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22 知北游
知北游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 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 水之南,登狐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不得问,反于帝 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 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 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 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 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伪 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 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 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 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 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 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 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 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 黄帝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 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 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 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 ;天下莫不沈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 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 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 犊而无求其故。”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 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 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 ;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 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 。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 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窨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 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 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 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 此者,四肢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 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 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 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 。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噫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 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 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 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 ;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 。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 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 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 ?”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 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 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 。尝相与游乎无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 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 去而来不知其所止。吾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 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 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 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奓 户而入,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谩诞,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 夫!”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 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 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 :“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 、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 ,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 :“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仰而叹 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 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 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 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 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 状貌:窨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 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 有矣,何从至此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 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 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 孰不资焉!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 。”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 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 神者求邪!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孙子可乎?”冉求未 对。仲尼曰:“已矣,末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 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 ,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 是者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 回敢问其游。”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 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 。狶韦氏之囿,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 墨者师,故以是非相赍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 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 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 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 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 知之,所知则浅矣!”
【译文】
知向北到玄水边游玩,登上隐弅山丘,恰巧在那里碰到了无为谓。知对无为谓说:“我有个问题问你,怎样思考才能认识大道?如何居处如何行事才能持守大道?以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能够获得大道?”问了三次,无为谓都不回答。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
知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就返回到白水的南面,登上狐阕山丘,在那里他看见了狂屈,知又把三个问题来问狂屈,狂屈说:“噢!我知道,这就告诉你。”正想说的时候,却忘记了要说的话。
知没有得到回答,又返回帝宫,见到黄帝又问及那三个问题,黄帝说:“无思无虑才能认识大道,无定处不行事才能持守大道,无需任何途径和方法就能获得大道。”
知问黄帝说:“我和你都知道这些,无为谓和狂屈却不知道,我们双方谁对呢?”
黄帝说:“那个无为谓是完全的对,狂屈接近于正确,我和你终究和道不接近,知道的人不谈论道,谈论道的人并不懂得道,所以,圣人推行放弃言说的教化。道是不能获取的,德是不能达到的,仁可以去施行,义可以损弃,礼是相互欺骗的。所以说:‘失去道而后才有德,失去德而后才有仁,失去仁而后才有义,失去义而后才有礼。’礼只是道的华丽外表,而它也正是祸乱的开始,所以说:‘追求大道的人不是要天天学习,而是要天天减损,减损了再减损,一直达到无为的境界,达到无为的境界之后,才能够做什么都合乎自然。’现在我们面对着一个有形的世界,要想在精神上返回这个世界的虚无的本质,难道不是太难了吗!如果说还有谁能够做到那就只有得道的至人!”
“从道的观点来看,生和死是同一类事物,从气一元论出发,死作为生的开始也就是从气开始,谁能够懂得这里面的大道理啊!人的生命只不过是气的一种聚合方式。气聚到一起就得到了生命,气一散开人就死了。如果死生是同类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我们还有什么值的担心的呢!所以说,万物实际上是一体的。人们把自己认为美好的东西称为神奇,而把自己厌恶的东西称之为臭腐。臭腐可转化为神奇,神奇也可以转化臭腐,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处在一个不断的转化过程中啊。所以说:‘贯通天下的只是一气罢了。’因而圣人重视这个‘一’。”
知对黄帝说:“我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回答我,不是不回答,而是不知道要回答;我问狂屈,狂屈想告诉我却终究没有告诉我,其实他不是不想告诉我,而是话到嘴边却把要说的给忘了;现在我问你,您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又说我们所说的都和大道不相近呢?”
