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青睐的老戏骨，为什么被封杀了？

1995年，李保田饰演了刘罗锅，一夜间火遍了大江南北，李保田与张国立、王刚被称为娱乐圈的铁三角。 

但此剧过后，李保田却说：“有些人我再也不会合作。”与“铁三角”的决裂，在李保田的前半生里早埋有伏笔。

1

李保田从小就是一个戏迷。

那时家穷，没钱买戏票，他就蹲在戏院门口，看有观众早早退场，他便捡起人家扔掉的票根，混进去看个尾场。

哪怕余兴未了，仍会让他回味无穷。

他经常会为看一场戏，跑上几十里路，因为没有鞋子穿，他的脚上被磨出很多血泡，疼痛难忍，但他仍乐此不疲。

后来，他就想，台上的人能演，自己也能演。于是他就把这个想法和家里人说了，结果遭到家里人的激烈反对。

在那个三餐不继，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在父亲看来，只有读书才能改变普通人的命运。

因为不爱上学，李保田被迫留级，在一班比他矮小的同学中受尽嘲弄。

那年，江苏省戏曲学校与江苏省文化干校去徐州招生，他背着父亲报了名，并被顺利录取。

李保田旧照

回家后，他嗫嚅着和父亲说不念书了，要去学戏。

父亲怒不可遏，将他揍了一顿，并放下狠话，哪怕他死在外边，也不会再认这个儿子。

于是，13岁的李保田背起行囊，去了南京。进入剧团后，面临“分科”时，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他选择了“丑行”。

丑角难成气候，大多时候不过充当插科打诨的配角，但他喜欢，“丑角是快乐的，无拘无束”，更何况只要能让他演戏，他便浑然忘我，自成天地。

当时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冬天没鞋穿，长满了冻疮；没法卸妆，没有热水。”

叔父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床铺上的褥子没有棉花，只在两层布之间垫着稻草。”

正在长身体的李保田每天都饥肠辘辘，有时饿得受不了，只能拿着豆腐乳冲水喝。

长期下来，他浑身浮肿，被送去医院检查时，护士都找不到血管。

营养不良加上练功过度，使得李保田体力严重透支，有一次患感冒后高烧不退，差点送了命。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父亲正俯身看他。

见他醒来，父亲眼圈红了。

“我呆望着他，他直起身转身就走。我抑制不住哭了。这是我离家出走几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

那时，父亲也在同一所医院住院。他去看父亲，将写着自己雄心壮志的日记向父亲展示：“爸爸，你不要瞧不起我，等我将来成了大演员，我要爸爸来接成了大演员的小李保田回家。”

父亲看后将日记本摔到墙上，并为他的前途做出了预判：“你成不了大演员！”

父子一场，他们深怀对彼此的爱，却以不妥协的姿态宣告着各自的立场。

不久，父亲因病去世。

那天，他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护士已经在收拾器械，母亲在不停地擦眼泪，“父亲的一只脚伸在被子外面，脚上穿着灰色的尼龙袜子”……

他没有勇气去看父亲已阖上了双眼的脸，更没有勇气和他说一声“对不起”，这份因为父亲的早逝而无法达成的和解，此后多年，始终如一根蒺藜横亘在他的心头。

李保田父子合作的《丑角爸爸》

几十年后，李保田以一部《丑角爸爸》来寄托对父亲的无限哀思。

2

1966年，20岁的李保田进入了徐州地区文工团。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偌大个剧团，被批斗的批斗，被停职的停职，秩序大乱，他最宝贵的青春也在此荒废了整整12年。

1978年，他听到中央戏剧学院举办导演干部进修班的消息，喜出望外。尽管这时的他已经32岁了，但他依然决定报考。因为，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

“我拼上所有的力量，没日没夜地复习功课。考试的那个星期几乎没睡过像样的觉，考试时全身麻木，几近虚脱。”

电影《闯江湖》剧照

他考完后在等待通知书的过程中，大病一场。

八月底，通知书终于来了！他的病也神奇地好了。

他的人生就此峰回路转。

1981年，李保田以优异的成绩通过论文答辩，校方破格让他留校执教。

两年后，天津电影制片厂准备将著名戏剧大师吴祖光创作的《闯江湖》搬上银幕，这部反映旧社会评剧艺人卖艺生活的电影，由岑范和方沉担任导演。

电影《闯江湖》剧照

岑范在挑选演员方面一向非常严苛。千挑万选了很长时间，都没寻觅到理想人选，后来岑范找到了正在中央戏剧学院教书的李保田。

在此之前，李保田从未演过电影。

那年，他已经37岁。早错过了演员发展的黄金时期。

但他有扎实的戏曲功底，而《闯江湖》中的男主角张乐天恰好是个丑角艺人。

李保田的丑角装扮

社会底层艺人的动荡与辛酸，在李保田毫无斧凿痕迹的演绎下，令人不由得一掬同情之泪。

1983年，李保田参演《流浪汉与天鹅》，扮演一个流浪汉。为了拍好电影，李保田跟着美术到街上挑选衣服，他看谁穿得破旧就挑哪一件。他挑中了一件七八年历史的小背心，破得像渔网，衣服一打开全是虱子。

