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出柜了？不，透明柜才是东方式生存智慧
何老师晚上和一个男人牵手过马路被八卦媒体拍到了，于是长久以来围绕着他的性取向谜团又短暂地炸开了一下。但是面对同一件事，围观群众有几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一种是内心毫无波澜，觉得何老师什么性取向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凡有点gaydar的都会一眼看穿吧，看不穿的那一定是瞎了，这种八卦就是月经帖，炒剩饭，还有什么可说的嘛；
一种是本来半信半疑的，现在觉得何老师总算是出柜了，真相终于大白了，毕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规范里，女生朋友之间可以很自然地牵手逛街，而两个大老爷们牵手就太不寻常了，一定是搞基；
还有一种，是本来就不信，现在依然不信，男性友人之间就不能牵手了？何老师为人本来就亲切随和，在节目里就会和男嘉宾相处热络，现在在街上和朋友拉个手又能说明什么呢？
以我的观察，第二种半信半疑意识产生变化的其实是少数，多的是第一种和第三种，信的继续信，不信的继续不信，牵手视频对他们毫无影响，他们只会觉得对方是无理取闹，你攻击我不会识人是个傻子，我攻击你捕风捉影乱扣帽子。
何老师不可能不知道，外界一直都对他的性取向很感兴趣，但他还是会大大方方当街和男性友人牵手，连口罩都不戴一个，为什么会如此毫不顾忌呢？那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全世界都看到他和男人牵手了，即使各种猜测和讨论沸反盈天了，只要他不在意，对他的生活就不会有任何影响。过去是各种猜测，今后还是各种猜测，那你们就猜去吧，与我无关。
为了保险起见，我这里就不对何老师的性取向下结论了，大家也可以各自保留意见。何老师到底什么性取向并不重要，我这里更想借此和大家讨论的，是“透明柜”现象。
“出柜”这个词，想必大家都已经耳熟能详了。一个同性恋者，对外公开性取向，就是“出柜”；隐藏自己性取向呢，就是躲在柜子里，装成异性恋直人。如果按照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标准划分，一个同性恋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出柜，要么装直。可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有广大的灰色地带，不是那么好界定清楚的。比如我向关系最好的同事透露了性取向，但其他同事都不知道，请问这算不算出柜？再比如，我向父母承认了性取向，但对其他亲戚依然隐藏，这又算不算出柜呢？
对一个同性恋者来说，出柜从来都不会是一锤定音、一蹴而就的，因为我们要面对的人太多了，对谁出柜，对谁隐瞒，是一个需要不断选择的动态过程。我们永远不可能实现彻彻底底的对全世界出柜。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曾经接受过凤凰网的采访，让他们记者跟拍我和男朋友的生活，后来做了个挺大的报道（点击可读：凤凰网在人间跟拍）。这出柜已经算是出得挺彻底了吧，但凤凰网的覆盖面毕竟有限，报道出来后，我的亲戚们没看到，我新认识的朋友也没看到，在他们面前我依然要做出是否出柜的选择，每次出柜依然是很麻烦的事情，那意味着我要把曾经对别人说过无数次的话再讲一遍。
选择出柜，或者选择装直，都有难以避免的问题。出柜很麻烦，要解释，还要面对未知的风险，比如被冷落、被排挤、失去工作机会等等；装直人也很麻烦，要撒谎，要压抑天性，要逼自己做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于是部分同性恋选择了第三条路：透明柜。所谓透明柜，就是不承认，也不否认；不明确宣示，也不刻意隐藏。就是要造成一种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效果，在这种效果下，我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同时又不因为太过直露而给自己带来麻烦。跟亲密好友我当然可以畅所欲言，而日常生活中大部分接触的都只是路人而已，没必要跟他们交心，更没有必要向他们袒露自己的私生活。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怕事，当事情找上门来了，解释或者解决，该扛的还是要扛。
如此看来，透明柜对于同志来说似乎就是最两全其美的方案了。我在生活中就认识一些透明柜的同志朋友，他们对这种生活方式似乎很满意。而娱乐圈的明星，透明柜的就更多了。因为明星和普通人不同，他们一旦向公众出柜，影响力可是巨大的，那才是一锤定音，而且覆水难收，出柜后会面临各种不可预知的风险。尤其在咱们这儿，除了面对公众的压力，还要面对公权力的压力，出柜后会不会被封杀，事业会不会停摆，这都是悬在头顶上方的刀剑。
于是透明柜的明星就会一直涌现。
比如台湾古早少年偶像组合出道，几年前下载GV的时候不小心在微博分享出去的某男明星。
比如和他同一个组合出道，这几年经常以身着大胆妖艳服装被讨论的另一个男明星。
比如在影视剧中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网上又放肆跳脱，话语风格接近年轻人，经常发自黑图片的某资深男演员。
比如《奇葩说》中比姜思达更像gay，后来引来一众奇葩模仿者的某男辩手。
比如给华语歌坛几乎所有天王天后填过词，以感情细腻著称，前两年专栏作家蔡澜在微博上直接说他是gay的香港金牌男填词人。
比如曾经是台湾乐队天团主唱，如今单飞，曾经数次在公开活动中撑同志的某男歌手。
我当然不能保证以上所有明星都是板上钉钉的同性恋，毕竟性取向只有自己才有绝对的发言权。但透明柜在娱乐圈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我想不会有人反对吧。进可攻，退可守，自在又安全，懂利害形势的聪明人应该都会选择这种方式。
前段时间我看了一篇媒体报道，是采访曾在广东某高校任教的同性恋教师崔乐（点击可读：对话高校出柜教师崔乐），他因为在学校公开出柜，被校方处分了，后来去新西兰某大学继续进行同性恋相关研究。他对记者说，之前在国内任教时，身边有些同性恋男教师，在学校并不出柜，可能偶尔还会装一下直男，但又会很热心地参与同性恋活动，或者在课堂上讲同性恋问题，学生和同事怀疑他，他也不在乎，只要不明说，就可以保证安全，不至于被学校处分。这种做法，就使他们和崔乐的处境截然不同。
透明柜现象，应该在东亚地区更常见吧。因为东方文化崇尚内敛、柔和，要避免正面冲突，要善于虚与委蛇，讲究的就是一个“看破不说破”。而西方文化呢，凡事就要掰扯清楚，概念怎么定义，身份怎么界定，都要明明白白，所以他们关于性别的种类划分得越来越细，现在都有好几十种了，每个人都要按图索骥各进各门。而我们东方，从来都只有阴和阳，甚至连阴和阳都不用分得特别清楚，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一体。
这种东方式的生存智慧，虽然避免了冲突，但也阻碍了进步。因为要进步，就必须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必须争论、辨析、冲撞、冒犯，要破碎之后重新建立，而不能总是黏黏糊糊搅成一团，什么都藏在桌子底下、窗户纸后面。
那些透明柜的同性恋，只是为了自保，为了避免麻烦，而且他们也没有伤害任何人，至少没有骗婚拉同妻垫背吧。所以，我是尊重他们的选择的。如果这样能过得舒服，那也挺好。
但是我们这个社会要想进步，要想让同性恋不再被歧视，甚至真正取得和异性恋平等的地位，那是绝对指望不了他们的。当然你一边透明柜一边撑同志，这也是一种打法，可能也有一定作用。但是如果你明确出柜，明确发声，那个作用可就是几何级数增长的。
智慧固然值得欣赏，但我们的生存智慧已经太多了，我们真正缺少的，应该是更进一步的勇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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