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响堂，凿记一个消逝的王朝

八百里太行南北横亘，蜿蜒起伏在北国的崇山峻岭之间，鬼斧神功一般开裂出八条贯穿东西的自然通道——我们叫它“陉”。八条雄壮之陉，其中七条掩映于山野，远离人烟，唯第四陉跻身闹市，与市井生活零距离相处，此陉便是位于峰峰境内的滏口陉。

在北齐时期，皇室贵族往来于邺城（临漳）与并州（太原）之间，而滏口陉成为他们往来的必经之路，南响堂石窟寺便坐落在滏口陉北侧的山坳里。

时间的记忆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那也是一个乱世，遗存在并邺路上的南北响堂石窟，是时代的悲凉？还是人性的恣恶呢？一座石窟的开凿究竟流露出怎样的本意？在庄严的佛像背后，又掩藏着多少龌龊的交易呢？禅声梵呗中，埋藏了多少的心机？高阿那肱，在北齐王朝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他与南响堂石窟又有怎样的关系？是谁让北齐这个短命的王朝短命？透过遗留千年的南响堂石窟，我好想探寻到那个一千多年前没落王朝的密码，哪怕只是细枝末节。

已是第二次来南响堂了，筱溪的陪伴，康康的描述，步入南响堂精品窟的几个瞬间，感动到无法呼吸。好比是在恰到好处的季节，揣着恰如其分的心情，等花开，待花落，这是一花一会的美丽契约。当你途径我的盛放，有缘的人自会遇到，懂的人永远会懂。

这里有一块一千多年前的碑，揭示了南响堂山石窟开凿的秘密，记载了一个权臣的发达之路。

佛教是北齐的国教，当时仅在邺城就有大小寺院四千余所，僧尼八万余人。高阿那肱是北齐的大丞相，自幼随父亲从军，虽没有什么才干，由于善于溜须拍马很快成为左丞相，史书上这样记载，“高阿那肱才技庸劣，不涉猎文史……奸诈、佞巧，工于心计。”高阿那肱经常陪同皇上往来于二都，此前，他的官场仇人唐邕被他设计陷害贬官，贬官后的唐邕在滏口陉的鼓山之腰的石窟寺吃斋念佛，刻诵佛经，汇聚了很多僧人，也为皇帝迁徙途中提供了休憩之地，皇帝倍加赞赏，高阿那肱也早有心思在沿途为皇上建造一所离宫别馆，媚殷皇帝。

那是邺城一个普通的清晨，在北齐后主高纬的率领下，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了邺城，径直往滏口陉方向走去。他们行进到滏阳河畔，两岸垂柳荡漾，凉风习习，大丞相高阿那肱提议在这里稍作休憩，恩准之后，人马安顿下来。

大臣相高阿那肱陪着皇帝，漫步在滏阳河北岸的滏山脚下。此时，山腰的丛林中断断续续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凿石声，遁声而去，他们看到有几个僧人正在山坳里开凿着一个石洞。高阿那肱上前询问，一个比丘告诉他，要在这里建一座石窟寺院。这个比丘僧叫慧义法师，他的名字后来刻在南响堂的石碑之上。单单讲述到这里，一千多年前石窟开凿的场景便断断续续的在我眼前浮现。我看到了佛法僧，也看到了北齐后主那个懦弱无能的逃跑皇帝和狡黠的大臣。

面对比丘慧义刚刚开凿出来的一个小洞窟，大丞相高阿那肱神机一动，对皇上说，这里山林奇密，风水俱佳，三山环抱，一山锁门。山脚下又有金汤灌溉，实在是富足之地，若劈山建寺，土木兴作，雕梁画栋隐逸林间，离宫休憩别馆游玩，实为安驾的绝好去处。皇上听后也龙颜大悦，于是本来是一个不知名的和尚为自己修建的禅修之所，由于一场与皇帝的偶遇，便成了一个浩大的国家工程。

高阿那肱随即命随从补给资财，调遣皇家工匠，重新规划设计，扩建寺院石窟。一座楼宇重檐，雕梁画栋，千佛竟演，伎乐当空的宏伟伽蓝在滏山脚下滏阳河畔悄然诞生，他们给这座寺院起了一个伟岸的名字，叫滏山石窟寺。

一千四百多年后，关于这座石窟，后人们或许全然忘记了它原来的名字，因它附属在相距不远的北响堂寺，顺口便叫成了南响堂寺。直到仔细读读那块1号窟外的古碑及康康的解读，它真正的名字才被我所知。

南响堂寺的寺院分为石窟院和禅房院两部分。禅房院建筑坐北朝南，院门不算高大，院内有一株奇树，康康的讲解下，才知道是一槐一柏，简介牌子上写着“槐抱柏”三字。槐树郁郁葱葱，枝叶繁茂，满是生机。而柏树却安静地躺在槐树的怀抱中，渐渐枯萎。突然想起了一首歌词，“谁在朝圣的路上，被风化成了石像，千年来驻立在他乡，被雕刻成时光”。……轮回中的人，谁为谁枯萎？封存千年的回忆，谁为谁心碎呢？

