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君“张伟：不要把世界让给坏人
早上天亮的时候，张伟走出位于北京东四环边苹果社区的办公室。门前的铁路上，一列绿皮火车慢吞吞地开过去。这是北京最后一条可以看到绿皮火车的铁路，它开的特别慢，整个车身过去的时间几乎花掉一分钟。
有时候，张伟会在正对这条铁路的落地窗户上写下每一列火车的经过时间、行驶方向，甚至火车型号。向铁路沿线之外望去就是高楼林立的CBD，23层的位置可以一览无余它的盛大和繁华。
在绿皮火车经过的那一分钟里，张伟站在那里，感到了时间的漫长。同时，它衬得刚刚过去的充实、疲惫的黑夜真是短暂。
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在办公室连续度过了三个这样的夜晚。谈话期间，只要有火车经过，他就会停下来，抽几口烟，或者回复几条微信，等着呼啸而过的声音慢慢增大，又逐渐消失。
一、实用主义是我最高的标准
很多年前，张伟就是坐着这样的绿皮火车来到了北京。他是青岛市的文科状元，也是他所在的县级市历史上第一位考进北大的人。
现在想想是很搞笑的。但是那个时候就是在路上一走，别人一看到你，就觉得哇这个人太厉害了。
小时候，他害羞，不爱讲话，不会表现，性格也不激烈，是一个任何角度看都很普通于是很难跳脱出来的人，学习好成为他最大的特点，也是完成身份确认的凭恃。
大学期间，作为一个北大中文系学生，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一个文艺青年。读大量的文学著作，组过诗社，相比于重复率实在太高的本名，他更乐于为人所知的身份是一位名为张撞鹿的诗人。那是别人想象中的一段文艺青年的浪漫时光。但这个阶段一过，他就比较少看文学，开始读一些理论性和实用的东西。
同时，他开始了长时间的自我暗示，培养自己理科生的逻辑思维和自身气质。直到推出「世相」这个公众号后，他多次在上面为文艺青年正名，开始坦然而不羞赧地接受文艺青年这个标签，并且随着世相广泛的粉丝基础，他甚至有了「文艺教主」的称号。
但张伟在这次聊天中反复强调「实用主义」，他为它着迷，并把它应用在实际生活和产品逻辑里。我自己一直很实用主义。我的理想主义的状态应该是差不多就是大一大二就消散得差不多了。
毕业后，他进入中国青年报，这个地方既有特别的理想主义，又有特别的实用主义气氛。而且这种实用主义往大了说一种政治观和价值观的选择，就是右派立场、保守派立场。
渐渐他发现，实用主义永远是他的最高标准。他追求让自己变化为一个理性、客观、中立的人。虽然在如今的语境里，「理中客」是个贬义词。
近两年他在日本漫画《银魂》中找到了这样的人物形象。他所在的故事背景是：外来势力入侵，武士道衰退。而坂田银时依然坚持着武士道的灵魂。他关键时刻强大、勇猛，值得依赖，平时懒惰、无赖、滑稽、冷淡。他爱吃甜食，又很无厘头，怕鬼怕牙医。
张伟觉得坂田银时是一个理想主义基础上的实用主义者。他想要追寻和保护的，不是国家，不是荣誉，甚至不是被很多人视作崇高精神的武士道，他要保护的，用「世相体」来说，「是难以舍弃的温柔往事」。
这似乎代表了张伟当下的心情和力量。没有积极的英雄主义，而是追求琐碎的自救，一种工作狂式的踏实，一种探寻更实际目标的投入。
二、冲浪者还是潜水者？
2014年创业大潮滚滚来而，媒体人纷纷出走。此时的张伟已从《博客天下》来到了男性杂志《智族GQ》做副主编，「世相」也在这个时期从媒体人荐文的小圈子进入了大众视野。
张伟并不像那种野心蓬勃的时代弄潮儿。他在GQ时期的同事评价他，性格温和宽厚，并不强势，对人对事也都很少用一种情绪化极端化的态度。他告诉我，他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断自我调整，压抑自己的自我期待，让自己承认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从不叛逆，不够酷，也不特立独行，以此免于成为一个平庸的恐惧者。
