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麦田计划协作者开开:协作者的朝圣之路
廖捷(开开)
麦田教育基金会人力资源部部长;参与式学习协作者,2018年于泰国完成GAIA和INEB主办的TOT工作坊的学习;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
编者按:
《一个人的朝圣》中,年迈的哈罗德凭着一个信念——只要他走,老友就会活下去——徒步从南到北横跨了整个英格兰,途中磨破了双脚、承受着孤独,也感受到了迈出每一步的踏实、美丽的晚霞和山岭上牛羊吃草的柔软。
麦田计划的协作者开开的协作之路恰是如此:一路上不断地觉察到瓶颈,遇到各种纠结和无奈,也不断地自我反思,透过学习和实践看到协作更广阔的图景,看到从「轻飘飘」到「落地」的可能性。而这一路背后的信念,也随着迈出的每一步愈发的清晰起来。
嬷嬷:开开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协作?
开开:应该是2014年吧,偶然间看到v-bus(编者注:善导)的工作坊,里面有TOT的部分。
嬷嬷:学习完TOT,然后呢?
开开:其实2014年的时候我在机构没有太多实践的机会,后来又参加了一次(协作工作坊),那个时候微辣也有在做(这方面的培训)。然后大概在2015年七月份之后,我的岗位发生了变化,就有机会去尝试做这些事情(编者注:指协作),实践。
嬷嬷:所以当时你有去带领一些培训吗?
开开:对。从2015年的9月份开始吧,我就开始去筹备一些培训,作为一些培训的协作者。我刚还忘了讲一点,在2015年9月之前关于培训协作这一部分,我还特意请了梗叔来给我做一些(协作)理论上的支持。
嬷嬷:你参加完培训,然后就慢慢开始有一些实践的机会,协作场景都是在培训当中?
开开:大部分都是,小一些的场景就是在办公室里面去做实践的,比如说例会、办公室团建类似这样一些活动。
开开在麦田计划培训现场
嬷嬷:这个过程当中,你后面也有参加ALT的学习,在整个学习的过程中你看到自己有一些特别的变化吗?
开开:到今年之后,我更多地去关注协作本身的内在,(包括)协作者本身内在的修炼、心态或态度上面的,而不仅是在技巧工具上的一些东西。(我觉得)更多的是要看自己本身的角色;第二个就是对协作本身的理解,可能要比以往更深一点。
嬷嬷:那整个培训的过程中是你跟种子(编者注:麦田计划秘书长)两个人在做吗?
开开:没有。第一期(培训)的时候种子给了我一些支持,后来就是由我来负责了,那时候其实有一点点「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反正麦田也没有别人做,我做的怎么样你们也没得比较啊」,就是那种感觉。所以当时并没有把它看得特别的艰巨,并没有理解到「协作其实是一条很远很长的路」,当时走上去的时候这个事情看得比较简单所以才开始去做。
嬷嬷:至少你刚开始尝试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用到一些工具和手法,虽然可能对协作的理解没有这么深。这个过程大部分是面向你的同事对吗?
开开:还有志愿者。
嬷嬷:TA们有什么变化吗?或者说TA们的感觉或反馈是什么样子?
开开:大部分的伙伴会认为我接了麦田的培训之后,麦田的培训做得比以前要好很多,比如整体设计上、大家的参与度、感受和体验上,会觉得比原来的培训更加的落地,大部分人会有这样的反馈给到我们。
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会有一些「死得很惨」的情况,比如我们在2016年3月份做的第二期召集人培训。召集人在麦田其实就是每一个地方的志愿者团队的负责人,第二期的召集人培训我们每年都会做一年,到今年是第四年。
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协作本身、整个工作坊本身的设计上缺乏「一个内容到落地之间的转换」,我可能会有内容,但并没有去做一个设计帮助大家去落地和实践,这是第一。
第二点是,从需求到培训本身内容设计(的转换)要再完善。因为当时受到最大的挑战就是,大家觉得「我来并不是要听你现在讲的东西的」。
嬷嬷:恩,其实没有中到他的需求。
开开:对。所以这两点会特别的印象深刻,帮助我在每次培训之前去做需求调研,澄清我们所提供的内容和大家的需求之间的差别。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每次的线下培训都会和每一个报名的人电话沟通20分钟(的原因),我们想要看看大家的需求点在哪里,才好在中间拎一些内容出来放在设计里面。有些人我们也需要在前期把TA们的需求做一些调整,就是「你来可以,但我告诉你可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这样子大家参与的体验会好很多,会有帮助。
另外一个就是,在那一次的培训里面,现场参与者和协作者之间的冲突的呈现会很直接,是「硬碰硬」那种感觉了。所以其实那一次心里面还是有点害怕,但是好像过了那次之后,就觉得更能面对「冲突」这个事情。当然只是面对,到今年之前,我还是觉得我没有足够的修炼让我去面对一些现场的质疑和冲突。但是那一次(的经验)让我在后面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更加不把它当回事。
嬷嬷:「更加不把它当回事」是什么意思?