寺院的东侧有一个侧门，跨过侧门扑入眼帘的就是高阿那肱的谄谀工程——滏山石窟寺。石窟分为上下两层，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有日本学者曾来这里考察，将南响堂进行了编号，总计为七个洞窟。依次为华严洞、般若洞、空洞、阿弥陀佛洞、释迦洞、力士洞及千佛洞。日本人离开的六十年后，中国学者提出了“塔形窟”的概念，这才知道，那些上下层结构的洞窟原来属于楼阁式的塔形窟。

上下两层之间还雕刻出了斗拱和腰檐，并雕凿出上下台阶。石窟的外形既有北齐木构建筑的风格，也吸收了印度覆钵塔的造型。于是便可以浮想联翩，遥想那本土文化和异域文化的水火交融与相得益彰。上层中间的释迦洞的地面上都满浮雕具有西域风格的地毯图案，可见当时的工程有多精细华丽，仅在千佛洞内就雕刻出了大小佛像1000多尊，窟顶的莲花藻井，婀娜的飞天和伎乐在祥云中自在的飞舞，置身其间，我仿佛看到了北齐皇室贵族们在宫廷中饮酒放歌练舞。这难道真的是那个出卖了北齐的奸臣高阿那肱献给皇上的一份“孝心”吗？若是，其中也必藏者高阿那肱不可告人的别有用心。

是的，七个洞窟，我最爱便是这千佛洞，他无疑是南响堂最精美的一个洞窟，洞内所有的壁面都雕刻着大小不一的佛像。石窟中奢侈豪华的雕刻，甚至连地面也不放过。宗教反映的往往是现实的社会。于是便在这座不大的洞窟里，看到了北齐皇宫内廷的豪华与堂皇，而这些飞天伎乐不正是北齐歌舞升平的写照吗？

行走在洞窟和洞窟之间，我们似乎穿越回了那个时代。华严洞为中心方柱窟，四壁刻满了经文，字迹清晰可辨，半寸大小的汉字，全为隶书体，想来这种设计为僧人围着塔柱拜佛诵经时提供了方便，一边礼佛一边翻阅石刻的经书。石窟的后壁与山体相连，下部则形成较低矮的甬道。经文的内容为《大方广佛华严经》，这也是此窟命名的来源。

南北响堂唯一仅存的原窟佛首

般若洞与华严洞一样，也是中心方柱形洞窟，但相比于华严洞，窟内除了刻经，已无其它，而窟门右侧石壁上的心经在转角处轻诵，1000多年过去了，当石壁已凹陷，千年前的经文还刀口如新，怎不叫人感动呢？

阿弥陀佛洞位于上层第三窟北侧，洞口上方仿木结构窟檐现已崩塌，该窟遭毁严重。

一条石窟脚下的滏河水，水看样子不深，并平静的流过。而潺潺流去的河水，又带走了多少历史的故事，无奈历史总是在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中演绎，就像一年四季不断的更迭兴替，那乱世中的比丘慧义，把身心交付于山石时，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凿声，无尽愁苦便都随风飘散了吧？

南响堂半日多的时光里，我和筱溪伴随着康康的讲述，只是痴痴的面对石壁冥想追忆。佛和许多护法都坐在那里，岁月却带走了太多的过去。那些沧桑叠加着的日子，或许被想起，或许被忘记。

老照片窟内的立佛几经辗转后，如今安放在博物馆

生命有着很多形式，谁敢轻视你们用石头雕琢的身躯呢？石窟下的博物馆里，看到过很多无头的躯体，那是岁月的铭记吧！被疯狂者斩首，被扭曲的畸形主义，康康说起了与他们静默相对的泪如雨下，我们感同身受，惺惺相惜。那些残缺，铭记了无尽的黄土，无边的记忆。

你坐了多少年？你还会坐多少年？你经历了多少膜拜？你经历了几多遗弃？其实，我们一直在俗世中追寻着有关信仰的阶梯，那信仰却一次次的被欲望拆掉，一次次在诱惑面前遭受冷遇。滏水早已经流尽了过往，却依然带不走心中的唏嘘。

一两字天边过雁，百千重山河崎岖。

不过是伤情者叹息着雨雪霏霏，绝望者追忆着杨柳依依。
我凝望着你，你宠辱不惊，你威武不屈；

我凝望着你，你善目微笑，睥睨着苍生大地。

其实，香火算得了什么？其实，膜拜却又何必？
有风吹过，卷起乌云，任年年落花飞絮。

滏水带走的是千古，留给后人的是叹息。

我知道，每一尊佛造像都是一段故事，都是一段历史，我知道那是一种虔诚的打造，成就了南北响堂这样的传奇。

全文完，感谢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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