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韩国的电影，这是我们的现实
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让我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辩护人》。它带给我的不仅是感动，更多的是希望和坚持。
它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全斗焕依靠“军事叛乱”上台执政后，为镇压社会反抗，警方与检方联手，主动出击制造“国安法”案件，其中在釜山，就枉抓了几名办读书会的高中生，刑讯逼供之下，做成自证有罪的口供，呈堂审理。
本来，法院和检方已经与律师团队达成默契，将迅速审判结案。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一桩“铁案”硬给搅得漏洞百出。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搅局的这位宋佑硕律师，在釜山一向以不择手段赚钱而闻名。
电影前半段铺垫就是为了介绍宋佑硕的秉性，他不仅会赖账，只顾挣钱而不关心时事，他甚至还鄙视那些游行示威的人，骂他们是“吃饱了撑的”。他就像我们身边许多人一样，活得既勤奋又势利。这其实代表了很多身处极权社会的人的想法：既然不能改变，就过好自己的生活。
归根到底，他只是个认真面对生活的人，如同你我一样，是一个相信坚持努力就会有好日子的普通市民。这一次，他之所以厕身辩护团队，不是出于正义，而是因为早年他困顿时常去蹭饭的一家肉汤店老板娘的儿子朴镇宇，也卷入了此案。
7年前宋佑硕不止一次赖账，这个老板娘却从来没有计较过，不到付不出房租绝不会催债。说到底，她和宋律师一样，也是个朴素、善良的老百姓，以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从没想过和政治搭上边。但是，政治莫名其妙地自己撞了上来。
重情义的宋佑硕被迫接过这个烫手山芋，没有想过要当英雄，他只想着报恩，想着帮这个可怜的老板娘找回儿子。可是，当那种真正的丑行被他看到了，他被惊醒了，而良知一旦苏醒，愤怒就像山火一样不可遏止。
再说回电影里的这个案件，它是一个非常恶劣的案件，只是一群穷学生买不起书，相互交换而已，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安上罪名抓捕了，简直是杀良冒功行为。被抓的朴镇宇，只不过是个青涩的学生，怎么会和“赤色分子”扯上关系呢？但扭曲的社会如果能够理解的话还称得上扭曲吗？
于是，一个冤案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身边，这本身就是对像宋佑硕这样的普通人的威胁，因为谁也说不清自己会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缘故被抓进去，严刑拷打、被精神病、被死亡。
我觉得，真正促使他挺身而出，坚持辩护到底的，正是出于这样的恐惧。越是认真生活的人，就越是无法接受有一天自己辛苦积攒下的一切，会毫无缘由地转瞬消失。就像鸡看到身边即将被宰杀的同类也会瑟瑟发抖一样，宋佑硕看到朴镇宇的遭遇，很难不产生恐惧。
正如他回答助理的质问时所说：“想让我的孩子们不要生活在因这种荒唐的事踩刹车的时代。”此后，一系列庭审的遭遇一步步加强了宋佑硕的愤怒，最终将他这个犬儒推向了革命者这边。
这里，我们需要先了解一下电源的背景，韩国在1948年建国，基础就是民主体制。这一点很重要。其后，虽然多次出现反复，如李承晚恋栈修宪舞弊，朴正熙军事政变独裁，全斗焕镇压光州起义，等等，但在漫长的岁月里，韩国人从来没有停止过抗争，而且是公开的抗争。因为对于民主，他们是“守护”，这总要比“创立”容易得多，也更理直气壮得多：我们本来就有的东西，凭什么不还给我们？
因此，在影片中，律师还有当庭发言的机会而不会被直接关进监狱，外国记者还可以进入法庭旁听而不会事先被驱逐出境。试想一下，如果这种涉及“国安法”的案件根本就不公开审理呢？如果那个来自军队的中尉根本不出庭做正义的证明呢？还有，如果辩护人宋律师的儿子不仅仅是遭到威胁而是真的遇到了不幸呢？
所以，我们看到，在韩国，即使是在最为黑暗的军政府时期，法治的基本框架依然没有被摧毁，法律人士依然有空间为捍卫人权而拼搏，尽管这空间一度非常狭小。
说实在话，视死如归的勇气，真没有几个人具备。假如我们只有刚刚好的勇气，那么，就需要有尊重文明底线的敌人。再强一点或稍微蛮横一点的敌人，我们可能就崩溃了。
与宋律师一起工作的辩护小组头头曾苦口劝阻宋的真辩护，宋强调法律的尊严，头头马上顶了他一句：“现政权靠军事叛乱上台，本身就是违法的！”意思是，这个恶的大前提，我们都不敢反对，又何必在小处纠缠细节呢？
这种口吻是不是很熟悉？因为有更大的恶做遮羞布，我们许多人就可以放任自己与肮脏握手，这位辩护的律师如此，指控的检察官如此，刑讯逼供的警察也是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平庸的恶”。
但是，宋佑硕没有妥协，因为他相信：即使岩石再坚硬也是死的，鸡蛋再脆弱也是活着的生命，岩石最终会碎成细沙，而鸡蛋终究会孵化越过岩石。
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的，对于朴镇宇，控辩双方最后还是妥协了。通过一系列艰难的证据收集、辩护，最终检察官同意和宋佑硕做交易，以他停止无罪辩护，换取朴镇宇两年的有期徒刑。
这就是现实，这样的结局不是完美的，却是在这个现实下最不坏的结果。这一切都是在独裁者的“依法治国”下“依法”推行。有那么几个瞬间，当我观看至此，便有一种恍惚的错觉，这不是韩国的电影，也是我们的现实。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呢？
但是，这样的妥协也是可接受的，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个人英雄主义终究是一个美好的气泡，理想主义的长矛终究无法刺破强权铸就的铁盾。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在委屈和妥协中前行，静待更多的人性觉醒，只有这样才能撼动那堵横亘在人类社会面前的“柏林墙”。
故事到这里并未结束，宋佑硕由此而成为了釜山的民主斗士，成为了当年被他鄙视的“吃饱了撑的大学生”。他三番五次组织示威游行，最终因违反集会和示威的法律被当成嫌疑人站在了法庭上。
当他一袭白色囚服，面带笑靥地接受权力审判时，出人意料的是，全釜山142名律师中有99名作为辩护人出席法庭为他辩护。当法官点名时，他们一个一个站起来，仿若战场上的勇士，昂起头，准备迎接一场正义的战争。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幕，也是一个震撼而温暖、明亮的结局。
据说，这个故事源于韩国前总统卢武铉年轻时的一段真实经历。军政府设套陷害学生，高中毕业的律师卢武铉为学生做辩护，他提供的证据链坚硬如钢，他在法庭上的演讲感人至深，连法官和检察官都为之动容。
因此案，他一举成名，为日后当选总统打下了基础。在实际生活中，卢武铉通过这样一场官司，奠定了自己未来总统的精神气质。可以说，感召已经真实发生。有先行者敢于牺牲，至少可以让我们把自己的及格线上移，也敢于跟在勇敢者身后摇旗呐喊。
也许，我们只要迈过那样一道艰难的坎，从此天地全然不同了。我们之所以很可能庸碌一生，就是因为一直没有体会过那种精神冲破脑壳限制的大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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