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之后的八百壮士,远比电影里惊心动魄
后台有许多点播,要求评价《八佰》是否值得一看。对不起,因为太忙还没去看电影,所以无法写影评。
电影《八佰》剧照
有一个要求可以得到满足:
2005年为了写论文研究过一点淞沪会战,说实话那段日子非常难受。每次查资料,心情非常炸裂,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抢占下一个目标却因为不熟悉敌军情况/炮兵无法支援/上级要求撤离而功亏一篑的例子非常多,随便一个都让人扼腕泪崩。在这之后,我开始留心抗战老兵的行踪。
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
先讲一个故事。
2007年,退休工人王文川的儿子王家宾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忽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秘密来自母亲一直珍藏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年轻威武,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他的父亲。在这之前,父与子有着深深的隔阂。王文川脾气古怪,性格暴躁。责骂起他们的时候,最严厉的用词有两个:“亡国奴”和“奴隶”。“眼睛一瞪,用他那南方口音拖长声‘奴——隶!’那模样可吓人了。”
王文川平时略显孤僻,也不和什么人往来。儿子从来没有问过父亲的过去,“我60岁,看我父亲,还是非常恐惧。”他如是说。
这是一张大头照,照片上20出头的王文川英俊而肃穆,能看到直直扣到脖子根的土黄色的军装领子——王家宾很快发现,所谓大头照是被人为剪掉的,剪掉的原因,显然是那身军装是“国军军装”。
在这之前,王家宾一直以为父亲是一名普通工人。拿着照片给父亲看时,平时沉默寡言的王文川忽然脱口而出:
“我是88师262旅524团1营4连的重机枪手。”
那一年,他89岁,却清晰记得自己的部队番号。
王文川始终有一个心愿,去上海,去四行仓库看一看。
那时候,长期瘫痪的他每月只有900元退休金,子女的条件也不宽裕,大家都说,别折腾了,留点念想得了。只有儿子明白,“父亲一决定要到上海来,就开始悄悄攒钱了,每天锻炼一次身体改成了每天两次。”
2007年8月12日,在淞沪会战70周年纪念日的前一天,他终于圆梦了。四点多起床,穿戴整齐等着去火车站,在车上,他对儿女说“到了上海,带你们到处去逛逛。”
今天的四行仓库纪念馆西墙上还原了当年部分弹孔,八个大孔寓意“八年抗战”,452个小孔代表坚守四行仓库的452名中国将士。
在上海,另一位机枪手正在等着他——92岁的郭兴发。他们并不认识,却同在四行仓库,手握重机枪,向苏州河那边的敌人开火。两人的见面,郭兴发显然更为激动:“我讲不出话来,我讲不出话……”他哽咽着,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而王文川则拍拍昔日战友的肩,轻声安慰:“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忽然,王文川拉过郭兴发的双手,紧紧贴在了唇边。
他们长久沉默着,只有充满皱纹的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执手相看泪眼,大约便是如此。
他们说起当年的战况:“我们不怕,他那一动,我们就发动重机枪‘嗒嗒嗒’,一带就是250发。……谢团长就怕我们不打,谁要是不打,掏出枪就毙你,那没说的。”
然而,当看到谢晋元团长的塑像时,一直显得镇定的王文川终于忍不住,他由人搀扶着,从轮椅上颤颤巍巍站起来,双手扑向谢团长的塑像,忽然嚎啕大哭,喃喃自语着什么。我们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有两个字是清晰的——
团长。
谢晋元
在四行仓库里的国民党第88师262旅524团第一营的战士心中,谢晋元是他们永远的团长,也是永远的父亲。
他们大多来自湖北,年轻,受训不多。但每个人都记得进入四行仓库之后谢团长的话:“我们抱着必死的信念,仓库在人在。”
坚守四行仓库的战士
就是这群年轻人,创造了与敌血战四天四夜的传奇。
《申报》关于四行孤军的报道
但他们不知道,1937年10月30日晚上9点,他们的谢团长经历了人生中怎样艰难的抉择——撤退。
向谢晋元下达命令的是第88师参谋长张柏亭,七个小时之前,在法租界环龙路(今南昌路)的会议中,他和公共租界万国商团司令史摩莱特、上海市长俞鸿钧、第 88 师副师长冯圣法、淞沪警备司令杨虎达成协议,孤军撤退,而英军将作为协助,对日军在国庆路方向的机关枪阵地进行压制。
左起:88师参谋长张柏亭、师长孙元良和副师长冯圣法
租界方面之所以急着要孤军撤退,是因为四行仓库旁边的煤气罐易被误炸。而一向重视国际呼声的蒋介石同意了租界的提议。
张柏亭打给谢晋元的这通电话是这样的:
和仓库内的谢晋元团副通电话,告诉他来了命令准备今晚撤退,谢同志似乎极感惊讶,也非常激动,声言:“全体壮士早已立下遗嘱,相誓与四行最后阵地共存亡,但求死得有意义!但求死得其所!请参谋长报告师长,转请委员长成全我们!”