在世俗概念里，似乎平庸的特质似乎和「成功」毫无关系。在「世相」中你可以多次感受到张伟为宽厚温和的「中庸者」不断提供宽慰和纾解。在一篇文章他分析道，刻薄因为其表现力，总能激起或好或坏的激烈的反应，并且在日常交流中具有更大的杀伤力。但自古至今，温和、客观、宽容从来不是让你失去影响力的原因。
后来这种纾解变成一种欢呼。作为一块平地，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到处都是山坡和沟壑的年代，我们的机会可能已经来了。
他的新机会是创业，加入GQ一年后，他决定去做这件跟他自身标签和性格特征都看起来有些偏差的事情。他把这个过程描述成自我期待逐渐成长为企图心。
“我后来想自我期待压住也就压住了，但是它不是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加上运气使然，我可能走对了几步路，就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事情。比如说第一步跳出来到博客天下，然后又做世相，包括后来去GQ，我这一路都比较顺利，虽然都不是很大的顺利，但是这个顺利相互连接起来作用力非常大。”
但他的创业项目并不是「世相」，尽管它的后台留言区从来不乏各类投资人和广告商。他不满足于做一个看得到想象空间的项目，他要去博更好的可能性。他更不满足于那样一个轻松赚钱在安全边界之内的状态，他想使出浑身的劲。
他从来没想过做一个小而美的产品，他要做消费者市场，做一个他概念里「大」的事情。这个「大」指的是，市场大，人群大，价值大，团队大，当然也是一家真正的有发展势头和商业潜力的大公司。
看到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投身创业，有人放弃一切，有人用常识判断只有渺茫的成功机会，张伟都不愿意用「对错」来形容这个看起来有点飞蛾扑火的行为。在他看来，这件事成败清晰可见，又能不断逼近自己的能力边界。
（张伟）
有时候，他会尝试去向人描述这种纵身一跃的状态。
就好像大家在比赛跑山路，一群人身体壮实，绕着山路跑已经领先了，忽然发现，靠，一群不那么壮实的人不按山路跑——他们直接冒险跳崖了，虽然掉下去的居多，但总有人因为善用技能跳到了对面山崖上。这样一来，那些擅长跑步的人也就有了跳崖的焦虑。
三、背叛「文艺青年」？
创业来到2105年俨然已成为一个新的时代语境。人们谈论资本寒冬和创业明星，也在实际生活中感受它的起落和狂热。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世相」就不断处于「世相变了」的读者争议之中。一些读者无法接受「世相」内容风格的变化，有些是不愿接受它在商业市场上的尝试。人们喜爱着这个地方，把它当做一个心灵留守地，这里应该将外界的喧嚣沸腾始终分隔在外。于是，每一天都有读者出于「世相要变了」期望落空的失望之中，在「新世相」恢复更新之后，这种担心有了大规模的爆发。
当9月底，张伟正式离职创业后，夸张点说，在一些人眼里，他担上了背叛「文艺青年」的罪名。张伟明白所有真心的批评都是出于在意。他也理解「旧去新来」的张惶。
“但有些事，是要硬着头皮去做的，并且，要接受失去一些脆弱而美的东西。如果我觉得我需要很多钱才能做这件事，有一天也许我也会卖书卖包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保持坦诚。在他的描述中，世相从未变得贪婪、讨好或是机巧。它或许变得亲切，或许有更大的品牌上的目标，想要触及更大的人群，但始终都带着我个人的印记，都会是按照我最真实的想法来。
采访中关于「世相」，他给了我非常明确的答案。新的创业项目和「世相」是两个独立的品牌，他对世相的期待是：社会价值、品牌价值不亚于它的商业价值。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一家独立运营的公司，探索自己的商业模式，但它始终会倡导有物质基础的精神生活，追求好品味和好审美。
前一段时间，世相做了一个为头像中裸身骑白马的戈黛娃夫人披上新衣的征集活动。本来这只是腾讯广告主要求之下一次不得不的更改，以让它「合规」。
“你不觉得给戈黛娃夫人披上新衣，意外地把moland和世相结合起来了吗？”我开玩笑地问张伟怎么错过了这样一次「导流营销」的机会。
