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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号丨我的父亲不“油腻”

2017-12-02 一沙锅 人民武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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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大、脖子粗、挂着链、戴着串、喝着酒、品着茶、吹着牛、怀着旧……前些日子,“油腻中年男”的形象一直在网络上晃,以至于我在临睡前总想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离那砣“凝固的猪油”还有多远。照着照着,突然感觉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虽然早已步入中年,但从外到都内都永远与油腻格格不入,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一个三十年前转业的军医。


父亲瘦小,身高只有一米六五,体重不到一百二十斤,身上没有一点肥肉,从感官上就与油腻不太沾边。父亲说他个子小是因为小时候饿的,这是真的。上世纪中叶,父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赶上过苦日子,村里饿死了很多人,父亲也曾经一个月每天只有一个红薯的口粮,还要干农活、挣工分,常常饿得天旋地转。所以,父亲当兵入伍时,并没有像我当年考入军校时那么豪迈,他的真实想法其实就一个:吃饱饭。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太苦,父亲一辈子都很节俭,也谈不上任何情趣与浪漫,什么链子、手串、红木、茶道,对他而言毫无概念,喝水永远是白开水,杯子也不固定、不保温,一件洗得掉了色的旧西装,上班也穿,下班也穿,做饭也穿,应酬也穿,去农村也穿,来北京也穿。他给我买东西很舍得,但我给他买任何东西,他总是那句话:“家里堆起这么多东西,浪费!”



三十年前,父亲转业到地方医院后,看病、看书、写书和讲课几乎填满了他的全部生活。晚上打电话到家里,跟母亲聊完了想跟他聊两句,母亲总是没好气地说:“办公室呢!”


除此之外,父亲唯一的爱好就是偶尔唱唱歌,但又不舍得去歌厅,于是,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攒了半年工资,给父亲买了一套“爱浪”音响,可是东西刚到家,就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一片好心,最后却不欢而散。


中年日久不发福,跟遗传有关,也跟饮食有关。在饮食方面,父亲最讨厌油腻,炒菜能不放油就不放油,能不放盐就不放盐,能吃生的不吃熟的,能吃素的不吃荤的,所有袋装的、腌制的、煎炸的食品,在他眼里都是垃圾。以至于我小时候,去别人谁家吃饭都觉得特别香。


瘦小的身躯,让父亲一直保持着干练与灵活,六十多岁了,还能在操场上翻跟斗。打羽毛球、乒乓球时,他总是两只手握两只拍子,球从左边来用左手打,球从右边来用右手打,用一种古怪的方式解决了反手的难题。用父亲的话说,打球是为了锻炼,锻炼就要左手右手左脑右脑一起锻炼。和父亲相反,我打球纯粹是爱好,要么不运动,要么打比赛,对此,父亲是坚决反对的,他说:“生命就像一堆柴,运动就像一团火,火太小很容易被风吹灭,火太大很容易把柴烧光。”


我始终觉得,油腻这个词,其实并不仅仅有贬义,而且也包含着一定人生阅历之后的娴熟与淡定。“油”,是因为见的人和事多了,所以深谙人情世故,所以游刃有余;“腻”,是因为经历了悲欢离合、起起落落之后,对一些事看得淡了,所以才安于现状、慵懒渐生。而在父亲身上,却永远看不到这样的境界。


父亲当过兵,上过战场,当过首长保健医,当过大医院的教授和主任,见过生老病死,尝过人间冷暖,但在人情世故面前却始终是个“门外汉”。父亲从来没有想过巴结领导,从来没有想过要送礼,甚至从来没有节日生日的概念,没有礼品礼物的概念,更别说为了办一件事请人吃饭。他不是清高,实为不懂,人情世故对他而言是天大的负担。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也引起过我们父子之间的矛盾。



父亲转业后到了省城最大的一家医院当医生,于是很多人慕名而来求医。父亲看到一些农村人为了看病倾家荡产,心生怜悯,于是能帮人省一点是一点。如果一眼能看出病因,能不做检查就不做检查;如果药效差不多,能用便宜的药就用便宜的药。但随着经济发展,很多人家境宽裕了,有医保了,把命看得重了,把钱看得轻了,父亲却还是老一套。一些病人从父亲那里出来,将信将疑,又找别的医生去就诊,结果做了一堆检查,开了一堆药,病人就不干了,说我父亲不懂医,不把病人当回事。为此,我没少批评父亲:“人家大老远赶来,多做几个检查,没病心里也踏实啊!”父亲却总是固执地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病,何必花那冤枉钱?”


