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生命不能承受之痛——我的顺产日记

夫人说

最近凡是产妇自杀相关的新闻夫人都会关注，同时也在思考为什么生育的责任完全由女性承担，而女性却在生产方式选择上并没有多大的自主权，甚至因疼痛发出的哭喊都不被接受，我们的文化理所当然地教训道：“不疼怎么能生得出孩子？你以为这么容易就可以当妈？”我们发现，在一个现代化程度如此之高的今天，一些关于分娩的科学知识仍会被传统的习俗打败，一些根深蒂固的错误观念在很多时候仍然处于上风。

今天给大家分享一篇顺产日记，也想告诉大家，我们可以将“生命不能承受之痛”说出来，希望大家能从中获得一些启发，也欢迎你给我们分享你的生育经历和故事。

最近关于产妇自杀的新闻刷屏了，每看一次我就好像又体会了一次自己生产当晚的绝望。零零散散的感觉总是在看到这个新闻的时候袭来，不论我在做什么，总会在心里抽痛一下。好吧，是时候写一下顺产日记了。也许写完我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待产期间——我坚定信念要顺产 

我和老公居住在上海，老家都是某山区县城。产检一直在上海做，考虑到产后父母照顾等原因，选择32周回老家医院生。

预产期是8月1日，我总觉得会提前生，在37周的时候就开始看各种顺产日记。家里人其实都劝我剖，尤其是女性长辈，尤其是当过医护人员的女性长辈们，认为不能使用无痛分娩是很痛苦很痛苦的事，不希望我去感受这个痛苦。而我自己坚持信念要顺产，可能也是被洗脑了顺产的各种好处，选择性地忽略了即将承受的疼痛。

在这段时间内，我每天运动，步行1万步，在家做深蹲练习，控制饮食（因为后期B超胎儿的头一直都偏大），为顺产做准备。同时，我妈以前在学医时候的同学，现在也是某医院的产科主任医师，给我妈打电话询问我的分娩计划，得知我们准备自然分娩（其实是因为生产的医院没有开展无痛分娩的业务），就劝说，如果可以用无痛的话，还是用无痛吧，或者去一个能够无痛分娩的医院生产。因为当时距离我预产期时间已经不长了，换医院确实有点麻烦，但我妈接过这个电话之后，思维也从“反正生娃都要疼”，转变为“能不疼尽量不疼”，开始积极奔走问医生。我在之后产检的时候也询问了为我产检的医生，医生告诉我目前麻醉师比较缺乏，但只要自己联系好有相关经验的麻醉师的话，开三指后是可以上无痛的。最终，我们努力通过各种关系找好了本院的麻醉师，有相关经验，并且也愿意为我们上无痛（硬膜外麻醉）。

后来我就开始放松待产，因为商量好三指后上无痛，所以在学习拉梅兹呼吸法的时候，就只学了三指前的呼吸方法。

到快生产的前几天，网上很多同期的朋友，都陆续生产了，或者也做了生产前的相关检查（骨盆宽度测量之类），可是我产检的医院，什么都没给我做，我甚至不知道当下的状况，以及我是不是可以顺产。每次问医生，医生都说我身高适合，骨盆宽度看起来也没问题，但并未为我做任何检查，连入盆没有都不检查…

我突然开始每天心神不宁，每天晚饭后，都要我婆婆陪我去医院做胎心监护并吸氧，有时候其实都没什么事，胎心监护评分也是很高，但还是想去医院问问医生相关问题。

很邪乎的是，每次去医院，都会碰到一个态度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医生值班，导致我每一次去就在心里想，千万不要又是她。

可是后来依然是她……也许是，缘分吧。

 生产过程——不管用什么办法，

请让我看到疼痛的终点

7月29日凌晨，我照例看完游泳世锦赛，已经是2点左右了，入睡后没多久，突然肚子好痛，持续时间很短，因为我在怀孕后期经常会有这种疼痛，所以也没太当回事，但毕竟临近预产期，就还是把宫缩记录app打开来记录宫缩间隙。记着记着就睡着了，然后又疼醒了，然后又睡着了。这么反反复复到早上7点左右，我给老公发微信说，要不今天回来吧。

本来老公买的是7月30日的车票，收到微信后，立刻给我发了视频，问我状况，其实我当时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以及是不是真的要生了，还有点担心他回来后结果“炸糊”，浪费了假期。不过他还是立刻买了车票，只能买到下午的动车了，晚上九点到附近的市（从这里到我家还要3小时）。姐姐和姐夫去接老公，因为我还没确定自己算不算发作了，所以没有告诉他们我的状况。