黄帝说:“无为谓是个真正懂得大道的人,之所以这样讲,正是因为他的无知;狂屈接近于懂得大道,因为他忘记了自己所知的内容;我和你终究和道不相干,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我们都认为自己明白那不可知的大道。
狂屈听到了黄帝所说的话后,认为黄帝只能算是知言,还不能算是懂得大道。
天地有最大的美德,是沉默无言的,一年四季有明确的规律,然而它却从不议论,万物有它固定的道理,然而它却不加解释。圣人正是通过推究天地的美德而知晓了万物生成的道理。所以,思想境界最高的人,只是模仿天象自然无为,大圣人也从不要创造什么,如此说来他是通过观察天地大道而明白了这一切。
综合起来看,那神明般的大道是极其精微玄妙的,它参与了天地成物的无穷变化;有形的事物总是处于不断地产生和消亡的过程之中,不管它在形态上怎样作有序的变化,我们还是没有办法知道它的根本性质和最终原因;因为天地万物似乎是自古以来原来就如此这般地普遍存在着。四方上下的六合三维空间虽然如此地巨大,还是没有超出大道之外;秋毫虽小,仍然要靠道的作用才能形成自己的形体。天下万事万物无不在升降往来地变化着,但作为整体它却永远是生机勃勃的,不会因固定而衰变;暑往寒来,四时运行,它们都有自己固定的自然秩序;大道虽然无形无象,看起来好像并不存在,实际上却是根本性的存在,只不过它是通过时间性的自然有序的变化来表现自己,它没有形状,因而显得神妙莫测,万事万物都因为它的畜养而存在,但却一概地不自知。我们把大道的这种存在性称为“根本性的存在”,人们可以通过观察天地万物运动变化来证明这种存在。
啮缺问道于被衣,被衣说:“你要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线,天然之和气就会前来;收敛你的智慧,专一你的思虑,神明就会来居留你心;德将表现你之美好,道将留在你的身上。你无知而直视的样子就像初生的小牛犊,你不要去追究事物的缘由。”话未说完,啮缺已经睡着了。被衣特别高兴,一边走一边唱歌而去,还说:“形体如同枯骨,心如同死灰,真正纯实之知,不坚持故见,懵懂暗昧,没有思想,不能和他计议谋划,他是个什么样人啊!”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和拥有吗?”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非我所有,归谁所有呢?”回答说:“是天地寄托给你一个形体;生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和气;性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顺应自然之属性;子孙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繁衍子孙的能力。所以行时不知往哪里去,住时不知持守什么,吃东西不知味道。这一切都受强健运动之气所支配,又怎么能获得和拥有呢!”
孔子问老聃说:“今天悠闲自在,请问,至道是什么?”
老聃说:“你要先进行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洗涤你的精神,打破你的成见。道是深远莫测而难以言说的呀!我努力为你说个大概的轮廓吧。
明亮的东西产生于昏暗,具有形体的东西产生于无形,精神产生于道,形质产生于精微之气。万物全都凭借形体而诞生,所以,具有九个孔窍的动物是胎生的,具有八个孔窍的动物是卵生的。它的来临没有踪迹,它的离去没有边界,不知从哪儿进出、在哪儿停留,通向广阔无垠的四面八方。遵循这个道,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目灵敏,运用心思不会劳顿,顺应外物不拘定规。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运行,万物不得不昌盛,这就是道啊!
“况且,博学的人不一定能认识到大道,善辩的人也不一定称得上有智慧,所以圣人放弃博学和好辩。因为只有那个想增加也无法增加,想减少也不能减少的大道,才是圣人之所乐于坚守的。大道深奥啊,就像大海;大道巍峨啊,终而复始地运行不息,运用它计量万物不会感到不够用。所以,君子们所遵行的道,怎么能外于这样的大道呢?万物都往大道那里索取,大道也不会匮乏,这就是道啊!
