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独立和潮流，潮玩设计师的变与守 | 未来创造力
他们为何步入潮玩设计，所坚持的设计理念、灵感来源是什么，遇到过哪些困难，对目前的潮玩审美偏好还有什么看法？
作者 | 任彤瑶
采访 | 任彤瑶 赵烨楠
当潮流玩具开始转身，以大众消费的“盲盒”形态不断扩大消费者外延的时候，其中的独立设计玩具依然保持较为窄小的范围。相比之下，这些小众玩具往往有强烈的个人风格和清晰的概念表达。
潮流玩具的火热将独立设计师带入了更多人的视线，他们获得了更多机会。但这并不是一个孤立存在的圈子，相比更早的年代，潮玩独立设计的边界在逐渐变得模糊。
最近我们报道了独立潮玩设计师这个群体，与魔乐塔、所乐、Tiger King Toys和LA PAMPAM四个独立工作室的设计师进行了交流。这四位设计师的作品风格、设计理念都各有特点，每个人进入潮玩行业的故事也不相同。但也不难在他们不同的见解、感受中也能感受到一些共通之处，比如对自身理念的坚持着迷、面对大众市场的纠结思虑。
以下将部分与他们的谈话整理摘录，在这些谈话里，可以更多看到他们对设计灵感的阐释和对工作室发展的思考：
OurCity
契机与灵感
城市OurCity：为什么会进入潮玩设计行业，契机是什么？
大蝙蝠（魔乐塔工作室）：我和工作室的另一位创始人JOE是多年的好友。有段时间因为创业挫折情绪比较低沉，JOE带我看各种玩具，结果就入了迷。语言很难形容那种感觉，玩具是可以带到生活中的，有一种寄托和陪伴感。2017年我们去参加SPS，发现要排队，好累，就和JOE开玩笑说，不如我们自己做玩具，不用排队。
当然实际上工作室不是拍脑门出来的，而是在各种聊天构思中逐步确立的，光策划就用了一年，边玩边学，不停研究各种工艺，形成设计形象。
郭超（所乐工作室）：2017年时我们参加了Dream Fare展览，当时可能有一百来位设计师，我们用一套写实猫咪形象去参展，当时还顺便把手工做的三个麻将小人摆在那里，结果当天就卖完了，我们也很惊讶会这么受欢迎，就想着好好把“麻将 baby”做一做。
以前我做的是游戏策划，因为大学时参加潘家园的课题调研，对皮影、传统文化有了很强兴趣，毕业作品就是一个皮影风格的游戏。但游戏是一个需要很多人去配合的工作，这之后我发现，其实展示和表达想法的形式有很多种。因为我跟我爱人都是美院毕业的，所以以前做麻将baby的时候，只是把它当成轻艺术品去对待，直到2018年的BTS展会上我们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东西国内叫潮玩。
Kinwin（Tiger King Toys工作室）：我本身就是学艺术的，中间做了其他的工作。本身自己还蛮喜欢像招财猫、达摩这一类的产品。接触久了，就想要进来这一行。
2018年左右，能感觉到潮玩市场正在蓬勃起来，有一阵子潮玩圈会有蛮多新品，但是质量比较参差不齐。现在还是很多“速食”玩具，一个产品可能只是很普通地变换颜色。我比较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想说在这个市场做一个抛砖引玉。
我去了很多日本的寺庙、看他们的祭典，看招财猫和达摩，也认识很多日本当地招财猫的设计师，跟他们交流互动。我的每一款作品都会有一个主题，比如同样是Darumi，有10只，主题都不一样，而不是只是单纯的换色。我真的希望能在玩具里注入想法或精神，这个是初心。
Yuii（LA PAMPAM工作室）：我是会计专业出身，进入这个行业前在银行工作。因为在学生时期就受二次元文化影响，很喜欢手办模型和一些潮流单品，后来就想自己创业，做自己的潮玩工作室，2015年就辞职到东京学习手办制作。早年在国内这个行业非常小众，一般应届毕业生也不会去从事玩具设计的专业，但我当时是想自己创业，所以就没有岗位方面的顾虑。