午饭后，发现见红，之前看过很多顺产日记，知道见红后不着急去医院，要等5-10分钟的规律宫缩。

下午在家点了红豆冰外卖，一直断断续续地疼，就没在意。直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还是不规律宫缩，大概10分钟一次、8分钟一次、15分钟一次，有时候20分钟一次。但是已经比较疼了。给婆婆说了一声，决定晚上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什么情况，如果需要的话提前住院也可以。于是我在家洗头洗澡并敷了面膜。

7月29日晚上7点半左右，我妈开车带着我和婆婆一起去医院，我觉得应该还早，不一定会住院，就真的只带了产检相关的资料就去了。

到医院，居然又是之前提到的那个女医生！！！而且态度又是如此地让人无法接受。

我把我宫缩的频率告诉她了，她说：你还早得很！现在来医院干什么？有的人像你这么疼要疼好几天才会生好么！

正在此时，一阵疼痛来袭，我有点忍不住地下蹲，她立刻补刀：哪有那么疼？你看她（指旁边一个不认识的孕妇），别人都规律地十分钟疼一次了，也没你那么夸张！再说了，不疼怎么能生得出孩子？你以为这么容易就可以当妈？

当时真的只想翻白眼，由此可以看出医院对于产妇的疼痛是多么麻木，甚至连同为女性的医生都对疼痛这么冷漠。

值班的护士是熟人，带我去一个独立的待产室做胎监，奇怪的是，胎监也显示无规律宫缩。不过在我的要求下，为我做了内检，发现已经开了一指了。于是让我们去楼下做心电图和b超准备住院。

等待做b超的时候差不多是7月29日晚上9点多，我就已经开始比较剧烈地疼痛了，但最疼的时间持续不是很长，疼痛来袭的时候，我还可以通过数呼吸来忍住，并且用手机记录间隙，这个时候发现有了规律，大概是5分钟一次。此时还可以用手机给别人发微信。

做完B超心电图，回到妇产科，医生开始产前谈话、查询报告、办理住院手续，感觉这个时间无比漫长，我的疼痛已经在从5分钟一次往3分钟一次转换了，并且每次疼痛时间在延长，手跟脚开始不自觉地发抖。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不停地本人签字，遇到签字的时候叠加疼痛，依然要面对这位女医生的刁难态度，我想我还是在熟悉的医院生产，就已经如此，那这大概是国内大部分产妇会遇到的情况？

不知道是几点钟办完手续，躺在待产室的床上，当时的我已经疼得不知道手机在何处了，更无法完成记录宫缩间隙这件事。

一阵一阵剧烈的疼痛，伴随严重的下坠感，感觉下体即将被撕开，我用双手从前后用力地按住下面（对的就是你想象的动作，已经没有什么尊严了，还好是单人间），害怕被撕开。下面流血很多，我一直用手按着，生完后手指甲缝的血洗了好几天才洗掉。很多人的顺产日记只是写有大便感，但真的不只是大便感，而是下体被撕开的感觉，而且是前后都有撕开感，可能每个人的感受有很大差异吧。

婆婆给为我产检的医生打电话，得知不在本地（医院产科没有从头到尾负责的制度，顺产碰到谁就是谁接生）。然后她又叫了另一位产科主任来，但因为她当日身体不适，所以不好意思让她熬夜为我接生。但她来陪了我一会儿，看我疼痛的时候用力抓住床边的栏杆，腿部还不停抽搐，就一直让我放松，说不能用力过早。我也知道不能用力过早，可是要我放松真的是做不到啊，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那是第一次。每次疼痛来袭，就像被电击一样，全身不自觉抽搐，一会儿用手抓栏杆，一会儿用手撕床单，一会儿用手按住下面不想让娃出来，一会儿用手抱住肚子想让娃不要出来……

婆婆和那位主任陪我在待产室，并安排护士为我注射了一剂安定，大概是她也认为我没有这么快能够生，毕竟是头胎。说注射完可以好好睡一觉。可是我疼痛太激烈了，整个产程都是在又痛又困的过程中完成的。

打完安定，主任就走了，留下我依然面对之前那位女医生。

护士为我找来了瑜伽球，让我可以坐坐加速产程，可是我全程不仅肚子疼，下体撕裂感非常严重，导致我连腿都不敢张开，全程没敢下床，因为感觉分分钟有东西要钻出来了。

撕心裂肺的无间隙的痛，让我开始求问，什么时候能够上无痛？（因为之前心理建设就是要用无痛的，所以前面的我都忍了，现在是不是可以上无痛了？）

一直得到的回复都是：还没到上无痛的时机、现在不能上、还只有一指，相当于没开指。

What？？都这么疼了，都无间隙了，胃也开始痉挛起来了，居然还相当于没开指？（这个时候其实早就不止三指了，为了不让我打麻药，医生故意没有透露我开指的进展）

当时也不知道几点了，我妈回家去给我拿待产包，我开始求着陪产的婆婆让我剖腹产，真的是哀求，感觉自己已经快不行了。回想起来，我那时一直没喝水，没吃东西，没流眼泪，没哭没喊，因为真的以为自己快死了，这些事情都顾及不到。