“对啊，完全没有想到，还真是这样。”
四、勾形曲线创造八百万种漂亮
Moland是张伟的创业项目。中文名字是桃花岛。擅长讲故事的他关于这个名字并没有讲述一个特别的意向，或者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
于是这个名字的解释变为：他自己喜欢桃花。桃花是一个「通俗」的意象，也是那种「应该做所以很多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很多人害怕自己太通俗，但他却希望自己的产品、团队和事业能带有这份「通俗」，能够针对更大市场，更容易被人理解接纳。
其实两年前他就确立如果将来创业，一定会做消费品，做媒体电商。但细化这个方向，他曾陷入巨大的焦虑之中。去年八月整一个月，他写了数不清多少遍的商业计划书，想法皆不成型，方向换来换去，从男装到找同款，再到女装，他不停地验证市场和商业模式，找各类人聊天，打磨思路，那种焦虑是「你很明确你要做一件大事，但你根本不知道那件事具体是什么」，于是一切无法施展，他只能每天从早坐到晚，浏览大量信息，人也变得非常没有耐心，情绪总是不外露的他让身边的大多数朋友都感受到了这种弥漫的焦虑和失控。
八月底，他遇到了世相的读者，一家上市电商公司的高管杨远骋，并成功说服他加入。从女装到细分女装搭配市场，杨远骋提出了做日本潮流的想法。张伟担心难度太大时，另一位联合创始人，也是张伟的前同事，前《博客天下》执行主编汪再兴默默地说，那就做呗。
张伟几乎是一周时间搞定了投资意见书。天使轮获得了徐小平的真格基金600万元人民币投资，公司估值五千万。15年9月30日，正式拿到钱，接着十一假期就搞定了位于百子湾的有点loft感觉的复式办公室，接着非常顺利地组建技术团队，再经过一个月的封闭开发，12月1日他们做出来了第一个提审版本。
“这个事很奇怪，其实我不太有效率，但是这个事就莫名其妙很效率。”张伟说。
在这个照例加班的星期六的下午，抽完了第四根烟，在又一列火车呼啸而过之后，张伟给我展示了他的手机壁纸，是一个扑克牌J的图案。他说，我要提醒自己，创业的环境和压力这样，你要做出像这个「J」一样的勾形曲线，要快速发展，找到爆发点，然后一下子飞上去。
他打开它的Mac备忘录，第一梯队的事情里列了24项代办事宜，解决一件就会从第二梯队里拉上来一件，于是这里总是满的。那里面包括怎么铺市场，怎么建渠道，要挖谁来工作，以及世相今天的原创文章应该从哪个话题切入。
张伟喜欢「特别能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气质相仿公司文化的人。无论是做什么职位，无论做什么事请，根本的、在他看来，最基础层面的标准就是「是否能解决问题」。
今年年初，「桃花岛」内测时已有一万多用户，其中1/3都是日本女孩，有日本前世界小姐、日本的时尚杂志编辑、校花、模特、设计师、店员，也有喜欢穿着的日本素人。而这些全是他的团队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从一开始没有一个日本人信任我们。到现在我们可以和最好的时装学院、最大的商场和最有名气的日本少女杂志谈合作。从一开始我们团队没有一个人会日语，到现在我们有一个虽然并不庞大但很有效的、和日本博主们交流密切的运营团队。而这个过程，每一天都是鏖战，都存在放弃的800个理由。”
现在，张伟仍在执着地打造他的百分百UGC社区，这样的一个起步阶段分外艰难和痛苦，但他要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地克服它。它相信这样的内容生产方式最真实、最可信，也最容易产生意料之外的惊喜。就像他当初无意中做出世相一样。
他尊重商业逻辑，继续在新的领域实践他的实用主义原则。与此同时，他相信好的行为应该赚到钱，好的精神品味值得更好的物质回报。就像他在世相里推崇的那样，做个好人，同时不要把世界让给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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