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对欧洲自由行度蜜月的小夫妇，摊上了这样的大事
1924年，一对夫妇在巴黎的旅馆，面对自己的行李箱，遇到了一个无解命题。
他们翻遍了身上每一个口袋，发现只有不到五块钱。行李箱里有三百块金洋，是以备不时之需的“保险金”，然而，要拿出存储的箱子，他们必须交给旅馆一笔存储钱——五块钱并不够。
旅馆的人说，不付钱，不可以拿箱子。但拿不到箱子，又拿不出钱。
他们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何况是蜜月旅行，怎么不带够钱？这对夫妇也太糊涂了吧！不，这两个人，大概是全中国学历和智商最高的夫妇了——
男的是赵元任，哈佛大学哲学博士，中国语言学专家，音乐专家。
女的是杨步伟，中国第一个留日医学女博士。
法国是他们欧洲深度自助游的第三站，前两站是英国和德国，他们把所有的钱都留在了德国，这是他们囊中羞涩的主要原因。
赵元任和杨步伟到德国的第一天，就被在德国的小伙伴们团团围住了。这些人，每一个名字都如雷贯耳：傅斯年、罗家伦、陈寅恪、徐志摩……杨步伟一开始觉得很奇怪，这些人都是英美官费留学生，应该在英国才对，一打听才知道：“大战后因德国马克正低，这些书呆子就转到德国去，大买德国的各种书籍，有的终日连饭都不好好地吃，只想买书。”
柏林的中国留学生分为读书派和无所事事派，读书派是傅斯年和陈寅恪，无所事事派则是罗家伦等。据说，当时正流行的是“帮助离婚”——几个人无事可干，不是帮这个离婚，便是帮那个离婚，首当其冲的是陈翰笙和顾淑型（未成功），徐志摩和张幼仪（成功了）。
△陈翰笙和顾淑型1921年在西雅图结婚，这么般配的夫妇他们也敢拆散。
他们遇到赵元任夫妇，帮离婚的心又被掀起了。罗家伦做了“挑拨离婚小组”的先锋，他对赵元任说，有人看见赵元任和他的母亲在街上走（指杨步伟比赵元任大）。
如果当时有微信朋友圈的话，他们绝对不会拿赵元任和杨步伟开刀的。一则，赵元任和杨步伟门当户对，志趣相投；二则，两个人感情很好，要看这两个人的感情故事，请戳在杨步伟32岁的时候，你敢叫她剩女吗？
△赵元任夫妇
熟悉赵元任的人都知道，他有点“惧内”，在他们家里完全是太太万岁。赵元任对此从不否认，当有人以此跟他开玩笑时，他的回答是：
与其说怕，不如说爱；爱有多深，怕就有多深。
杨步伟则说：
我在小家庭里有权，可是大事情还是让我丈夫决定，只不过大事情很少就是了。
杨步伟可不是唯唯诺诺的张幼仪，她很快回击罗家伦说：“你不要来挑拨，我的岁数，人人知道的。”
△罗家伦
“拆散一对是一对”小组的工作在赵元任夫妇这里宣告全面溃败。
这当然算是个小笑话，杨步伟更多时间，是被大家的热情好客所感动。
有一天，陈寅恪和俞大维（蒋政府交通部长，被誉为“军工之父”）请他们夫妇去看德国歌剧，到了戏园门口，俞大维把票拿出来给了赵元任，转身和陈寅恪就要走。杨步伟心里有点不高兴，以为两个人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看。结果陈寅恪回答：“我们两个就只有这点钱，不够再买自己的票了。”赵元任夫妇看着歌剧，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又一日，傅斯年说留学生们邀请赵元任夫妇去他家吃下午茶。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结果到了那里一看，非常丰盛，一桌子面包冷肠点心茶。杨步伟说，原来德国下午茶这么丰盛啊，美国下午茶就一点蛋糕。傅斯年很生气，跳起来对杨步伟说：“赵太太，这都是我们把中饭钱省下来凑了买的东西请你们的，我们都没吃午饭。你们不吃，现在我们要吃了。”
这些未来的大师们把所有的生活费几乎都换了书本，据说，俞大维为了省钱，每天晚上才起床读书，可以省两顿饭。杨步伟感慨，难怪这些人，未来都可成栋梁之才，因为他们的成绩，每一分都是自己成就自己。
基于此，赵元任夫妇临走的那天晚上，面对代表罗家伦的借款（借来的钱给大家“共产”，因为那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欠张幼仪的钱），他们欣然应允，把口袋里的四十块，全都拿了出来。
这是赵元任夫妇欧洲之行借出的第一笔款子，但绝不是最后一笔，值得一提的是，罗家伦借的这笔钱，始终没还。后来杨步伟写回忆录，还不忘幽默一笔：“志希，你欠我的钱还没还呢！”
他们本来的算计是，美国旅行社里有一笔从美国汇来的钱，而箱子里还有“保险金”。结果，到了巴黎才发现，旅行社的汇款还没来，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没办法，只能借钱。
他们在巴黎唯一知道地址的朋友是张奚若（学者，后任清华政治系主任），于是“搭了一个街车又走了五条街”才到。张奚若刚开门，他那刚刚见面的新婚太太忽然一声不响，抽身走到睡房，拿出一只金簪子往桌上一扔说：“这个够不够？”
