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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棱街的人群散去后,那些值得被记住的人

一身正气又温暖的 坏姐姐来了 2021-08-24


2020年12月2日,弦子起诉朱军人格侵害案开庭。庭审的近十个小时时间里,陌生的人们聚集在法院所在的丹棱街上,有人说,他们是这个冬天最温暖的微光和希望,但在这个事件中,还有更多的微光和希望——深夜,丹棱街的人群散去之后,“坏姐姐”决定去记录每一个值得被记住的人。





|令颐



一位老师


2018年7月26日,弦子在朋友圈发布了一篇锤子便签长文。在文中,她讲述了自己曾在四年前遭到央视主持人朱军的性骚扰。

 

那是2014年,弦子正在北京一所艺术类高校读大三,同时也在中央电视台《艺术人生》的节目组做实习生。某次节目录制之前,她和朱军在化妆间单独谈话时,朱军以可以帮她留在电视台、以及考研时可以帮她打招呼为由,对弦子进行了言语和身体的骚扰与侵犯——他以“替你看手相”的名义拉起了弦子的手,还亲了弦子的嘴和头发,又把手伸进弦子的裙子中,试图侵犯她的隐私部位。幸好另一位嘉宾阎维文敲门进来,弦子才得以脱身。

 

事发后,弦子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姑妈和同学,但他们都劝弦子“先不要声张”,只有一位老师的意见与他们截然相反——

 

弦子所在学校电影史的专业课老师陈诗婷在这时鼓励了弦子,她认为朱军的行为表示他很有可能是个惯犯,很熟练。在咨询过律师朋友的意见后,这位老师陪同弦子前往北京市公安局羊坊店派出所报了警。

 

 

一位警察


在派出所,最终处理案件的是两位40岁左右的中年警察,他们对弦子进行了劝导:“你的父母都是公职人员,这件事情闹大对他们工作也很不利”。“你是一个女孩子,这件事被别人知道、被媒体利用,最后会伤害到你”。

 

最终,警方调取了事发地点监控录像,并且在弦子的头发和衣服上提取了DNA。随后朱军也接受了警方的询问,但案件没在当时得到完整处理就不了了之。

 

但在报案过程中,弦子也遇到了一位特别的警察——当时,一个年轻的男警官把弦子叫到消防通道中,对她说:“特别感谢你来报案,这事发生了不止一件,我希望你们坚持下去。

 

只是,这位警察最终并未参与到这起案件的处理中。

 

 

一位“比家人还重要”的朋友


2018年7月,博主@麦烧同学将弦子的长文转发到微博,舆论四起——@麦烧同学曾经从事环境保护和记者工作,对当年7月在公益圈和媒体圈中陆续出现的性骚扰案件感到震惊。在她的记忆里,“这是我知道的所有性骚扰案件中,唯一报过警的。”

 

@麦烧同学此前和弦子并不相识,但她们却开始共同面对这场漫长的“战争”。

 

事情曝光后,危险马上就随之而来。在弦子发长文的一周后,她接到威胁电话,对方对她的个人信息了如指掌,大声呵斥着“你还折不折腾,再折腾信不信我去你老家找你妈!”弦子壮着胆回应“你声音大点再说一遍我好报警。”

 

而麦烧在发微博后,也接到了自己房东的电话,对方为了保住自己在国企的工作,勒令麦烧删掉微博,否则只能强制让她退房。

 

2018年9月25日,朱军以“侵犯名誉权”为由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麦烧、弦子分别作为第二和第三被告。在这一天,弦子发了一条微博,写着:“还是有点生气,这里是弦子,大家好,开始准备战斗吧”,并配上了一张笑着站在树下的自拍。

 


目前,麦烧在英国读书,昨天庭审时,她正在上流行病学的课,每过一小时就在微博小号记录一下。12月2日当晚,她捐了500块钱给现场的朋友们,当作场地费。她调侃自己:我上学后比较穷——从两年前她和弦子成为被告/原告后,打官司的钱、公证费用都由她们自己负担。

 

“麦烧作为一个环境工作者、以新闻人的信仰帮助我,我却把她卷入这样的风波中,于她确实是无妄之灾。”弦子说。她也曾反复表示,自己到现在最感谢的人就是麦烧,家人男友都排在后面,因为麦烧“从未退缩过”。

 

 

一位医生


在亲身经历过性骚扰之后,弦子看到有人有相似的经历就会忍不住落泪,情绪也变得易于波动。也时常陷入自我质疑之中——明明是自己受到侵犯,却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2014年之后的每个春节,她和家人坐在一起看春晚时,朱军的画面出现时,她会下意识地躲开餐桌,或者快速换台,好多不知道真相的亲戚都很不理解。看《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写长微博发表自己的感受,又联想到林奕含还有其他性侵受害者们,坐在窗户前,一哭就是一整夜。

 

2019年1月,朱军诉@麦烧同学、弦子侵犯名誉案进行了庭前会议。

 

