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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不觉得朋友越来越难交了?

阿舒 山河小岁月 2021-10-19

如果中国要为诗人设立一个节日,我觉得今天特别合适。

 

2月28日。

 

今天是李白的生日。

今天也是王维的生日。

今天还是白居易的生日。

 

我们双鱼确实有才华(不接受反驳)

 

如果你读过之前小岁月的文章,应当会知道,我的本命是王维,想和他一起去终南山摘辛夷花汲泉赏月弹琴,李白这样的人,太炙热,远观即可。

▲  李白 上阳台帖

但对于白居易,我一直感情复杂。

 

这种复杂的感情,来自我的中学时代,对,就是动不动就要全文背诵的中学时代。一说起白居易,大家就会抱怨,干嘛天天写那么长的诗,祸害我们要全文背诵《琵琶行》《长恨歌》。

 

而且,我不止一次倒在了“江州司马青衫湿”。见鬼不见鬼,我总是默写成“春衫湿”。很多年之后,我还会做梦梦见我的语文老师一次又一次戳着我的额头大声曰:

 

是青衫啊!!!!!

 

但他的诗,是真的好。那种好,有不动神色的平和,初看似乎普通,少年气盛,忍不住想,这种句子,我努把力,也能写出来吧。换了李白的“白发三千丈”,换了王渤的“落霞与孤鹜齐飞”,换了李贺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大概就不敢如此妄语。


然而很多很多年之后,你忽然会在一个雨夜,一个日暮,一个午后,想起“日出江花红似火”,想起“谁家新燕啄春泥”,想起“乱花渐欲迷人眼”,想起“一岁一枯荣”,内心悄悄一动,你这才意识到,这样的诗,其实并不容易写出来。

▲  戴进 海水旭日卷

白居易的诗,是一种人到中年后,“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况味。

 

但我最近特别羡慕白居易,因为他有元稹。

 

 

人在三十岁之后,还能有真心相待的朋友吗?

 

这是我最近时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表面上看,谈笑有鸿儒,结交的人更多了,工作时认识的,活动上遇到的,不一而足。但当你真的遇到危机时,当你孤独无助想要倾诉时,翻开电话本,打开微信,你会忽然发现,可以找的名字,寥寥无几。

 

生活的重心发生改变,人们对朋友也变得越来越挑剔。现在,能交到的大都是“社交性”的朋友,也就是“算是朋友”的那种。

 

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宿命感涌入心头:三十岁之后,能有一个真心相待好朋友的几率,实在太少了。

▲  杜琼 友松图卷

白居易说,不是这样的。

 

贞元十九年,白居易三十一岁。距离他第一次来到长安,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他还记得十四年前刚刚踏上长安这片土地时的兴奋与激情吗?这是长安,贺知章为了李白会金龟换酒的长安,只要有才华,终究会出人头地。

 

他是这样想的,如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样,仰慕着长安的荣光。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连静谧的夜,也是长安的最有气魄。

▲  沙馥 饮酒图

他带着自己的诗去谒见顾况,顾况看了名字,开玩笑说:“长安米价方贵,居大不易。”一分钟之后,顾况看到了白居易的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况盯着白居易,看了又看,而后说:

 

“有才如此,居亦何难!”

 

但很快,白居易发现,有才如此,也要考试。

 

唐朝的文科考试可以自选:明经科考背诵儒家经典,等于选了easy模式,但考上之后,可能很难当上大官;进士科诗赋和政论,相当于hard模式,录取率低,但考上之后,既容易当官,在社会上又有声望。

 

你可以粗暴理解成,明经科算是成人大学,进士科算是正式本科。

 

所以当时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说,三十岁中明经,已经太老了;而五十岁能中进士,那说明你还很年轻有为呢。

五子登科铜镜

举个栗子,狄仁杰最初就是考上了明经,当官虽早却仕途坎坷,最终还是依靠武则天的赏识才让他做到了宰相;狄仁杰推荐的张柬之,年过花甲才开始当官,就是因为人家始终锲而不舍地考进士,所以很快也当上了宰相。


白居易是个有骨气的人,我们双鱼,虽然发愤图强的时间少,一旦设立一个目标,有时候一抽风,也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决定考进士科,备考过程有多难,看人家的自述:

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瞥瞥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也,动以万数。

白居易这么努力,因为他给自己准备了一百多道考试模拟题,大多是这样的:

 

一对夫妇,离婚了。然后老婆犯了法,请求用儿子们的官荫来赎罪,前夫拒绝。请问怎么办?