城市OurCity：工作室玩具设计涂装的概念是什么，有哪些灵感来源？
Yuii：我们的设计形象叫LAPAMPAM，你可以理解为的幻想世界里，一场雨水中落下来的果冻怪。它可以落在每个星球中，每个星球由不同设计师负责，这样就能很好地结合不同的设计理念，而且不影响整个品牌的设计风格。
每一个玩具可能都会受到设计师身处环境的影响。我受日本街头文化影响比较大，在东京每天下了课都会上大街看街上的潮人，他们都穿什么在干什么。新开的买手店，我都会去逛。我的风格可能偏向小清新，品牌的另外一位设计师，她在英国留学，插画风格会比较偏诙谐一点。
Kinwin：我的涂装灵感蛮多都是梦，还有恐怖片和人体彩绘。
当我收到和其他设计师合作的涂装作品，不会马上画，会先有一些构思，到晚上的时候可能就会梦到，等我醒来，就把梦里的创作在现实呈现出来。我不希望别人找我合作了还画跟原风格一样，那就没有意义了，合作是希望作品有突破的。有些人的作品可能抽象，画的东西可能都是在颜色上发挥，但是到我手上我可能会让它具像化，有一个角色。
我觉得一定要有故事和内容，玩具才有生命，每一款作品我都会帮它写一篇故事。我一直蛮相信平行时空里这个玩具是存在的。他们可能在梦里面跟我讲，我把它创造出来。
郭超：2017年在798的展会上是第一次接触到我们意识之外的玩具形式，觉得这个事太有意思了。我最开始做皮影风格游戏时，也是习惯性在作品里加入一些中国文化元素，而麻将就是我们做玩具最终选定，并且坚持至今的中国文化元素。
灵感来源主要来自生活感悟，想法在做的过程里不断变化，像青铜和樱花的系列可能会继续做，之后可能会推出梅兰竹菊，始终不变的一条线是中国风。不同的理念跟要素，会用不同的风格和材质表现。之前做“龙凤发”系列，就尽量模仿青花瓷的质感，把光油弄得特别厚，摸起来、看起来都特别像青花瓷；“青铜”系列，就是模仿古董的感觉，材质表面故意做的很粗糙，像埋在地下很久的青铜器。因为麻将Baby系列是一个很快乐积极的造型，所以我们把青铜面具的嘴改成了张开笑的嘴，可以更加符合麻将baby的特征。
OurCity
挑战与变化
城市OurCity：做独立潮玩设计室，在现在的环境之下遇到过哪些难题？
大蝙蝠：很难的事情倒好像还没遇到过，产量上的问题是比较头疼的。
我们用的工艺是“搪胶”。它最大的玩法点是不像机械化生产。它也有一个铜模，但必须靠人手把它拽出来。所以基本上不可能一下子一秒钟复制很多个。现在能够做的工厂也比较少了，因为是个很老的手艺。 我们现在合作了大概五六家工厂，产量上基本到极限。
涂色也是人手拿喷枪涂，涂完人再粘起来。所以基本上全是手工品。人是最难控制的，不确定性很多。比如说在倒胶的时候，倒多点少点，都会对成品产生影响。所以效率上应该是现在所有制作工艺最慢的。
我们每批大概就200到300个产量。现在“香料公主”有很多部件，一天能把一款的某个部件做完都已经阿弥陀佛了。这个产量需要留出一两个月的时间来做。因为香料公主大部分都是女粉丝，虽然是手工的，我们还是想着尽量做完美一些。香料公主报废率基本快接近40%。大家看到一个成品香料公主，可能背后已经筛选掉三四个了。
为什么量少、单价高，这就是根本原因。有时候确实不想限量，不想限量也不行，一个是品控就难搞了，确实做不完。一个款做一年多，玩家也等不了。
Yuii：在创立工作室时，上下游的对接并不是很难解决的问题，人才方面反而是最有挑战的，如何在现有的条件下去挖掘一些设计师入行。因为没有太多商业的支撑，很多设计师有很强大的能力，但是不愿意投入进来。因为一个产品的研发周期还是挺长的，朵之森物语整个规划用了半年。