在庭前会议的前一天晚上,弦子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看《天龙八部》,武侠世界快意恩仇,让弦子感到安全温暖,这是风暴来临前属于弦子的短暂宁静。“我觉得我就像《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就是——我偏要勉强。”

 

庭前会议当天,朱军律师质疑弦子患有妄想症。弦子为此被律师要求去北大六院做精神鉴定。这样的质疑,让她在后来总是会做噩梦,梦到推开一扇病房的门。一条黑色的走廊,然后要去推开那扇门。

 

见到医生的那天,弦子哭了,“一想到要去北大六院挂号,进去和医生说‘我是被朱军性骚扰的那个女生,我现在想做个鉴定,鉴定一下我的精神状态’,我就觉得这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事情。”但那位医生帮助了她——

 

当时,那位医生告诉她:“四年前你已经被伤害一次了,这一次就不要再被伤害了。”



两位律师


作为弦子的代理律师,王飞和徐凯两位律师不但没有收取律师费,还自己缴纳了应缴的税费。每隔一段时间,弦子与律师们见面吃饭的餐费也都是二位律师出的。

 

在决定成为弦子和麦烧的代理律师后,王飞和徐凯这两年一直在为申请朱军本人到庭而努力。

 

2018年,作为弦子的律师,王飞递交民事起诉书时,还提交了一份申请书,包含三项申请:调取2014年的报案材料;要求朱军本人到庭;希望本案公开审理。

 

作为曾经麦烧的代理律师,徐凯也在2018年时曾发表文章《法院应该通知朱军本人出庭吗?》中表示,案发在私密空间的化妆室,同时弦子本人表示将出庭参与诉讼,因此,我们认为法院有必要通知朱军本人也出庭参与诉讼,接受法院和原被告双方的质询,以便查明案件真相。如朱军拒不到庭,我认为法院既可以拘传他,也可以直接对其主张的事实不予认定。

 

在2019年9月25日,弦子起诉朱军人格侵害后,两位律师积极推动案件的同时,也不确定这起案件是否能顺利开庭。11月23日,王飞律师接到了法院的开庭通知,此时,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只有10天——昨天,在近10个小时的庭审中,据弦子透露,两位律师全程没有喝一口水,并“在最后关头争取到了休庭这个结果”。

 

律师徐凯至今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弦子时,弦子哭着说:“我就想知道,在这个国家,如果一个男的在未经一个女孩子同意的情况下摸她,他会不会承担法律后果。如果不会,我也要法律来告诉我这件事。”

 


一位“陌生”的朋友


2019年的春天,弦子见到了伊藤诗织——那个被日本TBS电视台的知名记者山口敬之性侵的日本女生。伊藤曾两次将山口敬之告上法庭,以一腔孤勇突破了自己的心理壁垒,最终胜诉,打破了调查机构和司法体系中隐藏的“黑箱”。

 

当时,伊藤诗织来北京,见到弦子,两个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互相抱住了对方。她们成为了朋友。

 

左一、左二分别为伊藤诗织和弦子。


在弦子决定站出来面对曾经被侵犯的事实之后,她遇到了很多曾遭遇性侵的受害者,每次见面,她们都会先拥抱一下。在弦子看来,拥抱给人的感觉就是你是可以走出来的,虽然经历过那么可怕的事情,但是人还是可以走出来。“我去帮助其他女孩实际上是我们互相帮助、互相陪伴的过程,会慢慢化解掉那些阴影、伤害。”弦子说。



一群“陌生”的朋友

 

弦子案件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弦子也收获了无数“陌生的善意”。

 

微博上,网友们会给弦子发私信留言,有一些逗乐的笑话、有一些看似鸡汤的名人名言,有人会跟弦子说今天天气很好,然后发照片给弦子看,也有人在讲述自己同样被性骚扰、甚至是性侵的遭遇。

 

昨天的庭审从13:30开始,持续了近十个小时。庭审当天下午,法院外的丹棱街挤满了赶来为弦子加油打气的人,还有特地从江西、重庆赶来的大学生和滴滴司机。他们带来了鲜花和标牌,在法院外安静地等着。进入法院之前,弦子站在人群中,笑着向大家表示感谢,人群中有人扔出一个纸卷,正好砸在弦子手里,写着:“必胜”。

 


庭审其间,有的学生和上班族陆续离开,但也有人在放学、下班后,陆续赶来。

 

北京当天最高温度不过4度,有人穿着塑料拖鞋,没有袜子,也在静静等着。当一个中年便衣警察劝说人群中的女生们离开现场时,女生直视他,用很平静的声音问:“你有妹妹,女儿,妈妈,姐姐吗?

 

而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肯德基、热奶茶、咖啡、暖宝宝被送到法院门口,收件人都是“弦子的朋友”。物品之多,让外卖小哥都困惑地一边把后备箱打开,一边问:“真的没送错吗?”现场的朋友们分工明确,有的人负责分发食物和饮品,有的人买来了大垃圾袋分垃圾,有的人负责实时在微信群内更新信息。而来到现场的人们也有个很温馨的暗号:“谁是弦子的朋友?”