我和冯副师长轮番开导,谢团副与上官团副及杨营长也交替接话,态度十分坚决,在电话中隐约可以体味到,激动得“声泪俱下”的情状……谢晋元团副终于顾全大体,接受命令,于是我将和英军协定的事项告诉他,今晚午夜后开始行动,由英军压制鬼子探照灯与机关枪,探照灯击毁后迅速冲过北西藏路,由新垃圾桥进入租界,车运沪西归队。
一切都照预定进行,斯马莱特将军亲自在新垃圾桥旁指挥,午夜当日军探照灯照耀如同白昼时,英军在桥头碉堡中,使用小钢炮连续猛射,一举将其击毁,但其机关枪实施标定射击,孤军冲过北西藏路时,仍有多人受伤,杨瑞符营长左腿也被击中。
当时关于撤退的报道
四行仓库孤军营在撤出的路上遇到了日军的袭击,孤军营战士章渭源的回忆可以证明:
“当我和唐柏年出了仓库,在人行道上将要跨过马路时,敌人的机枪子弹贴地面飞来,已经被打死五六人烧的焦臭四溢,(我们)又把腿抽了回去。机枪停了,我们两人就利用敌人机枪间歇性跑过马路的。”
撤退途中有战士被日军打中殉国
也是在撤出之后,人们才惊讶地发现,所谓的“八百壮士”是不存在的是,实际人数其实只有四百左右。(八百来自《中央社》的报道)
报纸称将士们为“孤军八百”
我们以谢晋元 11 月 2 日在孤军营接受中外记者采访所说的为准:
外报记者首询自我闸北孤军退出四行堆栈后,据日方宣传,谓在日兵入内时,搜查堆栈房屋内,有我士兵尸体百余具,是否确实。据答,敌方宣传,完全不确,四行堆栈内,除有若干沙袋外,并无如许尸体,我在内士军,共为四百二十名,撤退时为三百七十七人,其中除有十余名已殉难外,余者受伤入医院治疗中,而敌方被我孤军击毙者,确有一百名以上,因敌方不知我究竟有多少官兵,故信口造谣,绝不可信。
接下来的事情,就匪夷所思了。
按照原先张柏亭与英军司令史摩莱特的约定,谢晋元等人接到的通知是进入租界后,“由租界当局准备车辆,通过公共租界至沪西归队”。
然而,进入中国银行仓库之后,战士们接到的通知却是——收缴武器。
战士们情绪一下子激动了,他们纷纷宣称,宁可回到四行仓库,也不愿意被缴械——但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仓库已经被日军销毁。
烽火中的四行仓库
张柏亭仍旧劝说谢晋元“暂时忍耐”,他认为租界“只是替孤军代为保管武器,当点明数量出具收据,决非缴械可比,情势才告平息,遂登车送往预定的地点。”
工部局对张柏亭的解释是,日方威胁如果允许孤军通过租界,日军将开进租界追击孤军——但这个说法,工部局的档案记录中并没有确切记载,所以很可能只是在忽悠张柏亭。
谢晋元只好命令部队交出武器,共计有“步枪两百多枝,轻机枪二十余挺,重机枪四挺,驳壳枪二十枝,手枪三枝,子弹十二万发。”
次日,中国银行仓库内的孤军乘坐租界提供的卡车,经浙江路、南京路抵达跑马厅,进入底层休整。约 2 小时后,马飞通知谢晋元营房已经准备好了,请孤军将士去营房休息,但并未说明营房地点和“休息”时间。谢晋元和马飞、郑侠飞坐小轿车前往营地,几百名孤军士兵则由 13 辆卡车分别装运,紧随小轿车。
乘坐由租界提供的车辆前往意大利军营的四行守军
消息灵通的上海市民蜂拥至跑马厅,拥挤的人群大呼“抗日英雄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口号。谢晋元流泪不止。
有人拍摄到了这一珍贵的画面,这些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蜂拥的人群,此时,无论是车上的战士,流泪的谢晋元,还是往车里扔着饼干鲜花的市民们都不知道,迎接着这些英雄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撤出四行仓库的中国将士,由英军负责接管,此时他们已被迫交出武器
