹”作者赵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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