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医生:怎样面对那些不肯打疫苗的病人?
编者按
医学从来就不是简单的看病,科学之外,有人文关怀、伦理道德等方面的种种考虑和权衡。在突发瘟疫面前,还有公共健康和个人自由的冲突。
6月11日, 新冠delta变种在美国登陆不久。美国医生协会(AMA)发表的统计结果表明,96%以上的医生都已经完成全部疫苗接种。
随后,delta攻城略地,掀起又一波疫情高峰。绝大多数住院患者, 90%以上都是没有打疫苗的人。有些州的官方统计里,住院新冠患者中没打疫苗的比例高达97%。这些病人,自己承受病痛,消耗医疗资源,影响家人也影响医院正常运行。被拖在泥潭里身心疲惫的医生们,怎样面对这些不肯打疫苗的病人?
这一期,熊医生讲讲他的亲身经历。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mRNA新冠疫苗是非常有效而又安全的。然而,美国至今仍有40%的人拒绝新冠疫苗,给控制疫情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和许多医生同道一样,我一直在努力地劝说没有接种疫苗的患者及其家属去打疫苗。在与他们的互动过程中,我也发现他们拒绝疫苗的理由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在此跟大家分享我在实际工作的遇到的几个实例,供大家参考。
A女士,坚信自己的身体,不畏病毒
A女士是一位拉丁裔的年轻母亲,带着出生不久的孩子来找我看心脏杂音。当我提及疫苗时,她立即明确地告诉我,她身体强壮,新冠病毒奈她不何;她不会去接种新冠疫苗,也没有兴趣谈论疫苗的话题,只想让我看好她孩子的心脏病。我知道这是最顽固的一类人,所以,没有枉费口舌,没再提疫苗的事。
B先生,视疫苗为外来物,担心污染身体的纯洁
B先生是一位看上去属于中产的黑人父亲,带儿子来找我做橄榄球赛季前的心脏体检。他主动告诉我,他决不会去打疫苗,并说:“如果他工作的公司要他打疫苗,他将放弃工作”。我问他为什么如此拒绝疫苗?他给我的理由是:疫苗是外来物,他不愿意外来物进入他的体内。我看得出他已同不少人争论过此事,所以,没有同他继续理论。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开始问他儿子的情况时,他竟对我说:“如果他儿子需要打疫苗才能有资格打球,他会同意他去打疫苗”。他的话让我立刻觉得他不是像前面A女士那样的顽固分子。
在了解完他儿子的健康史、做完心脏体检后,我告诉父子俩说:“心脏正常,可以去打橄榄球”。父子俩听了我的话后,满脸灿烂。见他们高兴,我趁机对B先生说:“看得出你是个很称职的父亲,也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我想告诉您的是,打疫苗不只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家人、社区和社会负责”。然后,我又进一步给他解释了打疫苗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有害的异物进入体内作乱的道理。
听了我的话后,他微笑不语。从他的笑容里,我感觉他最终会去打疫苗的。
C 先生 用自己的身体跟现任总统赌气
C先生是一位中年白人父亲,他带着有晕厥和胸痛史的女儿来看我门诊。我一见到他便知他是一位忠实的川粉,选举失利的沮丧仍挂在他的脸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当我问他有没有打疫苗时,他立即直率地对我说:“我不相信疫苗,也不喜欢拜登”。 我理解他的情绪,便问他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意见?
在得到他的同意后,我对他说了三点意见:第一、我相信疫苗,我自己及我的妻子女儿都打了疫苗,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也可以相信疫苗。第二、疫苗不是拜登做的,而是科技人员研制开发并生产的,而且你喜欢的人(他明白我是指川普)在任上时也曾全力支持过疫苗研发,他自己也已早打了疫苗。第三、 你不打疫苗,伤害的是你自己及家人,丝毫伤害不到拜登。你不能用自己的健康与他赌气,不能让政治干扰理性思考。然后,我又安慰他说,选举胜负是一时的,四年后可以再来,然而,生命只有一次,人死不能复生!我说话的时候,他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没有与我争论半句,一直沉默不语。
在我给他女儿看完病并谈了我的诊疗意见后,他向我道谢并起身离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当他走诊室门口时,他停步并转身对我说:“我会考虑你关于疫苗的建议”。
D女士和E先生 怀疑疫苗的真实效果及安全性
D女士和E先生是一对中年夫妻,因儿子有高血压来看病,是我那天中午最后的一位病人。在给孩子看完病后,我同他们聊起了新冠疫苗,俩人都表示不会去接种疫苗,并告诉了我理由。D女士的理由很简单,她患有第五因子缺乏,担心疫苗会引起血栓。E先生的理由有些复杂:疫苗研发太快,没有经过严格的临床试验;药商为了谋利益、以及政客骗人,等等。
我简单直接回答了D女士的问题。当我对她讲清楚了新冠病毒可以引起血栓并导致死亡,及mRNA疫苗引起血栓的机率非常罕见的事实后,她也表现得很干脆,当即表示会考虑去打疫苗。
我没有正面回答E先生的问题,因为我明白要是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会有许多理由与我辩论,凭我的英语水平,是无法辩过他的。我先问他有无兴趣听我从专业角度介绍一下新冠病毒、疫苗的设计及临床试验过程?没等他回答,她妻子便表示同意。然后,我站在诊室墻上挂的白板前,一边画图、一边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解了上述问题。最后,我还告诉了他们我的朋友叶医生夫妇做mRNA疫苗的临床试验志愿者的故事。我看得出,他们一直在认真听我的讲解。
我整整花了半个多小时与这对夫妻讨论疫苗问题。最后,夫妻俩感谢我的耐心及提供的信息,并很礼貌地表示会考虑我的建议。
F女士 担心疫苗副作用和打针
F女士是一位中年妈妈, 她女儿小的时候在印地安那州诊断疑似右冠状动脉起源异常,带着女儿来找我复查。她们预约的时间是上午11点,但到达我们门诊时已经是11:45。我完全可以拒绝看她女儿的,但是考虑到她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看我门诊,我没有忍心拒绝。我同F女士开玩笑说:“我利用午餐时间给你孩子看病,但你得答应我去接种疫苗”。她笑着回答我说,她怕打针,怕副作用。
我看过她女儿后,请技术员给她做了超声心动图。心超显示右冠状动脉脉起源是正常的。当我将此结果告诉母女俩时,她们笑逐颜开,没等我再问,F女士便高兴地对我说:“我本来还在犹豫打不打疫苗,现在决定去打!”
