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的召唤 | 可持续是一条必经之路，而不再是某种竞争优势

阳光和阴云交替，有要下雨的前兆，但一切都不甚明朗 —— 这是丹麦夏末典型的天气。腓特列教堂（Frederik's Church）灰绿色的穹顶下，模特眼妆极浓，身上的服装由拼接布料制成，看起来有些「褴褛」…… (di)vision 正是以这样的姿态为 2022 春夏哥本哈根时装周拉开了序幕。这个品牌成立于 2018 年，秉持着「从已有中创造」的理念，制衣面料全部来自于古着衣物和滞销库存。两天后，在这座北欧城市的另一处高点 —— 88 米的 CopenHill 屋顶斜坡上，Ganni 发布了名为「Higher Love」的新系列，站在这座已然成为城市景观的热电联产废能发电厂，品牌创意总监 Ditte Reffstrup 说：「这是一次对一切说『是』的庆典，拥抱世界、纵情舞蹈、享乐，也是一剂应对大流行封锁在家的良药。但它更是一种心态，重新燃起我们对自己和生活的热爱，渴求充满责任感地去完成一件事情。」

(di)vision 2022 春夏系列

这是她对于何为「可持续时尚」的一种更为具象的解答。这个有些晦涩、甚至一直在遭遇挑战的理念，是哥本哈根时装周近几年的立身之本。时装周推手 Eva Kruse 一手塑造了全球时尚议程（Global Fashion Agenda）、哥本哈根时尚峰会（Copenhagen Fashion Summit），也通过自己在哥本哈根时装周的工作，将丹麦纳入了全球时尚的版图。2018 年末，她邀请共事多年的 Cecilie Thorsmark 出任时装周的 CEO，为处于一系列变化之中的组织制定明确的策略，进一步强化哥本哈根在北欧乃至全球时尚产业中的地位，并加强时装周在可持续发展领域的话语权。

在 Thorsmark 的带领下，迄今为止的三季，时装周持续深化着可持续理念。哥本哈根倡导的美学、文化及态度，也将通过服饰传递至世界。虽然疫情的冲击猝不及防，但改变也势在必行。Thorsmark 表示，自己「是在一个充满变化的时期上任的，之后便是 2020 年 …… 我别无选择，只能在改变中继续改变。」

为此，她携顾问委员会及咨询公司 In futurum 共同发布了《哥本哈根时装周 2020-2023 年可持续行动计划》（Sustainability Action Plan 2020-2023）与《2023 年可持续准则》（2023 Sustainability Requirements）。计划主要分两部分：首先，哥本哈根时装周作为一个活动平台，如何进一步触达可持续的目标，包括在目前无纸化、无一次性用品的基础上，进一步降低至少 50% 的碳排放，最终实现「零浪费」；第二部分则涉及为品牌设立准入系统，旨在对整个时尚产业产生更为深远的影响 —— 品牌要在价值链上，满足 6 个领域的基本分数才能申请参加官方日程，此外，还需完全符合 17 项基本标准（包括承诺不销毁未出售的衣物，在所有系列中使用至少 50% 的认证、有机、再造或回收面料等）。为测试这一准则的可实现性，今年年初起，已有 12 个品牌陆续参与了「试点测试」。

Ganni 2022 春夏系列

在这份计划的前言中，Thorsmark 说：「这一行动计划反映了我的信念，只有设定这些雄心勃勃的目标，才能充分实现哥本哈根时装周对于整个行业的影响和冲击。今天所处形势的紧迫性促使我相信，我们不能再单纯地期待改变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今年 8 月 9 日，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发布的最新报告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她的观点：气候变化带来的影响正变得更为广泛、严重、迅速且不可逆。未来几十年，人类将面对更加频繁的极端天气，农业和健康的临界耐受值将屡遭挑战。

作为三年行动计划的一部分，哥本哈根时装周携欧洲电商平台 Zalando 设立了可持续发展大奖。入围品牌之一 Nikolaj Storm Copenhagen 通过数字与现场展示的结合，完成了本季的新品发布，最终成为继瑞典品牌 House of Dagmar 之后，该奖项的第二位得主。评委会认为，Nikolaj Storm Copenhagen 这一季的设计切中了当下消费者对时尚风貌的期待，人们意识到，可持续时尚也可以是大胆、多彩并且妙趣横生的。

在品牌的秀场展示中，精灵般的男孩 Martin 从陌生的房间醒来，身着华服的陌生人告诉他，他被邀请出席一场茶会 —— 不是普通的下午茶会，而是舞曲茶会（Techno Teaparty）。接着，镜头转至维多利亚装饰风格的房间，众人对于 Martin 的出现，似乎毫不意外。一口茶下肚，Martin 已不知身处何处，随众人在舞池中起舞。镜头再次切换，茶会宾客的华服已经出现在了伸展台的模特身上。设计师 Nikolaj Storm Tost 告诉《T》中文版，他一直对「仙境」的设定很感兴趣，本季的柠檬印花是几年前便已完成的手绘，但直到现在，他才觉得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将一切组合在一起，用电子乐烘托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秀。因为「我希望通过更明快、鲜艳的设计，唤醒人们内心的快乐和共鸣，向人们传达正确的信息。」