李保田说：“我要演一个从服、化、道各方面真正像生活的流浪汉，是农村的，又是在外面漂泊的。”

拍戏之前，李保田跑去湖区划船，晒成了三度烧伤，皮肤都爆开了。如此过了二十天，李保田的皮肤比农村人还黑，有人问他感觉如何，他说：“这是最快乐的一次。”

电影很成功，李保田在业内一举成名，观众们说：“这么一部简单的故事却拍得很混乱，但我记住了李保田。”

李保田名声越来越大，资源都找上门来。不久后，他拿下了第8届金鸡奖最佳男配。

3

李保田对演技要求高，六亲不认，有人把他叫做“戏霸”，李保田说：“专业中，我就是一个戏霸，演得不对，我就给你指出来。”

有人知道李彧是李保田的儿子，见到他都绕道走。

李彧想走演戏的道路，李保田对他的要求比对别人都严格。每次李彧演完戏，李保田脸色就黑下来，呵斥他“你胡演什么，能好好演戏吗？”

有一次，李彧在李保田剧组里演一个结巴，演完后导演跟他说演得很好，李保田见了，大骂：“结巴是这样说话的吗？结巴有你这口气，早就不结巴了。”

1989年，李保田正在拍剧，李彧到剧组探班。

剧组里，有两个高中生的角色不合格，导演准备换人，18岁的李彧跟李保田说想试试角色，李保田认为他没表演天赋，说：“你哪行啊”

导演出来打圆场，说：“试试吧。”

李彧照着剧本试了一场，雨一下，他哇哇大哭，演得周围人叫好，整个镜头一条过。李保田这才嘟嘟囔囔说了一句：“这孩子跟谁学的？他怎么就会演戏呢？！”

< 李保田父子 >

同一年，张艺谋团队筹拍一部电影《菊豆》，主角杨天青一直没选定。看了备选人的录像后，团队的人一致认为李保田的年纪太大了，形象也很老，都反对他出演。

张艺谋只好同意团队的意见。

但临要拍了，张艺谋还是邀请了李保田。李保田看了电影剧本，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但他也觉得杨天青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自己并不适合。

有人不理解，说：“张艺谋这样的导演，有多少人往上贴？”

为了请到李保田出演电影，张艺谋重新规划剧本，把杨天青改成了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李保田终于同意出演。

电影《菊豆》剧照

身份的禁锢，天性的释放，带着强烈的戏剧冲突，无论是过火的激情，还是束手束脚的放不开，都无法呈现出这部悲剧影片的巨大张力，但李保田却在那场“禁忌之爱”中，将奔放不羁又在天道伦常的束缚下懦弱犹豫的矛盾挣扎表现出了进退有余的掌控力。

后来他又成为张艺谋另外两部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中的黑社会老大和《有话好好说》中的中年知识分子。

电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剧照

黑社会老大的阴鸷狠毒、中年知识分子的迂腐怯懦，两个天差地别的角色，在他的塑造下被赋予了血肉丰满的灵魂。

电影《有话好好说》剧照

多年后，张艺谋接受记者采访时，仍认为李保田是中国最伟大的男演员之一。

1994年，《凤凰琴》上映。

这部影片折射出的中国农村山区教育的艰难与落后现象，即便在20多年后看来，仍有现实意义。

李保田在电影《凤凰琴》中饰演民办教师余校长

在电影里，李保田扮演民办教师余校长，他戴着黑框眼镜，面色暗黄，仿佛就是扎根于农村基层千千万万个普通教师的写照。多年来，为了不让孩子们失学，他一直坚守在偏僻的山区学校，尽管他迫切希望能转正以解决家里的经济状况，但最后还是把名额让给了后来的年轻人。

最令人动容的一幕是，大山里的升旗仪式——笛子和口琴奏出铿锵有力的国歌，老校长亲自升旗。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虔诚地望着国旗徐徐升起……