我记得我一直说，真的真的不想疼了，一秒钟也不想疼了，能不能给我打麻药？如果还不够条件打麻药的话，那我真的扛不住这种疼，能不能给我就剖了。

婆婆边流眼泪边说：医生说还不够条件打麻药，麻药都给你准备好了。要剖？那你想好了么？

我说：想好了，我真的一秒钟也不想疼了，立刻马上剖吧。

婆婆说：那我给XX（我老公）说一下。

我：好。

我老公回：她本来就很怕疼，一切听她的。

婆婆又说：那等你妈妈来了再跟医生谈话，我来联系X医生（另外一个主任）来给你做手术。

好，我安心等。虽然疼，但感觉又有了一丝希望，对，马上就可以结束疼痛了，不用忍受这种电击一般的、关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的剧痛，下体也不用被撕开了，好。

但从这个时候开始，其实我已经被隔离了，父母和医生开始站在同一个战线，也可能是因为医生告知父母我开指很快，进来量了骨盆，顺产条件是很好的，并游说打麻药的种种弊端，把父母们吓到了，他们开始想尽办法拖延时间。（事后回想起来，我哭着质问我妈，为什么说好了无痛不给我打。我妈也很委屈的样子说，当时那个医生说打无痛对大人胎儿都不好，而且生产的时候不会用力，拖延产程，我们也不懂……）

好吧，继续说生产过程。另外一个认识的护士，也是我老公同学的老婆，进来开始给我洗脑，说剖腹产很麻烦，几天都不能下地，说要住院一周……说了一大堆剖腹产的弊端，可是我真的听不进去，我那么坚定想要顺产的人，此时此刻只希望有人能够终止我这种疼痛，不管用什么方法，能让我看到疼痛的终点就可以了。

一直跟我说，三指不到，让忍受着那么那么痛的我丧失了顺产的信心，也让我完全看不到希望，所以尽管护士一直跟我说：就算从现在开始准备剖腹产手术，离你上手术台也得至少一小时，说不定你自己就生了。

不可能，我现在才开一指，哪能这么快生。一小时就一小时啊，至少我一小时之后就可以不用疼了。什么？吃过晚饭打腰麻会吐得很严重？没关系，吐就吐，至少我看到希望了。

但此时，种种迹象让我已经感觉到事情完全不对了：我妈回家去拿待产包后装作去跟医生术前谈话，但迟迟谈不完；求婆婆让医生给我上无痛，婆婆不去问医生，而是直接回复我：医生说不够条件我也没办法；护士为我内检了一次后，不告知开了几指，扭头就走……很明显，我一个人被隔离了，伴随着剧烈的无间隙的疼痛，内心从来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手已经拿不起任何东西了，可还是摸着摸着把手机摸到手上，发着抖给老公打了电话问什么时候到，总觉得从法律上说只有他能救我了。

如果他在的话，也许我就不用如此痛苦了，如果不在熟悉的医院的话，也许医生就会听从我的意见（上无痛）而不是给家人洗脑了，如果在更发达的地区的话，也许医生对于无痛分娩的认识就会更健康更全面了，也许，也许我的哀求，就会得到更多的人文关怀了而不是一直被医生骂……这些“也许”伴随着绝望从我脑海里无逻辑地一条条飘过。

 反正是一死，先把娃弄出来再死 

熬到7月30日凌晨1点左右，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听说我大概是1点半左右进产房的。

老公终于到了我的待产室，我开始发脾气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明知道他也无法控制路上的时间。他抱着我疼了两次，终于，医生来了，跟我妈的谈话结束了，可同时，产房的助产士推着床也来了。

我跟他说：你看，他们都骗我，不给我打无痛。

他还没摸清楚状况，说：没有，马上打，现在就是去打无痛的，麻药都准备好了。

助产士回：打什么麻药啊？你开指开全了，现在去产房生孩子，还打麻药？

我苦笑一声，翻身上推床，因为疼得已经丝毫没有间隙了，所以是怎么爬到床上去的，我也不知道。

躺在床上进产房前，我妈给我喂了一口补充体力的功能饮料，又在我的床上塞了一盒巧克力（根本没力气吃，事实上我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婆婆问能不能让我老公也进去，助产士说：算了，他要是进去了她就更不配合了，就在外面等吧。我也没力气做任何回应，是的，此时此刻我心如死灰，让我死都行，谁都不要跟着。

