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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幕小三进化史

李舒 山河小岁月 2022-10-05

《我的前半生》已经完全变成玛丽苏剧了,虽然我完全沉浸在雷佳音和贺涵的cp中不可自拔,但仍然坚持认为,吴越演的凌玲是剧中最精彩的角色之一。



吴越老师一再声称自己揣摩这个角色的时候,没打算把凌玲往这么心机了演,还以为“这个小三肯定不会被骂”,但观众们已经认为,凌玲是中国电视史上最厉害的小三——如果我没有记错,我妈上一次念念不忘一个电视里的小三,似乎是《让爱做主》里的徐静蕾姐姐。



不过,她显然没有料到,演得太好,就要遭遇微博被骂成筛子不得不关评论的代价。



演小三是很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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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的电影里,小三要分为两种。


一种主要目的是图财,所以在影片中,她们的职业主要为“交际花”“高级长三”等。最典型的演员是“交际花专业户”上官云珠,因为擅长扮演这类角色,她常常被导演指名。《太太万岁》里,我永远记得上官云珠演的施咪咪坐在一个固定的位子里,给每个人讲自己的“血泪史”,那真是楚楚动人。因为演得太好,上官云珠也十分苦恼。在拍摄《乌鸦与麻雀》的时候,本来是由上官云珠扮演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外室,由黄宗英演知识分子的妻子。在拍摄之前,上官云珠与黄宗英有这样一段对话: 


上官云珠对我说:“我再也不想演交际花、交际草了。”我问:“那为什么?”她那对妩媚的大眼睛突然黯淡了,只摇了摇头。


最终,黄宗英和上官云珠交换了角色,这才让“交际花专业户”体验了一把演好女人的感觉。



另一种小三则是图爱,这一类小三,在解放前的电影里多半都是正面代表,因为旧式婚姻看起来那么面目可憎,观众们都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暗搓搓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男/女)小三,来解放自己并不如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代表作品,是张爱玲和桑弧的《不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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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区的艺术作品里,谈论爱情的比较少。在革命面前,爱情显然太渺小。为了革命可以牺牲爱情,当然也可以做“小三”。因为党的需要,和同志假扮夫妻的情况,是解放区描述沦陷区革命工作的主旋律之一。


1943年,国民党中央信托局职员彭咏梧得知,信托局修好了新宿舍,有家属的人可以申请独立的住房。


彭咏梧打算申请,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和十几个同事挤在集体宿舍里,对于他的真正身份,这几乎是致命的——他是中共地下党重庆市委第一委员。


他的“分房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但家属却成了个难题。彭咏梧当时28岁,已和谭正伦结婚多年,并育有一子。谭正伦和孩子一直在云阳老家。两年前刚调任到重庆时,彭咏梧曾有把妻儿接来的打算,但妻子回信告诉他,儿子正在出麻疹,暂时去不了重庆。


彭咏梧把这个情况告知了党组织,党组织的回答是,即使妻子有空,也不合适——因为进信托局时,彭咏梧被包装成“中央大学毕业生”和“北平银行职员”。而他在云阳曾经开展过学生运动,如果有一个云阳来的太太,很快就会被查出案底。


这时候,23岁的江竹筠是党组织最好的选择。她入党四年,政治可靠,文化水平高,做老彭的太太很合适。


这对小夫妻一开始还分住两个房间,但朝夕相处,很快假戏真做,1945年,经党组织批准,彭咏梧和江竹筠正式结为夫妻。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而家乡的发妻谭正伦一直到两年后才得知这个消息——她的弟弟在大街上遇到了姐夫,真相大白。身为进步青年的弟弟谭竹安在很长时间内不能原谅彭咏梧,最终,江竹筠对谭正伦的弟弟说:“如果革命胜利了,我们都还活着,到那时候才能真正考虑怎样理清这种关系,需要的话,我会把你姐夫还给你姐姐。”


1948年春节,江竹筠城门口看见了彭咏梧的头颅,他在组织武装暴动时不幸牺牲——这是著名歌剧《红岩》中的一幕,江竹筠有个更为熟悉的称呼:江姐。




1949年8月26日,江姐在渣滓洞监狱给谭正伦的弟弟谭竹安写了一封信:


“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给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孩子们决不要骄(娇)养,粗服淡饭足矣……”


三个月之后,江竹筠就义。她和彭咏梧的儿子一直被谭正伦抚养。


左一彭云(江竹筠生),左三谭正伦,右一为彭炳忠(谭正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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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之后,只有“八个样板戏”的人民群众终于渐渐开始谈论爱情。琼瑶阿姨迅速占领了九十年代的荧幕,琼瑶阿姨的世界里,关键词只有一个,那就是“爱情”。为了爱情,一切都是可以抛弃的,失去了爱情的那个人才是第三者。


《一帘幽梦》里,女主角是喜欢姐姐男朋友的紫菱。她的骑士费云帆的台词是这样的——




震撼三观的巅峰当属《新月格格》。当女主说出以下这句话时,说实话,年纪再下的我,当时也惊呆了:


新月说: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庭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内地人民的思考显然比琼瑶阿姨更为深刻。1999年,《牵手》似乎成为大陆第一部正面意义上讲述婚外情的电视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牵手》更像是不狗血版的《我的前半生》。蒋雯丽扮演的夏晓雪原来是一个高雅的舞者,为了照顾家庭她在图书馆工作,上班间隙织毛衣,时不时跑回家接送孩子,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然后,吴若甫扮演的丈夫钟锐和小同事展开了一段婚外恋。