新加坡路(今天的余姚路)40号对面,是一块满地垃圾的空地。但铁丝网和万国商团白俄士兵把守的铁门告诉经过的人们,这里并不是普通的空地。
四行仓库的英雄们在四天四夜的血战之后,将在这里度过四年零四十八天的痛苦岁月。
一开始,战士们不得不在空地上搭建帐篷。后来,谢晋元与租界交涉,租界方面这才陆续盖建了四幢平房。谢晋元与孤军将士们只能在铁丝网内活动,不能出大门一步。
孤军营的生活
谢晋元没有放弃,他带着战士们修马路、建礼堂、平整操场、修篮球场、网球场,迅速改变了营区的面貌。
在进入孤军营九个月后,谢晋元以答上海同胞一封信的形式,谈及孤军营的作息安排:
全体官兵按日从晨四时半起床,起床后有半小时洗漱、整理内务、打扫清洁。由五时至七时半实施晨操和操场教练。八时为担任警卫之万国商团俄国队检查人数,约十分钟完毕。九时早饭。十时至十一时讲堂。十一时至下午二时半勤务交待、诊断、洗衣、洗澡和自由活动时间。二时半至三时半讲堂。四时晚膳。五时至七时半教练拳术、唱歌或游戏。七时半至八时半洗澡休息。九时就寝。——谢继明,《我的父亲谢晋元将军:八百壮士浴血奋战记》,P159
被软禁的孤军依旧每天在谢晋元团长的带领下正常出操训练
孤军营内的失意情绪很重,也是谢晋元,用“强迫运动方法”,通过体育比赛等振作战士的精神。1941年元旦时,谢晋元欣喜表示:“(将士)体力进步尤为惊人。去年一年中,患病入院仅十余人,足知运动功效卓著,切望本年更有长足进展。”
很难想象,孤军营甚至成立了工务社,生产肥皂、袜子、毛巾、筐子、藤椅等,所需原料由上海爱国工商业者廉价提供,如荣毅仁家提供了棉纱,刘鸿生提供了油脂。
产品都印有“孤军营”的标记,一部分卖给前来参观的人,一部分送到永安公司销售——第一年居然盈利七千多元。
在形同软禁的环境下,谢晋元为什么仍旧不放弃对于战士的各项训练?他说得相当明确:“现在抗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办工厂学校,是为了你们学得一技之长,将来抗战胜利后,能参加祖国的建设事业。”
可惜,这一天,他自己却没能看到。
1941 年 4 月 24日清晨 5 时,孤军依照惯例集合举行“精神升旗”。
所谓精神升旗,就是实际上并无旗杆和旗帜,全院凭借想象升旗。
之所以没有旗杆,源自1938 年 8 月 11 日发生的护旗风波。当日是88 师从无锡出发抗战一周年的日子,谢晋元和工部局再三交涉,将旗杆高度两次截短之后,国旗终于缓缓升起——全体官兵和铁丝网外的上海市民热泪盈眶,他们想起了四行仓库的那面旗帜,想起了淞沪会战的日日夜夜,那面旗帜,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被“太阳旗”包围的四行仓库楼顶,赫然升起一面中国国旗
数小时后,工部局却派英军三百余人,包围孤军营,意大利军四百余人散布于胶州路一带警戒,白俄队整个向营房冲锋。白俄军冲进营房,孤军营战士们手无寸铁,只好展开肉搏,最终——
刘尚才、尤长青、吴祖德、王文义牺牲,一百二十多名战士负伤。
谢晋元和战士们之后以绝食作为抗争,上海市民纷纷前往孤军营慰问,最终,四名牺牲战士“抚恤金每人1000”,明确“逢节假日孤军营可以升旗”。
升旗时,谢晋元发现有四个人迟到了。一向带兵从严的他亲自向前询问,那四个人一声不吭。
上官志标永远忘不了那个瞬间:
我在先头谢团长在队尾,突有郝精神(郝鼎诚),张国训(张国顺),尤耀亮,张文卿(张文清)等四人冲向谢团长身侧持刀狙击,我见状赶往拦截,左臂及腰亦被刺六刀,然谢团长不幸刺中头部,当场倒地殉国。
当天下午6点,因伤势过重,谢晋元去世。
关于这四名叛徒的报道非常少,《申报》最初的报道写明“不清楚杀人动机”。