虽然现在市场的IP多少层出不穷，但现在国内能够供给应届毕业生的玩具相关岗位还是太少，感觉只有等到更多资本加入，更多院校开设玩具设计课程，这个领域才会发生大变化。
城市OurCity：对这两年潮玩市场消费群体喜好、审美的变化有怎样的感受？
郭超：我们做了三年，身边朋友做半年、一年两年的都有。很多设计师半年到两年之间就不做了，因为现在流行的风格过几个月可能就会变，而且是整体性、突然间的变化，瞬间变化就会导致一些只有单一固定风格的品牌跟不上。
2018、2019年这两年还好，感觉各个种类的玩具都有，每一家只要有特色、有特点就可以。但今年明显感觉，只有固定几个流行要素好卖，剩下都很费劲。大家都不愿意去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因为没空，看眼图片，感觉可爱就买了。
我们还发现用户对于新鲜事物，买的时候可能需要引导，比如这个东西被转发刷屏，浏览量、二手市场溢价成为了购物的标准，而不太看这个东西跟自身的匹配度，或者是跟个人回忆有契合度去买。
我认为潮流玩具的核心意义，在设计和设计理念这一部分。但可能现在市场的价值判断，变成了刚才说的社交网络热度和二手市场价格等。去年下半年就有这个趋势，各个工作室的运营成本增大了，大家要去小红书、抖音等各个平台去发视频、互动。一些体量很小的工作室盈利空间本身很有限，他们没法再去做运营的事，就可能受众基础面越来越小。
很多设计师都容易崩溃，尤其是老的团队，他们可能越做越会怀疑自己，说做的东西这么有设计，各个方面做了好几个月，怎么就没人在意。
城市OurCity: 要如何在市场与自己坚持的设计理念上做平衡？
郭超：这个就看个人的容忍度和平衡能力。我们现在也慢慢的不那么纠结，毕竟得养活自己才能持续输出想法。透明的，粉嫩的这些元素现在确实很受欢迎，我们会结合自己玩具的特点做一些偏流行市场的产品，但我们不会一味推出这样的，也不会一味推出中国风。
一直做中国风的话受众太小了，做着做着大家可能觉得你们是做文化的。需要更多的人认识到你，能拿你玩具去声情并茂地介绍给朋友，这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城市OurCity: 你认为目前这种潮玩市场消费的状态会持续吗？
郭超：对比美国、日韩这些潮玩发展比较成熟的地区，可能我们正在他们经历过某一个时刻。有一本书讲中国香港玩具发展的历史，曾经某个阶段他们会把某一类型潮玩叫“妹胶”，就是只有女生喜欢的玩具。但现在他们可能流行种类更多样，有一些很酷、很艺术甚至是很恐怖诡异的。
现在内地整体感觉是处在爆发期。我印象很深的是去参加泰国展，很多中国的娃友乃至黄牛，买玩具都不问价格，直接给大钞。旁边的泰国设计师朋友就惊叹，说中国玩家的购买力好强。可能再过几年，大家慢慢就会恢复比较理性的购买。
过去几年我也收藏好多扭蛋玩具，最喜欢的品牌是日本海洋堂，它的风格特别多，特别繁杂，有一个大系列做日本的本土风情，没有走可爱流行的风格，而是去做很冷门的风物题材。看起来很像旅游宣传，但他们做得很有意思，每一个小的风情点、文化的韵味都做进去了，能有市场也能有文化推广作用，对我们触动很大。
我们也希望能向海洋堂的方向靠近。虽然也发现，仔细了解玩具背后理念的购买者不超过10%，但好歹有10%，10%接着10%，可以慢慢传播。就像现代人看过去的古董，不光是看上面的纹理刻的多么精细，而是去细究当时的文化，他为什么这么做。当时工匠打造物品，人们去购买，可能跟现在潮玩是一样的，多年以后回看，肯定是越讲究的作品越耐看。我们会一直坚持，至于传达不传达，就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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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