“中原之国有这样的人,既不偏于阴,也不偏于阳,他们居住在天地之间,只能姑且把他称作人,但他早晚要返回他本根去,从本始观察,所谓生,不过是气聚集的而已。虽然有长寿和夭折,又有多少呢?差别只是片刻之间的一种说法,怎么能够用它来判断尧和桀的是非?瓜果之类的各有自己之所以存在的根据,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复杂,但只要按年龄排列,也还是可以形成社会生活秩序的。圣人碰到此类的事件并不逃避,可过去了也不留恋,能够调和顺应的事,便是德的范畴;偶然撞上而又不得不应付的一切,都属于道的范畴。帝王兴起的道理也都在这里了。
“人生活在天地之间的时日,如同白驹过隙一样短暂,刹那而已,生长啊兴起,无不由道而生发出来;变化啊消逝,也无不消亡于道体之中。已经变化生出的,又变化而死去,生命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人类为其亲人之死而伤悲。打开自然的枷锁吧,毁坏天然的桎梏,纷纭婉转。魂魄将往,身体也随之消亡;死亡就是最大的回归呀!从没有形体到有形体,又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常识并不是求道之人所努力追寻的,那是人人明白并共同讨论的话题,那些达于道境的人并不爱议论,爱议论的人也就并没有达到道境。用聪明才智去追求大道恰恰遇不上大道,要想体悟大道,善辩不如沉默。道是不能闻知的,所以闻听不如不听,懂得这些就叫‘大得’。”
东郭子问这庄子说:“所谓‘道’,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说:“一定要指出具体的地方才行。”庄子说:“在蝼蛄蚂蚁之中。”问说:“为什么在这么卑下的地方呀?”回答说:“在稊稗里面。”问说:“怎么更卑下了呢?”回答说:“在砖头瓦片中。”问说:“怎么越说越不着边际了?”回答说:“在屎尿中。”东郭子再也不出声了。
庄子说:“先生提问题的方法,本来就没有触及问题的实质。就好像叫获的市场官正问他的助手,如何通过踩猪腿来检验猪的肥瘦一样,我只能告诉你,越往下踩越看得清楚。你不能要求我来证实‘道’在哪个事物上,因为所有的物都在道中,都逃不出去。最高的道是这样,所有抽象的概念都是这样的。就好像周、遍、咸这三个词不可一样,名不同而实相同,它们所指称的事实都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想象着一起去游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道是综合起来讲的,所以它不会穷尽!再想象着我们一起顺应自然而什么也不做,你的感觉是淡漠而宁静,寂寞而清虚!道可以调和你的心情而使你的心灵得到安宁和闲适,我的心就常常处于虚无寂寥之中,本来就没有要去的目的地,所以就总是在无意中心动,顺应自然,到了哪里算哪里。我们来来往往地忙着,并不知道哪里是止境,我们往而又来却并不能知道人生的归宿。我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广漠空虚的道境中,即使是有大智慧的人来到这里也弄不明白它的边际。道作为创生万物者,它和物之间是没有界限的,而物与物之间是有分界的,这就是物与物之间的界限。我用没有分界的道来对待有分界的物,就像你用对于有形之物的认识来要求我回答一个没有边界的道一样。人们平常所说的盈虚衰杀之类,都是对于有形之物而言的,这种盈虚并不是道的盈虚,这种衰杀也不是道的衰杀,人们所说的本末也不是道的本末,人们所说的积散也并不是道的积散。”
妸荷甘与神农一同跟着老龙吉学习。神农凭靠小几,关起门昼寝。中午时候间荷甘推门而入说:“老龙死了!”神农凭几抱持手杖立起,嘭的一声放下手杖笑着说:“先生知道我孤陋寡闻怠慢荒唐,所以弃我而死。完了,先生没有留下启发我的至言而死去了!”弇堈吊听后说:“与道相合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之人。现在他对于大道,连秋毫末端万分之一都未得到,还知道怀藏其至言而死去,又何况那些与道相合的人呐!道看起来无形,听起来无声,人们对它的种种议论,叫做暗昧不明,他们所论述之道并不是真道。”
于是泰清问无穷说:“您知道道吗?”无穷说:“我不知。”又问于无为,无为说:“我知道道。”又问:“您所知之道,也有什么道理规律吗?”回答说:“有。”又问:“它的道理规律是什么?”无为说:“我知之道可处富贵,可处贫贱,可以收敛,可以分散,这就是我所知之道的道理规律。”泰清把这话来问无始,说:“如果是这样,则无穷之不知道与无为之知道,究竟谁是谁非呢?”无始说:“不知是对道知之甚深,知是对道所知极浅;不知是内心悟道,知是只了解一点道的外在形式。”于是泰清仰天而叹说:“不知就是知吗?知就是不知吗?谁能知道不用名言相状表述之知是什么?”无始说:“道不可闻知,所闻知的都不是道;道不可见,所见者都不是道;道不可言说,被言说出来的都不是道。需知创生有形万物的东西是无形的呀!道与它的名是不相应的。”无始说:“有人问道而给予应答的,就是不知道;就是那个问道之人,也是没听说过道。道是不能问的,有问也不应回答。本不可问又要问,这种问是空的;本不应回答而回答,这种回答是没有内容的。以没有真实内容的回答去对空问,如果这样,对外不能观察宇宙之无限,对内不能了解道之根本。因此他不能超越有形之界域,不能逍遥于广漠之虚空。”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你到底是有呢?还是没有呢?”