G女士 被错误的信息迷惑和误导
G女士有8个孩子,她的儿子彼特(化名)是我的病人,患有最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即左心发育不全,该病一般需要三期手术。彼特在婴儿期已经做过二期手术,最后一期手术已经安排在十月初。她带彼特去密西根大学先天心脏病中心做术前检查时,她在那接触到的所有医生都象我一样,劝她去打疫苗,这令她非常不快。
前几天,G女士发了一个视频和一条信息给我。她在信息中说:“这个视频里的信息是我拒绝疫苗的原因;我不明白为什么医生们仍然主张打疫苗?” 我抽空仔细看了她发给我的视频,发现这是一个极端反疫苗的宣传片,其内容不但不尊重科学,歪曲基本事实,而且语言和画面具有极大的迷惑和煽动性。这件事也让我明白:美国确实有人出于政治、宗教及其它不可告人的目的,在用各种方式和手段,极力阻止人们接种疫苗;不少象G女士这样的的人,受这些反疫苗宣传影响极深,甚至深信不疑。
我看完视频后,给G女士发了回信。我感谢她分享视频,也明确表示不认同视频的内容及观点。我知道很难改变她固有的态度与信念,因而,没有同她讨论那视频的信息及观点。但是,我回答了她为什么医生们主张打疫苗的理由:其一、医生有专业理论知识,他们能更准确理解并判断有关疫苗信息的真实性及准确性;其二、医生工作在抗疫的第一线,他们在实际工作中看到了新冠病毒带来的灾难和痛苦、也看到了疫苗安全可靠的真实效果;3. 医生是出爱心和责任感才劝病人及其家属去打疫苗,希望他们安全健康。
G女士没有再回复我,也没有再给我发有关反疫苗宣传视频。我也不会再主动劝她去打疫苗,因为彼此尊重是做人的底线。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一天她能改变态度、接受疫苗。
我在心里也曾无数次地埋怨过那些至今不肯打疫苗的人,认为他们无知、自私……但在与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互动沟通过程中,我渐渐发现,他们不肯打疫苗也并非全无道理。尽管我坚持认为他们应该尽快去接种疫苗,但我也理解他们对疫苗长期副作用的担忧、对自己固有理念的坚守、及一时难以克服的政治情感障碍等,不仅如此,有时我也觉得他们不盲目听命于政府和专家的特立独行的个性,也许有难能可贵的地方。他们中许多人仍在观望等待,需要更多的可靠的信息帮助他们作出正确的选择。我相信通过耐心真诚的教育,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接受疫苗。
结束语
关于疫情下的个人自由和公共健康,医生们有过很多讨论。最后,分享朱建华医生的一段话:
个人是否有医学决定权, 这是一个很容易陷入雷区的论题。
我想要从两方面来看:
一方面,个性自由(individualism)是美国文化有别于其他文化的一大特点,有了它,方有创造力的源泉;限制了它,便可能逐渐限制了广义的自由,而给潜在的独裁体制设立理论和政策基础,因此要坚决支持个性自由,不让它泯灭。
第二个方面则是社会责任下的个性自由(socially responsible individualism). 这个概念给个人自由设立一个伦理框架,使得个人自由不致演化成无序社会。因此,所有人应当在此框架下行事,遵循既定的社会契约,本着诚信与人相交。
具体到新冠疫苗mandate这个问题,全社会普遍强制基本无法实现,也不应该对全社会一刀切实施,因为个人对疫苗的认知允许有不同看法,如果我不信疫苗,我不希望被迫打针,即使小学生上学时要求的疫苗也有不打的。病人也有权拒绝治疗。但是作为医生来说,尤其是每天接触无数病人和家属的临床医生,选择性就会受到职业的限制。最近的CDC 指南引用了 一些数据,指出完全接种疫苗的人传播病毒的可能性小于没打疫苗的人(fully vaccinated individuals are less likely to transmit the virus than unvaccinated ones 9/15/2021, CDC update)。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不打疫苗会增加我得病的机会,也会增加传染给因为相信我而来的病人的机会,我一定会感到不安,由此我会主动去种疫苗。如果我的同事因为信念不同而拒绝接种疫苗,因而直接增加他的病人因此感染新冠的机会,我会试图说服他;如果最后诊所或医院要求医生必须种疫苗,我一定同意。
个人自由必须在广义的社会契约中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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