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鞍山朋克男孩的中年蜜月

赵烨楠 城市OurCity 2020-10-12



在刘凹看来,北京这群和鞍山那群人,一个劲儿谈论音乐和一个劲儿谈论买哪个保险——似乎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生活样貌。回到家后,刘凹尝试在两种状态中找寻一种惯性的平衡。


作者 | 赵烨楠


“今年看看能不能别还是虫子了,飞起来。”


今年新学校废物合唱团的巡演名字叫“破茧”,主唱兼词曲作者刘凹,一贯地自嘲,又一贯地朝前看。



最早的故事中,还没有新学校废物合唱团这个名字。刘凹、张冰、解元、邓晓光这四个从高中就一块儿玩乐队的鞍山人,在北京做了好些年音乐,前前后后回到家,最初的这几个人又聚到了一块儿。后三位曾分别是痛仰第一代鼓手、狂野飞车主唱和病蛹&液氧贝斯手,如今他们共享一个乐队名,在鞍山玩着朋克摇滚,巡演开向不同城市。


刘凹性格里带着些天生的幽默,和反主流叙事的劲儿,所以他绝不是个当规矩小孩的料——连同这些年玩乐队的起起伏伏,一同养成了他对于生活的理解视角。这直观地反映在他歌曲的创作中,形成了贯穿整个乐队的风格基调。School老板刘非评价它为独特的“凹式风格”。


有人说刘凹写的都是快乐失恋歌。我猜他不太在乎,这个喜欢用黑色幽默在歌里达成一切消解的人,在乎这些,不能够。


但刘凹对红这件事是有想象的。大概这一行没有人不希望自己不红,红代表着某种世俗意义和职业价值的成就总和。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红,做乐队十几年,从“觉得自己一定会红”到“红离我好像越来越远了”,刘凹现在已经不那么执着于这件事了——反而游移到另一种自嘲的心态里:“把自己想成一个废人其实挺好的。”


歌里的那些消解感、坦然、满不在乎,或许也就有源可溯了。


不执着于红与不红,刘凹他们反倒更务实了些。回到鞍山,组起乐队做独立音乐,退无可退冲了一把开起巡演。这样巡到第四年,还意料之外成了今年的开箱演出,初夏,五月二十二号在杭州那场。


刘凹还在鞍山经营着他的“毛坯酒吧”,没什么人来看演出,但有很多人来喝酒聊天。酒吧边上是他们的录音棚,乐队排练,录音,休闲,以及在这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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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鞍山玩乐队



回到鞍山后,刘凹在创作上重新变得积极起来。


回去他写的第一首歌是《废了》:“这生活让我感觉废了废了,要变成他们我就废了废了。”“你只有离开北京才能看见北京,对不对?”刘凹不是向我发问,只是思考着继续往下说。2014年,他从北京抽离出来,像从一个乌托邦抽离。


乌托邦的不是北京,是刘凹对那个圈子氛围的感受。


周围的人不是玩乐队的,就是演电影的。大家谈论这个歌怎么样,那个明星怎么了。人生活在这里,但脚没落地下。


“你在这个城市的时候,你看不到它到底长什么样子。离远了才能看见这个城市,才能看见更多人什么样子。”


更多人的样子是小城里常见的样子。在刘凹看来,北京这群和鞍山那群人,一个劲儿谈论音乐和一个劲儿谈论买哪个保险——似乎都不是他想象中的生活样貌。回到家后,刘凹尝试在两种状态中找寻一种惯性的平衡。


毛坯酒吧


音乐一定是要做的。回到鞍山,刘凹开了家摇滚乐酒吧,叫毛坯。一开始请乐队来演出,没什么人来看,索性不请了。自己的乐队组了回来,这儿除了经营生意,也成了他们排练演出的地方。


鞍山的生活节奏是慢下来的,这种慢来得措不及防。虽然生活上感觉跟北京没什么区别,“只是晚上没地儿玩了”。陡然脱离了那个聚着光圈的地方,刘凹还是觉得有点麻木。逐渐地,创作时间更多了。用他的话说,“只能搞创作,才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生活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在这里上演的东西在另一个地方也会上演。《鞍山欢迎你》是刘凹回去后写的另外一首歌。“年轻的姑娘都在四隆广场,无聊的孤男寡女在打麻将/好吃的东西大部分在铁西,若你是胆小鬼千万不要过去。



