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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不回家的AB面

江婧怡 刘丹 城市OurCity 2021-06-04



加速的城市化进程中,小家庭的基本单位下,家族的概念被冲淡或被赋予新的内涵。在被网络和交通拉近的物理距离里,漂泊有了新的定义,年轻人们重新思考着“我”与家的关系,他们中的很多也对传统概念里的一些“家族关怀”嗤之以鼻。


作者 | 江婧怡 刘丹


出于疫情防控的考虑,今年各地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积极倡导全民就地过年。这似乎是一个让家里人无法拒绝的理由,我趁机提出了不回家过年的请求。


面上,我的说法是担心路上成为密接,以及回北京可能需要隔离,会很麻烦;里子,我想逃避一些不必要的亲戚聚会。


不久前,最小的堂姐刚一条龙完成了结婚生子的步骤,下一个被家族关照的对象毋庸置疑就是我。关于婚姻、关于工作,对一名单身女性,亲戚们可指手画脚的地方太多了。加上家里的小孩越来越多,我提前算了一笔账,不回去就能逃掉至少2000块的红包,快够一个月房租了。


对像我这样不想回家过年的人来说,逃避是因为年多少已经变成了一种负担。工作忙碌、家族压力、想好好休息一下,对于一部分年轻人而言,比起阖家团圆的节庆符号,在越发忙碌的工作中,春节更是难能可贵的假期。


加速的城市化进程中,小家庭的基本单位下,家族的概念被冲淡或被赋予新的内涵。在被网络和交通拉近的物理距离里,漂泊有了新的定义,年轻人们重新思考着“我”与家的关系,他们中的很多也对传统概念里的一些“家族关怀”嗤之以鼻。


为了照顾家里人的情绪,我安慰妈妈,过年最重要的还是我回去陪她了,而这在一年中的其他时候也能实现,没必要扎堆。妈妈嘴上说着担心我的安危能够理解,但从年前几天越来越频繁的视频电话来看,她依旧很希望过年我能回家团圆。


春节在情感上依然具备着其他时刻不可替代的地位。特殊情况下的行政要求,给了部分人逃避回家的理由,也让一部分人不得不被困在回家的路上。


而在另一个线上世界,中韩网友之间围绕传统文化的争吵已经持续多天,并随着春节的临近有了更明确的集火方向。因为将春节称为“Korean New Year”,韩国的一款社交软件Lysn受到了中国网民的抵制。


家族、传统、文化,春节凝聚了最多复杂情绪,又将差异和冲突压缩进固定的时间和地点,过去那些隐藏在各种吐槽背后的改变最终都被融合进“回家”的温情语境里。


在这个特殊的,彼此分开的春节,我们记录了一些不回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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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面 不想回家的人


回家不是一个瞬间的动作,而是一段由此至彼的行程,要抢票,换乘公交地铁,在飞机或者高铁火车上度过几个小时。过年回家,尤其是今年过年回家,又平添更多步骤,得做核酸、戴口罩、出示健康码、居家隔离、再做核酸。


1月20日,国家卫健委网站发布了《冬春季农村地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方案》,指出返乡人员需持7天内有效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阴性结果返乡,返乡后实行14天居家健康监测,期间不聚集、不流动,每7天开展一次核酸检测。


消息一出,#春节返乡需持7日内核酸阴性证明#迅速冲上微博热搜。此前,各地已经陆续发布了公告,小王在1月19日刚打电话问过老家社区,从北京朝阳区回来要出示3天内核酸检测,居家隔离7天,并在解除隔离后再做一次核酸检测。现在,能不能回家还得观望。


尽管在稍晚些时候,国家卫健委又将“返乡人员”明确为从外地返回农村地区的人员,但这样的消息已然加大了许多人回家过年的心理成本。


北京在此基础上继续加码,1月27日,北京市第222场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提到,1月28日至3月15日期间,国内低风险地区人员进返京需持抵京前7日内核酸检测阴性证明,抵京后实行14天健康监测,满7天、满14天各开展一次核酸检测。


“可能有点眼力见的就不会回去了。”Jane在体制内工作,单位里早就流传着过年不能回家的说法,1月27日的发布会之后,尽管单位没有明令禁止,但所有人都默认了要留京。