城市OurCity：未来有没有计划在原有的玩具上做其他延伸？
大蝙蝠：会坚持保留原有的制作方法和产出，但也有考虑加出新形式。我们之前也想应该可以大量做，但实际体验到目前有工艺的限制。所以也有考虑做价格不那么高的玩具，让更多的人可以得到，这样人工、时间也就省下来了。一些其他产品的开发，像表情包也会慢慢做出来。
Kinwin：我们不排斥做盲盒，但是希望有一个跟我理念相相符的，好的厂商。不是为了赚快钱，我可能还是希望多让大家拿到我的作品，越来越多人看到我绘画实力，看到我作品想传达的想法。
郭超：我们去年做了不少跨界联名，和抖音、开心麻花、饿了么、上海地铁站、北外滩来福士等合作，也受邀参加了淘宝造物节线下展。上海地铁站做了一张东方明珠配色的限定玩具和一张配套地铁卡，北外滩来福士做了一套联名款红包，开心麻花做了一个定制牌面和面具的联名玩具，后期可能会结合形象做一些漫画。
造物节感受特别深，每天很多人走过看到这些玩具都会觉得喜欢，一问价格，说太贵了。要不就是说：你这个做成可以打的麻将该多好。可能跟自身经历有关，每个人接受程度不一样。IP延伸上也想过跟麻将文化相关的产品，包括渗透到文创、服饰，家居，甚至做成真的麻将，如果有可能的话，会创造一个以麻将文化为中心的体验馆。这实践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会坚持努力。
Yuii：在品牌的成立之前有想过做盲盒，但是目前我们还没有一个成熟的IP去支撑盲盒市场，等故事角色陆续出场时，再根据市场的反应做调整。
目前推出的“朵之森物语”，对整个品牌来说是一个引子，引出接下来的新品。它讲的是一个小女巫的冒险故事，但是只是推出了一个冰淇淋的角色。我们的概念是出完一系列冰淇淋玩具之后，把故事性延续下去，主角小女巫才会出场。
在日本时我发现，并不是写小说才会被他们称为“作家”，一些手工艺人、小说家、思想家，各种各样的人结合起来也可以成为“作家”。我就觉得一个玩具的呈现不一定非要立刻很轰动，想结合一种故事性，以整体的插画、设计、情节呈现出一个更完整的事件。
城市OurCity：通常玩具发售的渠道是什么？你更喜欢哪种发售方式？
Kinwin：以前100%做线下，现在因为疫情的关系调整成线上了。比较遗憾是大家看不到实体，要看到实体才知道设计的用心在哪里。
有机会希望还是线下去做，因为我本身很喜欢跟粉丝互动。去年11月在上海是我最后一次线下展，一个三位设计师的小联展。那时我10点多到现场，11点就卖完了，开始签绘到下午6点。但我不觉得累，因为会觉得粉丝是特地来看我的。他们到什么需求我都可以马上可以画出来，不用打稿，也是一个展现我自己绘画能力的机会。
大蝙蝠：我们一般是线下。也为一些老粉丝开设了千金卡会员，有优先购买权，这也是其中一个渠道。因为今年特殊情况，分了一些给如“着魔APP”等线上平台。
差别当然是有的，线下有一个氛围感，到电影院看电影，跟在家看电影那肯定是有区别的。我们就希望玩家的体验多一些，这件事他们最重要。我们很开放的，想玩那就一起就来玩玩，反正对谁也没有坏处。
4月也和优酷合作过直播，整个直播大部分时间是我完成，中途有一位男团艺人进来连麦，大部分时间就是我对着手机跟粉丝们聊着天。因为那时候疫情还很严重，有这么个特殊方式跟大家见面也挺好的。第一次搞感觉有点尴尬，但以后有机会还是愿意尝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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