变化的是城市的快速基建与更新带来的环境陌生感。“我还在怀念那辆有轨电车/以前的广场现在没有几个,我只能抱着吉他在家唱歌。”刘凹说他的青春期来得比较晚,没怎么在鞍山玩过就已经出去了。小时候他最多的记忆是学校到家的两点一线,现在在鞍山,刘凹上哪儿都需要导航。


在变与不变中,刘凹与它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在这个没什么人讨论摇滚乐的地方,听听别人讲他们的生活,再找找自己生活的平衡感。在这种状态下,歌一首接一首地写出来。没什么人在鞍山玩乐队,更没人在这玩朋克,新学校成了较为独特又自由的一个,刘凹被朋友开玩笑地称作“东北朋克教父”。


回家之后,出去倒成了命题。2017年,新学校废物合唱团决定,从鞍山出发,开一圈巡演去。


巡演城市和场地都是他们自己联系的。新乐队没名气,只能去些小城市,没场租的那种。相比年轻时在北京玩乐队的意气风发,那年巡演给了刘凹强烈的冲击感:没人看。最少的一场台下只有三四个人,演到一半儿还走了俩。


“我一直在想,他怎么不走?走了我是不是可以不演了。”对着坚持没走的这俩人,他们演到了结束。


刘凹很清楚地算着这笔账。“你坚持做一件事情,歌只要没有问题,不靠运气,就纯靠你的实力,每年肯定是这样分配的。比如第一年最次的是四个人,最好的二十个人。第二年最次的城市也得三十个人,知道为什么?因为更次的你不去了。”


巡演到第二年,情况确实好了很多。“可刚刚的总结算是一种事后诸葛亮吗?”刘凹顿了两秒,“那确实也挺事后诸葛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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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飘在空中



重新出发的巡演是落在地上的感觉。


不过那个看似没落地儿的乌托邦时期,也真实地给过刘凹很多快乐。坦白讲,那时在北京玩乐队对刘凹来说一直是件不赖的事。


刘凹是在高一后半学期来的北京,到迷笛音乐学校学吉他。这是国内第一所民办的现代音乐学校,百度词条上称它为中国摇滚音乐的黄埔军校。知乎上关于“在北京迷笛音乐学校学习是怎样的体验?”页面下,有个曾在这里学习的人描述了迷笛毕业生的去处,“酒吧驻唱、琴行当老师、去国外继续念音乐、厂牌打工、组乐队......”刘凹属于组乐队的那个,只是他没毕业。


刚来北京玩乐队的刘凹,截自纪录片《自由边缘之鉴证》


迷笛半年,记过八次,刘凹被学校开除。这事儿不能跟家人说,他留着继续北漂,还想玩音乐。他跟同是鞍山的张冰、解元、邓晓光一起组了一段时期的乐队。要高考了,他们各自纷飞。考大学那年,刘凹本来想出国,又碰上非典走不了,他考了北广录音系,升学那年学校改叫中传。


校园里组乐队更顺了。刘凹又和同学一起组了个乐队叫PB33,大学时没压力,不用想怎么赚钱。写歌,演出,撩姑娘(本来是“追”,刘凹强烈建议改成“撩”,说这样酷一些)成了生活的重心。PB33当时在愚公移山,鼓楼MAO的演出场地每每被挤得水泄不通。给他写今年巡演介绍的School老板刘非形容,“那时的刘凹,青春偶像,风华正茂。”


玩乐队,一帆风顺,刘凹觉得自己肯定会红,没啥理由不红。后来作为自嘲式说法的“明星梦”在那时也是真实可期的。


可“时间一年年过去,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毕业后,刘凹签了家音乐公司,PB33乐队的成员来了又走,贝斯手李化迪后来去玩了电音,现在更被人熟知的名字是Howie Lee;以及键盘手周经纬,鼓手大连,留得最久的是后来的贝斯手戈锐。


他给别人写歌,也给自己写歌。刘凹觉得要回报公司,回报自己,回报工作人员。创作上要考虑的东西更多了,顾虑一多,他反倒写不出真正想说的话。这时候乐队的人也来来走走,刘凹觉得状态不对了。