 

爸爸七十岁了,儿子要去服徭役。儿子希望可以不去,在家服侍老爸。请问怎么办?

 

这就是后来在唐代考生们津津乐道的“百道判”。

 

白居易应当是《黄冈模拟题》的祖师爷。

 

考上了进士,只是获得了做官的资格,贞元十九年,白居易靠着狂做模拟真题,考上了吏部的“书判拔萃科”。中进士的时候,白居易一激动甩手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到了“书判拔萃科”,白居易本来还想骄傲一把,结果一看,同年登科的人中,还有一个俊朗的年轻面孔,私下一问,白居易不说话了。

 

这个人二十四岁。

 

虽然当年考的是明经,但十四岁就考上了,而且是状元。

 

此人便是元稹。

 

 

年轻人的友谊,开始于一场酒局,一次郊游,怎么都能开始,看顺眼就可以。

 

三十岁之后,选朋友变得更为谨慎。白居易和元稹做朋友,更多靠的是一种对于对方的认同。

 

他们有相同的三观,为国家兴社稷,为黎民书正义。

他们有相近的政治观点,都支持要打击节度使,打击宦官势力。

他们有相投的爱好,写诗旅游还有。。。。。额,妹子。

阿斯塔那唐墓壁画

他们都对校书郎的职位不满意,为了获得进一步的升迁,他们携手到华阳观“同居”,白居易终于找到了他的策论模拟题分享对象,明经元稹也不是废柴,他们同时考上了。

 

旅游赏花作诗看妹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白居易做了翰林学士,元稹做了监察御史。两个人各奔东西,然而友谊并没有变淡。

 

恰恰相反。

 

中年人的友谊,是无论你在何方,无论我在做什么,不需要理由,就会想起你,挂念你。

 

白居易和李杓直去曲江慈恩寺,大家喝酒喝high了要玩游戏,没有酒筹,乘醉折下花枝,正在高兴之际,只有白居易,忽然默默良久,对朋友说:

 

元九今天大概到梁州了吧。

 

这个情景简直像极了金岳霖怀念林徽因。但这还没完。

▲ 胡锡珪 寒江独钓图扇页

过了两天,元稹寄回来一首诗,白居易见了大惊,原来,就在白居易和朋友对着花枝说起元稹的那一天,元稹“夜宿汉川驿”,恰恰梦见了白居易,梦的内容和真实发生的一般无二:

是夜宿汉川驿,梦于杓直、乐天同游曲江,兼入慈恩寺诸院,倏然而寤,则递乘及阶,邮吏已传呼报晓矣。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连韵脚也一样,这也太神了!

 

 

中年人的友谊,是可以倾诉,可以依靠,可以分享。

 

可以分享的,不仅是喜悦,还有秘密。一说到元稹,我们总容易想起他始乱终弃崔莺莺的故事,这个故事,元稹曾经在给白居易的信里,老老实实写了,他补充了一句——

斯言也,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乐天知吾也,吾不敢不使吾子知。

不知道我的人不能知道这个故事,但我的知己白乐天,我要讲给你听这个故事。

 

因为你懂我。

 

中年人的友谊,可以同担风雨。在最危急之时,只有你站了出来。

 

华州敷水驿,元稹宿于驿馆上厅,结果晚到的宦官仇士良也要住在上厅,元稹不让,宦官冲进房里,不由分手把元稹胖揍了一顿(元稹那么帅,宦官太变态了!)。仇士良恶人先告状,满朝无人敢言,只有白居易站出来,用他那小小的左拾遗官职,去碰皇帝最信任的宦官。

 

白居易连上三本,理由如下:

虽然白居易的意见没有能够得到采纳,但我相信,元稹离开时,至少心里并不苍凉。

 

吾道不孤,有乐天这样仗义执言的朋友,是人到中年最大的幸运。

 

 

人到中年,对于友谊的期待,似乎越来越淡。

 

说到底,其实也不是淡,是怕求不得。因为我们知道,岁月的考验,往往比一切都无情。

 

元稹和白居易,两个失意的中年人,他们漂泊四方,他们饱受非议,可是他们的友谊,经受住一切考验。这是为什么?

