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死金德强的超限站原来这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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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车司机金德强之死，大概是最近最震撼人心灵的新闻事件，面对无理处罚他选择用自杀的方式，试图去唤醒社会对卡友困境的关注，这是他蝼蚁一样的人生中，做出的最后一次抗争。
关于金德强之死的死因，我之前写过一篇文章（点击此处阅读），综合这两天卡友们在接受采访时的表态，以及自媒体上的控诉，基本上可以说，我对地方治超站如何扭曲和利用《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来创造“罚款财政”，解读和分析是最到位的。
我们仔细研究一下《道路运输车辆动态监督管理办法》，就会发现，其实很多时候，执法部门动辄处罚司机2000元的做法，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根据管理办法的规定，如果卫星定位装置出现故障，先是要求司机责令改正，如果遇到强硬的犟驴，才能处以800元罚款。
而什么样的司机，会被处以20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的罚款呢？
属于“有破坏卫星定位装置以及恶意人为干扰、屏蔽卫星定位装置信号的，以及伪造、篡改、删除车辆动态监控数据的行为”，就像刑法中的罪责刑相适应的原则，一个人是否应该重罚，应该结合他的主观恶意和情节来定。这第三档的重罚，主要是针对那些蓄意破坏装置，并且具有高智商特征的恶意逃避监管行为。
从主观动机上说，这么严苛地惩罚，从人的正常思维来推导，司机成为主动破坏定位系统元凶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另外什么干扰、屏蔽、伪造、篡改、删除，这一类的动词，是整体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大货车司机群体的普遍行为模式嘛？能干出这种事儿的，拉什么活儿啊，干黑客好不好？
根据司机群体的反馈，目前是只要系统掉线了，那司机基本上就难逃2000元的罚款，执法部门一般不会看你是否过错，直接认定为恶意，这属于典型的顶格处罚。
有人说那不是还有5000元那个最高额度吗，那才叫顶格处罚。我想说的是，一个人要犯了多大的罪过，才能因为定位系统掉线，生生被罚掉5000元钱，就快赶上刑事犯罪的惩罚了。有6亿中国人人均收入不过1000元，对于大货车这个群体，5000元意味着什么，将心比心用良知就能感知得到。
为什么一般会罚2000元，而不是5000元呢，其实就是让你无话可说，隐含着就这样，还是执法人员手下留情的逻辑，不顶格5000块钱收拾你，已经是法外开恩。
回到具体的金德强自杀一事中，当事人从唐山装货出发，到丰润治超站时，不到30公里，他没有足够的动机和必要去做破坏、干扰、屏蔽、伪造、篡改、删除等一系列行为，其实对于金德强本人，按照监督管理办法，这类没法界定动机和主观行为的系统掉线，只能疑罪从无，充其量责令其改正，或者对方态度不端正，罚800块钱就可以了，怎么都不至于上升到2000元罚款的高度。
金德强就是被治超站逼死的，之前他也经历过数次这种处罚，而这一次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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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件再明白不过的，是非曲直和责任关系明确的违规处罚导致的极端事件，而在唐山当地组织的联合调查组调查报告显示，金德强之死与治超站的工作人员无关。
调查报告全文如下：
4月5日，金德强驾驶货车进入丰润区姜家营治超站岗亭接受路警联合检查。执法人员发现该货车北斗定位系统未在线运行，涉嫌违反道路运输有关法规，将车辆引导至治超站院内暂停，并告知金德强到治超站证照室接受进一步核查。金德强没有立即到证照室接受核查，而是自行离开现场。后经调查发现，其到附近供销社购买农药，返回治超站到证照室窗口咨询违法行为处罚标准。工作人员根据《河北省道路运输条例》规定，告诉其类似违法案例查实后罚款2000元。咨询期间，尚未实施处罚行为，双方无过激言行，也没有发生言语和肢体冲突。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其从裤子口袋内掏出事先购买的农药快速喝下。证照室工作人员发现金德强喝下的不明液体是农药后，报警并拨打120急救电话。在场人员将其送往医院，经医院抢救，救治无效去世。结合医院临床检验诊断，公安机关认定金德强系服用大剂量“敌草快”农药自杀身亡，家属对此无异议。
这是极其滑稽的一篇调查报告，完美撇清了执法工作人员的所有责任，根据报告描述，执法人员只是让金德强接受核查，并未做出任何处罚的意思表示，当事人就跑到附近供销社买农药，在得知可能被处罚2000元后，就喝药自杀了。
事实上，金德强在微信群里的遗书，明确地表达出他遭遇了2000块罚款的事实，而且是一定进行了第一波沟通，而对方坚决处罚，不交罚款是没法离开超限站的。如果像报告里所示，执法工作人员连处不处罚都没做出，金德强就跑去买农药了，这很显然是故意找茬，被变相描述成了一个刁民的形象，这是对当事人的污名化行为。
按照金德强儿子反映，金德强当时买了剧毒农药“敌草快”，回到检查站问能不能变通一下，不要罚这么多，执法人员不为所动，现场也没有人阻拦他喝药，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此被抹掉。