开开:就不会说这是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冲突出来了不会特别害怕,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个严重的事情,会把它看得更加自然一点,更能接受一些。但是,并没有说已经找到很好的解决冲突的办法。
当然很多时候其实大家很给面子。直到2017年6月份,我们在昆明做了一场项目相关的培训,现场我就跟一个学员杠起来了。当时我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了,我(意识到)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我脸是在笑的。我觉得在这方面我很困惑:该怎么样去解决?我是不是要有态度?还是我要去包容所有的参与者?
到了今年一月份参加泰国的TOT培训之后,我才得到一点点的启发:我现在认可的是协作者本身可以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和态度,并不是说你要去包容所有的人。但必要的时候为了照顾其他参与者,你其实需要站出来,去让个别的参与者了解自己对团队的一些影响,因为协作者并不是一个不可以有立场的角色。
麦田计划培训现场
嬷嬷:所以第一次冲突的起因可能是他直接突然挑战,说你这个跟我的需求完全不符合;第二次其实是你看到另外一个情况,这个参加者对其他参加者会有些影响。
开开:对,他会给其他参加者带来一些影响,对培训本身的态度和其他参加者有些不一致,他的目标不是为了培训的内容而来的。比如说,他会在课堂上睡觉,吃饭的时候你提醒他,他会说「我只是在闭目养神」。
嬷嬷:让他照顾好自己。
开开:我觉得你需要照顾好自己没问题,但是你真的有照顾好自己吗?晚上去喝酒喝到很晚很晚,那你(在培训中)肯定就会困啊。我当然觉得大家需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但是可能我还不够接纳吧,我也没有看到你是关注培训内容本身的,我觉得这样对其他参与者有些不公平。
麦田做培训提供很多的资源,为什么你可以来别人不能来,那等于是我把这部分资源给了你我没有提供给其他人,那我怎么跟其他报了名但没有来到的人交代呢?我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呢?
嬷嬷:你今年参加的泰国TOT的培训,很多的(内容)不只是关于工具和手法,而是关于心态(方面的),你有修习正念、坐禅,你觉得这个学习经历对你有一些影响吗?
开开:我去参加泰国TOT培训之前整个人的状态是很「飘」的,我觉得我脚没办法着地,有点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这是个人状态上的。另外在协作的状态上我觉察到我遇到了瓶颈,我不知道怎么概括这个瓶颈,但我感觉到我在做培训是在按部就班,有点黔驴技穷的感觉,所以我会觉得有需要,一方面是内在修炼上面,另外一方面就是协作本身的一些理念和技巧工具上面。
这次泰国的培训从技巧和工具上我肯定是有很多的收获,但更重要的其实不是这些,应该是对协作的一些理念认知、协作者本身的角色认知上会有进一步的认识,这是一个;第二个就是这个TOT培训的内容是超乎我的预期的,我原来的预计就是它只谈跟协作相关的东西,但去到之后发现不是,它不仅仅是和协作相关,也在谈协作者、人的修炼的过程,会把协作视为「人」的一部分去看。
这部分会让我在参加完15天的培训之后,感觉更落地,整个人对于自己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更明白更清晰。
嬷嬷:它有讲很多自我觉察的东西?