无有没有回答。
光曜没有得到无有回答,就仔细观察无有形貌,他一副隐晦空寂的样子,整天看他也看不见,整天听他也听不到,想摸他一摸,却怎么也摸不着。
光曜于是感叹道:“他真是达到极致了,谁能达到这样高的境界啊!像我,只说能达到了不能听也不能触摸,却未能达到一无所有的无无之境啊。如果能超越了有和无的境界,哪里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呢?”
楚国的大司马有一位造剑的人,已经八十岁了,造出的剑仍然锋利无比,光芒四射。
大司马说:“你是纯粹技艺高呢,还是有什么别的道行?”
铸剑人回答说:“我是个有所持守的人,我从二十岁时就开始喜爱上造剑这一行了,从此之后就对别的事物视而不见,不是和剑有关的事情看都不看一眼。我这种造剑的技艺之所以有所用,完全得益于我平时对于与剑无关的事不加理睬的专注上面,因此能长期受到重用。我因用心于铸剑而不用心在别的地方就能如此有用,何况那些对所有的事物都无所用心的求道者呢?达到至道境界的人,好像是一无所用,实际上是万事万物都要借助于他呀!”
冉求问孔子说:“没有天地以前情形是怎样的呢?”
孔子说:“古代和现代是一样的。”
冉求觉得答非所问,就不想再问而退了下去。
第二天,冉求又来找孔子,说:“昨天我问的问题是:‘没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却回答说:‘可以。古代和今天是一样的。’昨天我还明白,今天我又糊涂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用心领悟了它;今天又糊涂,那是你又想通过外界的有形事物来寻求验证。没有古也没有今,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如果说以前从来没有子孙,今天突然就有了子孙,这样讲得通吗?”
冉求没有回答。孔子说:“不用胡思乱想就对了,也不会乱问了!不是因有了的新生者才产生了死亡,也不是因为有了死亡就会让死者死而复生。难道死亡和新生是相互依赖的吗?难道可能有什么先于天地就生成的事物吗?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一定不是物自身,被创生的事物不可能先于生成它的事物,天地是最大之物,你还要在它之上找一个生成物,这就是你所提问题的根结。如果你不断地在生物者前面寻找新生物者,那是永无答案的。圣人热爱人类,也是没有止境的,那也是从这个自然之理中受到的启发。只是爱就是了,不用问为什么。”
颜渊问孔子:“我曾经听老师说:‘不要有所送,不要有所迎。’请问如何才能使精神出入自如。”
孔子说:“古时候的人,处形随物变化而内心安然不动,现今的人内心游移不定却又沉溺于身外之物而不能随物应化。能随物应化的,一定是内心有信守而不见风使舵的人。这样的人,不管环境变化还是不变化,都能安时处顺,顺其自然,不加增益。“
狶韦氏的园林,黄帝的园圃,虞舜的宫殿,汤武的宫室,游玩居住的地方越来越狭小而道德也越来越低下。即使被称之为君子的人,一旦他们以儒墨为师而陷入是非之中,也不得不相互攻击,何况现在的普通人呢!圣人与物相处而不伤害物。不伤害物的人,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人相交往。山林啊,平原啊,都能使我欣然快乐!快乐还没有完,悲哀就又接着来了,悲哀与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抗拒,它们要离我而去,我也不能阻拦。多么可悲呀,世人只不过是为外物所带来的悲哀与欢乐所提供的旅馆罢了!他们只知自己所遭遇到的,却不知道自己还有很多艰难险阻是他所从来不曾遭遇到的;人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却不能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本来就是人所不能避免的。有些人非要强求人所不能免的,岂不是十分的可悲么?大道之言不用言说,最好的做法是有所不为。想要让人们认识统一起来,那实在是既浅陋又无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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