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输不出价值观？
一
最近，听朋友说，他编辑的一套特别主旋律的书被输出到印度了。这套书是什么呢？是有关“四*个*全*面*战略布局”在我所在的省份的实践总结，绝对的主流价值观。这样的书能输出国外，以前我是从来没想过。
既然有外国友人对我们的价值观感兴趣，我自然也是高兴。可是，细谈下来，我便有些犯嘀咕了，这哪里是人家看上我们了，分明是我们又贴钱又卖力地送给人家。唯一的好处，就是出版社多了一个“走出去”的名额，以便完成上级的考核。
他们是怎么操作的呢？首先在国外找一家出版单位（国外很多个人创办的出版社），事先跟对方谈好，将翻译过来的中文书放在这里出，翻译费及出版费都由他们出，这边谈妥后，他们又来与国内的出版社谈，选中一套或几套弘扬主旋律和价值观的书，由出版社和他们共同向国家申请“走出去”的资助。
据说，一旦补助下来，项目就按部就班操作下去，他们拿走补助的70%左右的资金，其余的则由两家出版社分；如果补助下不来，项目就自动放弃，于三方也都无任何损失。
如此，这些代理商通过此种方式，往往赚的盆满钵满。
二
这只是冰山一角。
近几年，随着国家输出价值观，提升软实力战略的实施，政府对类似这样的项目资助可谓是钟爱有加。据说光资助两大输出项目“经典中国”和“丝路书香”，每年就要耗费上百亿人民币。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希望将这些所谓的体现主流价值观的书籍送到外国人手上。
但是，砸钱，就能让别人尊重和认可你了吗？
事实上，这些充满了官话套话的宣传品即便运到了送到了外国人手中，也根本没人看，往往整箱当废品卖了。
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把在国际社会发展提升一个国家真正的软实力等同于“搞好对外宣传工作”，这是一个相当致命且愚蠢的认知。
“搞宣传”历来是在一个封闭的或接近于封闭的观念市场上进行运作操作，你可以借助权力和金钱，关闭别人的媒体、撤销对手的职务，审判关押特别冒犯的批评者，来实现和推行自己的意愿。
而到国际上搞传播，乃是在一个激烈竞争的开放的观念市场上搏击并胜过对手、以便争取更多的“他者”赞同己方的价值观和政策主张。如果试图把在国内搞宣传的心态、方式、经验、技术，拿到国际社会里去提升“软实力”，有如把饲料喂养的肉鸡，放出去与苍鹰在空中比划。
这就像我们的一些国有企业，它们在国内能够风光无线轻松盈利，往往令局内人以为它们确实很强大，然而不少的实例显示，它们一旦跨出国门，便经常遭致本行业内外的种种反弹，频频摔跟头，弄得灰头灰脸。
原因是环境不同了，你在国内能够叫地方官员、武警支队、保安大队来保护你的经营环境，但是你在国际舞台上却很难找到这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
林肯说过：你可以在所有的事情上欺骗一个人，你也可以在一件事件上欺骗所有人，但是你不可能在所有的事情上欺骗所有的人。因此，在国际社会中，试图控制信息的流通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虽然花了大代价在世界各地开设孔*子*学*院，免费让外国人来学汉语，以及在纽约曼哈顿买了时代广场那个著名的电视屏幕几分钟时段，播放宣传中国的广告片，却依然无法获得国外大多数人的好感的原因所在。
三
恩格斯说：对头脑正常的人来说，判断一个人当然不是看他的声明，而是看他的行为；不是看他自称如何如何，而是看他做些什么和实际上是怎样一个人。
于人如此，于国亦如此。一个国家在国际社会的软实力影响能够达到什么程度，最根本的不在于这个国家的官方发言人、各种媒体、文化机构、艺术表演机构怎么说、怎么写、怎么表演；根本的是，这个国家能否对它声称的东西提供实在的、经验的、事实的支持。
说到底，“软实力”指的是一个国家，它的政府、社会、民众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其他国家的人们产生正面的、富有感召力的影响，令别人真诚地信服你，乃至采纳和学习你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和规章制度。
然而，多年来，在面对国际上一些针对中国的人权等政治和社会问题的批评时，官方发言人只会千篇一律地回答：我们是一个法治的国家，你所问及的那个人或那件事，我们的有关部门一定会依照法律程序正确处理。
此时，如果能将处理那个人或那件事的过程及时、彻底、全面、透明地公布，会比一百次这样的官方声明，一千篇大报社论，更能在世人面前证明我们在法制方面的实质性进步。
可惜，我们从来不曾这样做过。
四
事实上，如果一个国家的各方各面在国际上发出的声音越是多远，其他国家的公众就越是信赖这个国家发出的声音的真实性，就越是易于接受这个国家提出的理念中他们认可的部分，就越是能欧理解这个国家颂扬和追求的某些基本目标。
比如，国际上有很多人对美国的某一种观念、某一项政策，某一个政治势力或某一个特殊利益集团非常不满甚至敌视，但大部分不会把整个美国“看黑”，因为他们能够目睹美国国内还有其他的颜色、其他的价值取向、其他的政治势力。
相反，如果一个国家在全球最关注的那些问题上，多年以来“全国上下”只吹一个调子、只喊一个口号，那么，这个调子和口号一定很难让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尊重和接受。
五
我们号称互联网技术发展飞速，网民数量世界第一，可是我们的互联网更像一个大局域网。
我们号称是票房宝库，但电影审查极严，国产影视剧质量堪忧。
我们号称是法治社会，却常常发生以罚代法、知法犯法的恶性事件。
我们号称和平崛起，却一次又一次地煽动民族主义，代替正常的外交。
当今世界，软实力的核心价值，是自由、法治、理性，我们的差距主要在这里。
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世界上第一个短波电台，就是苏联建立的“莫斯科电台”，处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前的苏联，拥有全世界最多的官方对外语种无线电广播。无论是英语、德语、法语、汉语、西班牙语，还是日语、阿拉伯语，都是出色的播音员来支持。
但是当时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们都清楚，由这些文质彬彬的播音员地道的外语发放出来的宣传品，大部分是不值得信赖的内容。他们的宣传技巧不管怎么改进，也不能让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信服和接受苏联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德若孤，必失邻。如今，我们遭遇了同样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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