他说每天坚持升国旗是为了让孩子们记得我们的国家，记得中国。

影片《凤凰琴》剧照

不事雕琢，却淡而有味；没有豪言壮语，却催人泪下。那一年，李保田成为了政府奖、百花奖和金鸡奖三项大奖的获得者。

4

1996年，李保田迎来了自己的事业巅峰。

< 《宰相刘罗锅》剧照 >

西影厂副厂长张子恩想拍一部戏说历史的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定下剧本后，他开始选演员，有人推荐：“李保田挺适合这个角色。”

剧组找到了李保田，李保田却一口拒绝了。他说，历史上的刘罗锅身高一米九，也不是罗锅，只是年纪大了有些驼背。

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剧照

剧组没放弃，给李保田看了剧本。李保田发现刘罗锅性格和自己很像，答应出演，并拉上了自己的儿子。

随后，剧组又找到了一直火不起来的张国立演乾隆，找到了主持人王刚扮演大贪官和珅，凑齐了三个主角。

刚进剧组，为了把刘罗锅的形象塑造好，李保田压力很大，每天只能吃安眠药入眠，从一颗两颗到三颗四颗，剂量越来越大。

李保田较劲出了结果，他把刘罗锅演得活灵活现，有观众说：“从这部剧起，你再也不会看见一个满脸褶子还有演技的人当主角的剧爆火了。”

电视剧彻底捧红了李保田，但李保田并不满意。

为了商业更大化，这部原定二十多集的电视剧最终剪出了四十集。李保田想告片方注水，但同剧组的人劝他，业内规则就这样子。

电视上映后，收视率一路狂涨，李保田火遍了大江南北，李保田与张国立、王刚被称为“铁三角”。

电视剧《宰相刘罗锅》剧照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他们乘胜追击，联袂打造下一部作品时，李保田却公开表示“不会与他们再合作”，至于原因，只说“不是一路人”，此后绝口不提。

后来，当张国立在“皇帝专业户”，王刚在“和珅专业户”的“康庄大道”上一骑绝尘时，李保田却再也没演过刘罗锅。

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老演一个角色小心观众反胃，塑造一个成功的角色并不容易，但破坏却很容易。”

5

一直在寻求突破的李保田在57岁时再次迎来了事业的高潮。

2003年，由他担纲主演的《神医喜来乐》在央视创下了年度收视冠军的辉煌战绩，并包揽了飞天、金鹰等诸多中国电视剧评选大奖。

电视剧《神医喜来乐》剧照

悬壶济世、善良耿直的“神医”喜来乐，一生大起大落，运乖命蹇，却让人们见识了“遇事莫急心坦荡，处世不惊天地宽”的人生大智慧。

凭借教科书级的演技，李保田一举囊括了最具人气男演员奖、观众最喜爱的男演员奖等多项大奖。

电视剧《神医喜来乐》片段

大器晚成，却为霞满天，因此有人这样总结他对中国演艺事业的贡献：“没人敢否认，‘李保田’这三个字是时代的缩影，也是中国银幕形象的代表。”

尽管剧集很成功，但是较真的李保田依然没有满意，他与媒体说：“喜来乐注水，我被人涮了。”

最初这部剧只有20集，为了更大的商业价值，后来剧组决定拍25集，再后来制片人又扩展了30集，等到剪出来后，李保田发现剪到了35集。

李保田说：“原来这部剧可以做成近期电视剧中最好的一部，就这样给糟蹋了。”

< 《神医喜来乐》剧照 >

一年后，李保田参演了电视剧《钦差大臣》。

签合同时，李保田要求自己不仅是主演，还担任艺术总监，合同上写着，如果电视剧播出，需要李保田的同意。

李保田的朋友窦海军说：“李老师担任艺术总监就是为了保证作品的艺术质量，他从剧本创作到后期制作都亲力亲为，工作量大了事情多了，但他的片酬并没有增加，就是说打两份工挣一份钱。”

电视上映后，剧组没有告知李保田，擅自把30集的电视剧延长到了33集，在多家电视台播出，并发行VCD和DVD。

李保田发现电视剧被“注水”了三集，于是写了把剧组告上了法庭，索赔190万。剧组老板很生气，召开一场发布会，说：“李保田就是一个大戏霸。”

作为李保田的发言代表，窦海军反驳道：“胡说八道，无聊卑鄙！李老师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他很少出去，就是在家里看书，搞搞根雕，这场纠纷就是制片方多剪了3集，强行‘注水’，换了别人可能也就算了，但李老师就爱较这个真，可能像他这样的人现在有点不合时宜，但李保田就是李保田。”

为了争一口气，李保田说：“就算以后不拍戏，也无所谓。”

