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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张浅潜现场 1997》

颜峻 好人神棍 2021-05-13


以前一直没想过这张唱片能出版,直到有一天张浅潜在大街上喊住我,打招呼。我想,巧啊。当天就介绍她和神棍认识,然后,这件事很快就定了。

这批录音来自一盒磁带,是1997年做《北京新声》的时候,浅潜给欧宁的现场录音,欧宁又给了我。这些年来我听了很多遍,有时候也在家招待朋友听。说来也神奇,它从没有把我们拉回怀旧之中,它独立于那个倒叙的时间之外,每次听,都尝到一些新的东西。确切地说,就是它一直在唤起新的理解,然后也就导致了新的感知。

我现在不是一个乐评人,也不懂得用“音乐”的方法去谈论“音乐”。应该说,从第一次认识浅潜,看了她的现场,听了她许多的小样之后,某些东西就一直在刺激着我。或者说和我自身的某些东西呼应。后来我自己做创作,也和这种刺激有关。一年一年,那盒磁带,一直是种滋养。

浅潜的音乐里有一种快。我不知道那是兴奋,是焦急,还是恍惚,仅仅以现象而论的话,那就仅仅是快。那不像是人们熟悉的“民谣”,常常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的第一人称讲述者,要么就是安慰者,或者原地跺着脚的控诉者。不是,她没有那么稳的拍子,她也不在意平衡和对称,即便从来都是坐着弹琴、唱歌,她也总像是在飞。爱因斯坦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低处的人当然会觉得她快,可是对她来说,那也只是日常。

所谓和土地的联系,在浅潜这里,就是以天空为背景的。她不断搬家,不断离开家,使家成为一种无所不在的离散。更不用说她有两个老家,一个在青海,一个在甘肃。那种混合的西北口音,让这个人变成了外地人,深圳的外地人,北京的外地人,然后,经过多年迁徙,偶尔回到老家,又带着更浓的外地人的气息。这种不稳定让她的歌不断起伏,嗓音变粗、变细,变成假声,变成说话,这全都是真身。异质取代了本质,或者说,她说明一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本质。

她的歌就是杂质的歌,那里面有欲望和矛盾,有时候会很尖锐。有些地方,像是《游吟者》的假嗓,开大音量听,耳朵会受到冲击,那声音带着锃亮的回响,已经不是音符,而是噪音。可是唱歌的人并不在意,懵懵懂懂地已经转向了睡梦般的低吟。那些梦里面也有快速流动的悲伤,像是年轻的动物的运动,和空气和其他的动物持续地摩擦、撞击,因为不能驻足于任何一个时刻,而混杂着的悲伤。

说到梦,那大概是脑神经上多余的电信号,它们组织起来,传递下去,也激活了更多的电子。从这个意义上,我愿意说所有的梦都是电子羊。浅潜为了她的梦的深度,使用了大剂量的混响效果,就像是曾经炙手可热的保加利亚国家广电女声合唱团在 4ad 出的那套录音,那是真正的科技音乐,有着大自然中从未存在过的混响。科技提炼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大自然和身体和土地,也就给了杂质一个去处。

嗯,杂质是不接受安慰的,张浅潜也不安慰任何人,她是过量的高音。她不屈服于乡愁,也不研究和声学。杂质以激进的方式向高处涌现,表现为泛音、高频、白亮的混响、气或者汽,以及她就是不肯去抚弄低音。这番景象的极远处,有红白喜事的唢呐、雅乐、冰冷的 mel lyman 和夏天成片的知了,这不是一组统一的意象,它们更像是若干个极点,散落各方,诱惑着这个高度组织化的世界。

这是1997年的张浅潜,一个人,一把吉他。那时候她还没有和电声乐队合作,也没有往歌里加电子乐。但是她已经很电子了,而且足够陌生了,当然,也许这种看法只是我的偏见吧。我也特别喜欢这批录音的品质,包括嘶嘶的磁带底噪,包括非常大的动态(有时候声音小到快要睡着,有时候又突然高到伤耳朵),也包括她的忘词和嘟囔和即兴发挥,尤其是过量的高音。怎么说呢,这种激进并不符合行业标准,但我觉得这不是不专业,而是生命的不规则。对自由的欲望一直在那盒磁带里,让人觉得自己还能走得更远,去往更多的维度。

我说的可能是错的,我也不想代表别人说话。在这里我作为一个听众,感谢神棍让它问世。感谢浅潜在1997年12月25号写来的信,她说:“……一起进步,温暖彼此的世界。”也感谢即将开始听、使它丰富和传递下去的各位。

 

颜峻

2021.4.9


张浅潜「 张浅潜现场 1997 」

出品:神棍

编号:SG-004

词/曲/唱:张浅潜

视觉设计:Yooowen

封面作品:马秋莎《沃德兰》综合材料 2016

2021.07 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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