△张奚若（中）与徐志摩（右）、金岳霖（左）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合影
这举动吓坏了赵元任两口子，以为自己想要借钱的事情被张太太看穿了，结果，还是张奚若公布了实情——原来他们也在商量着和赵元任夫妇借钱，便打算拿金簪子做抵押，四个人都大笑起来。
商议的最终结果，是卖东西。
四个人跑到Rue de Rivoli一家古董店，卖了张太太的一个一寸半长的翠印，得了四百法郎（约合二十美金），当然是贱卖，杨步伟觉得至少可以卖超过五十美金。一有钱，张奚若充起了阔人，他邀请赵元任夫妇去吃一餐好饭以当喜酒，于是便到一个保定饭馆（巴黎的保定饭馆），三个半法郎一个人，每人一小碟菜，两小碗饭。吃到最后还剩下一点点汤，张奚若说：“再来一碗饭吧。”
这个笑话被杨步伟笑了一辈子，后来他们在北平的时候，每次吃饭剩下汤，杨步伟还要问张奚若：
要不要再来一碗饭？
△张奚若在昆明
跟张奚若借了钱，赵元任夫妇才打开箱子拿到了金洋。赵元任夫妇发现，留法中国学生的情况比德国还糟糕，因为官费总是几个月才来一次，因为内战，甚至时常有断炊的情况。更要命的是，法国花钱的地方比德国多，物价也高。比如赵元任最想要见的刘半农，那时正在苦读博士，平时不与人来往。赵元任夫妇在刘半农家外，巧遇了刘的女儿小惠。她聪明懂事地问：“我要出门去买菜，你们在我们家吃饭吗？吃的话我多买点肉回来。”杨步伟说，不用买肉，买点小鲍鱼就好。那时巴黎的小鲍鱼非常便宜，小惠便有点忐忑：“妈妈要骂我图便宜，是穷孩子相。”
△这首著名的歌曲由赵元任作词，刘半农作曲。
因为要救济的朋友颇多，而美国的汇款迟迟不来。杨步伟只好逐步兑换箱子里的金洋。为了省钱，她便用酒精灯和一个小锅在酒店煮东西吃。有一天买了一只鸡，正煮着，打扫卫生的女仆来了，他们连忙把酒精灯和锅端到衣柜里。等女仆走了，打开锅打算给鸡翻身，结果发现居然已经煮烂了，杨步伟哈哈大笑，感慨：“法国的鸡就是嫩！”
△我证明，巴黎的鸡真的很嫩很嫩！我一位在巴黎的上海阿姨用巴黎鸡做出来的白斩鸡比上海的还要好吃！
等了好几个星期，美国的汇款终于到了。赵元任便去告诉张奚若，问他还要不要钱，张奚若说自己又卖了东西，暂时不必了。他警告赵元任夫妇，要注意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最爱借钱”。
这个人的代号叫“老金”，嗯，就是后来真·痴情备胎·爱徽因·爱母鸡·爱逻辑·金岳霖。
△金岳霖
说曹操，曹操就到。没过两天，他们站在街边等车，看见金岳霖在街对面，赵元任早就忘了张奚若的嘱托，便上前招呼。说了两句，杨步伟顺口问了一句：“要不要一同去吃？”金岳霖回答：“正好！”
吃着饭，金岳霖开口了：“看样子你们很阔的，钱多不多？”
杨步伟便想起张奚若的警告来，就说钱并不多，自己要用，还有两个小孩在乡下，每月开支不小，又建议金岳霖，如果真的没钱，不妨拿了首饰去换钱。
第二天，金岳霖便拿了两个金镶翠的戒指来找杨步伟，他们一起去卖，但没有卖掉，因为金岳霖的开价太高。杨步伟看不下去，就给了金岳霖一件自己的貂皮大衣去卖，说：“随你卖多少，可以全拿去用，但是至少值一百五十到二百美元才可卖，不要糟踏东西。”
△1924年的巴黎街道
金岳霖非常高兴，就叫当时的美国女朋友Lilian Taylor披在身上到咖啡馆去卖，披了一个星期，也没卖掉。金岳霖便想把这件貂皮大衣送去当铺，并且告诉杨步伟，他们去当铺问过，说可以当八十美元，杨步伟心疼这件大衣，觉得八十美金太少了，于是拿了三十块现金给老金。
借钱给金岳霖的赵元任夫妇有点后悔，后悔的是借少了，他们商量着，等美国的钱汇过来了，要再借给金岳霖一百块。没想到，三天之后，赵元任夫妇收到了一封信，是金岳霖寄来的，说“想想三十元够到意大利去一趟了”，于是便带着女朋友到意大利去玩了，更过分的是，他们还带走了杨步伟的皮大衣，说“也许可以卖了，就可以多待几天玩玩”。
一星期之后，金岳霖和女朋友回来了，也送回了杨步伟的大衣。
杨步伟拿到大衣，非常不高兴，因为大衣少了一排皮子，她猜想，也许是金岳霖尝试在意大利卖衣服，被意大利人经过手。
赵元任夫妇终于回国了，在回国的船上，杨步伟一边记下了在欧洲的小黑账，一边叮嘱赵元任。以后出来玩，一定要算好钱，不可再有这样的窘境。其实，他们需要的——
只是一个银联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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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图片来源网络
本文主要参考了杨步伟的《杂记赵家》
微信号： shxsy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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