< 《铁嘴铜牙纪晓岚》剧照 >

事件引起了轩然大波，李保田和背后投资方的矛盾越闹越大，十多个影视公司一起聚在北京，声讨李保田。

剧组负责人说：“以后绝不会再和李保田合作，奉劝圈里的朋友都不要再用李保田。”

负责人抖出了李保田很多的“黑料”，说他任人唯亲，把自己的儿子和亲戚拉来演戏，有时候一分钟的戏要拍八小时，是个典型的戏霸。

剧组的人还说，李保田此举就是为了钱。

李彧跑出来替父亲喊冤：“父亲侠气很重，不在乎钱，从来不接广告，经他手推掉的广告就有2000万，根本不是为了钱打官司。”

不久后，李保田胜诉，剧组赔了一大笔钱。

由于李保田不出来澄清，“戏霸”的称号也随着官司传播出去，他遭受了影视公司的“联手封杀”，逐渐淡出娱乐圈。

与此同时，张国立和王刚联合张铁林拍了一部《铁嘴铜牙纪晓岚》，电视剧非常火热，三个人被称为新的“铁三角”。

有一次，主持人鲁豫问李保田：“戏霸这个称号，有可能让你跟别人相处的时候有很多的不愉快。”

李保田说：“所以我的合作伙伴基本都不长，我们为一个东西努力，挤他们压他们，就像挤牙膏。等这东西一成，他们出了名了，他们绝对离我而去，永远不会跟我再合作。”

6

被封杀之后，李保田拍戏少了，更多时候在家歇息画画与雕塑。他沉迷于此，有时候激情来了，十天半月不出门，把自己闷在家里一心画画。

他说：“不演电影时，雕塑（与画画）才是我的主业呢！”

自此后，李保田拍戏的频率下降到一年不到一部，偶尔出来露露脸，也是为了和自己的儿子合作。

2020年，李保田74岁，已经很长时间没出过作品，但中国电视金鹰奖依然为李保田颁发一个“终身成就奖”。

站在台前，李保田对台下的观众说："没有为大家服务的时候，我就躲在家里头一门心思画画，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继续像以往一样充满激情地为大家服务。"

领奖那天，有人说：“李保田就八个字：一生敬业，干净做人。”

< 李保田领奖现场 >

李保田平时喜欢画画，从小逼着李彧画画。但李彧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激情和创造力，画了很多年后，还是决定走上演员的道路。

李保田觉得他没有演员天赋，这让李彧觉得“和父亲在一起拍戏的日子就是炼狱”，他被朋友们叫做“最惨星二代”。

有一次，李彧想演一部“轰动”的电视剧，他找到李保田，请他加盟。李保田看了剧本，说这剧本写得实在太不扎实。

李彧不服，他跟李保田交代，这部剧的合同、定金都定了，总投资达300多万。为了这一笔巨资，他已经连房子、车子都抵押了，如果李保田不去，他自己要负法律责任。

李保田听了，只好赶紧去救火，他扬言：“拍完戏，就断绝父子关系。”

最终这一部戏赔了个精光，不仅没引起轰动，连卖也没卖出去。即便如此，李彧还是觉得不服气。

直到有一天，李彧无意间翻到了李保田的剧本，他愣住了，剧本上，每一句台词的间隙都写满了注释，上面是李保田对角色的理解和看法。

看完之后，李彧说：“我感到很羞愧。”

他再也不觉得当演员是一件简单的事，于是暂停了去剧组演戏，转头去考李保田的母校中戏，进修演技去了。

< 《丑角爸爸》 剧照>

2010年，为了纪念父亲，李保田少见地主演了一部电视《丑角爸爸》，他说：“我完成的‘丑角爸爸’这个形象，是向我父亲还一个愿，我曾经那么不理解他。”

这一年，李彧也已经成家立业，跟着李保田在剧组里拍摄。

每一次，李彧和李保田搭戏，都提前把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再对着镜子练习好几天。可每次一开拍，稍有不慎，李彧总还是会被李保田不留情面地臭骂。

在拍一场对酒戏的时候，李彧喝了酒，面对李保田突然紧张了，整个人放松下来，把一个支支吾吾的结巴的感觉演上来了。

对完戏，李保田觉得李彧感觉对了。李保田说：“我从来不说李彧表现不错，到了去年，儿子打动了我。”

观众们对李彧的表演很认可，觉得他把一个台下结巴、台上口齿伶俐的小角色演得很出色，面对大家的夸赞，李彧说：“这都要感谢我的父亲，是他教育我要干一行爱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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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遇见荠麦青青/往事叉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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