 

全都是来自朋友们的温暖


“弦子的朋友们”在微信建了群,用来沟通现场信息。同时,这些人也众筹给到场的学生们报销打车、住酒店、吃饭的费用。这个群的参与者之一@闫姑娘是个公益摄影师,她表示这些人大多都是自发来到这里,一开始只有一个群,后来群里的人越来越多,开了5个分群。“到与不到,都是在帮助弦子,我们的身份都是弦子的朋友。”@闫姑娘说。

 

食物越来越多,暖宝宝也越攒越多,微信群中不断有人“求大家不要再买了,不要浪费了。”最后@闫姑娘提议将这些物资送给值班的警察和保安们。

 

12月2日23:50左右,弦子走出法院大门,她鞠躬并提高了声音对所有人说:“谢谢大家。”

 

庭审结束后,丹棱街上,这些素不相识的朋友们各自文明、礼貌地散去,甚至一点垃圾都没留下,让现场的警察惊呼:你们弄得真干净。而微信群里,大家开始接龙:“下次见。”

 

 

一个勇敢的、

值得被所有人记住的女生


两年多的时间,那个曾在伤害中痛苦、自我否定的弦子,变成了如今这个为无数人发声,且坚定地维护自己权益的弦子。

 

如今,弦子和男朋友一起生活在北京,靠着编剧的工作谋生。她的微博名叫“弦子与她的朋友们”,在得到无数朋友帮助的同时,她也在帮助更多的人。

 

在等待这场庭审之前,生活中一半的时间,弦子都在关注着和性骚扰有关的案件,尝试帮助有相同遭遇的女生。

 

她和豆瓣网友发现了有恋童癖的许豪杰存在色情交易,在搜集了支付宝账号等证据之后,她们报了警,“受不了有的小孩还在那样”。

 

弦子也跟志愿小团队一起处理发生在不同地方的个案,包括利用微博、豆瓣发声,为性侵、性骚扰的受害者提供司法建议等。最近,弦子和志愿团队帮助一位在饭局上醉酒被强奸的受害者,实现了刑事立案,有了一些成就感。

 

在太湖迷笛音乐节发生性侵事件之后,弦子和男朋友陪着从杭州飞来北京报案的受害者罗丝跑派出所、找律师,并且让罗丝住在了他们的家里。她声援被免费午餐发起人邓飞性骚扰的女性员工何谦、思聪,站在庭审法庭外举着牌子,给她们应援。

 


“Metoo就好像是从一个点跳到另外一个点,但它中间没有网去托着,我愿意去做那个网。”弦子在接受《青春报》的采访时说道。

 

但她并不隐藏自己的胆怯。这次开庭前接受采访时,弦子说:“虽然一直催开庭的是我们,但开庭这件事对我来说还是挺可怕的,因为我需要在所有人面前,谈发生在我身上的受侵犯的事情。”她的内心并不轻松,这刺激了她的身体。肠胃炎就又犯了,消化不良,不能吃东西,甚至紧张得胃痉挛,每天都需要喝药。

 

但弦子一直在向法庭申请朱军出庭,她也在采访中说道:“他不出现,就很荒谬。”之前,朱军会时不时在弦子的微博故事中留下浏览痕迹。

 

在庭审之前,11月27日,弦子发了一条微博表示在开庭当天她本人将会到庭,也希望朱军不要再“逃避”。在她看来,“用他自己的记忆对我的质问做出回答,这才是对法律的基本尊重。”只是庭审当天,朱军仍未出现。

 

开庭前,站在弦子身旁的应援者@屠龙说:“弦子的头发里,藏着的全都是白头发,一根一根的,虽然不是一屡屡的,但很难想象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会有这么多白头发。”

 

人群中,有人扔出一个纸卷,正好砸在弦子手里,写着:“必胜”,而当年伊藤诗织在开庭前手里恰巧拿着一张纸写着“胜诉”,当时弦子就笑着哭了。

 


在弦子朋友@kiva的描述中,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穿卡其色呢大衣、背着一个小皮双肩包的她,就已经消失在几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前面,独自走进法院大楼。

 

近十个小时候,弦子走出了法庭,她亲自公布了本次庭审结果为暂时休庭,而她和律师也申请在之后的庭审中原三位法官回避本案,朱军本人亲自到场并由人民陪审员公开审理本案。

 

12月3日凌晨2点40分左右,弦子发了一条朋友圈记录了庭审过程。在十多个小时中,她只吃了一条巧克力,她说:“直到庭审结束五分钟之前,我还在想着可能就这样吧,要面对最坏的结果。”但在最后关头,他们还是争取到了休庭的结果。

 


一个小故事——


 弦子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一个小孩在海边拯救一群搁浅的小鱼,路过的人说这件事没有意义、没人会在乎这件事,但那个小孩说:“这条小鱼在乎。”

 

被问到这场官司有什么意义时,弦子说:“赢了,是鼓励;输了,是质问留在历史里。”



(陈诗婷、@闫姑娘、@屠龙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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