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醒醒,不是每个理工男都像梁思成这样
今天是梁思成先生的忌日。
梁思成先生在我国建筑学史上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同时,也在我少女时代的择偶三观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他给我造成了一种幻象——
理工男是有情趣的。
这种幻象,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在我见识到了真正的理工男之后,才被打破。
不不不,确切地说,是我以前的观点,有一些片面。
实际上,应该是——
不是每个理工男,都像梁思成这样有情趣。
宅而木讷?只会讲冷笑话?只会送实验室里的兔子当情人节礼物?不不不,这一切,和wuli梁思成是没有关系的。你以为他能战胜情话十级boy徐志摩,靠的只是强大的爹地?
Naive!
他曾经是清华学校里的合唱团团员,还会吹小号和长笛,那时候,他的梦想是做一个雕塑家。
他是会开哈雷摩托的机车小王子,虽然因为参加游行而落下了残疾(根本不是为了给林徽因买橘子!),但依旧乐观开朗,积极向上,在病床上,他照例和弟弟开玩笑(说自己可以躺着玩),照例和林徽因谈情说爱(虽然引来未来婆婆的不快!)有关哈雷小王子的详情,请戳:哈雷小王子梁思成的腿是怎么瘸的?
林徽因答应和他约会,但总是迟到好几个小时,他从不抱怨,坚持等待,乃至于被弟弟梁思永嘲笑:“林小姐千装万扮始出来,梁公子一等再等终成配。”
梁思成送给女朋友的礼物,更是逆天。1928年元旦,他送给林徽因的,是一枚铜镜——这不是一枚普通的铜镜,而是人家花了一个星期,亲手打磨雕刻铸模做出来的。铜镜上还有铭文:“徽因自鉴之用。民国十七年元旦,思成自镌并铸,喻其晶莹不珏也。”这枚曾经被美国教授误以为真的仿魏晋铜镜,真的比送爱马仕什么的酷炫一万倍好吗?
面对情敌徐志摩的骚扰,我们梁思成同学也是有大智慧的,不吵不闹,不哭不叫。林徽因与梁思成每逢星期天,就去快雪堂约会,住在附近的徐志摩听说了,也跑去做电灯泡。梁思成想了个办法,在门口给徐志摩写了一个小纸条:
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
翻译成中文就是,我们小两口想要单独在一起,你别来打搅我们好吗?徐志摩看到,果然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即使在林徽因去世之后,在写给第二任太太林洙的信里,理工男的严谨和幽默,我们还是可以感受得到——
他写的野外勘测笔记,是这样的:
桥是那么伟大,但也能娇小妩媚。秦少游为“秋千外绿水桥平;东风里,朱门映柳”的绚丽景色所动,李肩吾爱看“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欧阳修更痛快,他偏喜欢“独立小桥风满袖”,多么潇洒!
他画的建筑图样,是这样的:
这一切,确实和他的父亲梁启超有关,父亲希望他做一个有趣的人,正如父亲给他的信中说的那样:
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为多用点功夫。我怕你因所学太专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 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堕落之根源……不独朋友而已,即如在家庭里头,像你有我这样一位爹爹,也属人生难逢的幸福;若你的学问兴味太过单调,将来也会相对词竭,不能领着我的教训,你在生活中本来应享有的乐趣,也削减不少了。
梁思成的前半生,是最令人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声名显赫的父亲,团结友爱的兄弟姐妹,美丽而志同道合的妻子,以毕生最爱的建筑学为终生事业,一双可爱的儿女……
可是,这一切,在他的后半生,都失去了。
他这一生,像一个断章。
1955年是梁思成断章的中间点。
陈徒手老师的《一九五五年险境中的梁思成》一文中对这一年有详细的描述。1月,高校党委会内部发布的本学年度工作要点的头一条就是:
推动有关各校根据本校实际情况适当地开展对梁思成、杜威、胡适、梁漱溟、王斌、胡先凖等资产阶级唯心主义思想的批判。
这份名单明显不是按照姓名首字母来排名先后的。当时远在台湾的胡适是头号反动知识分子,梁思成的名字居然被列在胡适之前,严重性可见一斑。
梁思成的被打击,和他的“梁陈方案”有关。他提议在北京西郊建立一个新城,让城内的老建筑得以被保护,这和当时中央的方案背道而驰。他甚至胆敢建议最高领袖搬出中南海,最高领袖的回复是:“中南海皇帝住得,我为什么住不得?……有的教授要把我們赶出北京城。”
