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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威格:为自由而死

2017-02-08 西木 一只烟斗

我的精神故乡欧罗巴亦已自我毁灭,从此以后,我更愿在此地开始重建我的生活。但是一个年逾六旬的人再度从头开始是需要特殊的力量的,而我的力量却因长年无家可归、浪迹天涯而消耗殆尽。所以我认为还不如及时不失尊严地结束我的生命为好。——茨威格


1942223日,巴西佩特罗波利斯小镇上的警察被告知在罗阿.刚卡弗斯大街34号,一对有名的外国夫妇自杀了。那个死去的男人就是斯蒂芬.茨威格,而女人则是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奥特曼。

 

当地的警方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后宣布,他们在床边桌子上的矿泉水里发现了巴比妥,另外还有一封遗书,他们断定这个伟大的作家和他的妻子属于服毒自杀。随后,茨威格的遗书内容被公布,在这份绝笔书里,一代文豪谈到了他内心的孤寂和理想破灭后的痛苦.

 

20世纪3040年代,对于欧洲的犹太人来说,是一个灾难性的年代,成千上万的犹太人不是惨死在法西斯的集中营里,就是背井离乡流亡海外。出身于犹太家庭的茨威格,在1934年不可幸免地遭到了纳粹的驱逐,开始了长达8年之久的流亡生活。他先是流亡到了英国,随后又去了美国,1940年来到了巴西,此时他已经58岁了。 

 

茨威格身在国外,没有受到他的亲友们遭到的厄运,但他去国离家,成为四海飘零的流亡者,内心同样各受折磨。他那敏感的心灵,既承担着自己的痛苦,也分担着在祖国受迫害的亲友、同胞的忧患。于是,他感到心力交瘁。这不是肉体的疲劳,而是心灵的疲惫。

 

就像他在《富歇》一书中描写的“百日”期间拿破仑的精神状态一样:对命运的打击已失去抵抗力。这位心理分析的大师,自己也是感情细腻、极其敏感的人。尤其是在目睹了“精神故乡欧洲”的沉沦后,他感到更加绝望,终于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摆脱精神上的无力。

 

这个为欧洲而死的作家,他的死在还处在战火纷飞的欧洲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应,反倒在巴西受到了国葬的礼遇,这是否多少有些滑稽剧的味道在里面呢?在茨威格心里,欧洲才是他难舍难分的“精神故乡”,对于巴西,他只不过是一个“高贵的外国人”而已。这些欧洲人像500年前的先辈们,因为麻木和自大失去拜占庭一样,失去了这个“历史上最伟大的传记作家”。

 

茨威格的死,在慢慢历史的长链上,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环节中的一环而已,但它的影响力却超越了空间和时间,它具有的历史意义,就像茨威格在《人类的群星闪耀时》里描述的那样,这种时刻对世世代代作出不可改变的决定,它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一个民族的存亡甚至整个人类的命运。

 

在茨威格宣布自己死亡的那一刻,他也宣布了自己对纳粹法西斯的审判。他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自己曾极力赞扬的人类群星中的一颗星辰,半个世纪来,那个曾抛弃了他的欧洲渐渐开始认识到茨威格的死对于重塑欧洲精神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当我翻着他的《人类群星闪耀时》这本书时,对历史突然有了一种可爱的感觉。我不理解,这种感觉是来自于茨威格细腻而丰富的描述,还是历史本来就是这么可爱,只是被历史学家冷漠而又持之以恒地变得枯燥了。

 

在茨威格看来,历史是真正的诗人和剧作家,那些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历史本身就已经表现得十分完全,一个人类的群星闪耀的时刻出现以前,必然会伴随着无谓流逝的漫长岁月,而这个时刻是令人激动人心的。

 

不过,这种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时刻一旦发生,就会决定几十甚至上百年的历史进程。所以,探寻这电光火石般的一刻是极有趣而有意义的。对个体而言,人类的历史过于浩大而难以把握,主宰历史进程的究竟是人还是命运女神,回味着那些瞬间,答案益发意蕴无穷。