Jane小时候很期待过年。她们家是个大家族,聚在乡下的奶奶家过年,有很多小孩子一起玩。所谓年味淡了,在Jane看来,更多是亲戚间的感情淡了。父辈的情感连接或许更强,Jane的爸爸很孝顺,重视团聚的传统。但到了Jane这代,年轻人在不同的城市,有各自的圈子。


“团聚”和“传统”背后的裂隙也随着长大浮现,Jane意识到,其实妈妈和奶奶的关系不好,每次聚在一起都不自在。上次回去,老房子不在了,各家住得一模一样,她认不出自己住过的地方,“大家渐渐地都走了,农村的样子也变了。”


在杭州,Celia有朋友,也有猫咪。她喜欢这座城市,也喜欢现在的生活。来到2月,杭州市对符合条件的春节在杭人员发放了1000元现金补贴,她打算约上朋友在年三十大吃一顿。


Celia老家在东北的一个县级市,过年假期只有6天,来回机票近3000元,再加上东北的疫情还有反复,1月初,Celia就决定留在杭州。不需挤着春运,承担比平时更贵的机票钱,Celia有更多的出行选择,她计划开春后休假回家。父母一合计,无所谓,只要能见到女儿就行。


“过年只是365天中的一天,1/365而已。”自称“打工人”的大强已经没有了这种仪式感,比起“年”,更重要的是假期,“相当于带了点传统味道的国庆假,在哪过都是过”。


从北京坐高铁到湖南,途径湖北。去年赶上武汉疫情爆发,大强没在湖北的站点下车,却也被老家居委会密切联系,谣言越传越离谱,“小地方就很喜欢八卦,说我不配合工作,态度恶劣,我今年干脆不回去了。明明这边也是低风险,但回去后可能还要经过一番轰炸。”


“大家都是一样的,也不是说完全不想回家过年”,大强做好了计划:年三十和朋友聚餐、找一天看电影、找一天玩密室逃脱,再找一天泡温泉,把想玩的都玩到,然后好好休息,等待开工,“只是刚好有这么一个借口,就不回去了。”


Molly即将迎来第二个离家在外的春节。她在香港的传媒行业工作,2019年春节的四个月之后赶上社会动荡,2020年又遇到新冠。Molly从12月初开始做攻略,列了详细的时间表,算下来想从香港进到西安要先隔离28天。1月初,广东省开始倡议留粤过年,Molly想,“如果在广东的人都不回他们的家乡,我们这些在香港的人更要主动地去响应。”


她的父母也是同样的想法。7月份起,香港社区传播就一直反复,他们担心Molly回来会给大家添麻烦。Molly家住在一个工厂家属楼,小区里很多熟人,这个时间点上,Molly多少有些敏感。


前几天,Molly爸爸给她发了一张小区大门的照片。正赶上香港在“封区”检测,Molly的第一反应是小区被封了。她把照片放大,看了半天,没看到医护人员,突然意识到,爸爸只是想告诉她,家里张灯结彩,已经有年味了。


远在伦敦的朋友给我发来最近唐人街的照片,张灯结彩,这种年味到哪儿都一样


在长久的分离中,Molly需要更多地向家人介绍自己的生活。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就好比不回家过年并不能让父母停止催婚催生。“我觉得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让爸爸妈妈真的感觉到你单身比较快乐,当他们意识到你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他们就会赞同你的选择。”


Molly不回家也有工作方面的考量,公司里有内地的同事回家,他们有更为急切的理由,所以Molly选择留下。“我们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有人能回的时候就必须得有人留在这。”


她享受工作带来的自立感,她可以料理自己的生活,也能给家里买点东西。她曾是一个极具仪式感的人,却在2020年独自度过了生日和中秋节、圣诞和新年。她学会了与这种空间上的孤独感共处,和家人朋友在网上的交流变得更多。


有一次,Molly和爸爸说了一件事情,爸爸没有回答。她以为爸爸生气了,爸爸说,你说任何话我都不会生气,因为我知道你的生活环境跟我很不一样,你有你的观点,我有我的观点,我可能会不同意,但你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一直记得爸爸那句话,“你可以放心,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生气。”这种连接超越距离,比仪式更加重要。“异乡人”并不只是一个充满孤独意味的词,它意味着更绵长的牵绊,或许也指向更多的生长空间。