剩下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处于一直疼，双腿发抖，被骂，用力，双腿发抖，按住下面，被骂，再用力，再被骂。然后哗啦一下，羊水破了，然后再一下，下体没感觉了，被打了局麻，好的，侧切来了。

突然想起看过的顺产日记里写的用力方法，然后把自己心态调整到“反正是一死，先把娃弄出来再死”的状态上，再用力。集中精力，头不要后仰，看着肚子的方向，让全身的力气好像都汇聚到垂直方向，深呼吸，用绵长的力气，实在没力了就停了下来，感觉下面有东西卡住了，不敢怠慢，怕把孩子压住，立刻又用了更绵长的力气，终于，一下子，肚子空了。

7月30日，凌晨2点36分，娃哭了。

我没有看到他，尽管我之前做的功课知道娃生出来后要立刻跟母亲接触，尽管我的出院报告上写“出生后行皮肤接触5分钟及早吸允半小时”，可是根本没有。孩子被抱走处理脐带，随后抱了出去。

我一个人瘫在冰冷的产床上，开始进入缝伤口时间，一针一针地疼，当然也还是伴随着医生和助产士的骂声，嫌我怕疼，嫌双腿分开不够，嫌我进针的时候双腿会不自觉地颤抖……

被推出产房的时候，我已经又累又困又渴又软到睁不开眼了，迷迷糊糊中，我看到爸爸妈妈婆婆姐姐姐夫还有老公都在产房门口等我，娃在产房旁边的观察室一个人呆着，有一些百感交集。随后我也被推到这个房间，让老公拍了张照片，才第一次看到我的娃，啊，被羊水泡得白白肿肿的他，好丑。

看了一下手机，已经是上午4点多了。从娃出生开始缝伤口，整整一个半小时多。

观察一小时才能被推进病房，医生护士助产士挨个进来说：看吧，还是坚持下来了吧，顺产好多了吧，没有挨刀子吧？无痛？你以为打麻药很好吗？有的人打了麻药一辈子后遗症。

 产后—— 谁说顺产只是产前痛？ 

产后被推入病房，侧切的伤口让我根本无法入睡，也根本无法动弹，而告知医生，态度好一点的医生说，第一天都这么疼的，第二天就会好很多（第二天就说，第三天就好了）。态度差一点的医生查房的时候直接无视我的话，并给另外一个医生说，噢，她怕疼。然后转身就去另外一个床了。

求老公偷偷去给我买止疼药，他不敢，他跑去问医生有没有什么镇痛的方法，被拒绝。后来姨妈看我太痛苦，连话也说不出，就给我弄了几颗塞肛门的止疼药，才熬过那几天。

产后第二天，半夜2点，起床上厕所，看见门外产房两个字，想起24小时前的自己，就忍不住发抖。

侧切伤口半个月后才能端坐不痛，其他的疼痛，陆陆续续到现在才差不多快好了。并没有比剖腹产恢复得快多少。而且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下蹲，下蹲后，依然感觉有强烈的撕裂感。

产后一想到这段经历，就忍不住绝望大哭，忍不住去怨念当晚陪产的每一个人，并不是因为顺产痛，而是当晚的那种绝望的明知被隔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果一开始就做好心理准备不上无痛，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没那么难过。

产后每一次身体疼痛来袭，恶露反复，洗澡的时候摸着蜈蚣一样的伤口，就沮丧到感觉人生都完了。

每一次看到有关无痛分娩的知识，就忍不住要流泪。

整个产程中，唯一用实际行动做到心疼我的人就是我的儿子，他急急忙忙地让我只剧烈地疼了几个小时就出来了，没有让我痛上一晚上。

可是，也会让我去疼一辈子。

 写在最后 

最后想说的是：

每个人对于疼痛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不要用自己的感受去妄图揣测别人的感受，甚至是去评判别人的忍耐度。

尽量去承受范围内最好的医院生产，去更发达的地方生产。

不要怀疑家人对自己的疼爱，只是可能这种疼爱少了一些心理上的关怀，少了对更先进方法的科学认知，多的是对医生的完全信任。

“开刀”和“打麻醉”都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是剖还是顺，主要还是听医生的，如果想要顺产，尽可能使用无痛分娩技术。如果需要剖腹产，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剖腹产也不是洪水猛兽。

顺产或剖腹产不会影响你成为一个好的母亲，而你的心情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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