 

原因特别简单,因为他们投入真心。

 

元稹被贬,白居易不断给他寄去财物。而听到白居易被贬江州司马,元稹正在病中,疟疾,几乎要了他的命。可他仍旧挣扎着爬起来,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他需要他的只言片语:

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白居易看了最后两句,不仅感叹:“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元稹的夫人去世了,给白居易寄上自己写的悼亡诗: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白居易知道老友的痛苦,居然模仿元稹亡妻的口吻,给元稹答了一首诗:

嫁得梁鸿六七年,耽书爱酒日高眠。

雨荒春圃唯生草,雪压朝厨未有烟。

身病忧来缘女少,家贫忘却为夫贤。

谁知厚俸今无分,枉向秋风吹纸钱。

元稹的母亲去世,白居易给写墓志铭;白居易的母亲去世,元稹亦然。

这两个人在这段友谊里,都用尽了自己的心思。这种心思,有时候甚至会被后来的我们认为是一种爱情。


无他,太甜。

 

白乐天梦见元稹,反而娇嗔,说肯定是你想我啦,要不然为啥我会在梦里遇到你呢: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梦微之》

 

元稹一看,回答,切,我这几天做梦啊,天天梦见那些不相干的闲人,就是没梦到你: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惟梦闲人不梦君。《酬乐天频梦微之》

▲  弘仁松竹幽亭图扇页

中年人傲娇起来也是没办法。

 

可是挂念你,是真的。无论在做什么,白居易第一时间想起来的,都是元微之。

 

在夜里,在草堂中,窗外有山的轮廓,山中有猿猴鸣叫,万籁俱寂,白居易一边给元稹写信,一边想起从前给元稹写信的夜晚——那时他们刚刚相识,同等科举,亦是在夜里,那时候的他们,大好年华,有无数雄心壮志。

 

“微之,微之……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我们不见已经三年了,我没有你的信也很久了,你知道吗,今夜写信,我在庐山草屋拂晓的灯前,笼中的鸟栏里的猿尚在,可是我们和你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微之,微之……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写了一夜的信,天就这样亮了。

禹之鼎 早朝图扇页


 

元稹和白居易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洛阳。元稹从越州回京师时,特地去探访白居易,仿佛冥冥中有感应,他写道: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

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元稹到了武昌,突发疾病去世。

 

元稹的家人把消息告诉了白居易,同时带来的是他最后的话:我的墓志铭,还是你来写吧。

 

白居易写了,他说:“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你虽然不能回来了,但等着我,我很快就来。

 

他想起那些给他写信的那些夜晚,想起一边写信一边所见的山中猿猴,窗边月亮,醉眼花枝……他以为他比他年长,没想到先去的竟然是他。


远处传来香山寺的晚钟,屋内点上了灯,愈发显得屋外墨黑。仆人们倒上了今年新酿的酒,他本来想着,等他回来,再开坛。

 

对着炉火,他忽然举杯,喃喃道:

 

微之,能陪我再饮一杯么?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傅抱石 雪山行旅图

三十岁之后的友谊,确实难得,有时候难得到我们不敢相信,这是友谊,而只能把这份古人的厚谊理解成”爱“。


我们所缺少的,是古人对于友谊的那份珍惜,那份投入,和那份无所求的淡然。


这世界上最完美的友谊,不是推杯换盏,不是抵足而眠,不是觥筹交错,不是患难真情,细细说起来,只有五个字——

 

元稹白居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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