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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被高育良挂在嘴上的《万历十五年》到底是本什么书?

2017-05-01 西木 卖思想maisx

最近的《人民的名义》火了达康书记的表情包,同样也活了一本书,那就是经常被吴老师和高育良提起的《万历十五年》。


有一段时间,承蒙一些亲朋好友的抬爱,也会做些推荐书的勾当。而在每一份书单中,我也都会毫不犹豫地加上《万历十五年》这本书,以至于有人很奇怪地来问,你为何总是推荐这本书?它真有那么好吗?

 

说实话,现在来看,我并不觉得《万历十五年》是一本最值得推荐的书,且不说其他学科的名著汗牛充栋,单就历史这门学科来说,黄仁宇先生也算不上是最优秀的学者。但是我为何逢人就推荐此书呢?其中当然有我个人的一点小情结。我常常说遇到一本好书,就像遇到一个好的情人,而回味一本好书,就像回味一段初恋,而在很大程度上,《万历十五年》就像我的初恋,在一个对的时间对的地方,让我遇到了它。而初恋的记忆总是最美妙的,就请大家姑且忍耐一下我的矫情吧。

 

当然,此书确有其独到之处,起码令我改变了对历史写作的认知,这才是我不厌其烦地向大家推荐它的主要原因。在此之前,我对学历史说不上讨厌,但也绝谈不上喜欢。尤其是中学阶段的历史学习,在老师的催促下,每天死记硬背那些冰冷、乏味的历史事件、时间和人物,浓烈的意识形态和僵化的教条分析,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可以说,经过那几年的历史学习,几乎都断绝了多数人对历史探知的兴趣。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历史的认知便是:不过是一些无聊史实的简单堆积,陈腐且无趣,这种印象一直都根深蒂固地植萦于我心中。直到读了《万历十五》后,我仿佛才发现历史的万花筒,原来其中竟是如此丰富多彩,尤其是那些对细节的雕琢,让尘封的历史活灵活现地展现在眼前。我突然意识到,原来历史其实是这么的有趣,世界上还有写得这么有趣的历史书。于是,我很快又读完了黄仁宇先生其他的作品,比如《中国大历史》、《长沙白茉莉》等。

 

回到这本书上来,与现在的地位相比,这本书在出版前的遭遇却是非常尴尬的。早在1976年,黄先生就写好了这本书,但一直无法出版。我们知道美国的出版界,对商业性和学术性的分野是很严格的。商业性的出版,以电视和广告作开路先锋,以短期大量行销,迅速结束为原则,否则书籍堆积于仓库,就妨碍资金的流通了。而学术界的出版,以各大学的出版社为主,对经济方面的顾虑比较乐观,可是又要顾虑学校的信誉和地位。

 

很不幸是,《万历十年》刚好介于商业性与学术性之间,对商业性质的出版社来说,它里面提及宫廷生活,嫔妃间的恩怨,虽有一定的兴趣,但是又因海瑞,牵涉明朝财政,因为李贽,提到中国思想,应属于学术著作。大学出版社则认为这书既不像断代史,也不像专题论文,又缺乏分析和解剖,实在是不伦不类,也不愿意出版。这样折腾了3年,最后耶鲁大学出版社才勉强答应出版。不过,出版之后,却引起了轰动,有人甚至宣称它改变了中国人阅读历史的习惯。

 

那么,它到底牛逼在哪里呢?首先,当然是他的写作风格非常牛逼,它完全跳出了现在的主流历史写作的范式,而采用了类似于《史记》这样的传记体,对史料进行高度的归纳和梳理,夹议夹叙,语言也非常生动活泼,饱含感情,甚至还有一些诗意,简直就像是一本小说。其次,就是它选的角度非常独特,从无大事发生,平淡无奇的万历十五年切入,给读者展示了明朝的一个切片,再让你用显微镜去观察,让你在读完这本书后,能对整个16世纪明朝的社会经济结构,以及政治体制结构都有了很直观的了解。

 

有些人或许会想到前几年红极一时的《明朝那些事》,但其实它和这类书籍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因为它有自己的一套史观在里面的。那是什么史观呢?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大历史观”。1985年,黄仁宇先生在《万历十五年》台北版的自序中第一次提出了“大历史”的观念。他认为“大历史”与“小历史”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不斤斤计较人物短时、片面的贤愚得失,也不是只抓住一言一行,借题发挥,而是要勾画当日社会的整体面貌。后来在《中国大历史》这本书里,他又进一步阐述了这个观点:从小事件看大道理;从长远的社会、经济结构观察历史的脉动;从中西的比较提示中国历史的特殊问题;注重人物与时势的交互作用、理念与制度的差距、行政技术与经济组织的冲突,以及上层结构与下层结构的分合。

 

我们了解了什么是“大历史观”之后,再来看《万历十五》这本书,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了。万历十五年,即1587年,在中国历史上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年。 “全年并无大事,纵是气候有点反常,夏季北京缺雨,五六月间时疫流行,旱情延及山东,南直隶却又因降雨过多而患水,入秋之后山西又有地震,但这种小灾小患,以我国幅员之大,似乎年年在所不免。总之,在历史上,万历十五年实为平平淡淡的一年”。

 

