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 | 兵之初 那些被方便面“泡”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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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留给成长的美好记忆，关于爱的最好表达，又何尝不像这袋方便面，不需要刻意，不需要精美，更不需要奢华，只需要一直一直地陪伴在身边，无论是快乐、忧伤、饥饿、疲惫，你可能想不起它，但只要是你需要的时候，它都能敞开胸怀，送来温暖——

　　如今，关于方便面的负面新闻频频见于报端和网络，种种不健康性也开始口口相传，广遭诟病，在市场上的销量大幅减少。然而，二十多年来，我却对方便面始终不离不弃，隔三岔五找个借口也要泡上一袋。泡好之后，掀开盖子，浓烈的辣油香味扑面而来，能把自己带回到一个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环境里，在那里，存放着我们初涉军旅的青春。

　　方便面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在军校的训练基地。一个月的强化训练后，从各自家乡千里迢迢背来的、藏在箱底的美食早已消耗怠尽，“饥饿”开始成了贯穿一日生活制度中最大的主题。从高考前的埋头苦读，到突如其来的高强度训练，肌肉没长多少，食量却是大了好几倍。早餐的时候，连女生都能吃四五个馒头。为了每顿饭能多抢到一些主食，我们把“三十六计”全都使上了，但由于油水太少，消耗太大，吃得再饱，也是一会儿就饿。

　　初冬的一天晚上，我在寝室里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饥饿感已经如期而至。正在这时，一股特别的香味从一个角落里悄悄袭来，那是红烧牛肉与辣椒油在高温中碰撞出来的味道，和着葱花的香味，在寒冷空气里传导着热量。什么东西，这么香？原来，是老常在床头泡方便面。老常是个无面不欢、无辣不欢的陕北汉子，每月一次金贵的外出机会，他都只干一件事，就是来一大碗兰州拉面，放上半碗辣椒油，呼噜噜连汤带面一起畅快淋漓地喝下，然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回来。

　　这会儿，老常正在泡方便面，他选择了一个寒冷、疲惫、饥饿的夜晚泡面，那浓烈的热腾腾的气息，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欲。而在这之前，在我记忆中，还是那种一袋小油花、一袋五香粉的老式方便面，什么时候升级成这样的美味了？

　　打那以后，方便面就成了整个军训基地的“无边界美食”，不分民族，不分地域，不分男女，不分季节，所有的战友都深深爱上了它。

　　那个年代的训练基地，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热水，高强度的训练还在不断升级，每天都在反复挑战着生理和心理的极限——最难捱的日子里，方便面成了我们最重要的精神寄托。大冬天，裹着棉袄来一碗红烧牛肉面，热血沸腾；大夏天，光着膀子来一碗香辣牛肉面，大汗淋漓。方便面带给我们的向往和快乐，远远超过了这二十多年来，任何高档饭店的山珍海味。

　　3个月的军训结束后，学员们平均增重20斤，就连最爱美的女生，也把肥肥大大的军装撑得满满的。一个月45元的津贴费，一半送给了“康师傅”。

　　回到学校本部后，学业重了，体能训练少了，饥饿感没了，但与方便面的感情却结下了——那毕竟是“患难之交”。打开每个人的储物柜里，在最顺手的位置，一定是泡方便面的缸子。那时吃面，是绝对不舍得买桶装面的。袋装面，也要买量最大的。自从有一天，同学刚子发现了一种叫“面霸120”的方便面之后，立刻取代“统一”成为大伙的“标配”，原因很简单，同样的价钱，它的面量比一般的要多20%。

　　晚上，熄灯前，在二十个人拥挤的宿舍里，大家洗着臭脚，聊着天，等待着熄灯号响起的时候，如果听到一阵塑料包装的脆响，整个宿舍会立刻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着那个准备泡面的同学。这时，总有人忍不住嚷嚷：“哎，还有没有？借我一袋，明天还你！”“哎，泡好了告我一声，我要喝口汤”……经不住软磨硬缠，泡面的人嘴里抱怨着，极不情愿地把仅剩的一袋面让给叫得最凶的人，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另外几个人喝掉自己半碗汤，轮到自己上场时，缸子里已所剩无几。

　　就这样，一群满腔热血、清高自负的共和国准军官们，在方便面的诱惑下，放下了那“高贵”的面子。以至于二十年后，当我的这些同学都当了旅长、团长、处长，在北京、在上海、在南京的各色餐厅再聚会的时候，提起那段被方便面泡过的往事、被塑料叉扎过的面子，一个个都有些忍俊不禁、羞于启齿。

　　在那段岁月里，方便面是一种不会贬值的货币。欠人钱可以折算成方便面来偿还，与人打赌可以用方便面作筹码，鼓励人提高工作标准，要求人参加义务劳动，如果用方便面作奖品，常常比好几倍的人民币还有动员力；

　　在那段岁月里，方便面是一种无形的动力。冬天，在迎接考试最紧张的时刻，很多同学会在熄灯后，积极主动地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来到唯一亮灯的教室，加班学习到深夜，而军大衣的口袋里，却永远都会揣着一袋方便面。夜深人静，人困马乏的时候，安安静静地泡一碗面独吞，再心满意足地回屋上床，那种美感，可能比复习本身的意义更重大；

　　在那段岁月里，方便面还可以用来标识一个人的“人品”。凡是那些泡了一碗面之后，主动请同学喝汤的人，甚至让同学先吃的人，那些一买买一箱，谁借都会给，给了还可以偶尔不还，还的时候还假装不要的，都会在学员队里拥有良好的口碑，具有极高的威望。

　　在军校的最后一个元旦，几个同学在晚会上表演了一个自己创作的小品，小品里有很多他们精心设计的包袱，有的响了，有的没响。小品里有一情节我至今记得：一个学员在值班，看到另一个同学来了，赶紧拉住他：“你替我值会儿班，我去泡碗面去。”这本是一句转场的话，却意外地引起全校学员轰堂大笑，很久之后依然为大家津津乐道。我顿时觉得，在我们学校，对方便面的味道已经有了“现象级”的情感。

　　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我，一面提醒自己，该减肥了，该养生了，一方面还是忍不住在厨柜里存两盒方便面。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泡上一袋面，那种奇特的味道就会跑出来，牵着我，瞬间回到军旅之初，回到我们的宿舍、操场、靶场和教室，听到清晨那朦胧中强打精神的番号，听到熄灯后还压着嗓子没完没了的“学术研讨”，嗅到五公里越野后的汗臭，嗅到春天里满校园的迎春花香，嗅到雨水挂在生锈的双杠上那淡淡的腥味……我始终觉得，一种味觉对于人记忆的存储，远远超过任何精美的文字。

　　这些年，我几乎走遍了全国的每一个省市，吃过了各地的很多美食，但再也没尝到超过军校里方便面的美味。

　　其实，留给成长的美好记忆，关于爱的最好表达，又何尝不像这袋方便面，不需要刻意，不需要精美，更不需要奢华，只需要一直一直地陪伴在身边，无论是快乐、忧伤、饥饿、疲惫，你可能想不起它，但只要是你需要的时候，它都能敞开胸怀，送来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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