这就是家属无异议？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之一，而不是什么“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其从裤子口袋内掏出事先购买的农药快速喝下。
所谓的行政处罚，一般要被追责，就在于一定是做出了具体处罚，给当事人增加了具体的负担，而这份报告在极力淡化执法人员的过错，可以说就没有过错，如果有错也是金德强的错。
金德强和执法人员，一定有一方撒谎了，而我选择相信金德强，没有什么比用死亡这种方式，更能坚定地证明自己清白的方式。
敢情这金德强是被执法人员的威严吓死的，说轻一点属于碰瓷行为，寻衅滋事未果，说重一点叫畏罪自杀，总之是自寻死路，与他人无关。
按照调查组的报告逻辑，金德强这幸亏是死了，如果不死还要被追究法律责任的，至少定一个扰乱执法现场的罪过是没问题的，是可以这样理解吧。
既然与他人无关，我想相关涉事人员，就可以回家睡一个安稳觉了，他们不但不会被追责，还可能出现在年底的工作表彰大会上呢，是可以这样理解吧。
河北这个地方，情况太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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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财新记者的报道，唐山市丰润区姜家营联合治理治超站，从2019年设立以来，对于司机群体也好，还是当地居民也罢，都是民怨沸腾。
随便摘录几段（土红颜色标注部分），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我们经常在这过，也听说了金德强的事。”一位唐山本地司机向财新记者介绍了丰润当地的交通执法流程，“他们经常会开一个路政的面包车，在路上跟着你的车，有人用手机拍摄。我们一般都在路上正常跑，比如你车拉沙子肯定会滴一点水。或者有时候路上路况不好，一个大坑接着一个大坑的，卡车颠簸肯定会掉东西。他们拍照取证之后，就在路上把你拦停。然后有一个人上你车，在他们的带领下去检查站停车场，不交完罚款不许把车开走。”
财新记者采访了当地多位司机，他们表示，现在卡车超载的情况较少，被扣车罚款多因为苫布破了一个小洞、因车辆轻微飘洒被认定环保问题，也有与金德强类似的北斗掉线问题。据介绍，此类问题，当地的治超站均是先被扣车的模式，罚单大多在2000至5000元之间。
一位唐山本地的马姓司机向财新记者回忆了在丰润区另一检查站因北斗掉线被罚款的经历。他表示，当时其空车在路上行驶，并不知道自己车辆定位记录仪掉线，对向车道有一辆路政车经过，“我当时还是空车。以为没啥事，估计是他们输入我的车牌号查询了，发现我北斗不在线，就掉头追我。然后带我去停车场把车扣下，当时扣了两天。最后被罚2000元。”
这三段说的是，为了“罚款财政”的创收，当地的执法人员有多么用力，能罚款一定罚款，不能罚款，创造机会也要罚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罚款机会。
在河北新闻网的阳光理政平台上，也有司机反映类似执法不规范问题。该司机表示，2020年5月7号，其邯郸大货车苫布盖的严实，门缝喷着泡沫胶，漏了一点货物。“说抛洒严重罚款5000元，说5000起步，咨询唐山市交通局说2000起步。丰润区交通执法大队把车扣到丰润区金辉停车场以后，执法大队人员就走了，让通过停车场解决，停车厂指定坐门口黑出租车到安唐治超站（即姜家营联合治超站），20公里路收费300元，到了安唐治超站黑出租车说地方不对，然后又找了个黑车让去破寺治超站，10公里路收费200元。现在行政执法大队人也找不到，治超站也不管。”
执法大队和停车场，以及黑车司机，都能形成一个利益链条，卡车司机在这个链条中，被抽筋剥皮喝血，难怪金德强死前，只有6000块存款。
多位受访卡车司机表示，在当地，先扣车再罚款是实际操作的程序。上述唐山本地司机表示：“你不交钱还能走了喽？他们就给开一个收据，有时候也不给开啥单子。有朋友说有一次直接微信转账交了罚款，连单子都不给。到这来了你还要啥手续呀，能够少花点就认了。钱给他们，至于钱到哪了，咱们就不知道了。”
“现在养车根本就不挣钱，现在罚这么多钱。师傅们跑一趟，老板就落下100到200块钱。”在姜家营做苫布生意的冀姓店主告诉财新记者，现在运费低还遭遇罚款，过路的师傅们说起的时候，有的都掉眼泪。因为罚的太厉害，还有司机在姜家营附近绕道走，宁愿多出一点过路费，也强过被罚款。
因为当地的执法太过威猛，吓得卡友们绕道走，宁可多花过路费，也要躲过这些瘟神。
在这里多说一句，之前看视频号上有个卡友大哥，说起金德强的事情，忍不住潸然泪下，我们都知道“罚款财政”在各地都存在，但是像河北这个治超站这么黑的，是非常罕见的。他还表扬了辽宁的一处治超站，说人家只是帮助检查是否掉线，经常只是批评教育就放行了，没有这么心狠手辣的。
连东北的治超站都不如，河北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财新的这篇报道中，结尾是最绝的——
金德强的大哥、儿子也是卡车司机。一位金德强的家属告诉财新记者，在唐山期间，金德强家属们也曾向相关政府人员谈到了查车乱象。
“当时我当着泊头市的一位官员的面直接说:’金德强服毒自杀后，为什么卡友们呼声这么大？都是被逼的。执法部门到处乱罚款。’这位官员说：‘你说的不能那么绝对。’我说：‘你们领导可以随时查，我带你们去，让你们看看。’然后他们就在笑。”
他们在笑唉，他们在笑什么呢？
河北这个地方，何止是复杂，太魔幻现实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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