租界没有公开的法庭受审记录中,案犯之一的郝精诚说“受团长种种之待遇不良,食不充饥,鞭挞频加,所有外界之捐款亦不公开,曾以匿名信函请团长改良待遇,但团长非惟不允,且将我禁闭二月,致气愤异常”,看上去似乎是因为私怨。
谢晋元之子谢继民认为,郝鼎诚使用的凶器是一把匕首。谢继民“几乎问遍了所有幸存的孤军官兵,他们都否认营内有这样一件匕首”。当时孤军营中仅有的刀具是有编号登记的四把切菜刀,匕首一定是营外的人留给凶手的。
一种说法是汪伪下手,因汪伪政府曾游说谢晋元出山不成。另一种说法是租界方,孤军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麻烦。便找机会物色合适的内奸。
另一名凶犯张文清则表示,他本来不想杀人,是打算逃出孤军营——在此之前,孤军营发生过两次出走事件。这也有真实性,孤军营内最根本的矛盾,就是自由。战士们面对遥遥无期的拘禁生涯,看不到自由的希望,连升旗这样的小事,也要仰人鼻息。谢晋元何尝不想马革裹尸,何尝不想冲出孤军营重回战场,但他是团长,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蒋介石前后三次电报,都是要求“坚忍自重,坚持到底”。
两个月之后,就出了审判结果,四名凶犯被判处死刑。《申报》报道告诉我们,除了这四名叛徒,另外还有两名帮凶,也属于孤军营战士。
孤军营更沉默了,战士们失去了他们的团长,也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覆巢之下无完卵。
太平洋战争爆发,12 月 28 日,日军接管孤军营,333名孤军将士被运送上卡车运往宝山月浦机场的日军集中营,而后又转移到龙华,每日外出帮日军挖壕沟修路。
有叶姓三姐妹曾经企图帮助孤军对外联络,纸条被看守日本士兵发现,孤军被再次转到至南京老虎桥江苏第一监狱。
老虎桥监狱
最终,他们被分批送到各处——
第1批100人,被运到杭州西兴镇养马,其中15名士兵又被调到上饶。上饶属于日军前线,这15名士兵在通信班班长刘益林指挥下顺利脱逃。剩下80余人,被日军调回南京监禁。
第2批36人,包括第3连第2排排长薛荣鑫中尉。这批官兵由各连挑出身体较健壮的士兵9员组成,被海运到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Rabaul),组成“中国军人勤劳队”,在极恶劣的生活条件下当苦工。日本投降时,160名战俘只剩36名,唯一的军官薛荣鑫排长在一次与日军的格斗中被剌杀殉职,吴坤上尉、孔宪章上士、曹友生上士等也牺牲。36人中只有十余名得以返国,被安排在江湾音乐学校住了三个月,即发放抚恤金幷安排退役。
Rabaul战俘营中的三位“八百壮士”,居中者是曾经给上官志标写过信求救的上尉朱云
第3批87人,包括雷雄团长与排长杨德欤、陈岂凡。这批官兵被分配到芜湖裕溪口装卸煤炭。这批孤军到达裕溪口之后就组织了逃亡,部分逃到重庆。
第4批约70人,被因禁在孝陵卫的日本军官教导队。因为发觉电网没有通电,有9人逃出,他们几乎如同奇迹一般,穿过大半个中国,最终抵达了重庆88师留守处。他们是:施彪、陈德松、段海青、陈祖谟、徐文卿、万国卿、张永样、黎时德和肖益生。
第5批在老虎桥、莫愁湖等地做工。这批孤军战俘的待遇相对较好,在龙华寺修路的一组孤军士兵甚至每人每两周可以配到3斤啤酒。1945年2月,他们进行了一次集体逃亡,其中33人在新四军的帮助下辗转抵达重庆,获蒋介石召见。
第6批36人,前往新几内亚作苦工。
被解救的中国战俘与澳大利亚军官合影
谢晋元遇刺之后,接过指挥棒的是团副上官志标和雷雄。谢晋元被刺杀时,上官志标亦遭到袭击。他的后代还保留着上官遇刺时带血的裤子。