开开:对,冥想。我自己现在理解的是,冥想本身就是自我觉察的一种很重要的方式。所以这个培训会讲冥想,会有很多的人际关系,有不同国家的背景和文化的东西,它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空间和场景让你去接触非常不同的地区、国家、社群的文化,然后大家可以了解不同的国家和民族在关心怎样的议题。
另外一部分是,那15天在很轻松又有节奏的一种氛围中度过。它还会去讲人本身和自然的关系、人和他人的关系以及自然的关系、人和宇宙的关系,把你放到一个很大的宇宙视野之下再看回自己。我觉得这个TOT培训 的设计蛮强大的,有一个宏观的视野,又有一个微观、很个人的视角。它不仅在讲人和宇宙的关系,还去回看我们自己本身可以是什么样的。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既不会觉得自己太渺小,也不会让自己觉得太自大。
我去到之前,不停问自己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活在当下」,因为我之前受到生活上一些打击,所以我很困惑这个事情。然后去之前我同事跟我说,「开开没有关系,不用管什么学习不学习的,你就当散心就好」。
嬷嬷:很多人去到(这个培训)之后会收获很多正能量,因为会有一段时间很平静。
开开:对我来说会有很多第一次的体验,比如在那十几天的培训里面,估计从出生到现在就那段时间里加起来穿鞋的时间都不到一天——那段时间就是光着脚到处走。(这些体验让我)好像会清晰了很多,之前还是被压在水下面,后来就觉得抬起头来了能呼吸了,更接近地面了,没有那么飘在空中,更落地了,回来了之后我也开始会做一些尝试或是练习。
麦田计划培训现场
嬷嬷:那回到先前的话题,麦田里面现在主要是你在负责培训,其实你们也要去发展麦田内部的协作者团队。这个过程有遇到什么样的收获或者挑战吗?
开开:先说挑战吧。麦田的TOT协作者培训到目前只做了两次,两次都是不同的参与者,挑战就是(每一次培训)我只有两天的时间,我觉得我没有把这个东西讲清楚。很多人来了两天之后仍然不明白(协作者)这个角色是干嘛的,所以上次我们在机构里面做的时候把培训时间调成了五天,我就觉得调整之后大家真的对这个角色有认知了,不会像之前因为时间的限制,我能够放进去的内容很少。所以我觉得在那两天里面其实我没有设置实践的环节,这是一个挑战。
第二个挑战就是,因为参与者很难有持续性,第一波来的人和第二波来的人可能不一样,即便我要讲进阶TOT的内容,那可能又是一波新的人,所以很容易陷入到总是从0到1的过程。然后接回刚刚那个点,因为内容设计少,大家对于协作和协作者本身到底是干嘛的不太会有认知,所以后面参加者再回团队去做实践的时候,会比较困难。
那收获是什么呢?可能是一些工具,或者TA可能把这两天的内容直接搬回去用,但可能没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对某些团队来讲会有一些收获,这是第一。
第二个(收获)就是,我觉得之前做得比较好的是在人缘关系和联结这上面,大家在那两天(的培训)里面,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关系的建立,会感受到在这种培训里面也能有这样的人缘关系,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去表达和被倾听,其实对TA们来说在体验上是很好的。
嬷嬷:你们在麦田要做推动协作者团队的发展,也要推动参与或协作,你觉得这件事情对整个工作、从团队上来讲有没有其他的意义或价值?
开开:我觉得对团队来讲,特别是有公益基因的团队来讲,参与本身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因为在这里不是用权力的方式在做管理,志愿者之间是平等的关系。假如说我们能把(参与)这个东西带去团队,其实对团队本身的稳定性或团队的发展、团队之间的人缘关系是会有好的方面的一些影响的,虽然这个东西不容易。
很多培训的参加者会觉得说就让有权威的人来讲,就让懂得人来讲,「我就是不懂我就是听就好了呀,根本就没有东西讲,你非要我讲什么」。其实TA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参与的经验,所以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间接的通过我们找出来的「协作者种子」回到团队去做。
如果由我们(直接)去团队做可能稍微容易一点点,但我们不能持续的话就未必。所以其实最好的路径还是团队本身就有这个种子。
嬷嬷:你们现在就在培养这样的志愿者团队的种子。
开开:对。所以我觉得参与本身对志愿者团队来讲是有价值的事情,这是第一。
第二就是我们上次做TOT的一些思考——麦田是在做教育的,我们希望孩子是什么样的孩子,那我们本身就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从我们自己出发,让整个链条用这样的方式去促成,再向外去推广。所以(参与)这个东西跟麦田的基因也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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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嬷嬷
图片:麦田计划
编辑: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