但黄先生通过对这一年的几个历史人物的描写,勾画出了明代中晚期社会结构的一个缩影。在这些人物中既有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万历皇帝,又有权倾一时的重臣张居正;既写了当权的保守派官僚海瑞,又写了身为布衣的自由派知识分子李贽。而这些人物之间又暗藏着各种矛盾:比如万历皇帝同群臣之间的矛盾,各级官僚之间的矛盾,保守派与自由派的矛盾等等。但是所有的矛盾都集中于一个矛盾即个人与体制的矛盾,这个主要矛盾的存在导致了所有这些人物都具有一个共同点——最终的命运都具有悲剧色彩。

 

如万历皇帝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在立储这个问题上却一直不能如愿,在与群臣争斗了数十年之后最终屈服,这种屈服表面上是向群臣屈服,实际上是在向体制屈服;又如戚继光为了建立新军和保卫国家,不得不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游离,这种游离迫使他投机取巧,巴结权贵,最终仍逃脱不了政治中的现实,在贫病交加中死去。

 

所以,我觉得这本书其实就是一本“失败总录”。在这本书中,所有的人物,无论地位,无论善恶,统统都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有意义的发展,他们或身败,或名裂,还有的身败兼名裂,没有一个功德圆满者。他们的个人理想、价值在一个大黑暗时代里被社会现实击得粉碎,而他们的人生轨迹也随之湮灭了。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整个民族的悲剧,这个悲剧一直延续到1840年而发挥成了极致。

 

在黄先生看来,造成这一切的症结就是“中国两千年来,以道德代替法制,至明代而极”。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意识形形态当道,最后造成了道德吃人的局面。怎么理解这一说法呢?举个例子,张居正在全国推行的“丈量土地”的举措,从技术层面上来讲,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也符合当时的律法。但就是因为张居正死后被清算了,在道德上被冠以“欺君毒民”,所以这一项举措也就随之被废弃了,最后朝廷却因为收不足税收,国库空虚,继而无力抵抗清军。

 

我们知道,意识形态提倡的是操守,是一种精神追求,是不能计较个人私利的,讲求的是奉献和牺牲,要鄙夷物质利益。所以,以此治国的统治者,就要求官员们过简单朴素的生活,做人们道德上的表率,用精神的力量补助着体制上的欠周全。牺牲局部保全整体稳定,牺牲公平保证效率,用计划代替现实操作,以预测代替评估。这种做法,有明一代尤其推至极致。

 

然而,意识形态要依赖人去实行,但人总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总要有各种各样的缺失,但意识形态根本不考虑这些。以终极目标放在现实之中,只好去打折扣。因为在意识形态之中,没有“私”的存在,也没有“阴”的一面。这样又回到万历所面对的最初的问题,为了这个基于完美条件而设计的体制能够在现实层面上运作,就必须打折扣,就必须冠冕堂皇,说一套做一套,就必须虚伪到底。所以才有戚继光给张居正送礼的景象出现。对此,黄先生也有相当尖锐批评“官员们在道德的掩盖下争权夺利,导致文官集团的涣散,进而导致整个帝国无法治理”。

 

在这里,我们会发现,黄先生很善于把一个个看似互不相联的历史事件通过将其背后政治、经济、社会多方面的原因综合起来,加以条分缕析,有时看似无关宏旨的一件小事,往往会影响以后历史的进程。你比如继任首辅申时行低调处理了努尔哈赤扩张的事情,而努尔哈赤当时只是一个小部族的酋长,只要及时遏制,我想不至于让他这么快就成为埋葬大明朝的新王'朝的创始人。

 

写至此,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看的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里的一个场景,为了给嘉靖皇帝筹凑修建宫殿的钱款,严嵩父子想出了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的法子,试图通过与西洋人进行丝绸买卖,筹集这笔巨款。然而,这个政策在浙江遭到了激烈的反抗,无法推行。严嵩父子竟想到了毁堤淹地,以此逼迫浙江农民贱卖土地,结果造成饥民遍地,民意汹汹。

 

可怕的不是严嵩父子的恶,而是从容这种恶存在的制度。可以说,上至嘉靖皇帝,下至浙江各级官吏,心里都清楚此事系严嵩父子所为。然后,这些满口仁义,动不动就以为苍生代言的人,却噤若寒蝉,甚至助纣为虐。

 

就连以正面形象出现的裕王(就是后来的穆宗,万历的爹)一派(包括张居正、高拱、徐阶等人),为了达到倒严的目的,也在满口仁义之下,做出视苍生如诌狗的勾当。为了把握住这次倒严的机会,他们的计划竟然是不顾浙江嗷嗷待哺的数万难民,回绝浙江方面向户部和江苏借粮的请求,以此激起民变,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再联合御史参劾严嵩父子。如此爱民,不是对“以德治国”的莫大讽刺吗?虽然这只是电视剧的演绎,但现实中,何尝又不是如此呢?甚至有甚于此呢?

 

言有尽而意无穷,一本书对人的影响,远远不是能道尽的,有些甚至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改变。“读书不求名位高,饮酒不尽千钟醪,得心每在淡与泊,此中至乐诚陶陶。”最后借用清代诗人王大椿的诗,来结束这篇文章,希望我们能有诗人的心境,爱读书,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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