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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木|父辈的信仰

2016-10-15 西木 一只烟斗

80年前的中国正处在一个风雨飘渺、命贱如草的时代。蹒跚于贫困与疾病的大众,除了要面临外邦的欺凌,还要躲避军阀的肆虐。在这个时代中,活下来已成了一个奢侈的想法,更遑论是有意义的活着?然而,或许正是生命的艰难,才让思考它的意义变得更加理所当然。因此,我们看到在那贫瘠多难的土地上,依然行走着对理想,对信仰坚贞不渝的灵魂。

 

对于这样的信仰,我们不乏怀疑,这种怀疑是来自于所处时代的信仰缺失,也来自于对父辈们的“漠不关心”。在我的意识中,信仰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信条,它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变化的,更何况父辈们穷其一生所恪守的信仰,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虚无缥缈。我们不禁要问,信仰还可信吗?

 

陈丹燕的《莲生与阿玉—关于信仰的事》这本书或许能够给出答案,这是一本有关生死、宗教和信仰的书,也是探寻父辈在那个遥远而动荡的时代中,是如何承受生活的压迫,如何排解理想的焦虑,以及如何思考生命的终极意义的书。

 

阿玉与莲生是一对真挚的姐弟,他们终生相依。红色书生莲生,少小离家,从桂林走向延安,从事党的情报工后,因怕连累家里,他先后用过二十几个不同的化名,后来索性就叫自己“化名”,他的名字也从李莲生变成了陈化明(取“化名”的谐音)。一生未嫁的姑姑阿玉,早年为求生在老家苦苦挣扎,中年以后离开故乡,随弟弟一家先后在北京、上海等地生活。阿玉到老年都长着一张安静、纯净的脸,从来没有人知道她如何不断适应自己人生际遇的变化。

 

两位父辈的坎坷一生,也是寻找信仰,护卫信仰的一生。

 

1932年,莲生13岁,他快乐的童年戛然而止,他的母亲突然去世,父亲为了躲债去了外地,家中只剩下18岁的姐姐和9个月大的弟弟。家庭的变故让莲生幼小的心灵,开始体会到了尘世的伪善和艰险,对穷愁困顿变得特别的敏感和苦闷。

 

为了养家,莲生带着这份敏感和苦闷踏上了社会,他先后做过照相馆、线毯家具工厂的学徒,又做过一家银行的杂役。这些身份卑贱,常被盘剥的工作,让莲生对被剥削有了切身体会。特别是在银行当杂役,他对社会有了更多的接触。在这里,他看到了卑躬屈膝的可耻,也看到了“穷得硬”的可敬;看到了社会的腐烂,也到了人的生而不平等。

 

也就是在这时,莲生听说了共产党,听说了红军,因了自己的遭遇,他对此有了一种朦胧而浅薄的向往,因为这时他参加红军的目的,仅仅是想报复一下银行,把库房里的钱分给与他一样的穷人。

 

信仰的形成要在莲生重归学校以后,这个时候,莲生又了接触更多书本的机会,他在不断低阅读中,开始思索“人生应当为何”的问题,也开始对以往的思想有了分析和扬弃。在一些进步书籍,像《西行漫记》《中国向哪里去》《大众哲学》和《生活》杂志等等地熏陶下,莲生开始有了崇敬共产党的倾向。


此后,他受广西师专(广西大学)地下党的影响,参加了“反对帝国主义反对法西斯主义大同盟”,再后来他又加入了共产党。从此,莲生将自己投身到了“一个高尚的集体和伟大的事业”中(莲生语),他终于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并紧紧地抓住了它。

 

晚年的莲生在日记中这样描述他的信仰:“入党誓言必须终生履行,如何丰富自己,提高自己,使自己真正成为坚定不移、不折不挠的战士,是我一辈子的功课。我决心今后要不断地寻求各种各样的磨练,我知道,一块铁,必须经过千锤百炼,方能成为坚强的钢。我是一块铁,而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则是一块钢。”

 

事实上,从莲生少年时代找到了信仰那时起,他始终为自己能一生坚持它自豪。即便是在那些最不需要信仰,对信仰破坏最严重的年代,比如“整风运动”、“文化大革命”,他也始终护卫着它。暮年的莲生住在医院,依然坚守着这份信仰,他与其他老人一同组织讨论小组,讨论中国和世界的形式,讨论时事政治和党内文件。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人,共产主义理想信仰深入骨髓,现在年龄大了,但共产党人的党性不能丢,虽不能与时俱进,但也不能落后太远,忧国忧民忧党之心不能改变,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不能改变。”

可以看出,信仰改变了莲生的一生。

 

阿玉没有明确的信仰,她也许信过佛,因为18岁前随母亲吃斋。但当虔诚的母亲暴死之后,她便对那都是泥塑的佛陀失去了信心。母亲的悲惨境遇加上外婆的“经验”传授,让年轻的阿玉逃离了虚妄的信仰。在她的意识里,没有莲生那样的高尚追求,更加没有济世救民的理想升华,她有的就是如何养活自己,养活她的弟弟。可以说,她的信仰就是生命的延续。

 

然而,缺失信仰的阿玉却一辈子都恪守了“单身主义”,这不是从书本中获得的教义,而是残酷的现实和生活逼迫她“守身如玉”了一辈子。可是,在生命结束前,阿玉陷入到“缺失信仰”的危机中,在面对死亡时,她没有了力量的来源,也没有了灵魂的依托。她只好将“生”的希望全部寄托于那些她为之付出心血的孩子身上。或许,在她看来,他们就是她的信仰。

 

由此看来,真正的信仰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信条,是植根于灵魂深处的元素。有信仰的莲生与无明确信仰的阿玉的晚年遭遇,让我对此有了更为明确的认识。其实,当我们在聚会时叹息当代的信仰缺失时,我们应该认识到,不管你信与不信,信仰的本体都在那里,缺失的不是信仰本身,而是我们对信仰的找寻和恪守。

 

我怀着沉重而温馨的心情读完了这本书,当中的历史与现实的交织,让我心生出一种穿越后的真实感。据说,这种虚实结合的写作方式正是陈丹燕的特色,而我尤其喜欢她那带有温度感的文字叙述,即幸福又大方。

 

于是,我了解到,2010年的清明,52岁的陈丹燕第一次踏上故乡平乐的土地,追随父亲莲生、姑姑阿玉的足迹,在陌生却又息息相通的故乡开始寻根之旅。在平乐的街头,她突然感到自己几十年来一直依赖的姑姑和父亲,也曾是和她一样的孩童,也有要依赖的亲人,因此父亲和姑姑在她的书中,就成了“莲生”和“阿玉”。

 

一本关于父辈,也关于信仰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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