 

著名的滑铁卢战役发生于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从上午十一点开始,战争以最残酷而猛烈的方式进行,天黑时分,以拿破仑溃不成军以至他二十年来所建立的全部功勋全部被摧毁告终,而决定这一切的是另一个关键人物,当时正身处离滑铁卢不足四小时路程某处的格鲁希元帅,确切地说,是格鲁希元帅听到炮声后考虑应该选择继续向前还是返回滑铁卢的一秒钟。那一秒钟决定了指挥者是超凡还是平庸,决定了拿破仑的命运走势,也决定了整个十九世纪世界的格局。

 

创作于十八世纪的最后十年,曾伴随过法国大革命的《马赛曲》,是一首至今已传唱两百多年的战士之歌,但歌曲的作者却早已被人遗忘。年轻上尉鲁热是个气质温文的人,偶尔写一二首诗歌,只是从来不曾被刊印或演出。

 

一七九二年四月二十五日深夜,大革命的号角声激励着所有人,刚参加完聚会回家仍激动难眠的鲁热,鬼使神差般一气写成一首歌后昏然睡去。第二天醒来看到桌上的手稿,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这以后作品在沙龙里被唱了一二次,即不再被提起,以至作者本人都快忘了。

 

两个月后,马赛的士兵们找到了它,并以它作为自己的战歌;七月三十日凯旋时,他们唱着它进入巴黎,人们始称之为《马赛曲》;又一二个月,它成了全民之歌,全国之歌;一七九五年《马赛曲》被定为法国国歌,更多的人开始传唱……

 

而作者鲁热,在他潦倒的后半生中再也没有人把他和《马赛曲》联系在一起,他也没有从中获得任何收益或激励,但那个夜晚,那个为世界带来《马赛曲》的夜晚,却的确是属于他的啊。

 

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到底是人类的光芒照亮了无垠的宇宙,还是来自冥冥中的光芒投影到了人的身上?

 

不可否认,除了对历史有深刻的认识,茨威格还真是个最会讲故事的人,当8年前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宿舍床上,借着微弱的手电光读着那本讲诉一个女人暗恋男人的故事时,我就被作者超强的叙事能力所折服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喜欢上了邻居青年作家R,因为母亲的结婚不得不离开这里。

 

五年后她重返维也纳,每天到他窗下等候,一心只想委身于他,被他误认为卖笑女郎,一个人默默忍受着一切,直到他俩的爱情结晶得病夭折,她自己也身患重病即将辞世,才写下这封没有具名的长信。一个情节如此简单的故事,在茨威格的讲述下,却表现得那么得气壮山河,荡气回肠。

 

难怪,高尔基在看完这篇故事后,会忍不住给茨威格写信。在信里,这个一贯严肃的作家,甚至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他赞扬这篇小说“以其动人的诚挚语调、对女人超人的温存、主题的独创性以及只有真正的艺术家才具有的奇异的表现力,使他深为震动。“读着这篇短篇小说我高兴地笑了起来——您写得真好!由于对您的女主人公的同情,由于她的形象,以及她悲痛的心曲,使我激动得难以自制。我竟然毫不羞耻地哭了起来”。

 

这个在20岁就发表了第一本诗集的伟大作家,一生著有12部传记、9部散文集、7部戏剧、6本小说集、2部长篇小说(一部未完成)以及1部自传。这部自传就是《昨日的世界》,也是他创作的最后一部作品。

 

在书本里面,他在回顾一生时,描写了那个昨日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作为作家可以影响人们的思想,触动人们的感情。而在这现实世界里,他感到无能为力。他回忆起罗曼·罗兰对他说过的话:“它(艺术)可以给我们,我们个别的人以慰藉,但是它对于现实却是无能为力的”。

 

对于茨威格来说,这个昨日的世界就是一段不可思议的历史,他生于这个历史,也死于这个历史。而他描述下的历史又是如此充满激情,或许历史还是积极的,只是在等待那个曙光来临的时刻时,很多人和茨威格一样等不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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