病人在父亲那儿看好了病,有的也会跑到家里来道谢,留下一些礼品。父亲爱喝点农村的米酒,见到老乡自家酿的米酒就高高兴兴地收下,有时还留客人在家里喝两杯。但父亲不懂茶,见到茶叶礼盒,就眼睛一瞪,真把人骂出去,让人十分难堪。我说,你不收礼也得好好说啊,人家一片好心,你还把人得罪了。他却说,一看到那些包装盒就来气,花了那么多钱,放到家里都是负担,我哪天要把它们都扔掉。我赶紧凑上去说:“你打算扔哪儿?我去捡。”


父亲不懂人情,在酒桌上特别明显。他不抽烟,但爱喝点酒,却从不多喝,过了二两,就是天王老子劝他也不喝。一次,一位很大的领导在酒桌上劝他酒,他已到量,推辞不喝,领导急了,自己先拎起壶干了,但父亲还是笑眯眯地呡了一小口。领导就不依不饶地站在那里,场面十分尴尬。我赶忙跑上去,把自己的酒倒到父亲的酒壶里,一口干了。为此,父亲回家时把我骂了一路。我晕晕乎乎地说:“爸,面子这碗面最难吃,很多事情是自己作不了主的。”父亲唠唠叨叨地说:“身体喝坏了,什么都白扯!我不要你去当官,只要你平平安安!……”


不懂人情,倒也让父亲少了不必要的烦恼。当年,我们家住的楼里,只有我父亲是保健医生,所以整栋楼的邻居有点头疼脑热都会来找我父亲帮忙,有时遇到着急的,常常大半夜地过来敲门,把我们全家都吵醒,而父亲则一去就是一夜。有一天凌晨,邻居又来敲门:“肖医生!肖医生!……”父亲那天加夜班,刚刚躺下,实在太累了,就假装没听见。邻居敲了五分钟,见没反应,又换了一个称呼:“我们的肖医生!我们的肖医生!……”每次听到这个称呼,父亲不忍心,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所以,从那栋楼搬出来的时候,所有领居都依依不舍,他们自发凑钱,给我们家送了一件礼物——一口非常漂亮的挂钟。见到这个礼物,我真是哭笑不得,调侃父亲说:“爸,您看您这人缘,走了人家还送您个这,送人哪有送这个的?”但父亲哪懂啊,他一面摆弄着礼品一面开心地说:“怎么啦?怎么啦?这个不是挺好看嘛……”


父亲的不油腻,就体现在他无论多大岁数,都那么单纯。推销各种产品的人,见到我父亲是最高兴的,说啥他都信,推啥他都买,为此,他没少上当受骗。



有一次,母亲正在晨练,一个私募基金的推销员找到她,向她推销产品,母亲当场拒绝,不料推销员却说,你们家肖教授都买了,您也买点吧?母亲一听,大为光火,回去就找父亲吵了一架,还把官司打到我这里。父亲不服,对这个基金公司深信不疑,你说你的,我买我的。直到有一天,这家基金公司因为诈骗上了新闻,父亲的钱要不回来,他这才急了,打电话给我:“能不能带几个战士跟我去把钱要回来?”我一听乐了:“爸,您当了那么多年兵,这点纪律都不知道?”


吃了亏的父亲郁闷了很久,可是过了一年,又去搞“投资”了,记性就是这么不好。


由于父亲来自农村,来找父亲看病的人也大多是农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八十竿子打不着的也来了。有些病人家里穷,一时揍不够钱,眼睁睁地看着等死,父亲就以自己的工资作抵押给医院打欠条。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位脑部恶性肿瘤患者着急做手术,钱不够,父亲按惯例给他打了欠条,结果病人没治好,死了,家人再也联系不上。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当时的工资是五百多,整整扣了两年。平日连打车都不舍得的父亲很恼火,大年初一带着我上门讨债,也没找到人,于是发誓再也不打欠条。但过了没多久,看到病人可怜,他不忍心,又开始打欠条了。


油腻,常常是因为沉积——生命的河流缓缓向前,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坎坎坷坷在一点点沉积,一点点抬高了河床,减缓了流速,不经意间,就让我们对昨天多了一份流连和感怀,对明天少了一份好奇与憧憬。


罗曼罗兰说过,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我不知道,我和父亲到底谁更懂得生活的真相,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生命中那些灰面与暗面的记忆,并没有在父亲的内心沉积,那些在阅尽沧桑后的苦涩,也没有腻住他悲悯善良的仁心。所以,父亲眼中的世界,永远是纯净的,父亲眼中的明天,永远是阳光的。


如今,父亲已年近古稀,而我作为一个日渐油腻的中年人,真诚地希望他能够一直活在这样一个干净的世界里,远离庸俗,远离世故,远离油腻,永远单纯,永远健康,永远幸福。套用一句网络流行语就是——愿你半世沧桑,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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