那时候的电视剧,对于婚外情的思考,显然比现在要深入很多。没有狼外婆口红色号的薛甄珠女士的大吵大闹,在女主跑来抱怨丈夫的无情时,女主的妈妈说:


不说他只说你。


而在为她分析婚姻失败时,女主妈妈也表示,婚姻其实就是相互磨合和迁就,可是谁也不会一味的迁就谁,这种迁就是相互的。


这样的妈妈现在已经从荧幕上消失了,编剧们认为,群众更喜欢看薛甄珠女士大闹办公室手撕小三,也喜欢看帮着女儿劝说女儿的闺蜜把男朋友让出来。

两年之后,徐静蕾在《让爱做主》中,塑造了一位为真爱勇往直前的“小三”。这部剧当时引发了社会舆论的口诛笔伐,我记得我邻居沈家阿婆还曾经给电视台打过投诉电话。




但是王志文演的耿林有一句台词我记得很深刻,他对江珊演的妻子说:“不要把婚姻的失败看成谁是受益者。”


这种话,现在的电视剧也不会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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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蜗居》。


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Yuki因为这部剧爱上了张嘉译,他扮演的宋思明看起来男友力十足——其实,不过是权力在作祟。


权力是春药。



第三者当然是有很多种的,在海藻出现之前,她们大多是奋不顾身的。海藻提供了一款新小三的模式,她看起来和我们所有人一样,迷迷糊糊,迷茫而无害。


扮演宋思明正室的邬君梅,成了海藻的对立面。这个女人,清醒到可怕,她的语录,几乎每一句都戳中了中年妇女的心窝:


少给你们的贪慕虚荣找借口。
缺钱就是缺钱。犯贱就是犯贱。
少拿爱情说事。
20多岁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多去了。
你就找个和你爹并驾齐驱的。
你是找对象,还是找爹呢?
养老院里那么多老头,都慈眉善目的,你怎么不爱他们去呢。
大爷要是破产了。你们的爱也就跟着一起破产。
一路看跌。没有反弹。


她对宋思明的一段话,罗子君大概也感同身受:


我们两好聚好散,我不去指责你多么地无情,多么地朝三暮四,多么的忘恩负义。因为到了我这把年纪的女人,早就该明白,男人都是一个样,年轻的时候需要垫脚石,中年的时候需要强心针,晚年的时候需要根拐棍。我活该自己做了垫脚石,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请你不要在无情上加上卑鄙。把分裂家庭的责任,还推卸到我的头上。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不谈对错,不谈谁负了谁。但不要给自己贴道德的标签。



因为海藻的迷茫,观众自动站队分为了两派,一派是海藻宋思明真爱派,一派是小三去死支持邬君梅大奶派。在这部剧里,第三者海藻有点类似于解放前的那类小三——她们不再仅仅是破坏别人家庭的道德恶棍,她怀了宋思明的孩子,然后心安理得的被他包养起来,用豪华的公寓和奢侈的生活来添补前男友离去的缺憾——奇怪的是,大家居然不恨她,而是可怜她。


观众们都说,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啊,作孽哦,她们其实什么也不懂。


奇怪的是,这批观众和之前骂徐静蕾的似乎是同一批。




* * *



《蜗居》之后,荧幕上再也没有性格复杂的小三了。


《还珠格格3》里的知画因为插足小燕子和五阿哥,最后只能带着孩子成了隐形单亲妈妈;《北京遇上西雅图》里的文佳佳虽然有女主光环护体,但在和男主好上之前,还是要幡然悔悟和金主告别。因为,根据《电视剧内容管理规定》第五条第(九)条规定:电视剧不得载有危害社会公德或者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内容。所以,“小三”必须以反面教材做负面形象处理,即使要正面处理“小三”,那也通常会加上因为男方欺骗而不知情“被小三”或者女方幡然醒悟自爱自强的情节。


《我的前半生》里,编剧对于凌玲的人设亦是如此。我看过吴越老师的一个访谈,她说看了剧本之后,只是想要努力呈现凌玲的另一面——她看到了她的努力和不易,作为一个职场女性,要认真工作,还要照顾家庭,确实十分不易。她也看到了她的挣扎,她对于凌玲想要退出和陈俊生之间的关系的理解是:“我觉得她是真心的。”


吴越努力想要演出一个丰富的“小三”,然而,编剧不肯。


编剧让凌玲变成为了几万块赡养费和罗子君斤斤计较,变成给自己的孩子和罗子君的孩子报相差几万块的夏令营,据说,接下来,凌玲还要彻底违背职业道德,陷害唐晶陷害罗子君,从而彻底失去来自俊生的爱。连我们家钟点工阿姨都看不下去了,跟我说“现在的女人怎么可以坏成这样!”眼看又有一波寄刀片的吃瓜群众在吴越老师的微博附近徘徊。


奇怪的是,罗子君也在抢唐晶的男友啊。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罗子君和凌玲有什么分别呢?凌玲也不见得一开始处心积虑就奔着陈俊生去了。人家也是日久生情,为什么到了凌玲就是心机婊,到了罗子君就是爱情至上呢?


一切都是套路。编剧想要描述的,不过是一次纯粹yy的中年玛丽苏和杰克苏,在这个大前提下,什么职场励志,什么婚姻探索,什么闺蜜关系,统统都要让步。看这样的电视剧,能获得什么呢?我们看不到人物的发展,更谈不上任何对于现实生活的思考。或许,只有把自己代入到女主里,才能得到些许幻想的快乐。


编剧大概自己就是罗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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