上官志标被俘虏之后,从老虎桥监狱抽调到南京服苦役。因为旧伤复发,他被保释至无锡就医。就医途中,上官志标脱逃,从此潜入苏浙皖边区组织抗日支队进行游击战争。
上官志标抬棺谢晋元
抗日战争胜利后,上官志标担任第一绥靖区政治部上校科长。他自费在上海设置了孤军办事处,召集昔日孤军战士重聚。但此时,孤军壮士的境遇是尴尬的,因为忙着打内战,没有人在乎他们的需求。谢晋元夫人曾发出两项呼吁:发还谢团长创办的孤军工厂,以救济孤军;胶州花园改为晋元公园,以纪念英魂。这两项呼吁,一项也没有实现。
1947年8月,上官志标前往台湾省台南县出任政府军事科长。1967年9月27日,上官志标逝世,享年55岁。
机枪连连长雷雄在安徽裕溪口率众脱逃,因感染猩红热,病逝于前往老河口的路上,最后一刻,他心中仍旧想着上前线。
一营少校营长杨瑞符因伤进了医院,没有进入战俘集中营。1939年5月,杨瑞符到合川县铜梁山二仙观内养伤。养伤期间,杨瑞符写成《孤军奋斗四日记》,发表在合川《大声报》上,对于这场战役,他的评价是:
1940年,日军飞机轰炸重庆,为躲避轰炸,合川电报局决定征用二仙观,于是强行要求杨瑞符搬出。杨倍感凄凉,枪伤伤口化脓,送重庆医治,2月3日下午病故于歌乐山重庆宽仁医院,终年38岁。
二仙观道长被杨营长的事迹感动,捐出了自己的多年积蓄,购置了一副楠木棺材用以埋葬忠骨。后又有义士立纪念塔,塔上刻有孤军抗日的碑文。1950年代末,纪念塔被推倒,墓地被毁,附近百姓将遗骸就地掩埋。
和王文川见面的郭兴发在杭州服苦役,他利用白天放马时间查看地形,夜晚逃跑,走了两三天才回到上海。之后,他成为吴淞肉类加工厂的普通工人,直至退休,他都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郭兴发的女儿记得,困难时期,实在过不去了,父亲领着自己去见了一次谢团长夫人,团长夫人什么也没说,送了一小包米给他。根据《青年报》的报道,郭兴发退休之后,晋元中学的孩子们曾经来看望郭兴发。一个孩子问:“爷爷,你想你的战友吗?”郭兴发忽然抑制不住掩面哭泣。
2009年4月22日,郭兴发在上海宝山去世,享年93岁。
郭兴发
王文川的逃跑多亏了一个老乡,他冒着生命危险把王文川藏在顶棚,收工点名的时候,日军发现少了一个,就用刺刀捅顶棚,差一点捅到王文川。老乡把他送到了南京车站,王文川一路讨饭,一路打听,凭两条腿,从安徽芜湖,整整走了3个月,终于走到了重庆大坪的国民党散兵收容所。
他很想念那位老乡,可是他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他从重庆到了北京,结婚生子。太太始终不明白他的饮食习惯,天天喝牛奶,哪怕只能买到一毛钱两个的黑硬面包,也要想方设法弄点果酱蘸着吃。
北京和平解放之后,他被安排到北京机械厂当车工。国民党军官中尉的身份,成了王文川的包袱。在一份1969年3月5日写的“交代材料”中,王文川把自己写成一个在上海被抓走才当兵的卑微角色,对四行仓库保卫战一笔带过。如果没有那张照片,他将永远隐藏自己的身份。
在接受《我的抗战》纪录片采访时,王文川特地带上了自己的口琴,那是谢晋元送给他的礼物。这把口琴,王文川一直留着,但他很少吹,因为每次吹都会想起团长。
在《我的抗战》里,他最后一次颤颤巍巍地吹响了这把口琴,曲调依稀可辨,是抗战歌曲。
2009年12月7日,王文川辞世。
仍然是在2009年,人们还在南京某养老院发现了另一位“八百壮士”周大发,他在睡梦中去世。
人们找到了他的自述:
“抗日,我参加保安师,到上海抗日,上海撤退,死守四行仓库,由英美法三(方)调解,当时南京政府下令撤出四行仓库,被英军拘留上海胶州路。1937年-1941年,日本接管租界,由英军把我们四行仓库人员交给日军,押送南京老虎桥关押。1944年10月12日,我被日军释放,到日本合作社做工,日本还没有投降。日本投降后,我到鼓楼医院工作,1980年退休。”