明星梦在这时不再做了。刘凹要回到鞍山,换个地方做音乐,而红不红也就成了随缘,成了看命。


独立做音乐,想要给别人听,还想赚点钱,巡演成了那个更切实际的方向。


郑州巡演当晚


真像别人告诉刘凹的那样,巡演至少也得做个三四年再看:第一年赔,第二年保本,第三年小赚,第四年赚得不错,够生活。“大部分玩乐队的人,都像我之前的心态一样,都觉得自己是天才。出去以后傻了,乐队就散了。除非他纯是那种命运,一首歌爆款,那没办法,跟中彩票一样。大部分红的乐队,都经历过我说的这个阶段,但是没有人会信。”


这事儿就得自己闯。


今年巡到了第四年。也挺巧,新学校废物合唱团成了今年第一个开成演出的乐队。巡演计划是去年年底就定好的,一再延期,改地方,五月二十二号终于在杭州MAO开了第一场。演出前三天才确定,放票,演的那天他们还在担心会不会中途突然被叫停。回想起来,刘凹才发觉那天挺开心的。


不过,比刘凹更开心的是第二天郑州巡演时“7LIVEHOUSE”的老板:


“我看你演出都要哭了。”

“我歌那么好听吗?”

“不是,半年没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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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感情多好



疫情期间,闲得无聊,刘凹开始画起了油画。他的美术基础来自九年义务教育,不过他从小就喜欢画,也有天赋,画得颇有点野兽派的风格。刘凹又自嘲,“只剩风格了,画得不像的人都有风格。”


他画周围的一切,窗外的风景,吉他与猫,酒吧场景,后来开始画巡演现场和身边的朋友。


画画让他觉得放松,随意创作,没有负担。画画也有意思,有明暗对比,有光线变化,“你不画得暗一些,就永远画不出来亮的地方在哪。”



画画这事儿是主观的,音乐也一样。类比下来,刘凹说,这是他不爱跟别人聊音乐创作的原因之一。“写完了他说什么都无所谓,好不好听无所谓,我写完了。”如果还处在创作过程中,对刘凹来说,无论好或不好的评价都是一种干扰。顾虑一多就丧失了创作的主体性,刘凹就会把那首歌废掉,不写了。


打开刘凹的朋友圈,右上角一排个性签名,“聊聊感情多好,总聊什么音乐。”


刘凹的歌里多数是关于爱情的表达。听完那些歌,你脑海里大概能浮现出一个,曾经对爱情有很多想象,现在放下了,也有可能是假装放下了的男孩形象。


School老板刘非那段对他的评价,被粘贴了很多次在每场新学校巡演信息页面上:多年音乐里,刘凹一直流露出对于爱情的怀疑与恐惧。他可能是全中国写“我抢了你女朋友/我女朋友跟人跑了”最多的人,这似乎已经成为独特的凹式风格。


想跟刘凹聊聊他对爱情的看法,他说他现在没有爱情观,“爱情好像是小孩子考虑的事吧。”


《还你》那首歌,网易云的介绍里写着“还给前任”。刘凹只告诉我,那首歌开头“左手牵着你右手”的场景灵感来源于北大考古系学生刘拓在伊拉克被误抓入狱的故事。出狱那天,刘拓跟狱中的朋友拥抱,想多闻下他的味道,带走些回忆。



多像爱情给人的感受,刘凹觉得。“那么久的拥抱,和那么长时间的拉手,其实只是想多留一些记忆”,这件事情特别可怕,他补了句。“可是我觉得那种友谊和那种爱是真的爱,才会这样。”


后来刘凹写了首《中意你》,粤语歌。不是东北人对粤语区的向往,而是他给女朋友写了首情歌,女朋友听完觉得太没深度了。“我说那好,我写首你听不懂的”,刘凹在出国翻译官上一句一句学了粤语发音,录了这版《中意你》。


除了这首《中意你》,刘凹再不愿跟我聊其他的爱情故事。这种自我保护的回避藏在了他对生活的嘻嘻哈哈里。我只在豆瓣上看到他多年前众多动态里的一条,“又一次朋友跟我提起她,我又想听又不想听。算了,把儿女私情放下吧,我去寻找人世间的大爱。”


像他《再见琳尼尔》那首歌里写的那样,“就当那过去都是假的,任时光荏苒我的执着/挥霍我所有勇敢的心/已绝不再冷却,那么炙热”


刘凹说,如果能放下,也许会得到更多。这句话是他本来想唱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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