何谓正确的信息？整场秀的最后，男孩 Martin 醒了，依旧眨着精灵般的眼睛，桌上的茶早已经凉了。眼下的一切真假难辨，他怅然若失。或许那场华丽的茶会不过是一场梦，庆幸的是，醒来时，我们还穿着闪亮的新衣。

Nikolaj Storm Copenhagen 2022 春夏系列

与 Nikolaj Storm Copenhagen 的新人之姿不同，据闻，Soulland 是哥本哈根时装周官方日程上最「老」的品牌之一。2002 年，品牌创始人、创意总监 Silas Adler 还是个喜欢在哥本哈根街头滑滑板的 17 岁少年，对学业毫无兴趣。母亲告诫他，要找一件事投入自己的热情和时间。他于是开始在滑板公园出售 T 恤，并逐渐建立了一个以音乐人、滑板玩家、涂鸦艺术家为主的社群 —— Soulland 的雏形由此而来。以并不严谨的方式构建归属感，这是 Adler 设计的核心理念。他说：「我从未真正对时尚着迷，我感兴趣的是有表现力的文化，而时尚便是表现形式之一。」在以「Love & Tragedy」为名的 2022 春夏展示上，Adler 通过寓言的方式演绎了一段童话故事 —— 水仙子和半人马之间的爱情悲剧 ——「童话在我们心中有非常特殊的位置，它反复提醒我们何为善恶，唤起我们对于童年和社区的记忆。」

Soulland 与李宁合作的联名跑鞋

在他的秀场上，模特们再次穿上了 Soulland 与李宁合作的联名跑鞋，这是二者继「跑前 - 跑中 - 跑后」（Pre-Inter-Post）合作的延续。Adler 本人在生活中是一位常年跑者，他一直希望能推出一款符合他理念的功能性跑鞋。谈及与李宁的合作，他表示，李宁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运动品牌，设计中不存在任何局限，完全实现了他「集力量感、美感、功能性于一体」的设想。而在模特展示结束后，Adler 上台谢幕，他跑向观众席，深情地拥抱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然后一边哼着嘻哈音乐人 Nas 的《Represent》，一边小跑着回到了后台。我问他，这是不是长时间重压后一种放松的表现，他笑道：「准确地说，这更像是长时间集中精力在一件事上，最终获得成功后的那种兴奋和自由。好比运动或比赛完，刚才静止的周遭，又重新运转起来了。」

自 2006 年创办以来，「可持续」的理念在哥本哈根时装周始终没有停歇。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仅是以环境友好为核心理念创造的衣物，更看到了多元、包容、丰富、热爱以及社群中的惺惺相惜和彼此扶持。在与不同设计师交谈时，我问他们，如何看待时装周如此具体且严苛的行动规划和准则？尽管他们的背景、品牌风格和设计理念不尽相同，但答案却别无二致：今天的时尚没有其他出路，借助有效的知识和指引，人人帮助人人，才是最明智的决定。可持续，是一条必经之路，而不再是某种竞争优势。

这种理念让我们不禁开始重新思考时装周的定义：过去，传统时装周给人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感，那里总是流光溢彩，甚至光怪陆离，是一场超现实的盛宴；而后起之秀哥本哈根时装周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这一「刻板印象」，它不排斥盛宴的气氛，但参与者依赖的不只是浪漫主义，在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行动至上的现实主义者；谈不上悲观或乐观，只是此时此地，置身其中的人们从未摒弃希望。

2020 秋冬哥本哈根时装周街拍

在本届时装周一场关于未来业态的线上对谈中，「时装周本身是否还有存续的必要」这一议题被再次提及。Thorsmark 的态度是：「终结时装周的想法，不是质疑时装产业的答案。即便所有时装周都不复存在，时装产业仍然不会消亡 —— 需求不会消失，创意不会消失。那时，还有什么能驱动这个产业的改变呢？既然如此，哥本哈根时装周要做的就是坚持善用这个平台，意识到我们的能力和影响力，继续做正确的事，推动社会的变革。」

坚持做正确的事，在当下意味着什么？腓特列教堂的正面门廊上刻着这样一句丹麦语箴言 ——「主的话永存」（Herrens ord bliver evindelig）。而对于无神论者而言，永恒的箴言又来自何方？在那个天气并不明确的上午，对远方穹顶的凝望，也是我们对不同维度时间和历史的思索。它提醒我们：要通过创造去芜存菁，而非单纯破坏。每一位从业者都早已「失去」了置身事外和无动于衷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