在香港读书、工作这几年,Molly明确地知道,她早晚要离开这座城市,不会成为“一个真真正正永永远远的香港人”。但这也是“漂泊”的魅力所在,“恰恰是你知道自己不会扎根在这里,所以你会觉得自己有非常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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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面 不能回家的人


王珊最终还是取消了腊月二十九的核酸检测,那是她当时翻遍全朝阳区的医院才约上的名额。没有退掉除夕上午的车票是她最后的坚持,公司或许会在最后一天批准离京申请,尽管她心知肚明,这希望渺茫。


“建议干部和党员做好模范带头作用”,作为国企员工,今年不能回家的风声很早就在同事间传起来了。不过集团之前下过一个通知,意思是可以离京,公司一个月前也宣布了“谁审批谁负责”的制度。她迅速买好车票,信誓旦旦和家里保证能回去,还夸赞公司挺人性,“审批过了就能回家!”


眼瞅着离过年越来越近,那个负责审批的领导是谁还没有公布,王珊明白了公司的意思。如果没有审批擅自离京,一切责任就要自己承担,“这个风险和收益,已经明显地摆在这儿了。”


吃金融这碗饭,年后的那段时间非常重要,一开假王珊就要进入出差模式大跑业务,单回京14天健康监测这一条规定就会严重影响她的工作。有同事“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腊月二十七回去了,可人家是业务精英,“艺高人胆大”,王珊承担不了这个“万一”的后果。她算过,如果回去过年,她至少要做4次核酸,就北京核酸检测那排队时间,她耗不起。


对周先来说,最大的问题倒不是现居地不放人,而是目的地不能回。去年,他在通化的家里,回不去武汉的学校;今年,他在武汉的宿舍里,回不去通化。妈妈说他这是有福,周先只觉得不幸。


回不去过年,总要找另一种方式让这个团圆的传统圆满。爸妈怕周先一个人在外孤单,想让他去宁夏找小姨。坐火车得一天,坐飞机无直达,太麻烦了,周先最后还是找了西安的朋友,腊月二十九早上飞离了孤单武汉。


世博的运气要好一些。前段时间,石家庄疫情严重,他压根买不到回北京的车票,直到腊月二十七的晚上,他妈妈突然发来讯息,说可以买回程票了。


境况变得有点尴尬。本想着回不去,他已经和朋友约好了除夕和大年初一的局,现在跟家里直说想初二再回去,“我妈肯定说朋友重要还是家人重要,过节就应该回家。”


之前,他的一个石家庄哥们在不知道回程票能不能买到的情况下,就下了很大的决心回去,另一个不想回家的山西朋友看着身边人都回去了,也跟着买了初一的票。那就回吧,妈妈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在中国,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超越家人的,除非你肩负重大使命,或者挣几十万的那种工作。”


这大概是中国人对于过年最经典的想象


对34岁的程建房来说,河南开封老家就是根一样的存在。北漂13年,他的念想没有变过:在北京挣的钱是要回老家花的。“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过年怎么能不回家呢,“这个年对中国人来讲还是比较重要的”。


去年因为疫情,他和爱人孩子逼不得已留在北京,那今年说什么也该回去了,谁料1月底,大兴爆发疫情了。回去吧,老家会觉得北京来的人有风险,回来北京万一隔离,影响赚钱,“不想给家里找麻烦,也不给国家找麻烦”。


他想好了,让爱人和孩子跟同乡的车回去,自己过了疫情再回去也行。以前也不是没有回不去的时候嘛,几年前程建房还开足疗店时,过年忙,他和员工们就都留了下来。忙于自己的小生意,也就不那么想着过年一定要回家了。


年前,他给自己安排一直工作到腊月二十九,休六天,初五之后再开工,除夕夜就和在北京的几个兄弟聚聚,吃吃饭。老家的人也惦记着他,腊月二十七,一帮朋友聚会,吃饭时特地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饭桌上摆着一杯没人喝的酒,是留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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