一开始,梁思成还据理力争,比如说说“我不是说党没有文化,而是说在建筑问题上党是外行”这样的话,很快,他开始集中检讨自己的问题,开口闭口“我是一个有错误的人。”
另一个打击接踵而至,这一年4月,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亲密战友和爱人林徽因,正是因为林徽因,他才确立了自己研究建筑的终生目标。
很快,高层指示下来了,梁思成是学术问题,和胡风胡适梁漱溟等人的性质不一样。
1957年夏天,全国人大第四次会议上,梁思成做了《我为什么这样爱我们的党》的发言,在这篇文章里,他说:
后来我知道了人民日报和北京日报曾收到了将近一百篇批判我的文章,而党没有发表,为的是不要让群众把我同当时正在受到批判的胡适、胡风、梁漱溟等同起来。因为我的是一个学术思想问题,若是两个姓胡的、两个姓梁的相提并论,就可以一棍子把我打死。我才知道党对我的这种无微不至的爱护,我只有从心眼最深处感激感动。我是一个回头浪子。我受到这次教育,我就知道我永远永远一步也不会离开我们的党了。
之后,在每一次运动中,他都如惊弓之鸟一样,掌握不清方向,他停止了建筑学专著的写作,可以说,他的学术生命已经结束了。梁思成每天在做的,不是批判自己,就是批判别人:
这几天,就忙一件事:写批判吴晗的文章。有两个晚上都搞到一点钟才上床,但是,晕头转向的现象并不见显著增加……这篇稿中所揭露的吴晗,将像一个重磅炸弹,千千万万工农兵的怒火将会冲天万丈地烧起来。等着看热闹吧!
1966年4月26日 梁思成致林洙
半个月之后,梁思成又为民盟通讯写了一篇批判吴晗的社论。王军的《城记》里说,梁思成自己感慨: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写这种文章。
即使如此苟全,他仍旧没有躲过1966年。
1966年6月,第一张针对梁思成的大字报被贴出来了,题目是《梁思成是彭真死党,是混进党内的大右派》。
8月份,革命小将的“破四旧”行动一样席卷了梁思成。他们没收了梁思成所有的文物存款,把林徽因的遗稿撕烂,他们的最大发现,是从林徽因的母亲房中,找到了一把篆有“蒋中正赠”的佩剑。
革命小将们非常激动,连声问:“梁思成老实交代!”并抱着这枚反动之剑扬长而去,这是林徽因的弟弟林恒的佩剑,那年轻的弟弟为了抗击日军,牺牲在中国的长空中。
两派武斗时,也会想到梁思成这个“反共老手”。一个上门要钱的革命小将在听说梁思成家里没钱时,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放屁!你没有钱,谁有钱?你每月三四百元的收入,全是人民的血汗钱,你知道吗?现在你哭他妈的什么穷?你对革命群众是什么感情!”
1968年8月27日,梁思成的帽子被定性了,中央文革小组对他的判定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
1969年,英国作家韩素音来中国访问,周恩来安排让郭沫若、梁思成和周培源夫妇去见见她。作为“反动学术权威”的梁思成在北京医院听说这件事,立刻痛哭流涕,会见之后,他的笔记本里,居然仍旧是反省:
1972年1月9日黎明,曾经的理工男之光,爱吹小号和长笛、会做复古铜镜的好男友、爱妻子爱子女爱建筑学的梁思成,永远闭上了眼睛。仿佛是有预感,这一年元旦,他对林洙说:
抗战八年,我跋山涉水,先长沙,后昆明,再李庄。面对饥饿与疾病,我是过关斩件,终于迎来了胜利之日。现在看来,我是过不了‘文革’这一关了。
这对他大约是一种解脱。
因为他心心念念的老北京,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四牌楼拆了,永定门拆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永定门是2004年建的假古董),东直门城楼拆了……2012年,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女儿梁再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我只是住在一个叫北京的地方,它早就不是我的北京城了。
2015年8月,北京市通州区成为了北京行政中心,这个方案被人们认为是“梁陈”方案的翻版。
只不过,那个“梁陈”方案里要保护的旧日帝京,大概只能存在于图纸和我们的梦里了。
文中图片来源网络
参考资料
林洙,2004,《梁思成、林徽因与我》,清华大学出版社
王军,2003,《城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岳南,2013,《南渡北归》,湖南文艺出版社
陈徒手,《一九五五年险境中的梁思成》,《南方周末》2013 年5 月14 日
微信号: shxsy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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