一个人的一生,背后有多少波澜壮阔,居然就几十个字概括了。
在周大发的日记里,发现一张1988年4月4日的剪报,在这篇名为《上海名人墓园小记》中,周大发用红笔画下了这样一段话:“率先进入墓区的是抗日名将谢晋元,这位名将原葬胶州路墓地。”
在谢晋元去世之后,孤军营战士们决议铸造了“谢团长纪念像”徽章,每人一枚,以示悼念。纪念章为铜制,上面有“谢团长纪念像”六字,下面有“孤军营敬制”字样。战士金汉朝带着徽章回乡,对妻子说:“这些东西不管人家出多少钱都不能卖,哪怕卖房子、当土地也不能卖,要一代一代的保存下来。”儿女们守护着这个遗言,即使生活再艰难,靠卖豆腐度日,他们也没有动过卖徽章的念头。
因为他们珍视“八百壮士”,他们带给中国人的,不仅仅是四天四夜的血战,还是一段永远的传奇。
重庆姑娘赵孝芳,也是因为对于“八百壮士” 的崇拜,才选择嫁给在四行仓库保卫战中被炸瞎眼睛的杨养正。杨养正在安徽挖煤时趁机出逃,途中,他得到了新四军游击队的帮助。他说,那天,他坐在桃花树下,一直舍不得走,“我终于自由了,我可以欣赏桃花”了。
失去了眼睛,收获了爱情。在长寿第九残废教养院,他第一次见到漂亮的赵孝芳时,就觉得“很有好感”。他们等了近一年才结婚,因为杨养正说,要等打跑日本鬼子再结婚。赵孝芳的回应是点头应允。后来她说:“那是他的心结,是他生命中最大的爱,我必须等到这一天。”
1945年8月16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第二天,他们结婚了。
内战爆发后,杨养正主动要求退役,“我是抗日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解放后,杨养正被安排到重庆南岸副食品水产公司工作。
杨养正一直希望能够去四行仓库看一看,为了完成他的心愿,医院为他免费治疗白内障。在接受凤凰卫视的采访时,他说:“我为国家出力,是应该的,这么多人来看我,我有点惭愧。”当陈晓楠问他“您觉得您是一个英雄吗?”他回答:
2005年,杨养正终于来到了四行仓库旧址,在谢晋元墓前,有人告诉双目失明的他墓前状况,和王文川一样,杨养正同样失声痛哭,记者采访时问起,他回答:“他们居然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
他始终把谢晋元称为“我的团长”。
2010年12月16日,“八百壮士”中最后的幸存者杨养正走了,享年96岁。
最后这张图,是“八百壮士”进驻四行仓库那一天,《申报》的题头。我想,他们真的都做到了。
1、纪录片《我的抗战》
2、纪录片《生死地——1937淞沪抗战实录》
3、 陈立人,中国孤军营上海抗战纪实,团结出版社,2010-1
4、STUKA/TULIP,抗战精神的象征——谈八百壮士,https://blog.wenxuecity.com/blog/frontend.php?act=articlePrint&blogId=25083&date=200908&postId=28498
5、胡皓磊,四行孤军的传说与真相,上海师范大学,2015
6、丁一,通城保安大队·八百壮士·孤军营·其后行踪,http://jds.cass.cn/webpic/web/jdsww/UploadFiles/zyqk/2010/12/201012160932366797.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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