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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仰视的胡尔查


胡尔查(即霍尔查),蒙古族,1930年11月生于内蒙古喀喇沁右旗。1955年5月毕业于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即今鲁迅文学院)。曾任内蒙古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译审。历任两届中国民协常务理事、两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内蒙古民俗学会名誉会长。60多年来,采编的蒙古族民间文艺作品字数超亿,翻译出版的译作上千万字。


需要仰视的胡尔查



国庆长假期满,迎来的竟然是一个噩耗:年过九旬的胡尔查老先生辞世了!


老人家虽年事已高却一直精神矍铄,毫无老态龙钟之感。2020内蒙古文学艺术界迎春联谊会上我迟到了一会儿,胡尔查老师逢人便问:“阿古拉泰来了没有,阿古拉泰在哪儿?”见到我,立刻拉住我坐下,问我的创作生活等细碎情况,慈祥的目光,温暖的话语让我心生暖流,十分感动!


与胡尔查老师属忘年之交,亦是君子之交,而对这位长者的崇敬却是根深蒂固。此刻,先生的音容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胡尔查老师身材并不高大,但我一直在想,对他,需要仰视。


认识胡尔查老师三十年了,并非过从甚密。印象中居然没有同桌吃过一次饭,似乎也没有过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但我感觉很了解他,他那木刻一样棱角分明的形象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有一种血脉相连、心灵相通的感觉。


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很有几分道理。胡尔查的目光是干净的,准确地说,是有些冷峻,冷峻得甚至有一股寒意,像一汪泉水,溢动着智慧的波纹。


胡尔查的表情是独特的,在常人看来似乎有些刻板。他的表情不同于流行的高仓健,高仓健的冷多少有点僵,而胡尔查冷中有暖。说话时,他总像是在自言自语,慢条斯理,旁若无人,无需动用面部多余的肌肉,说话就说话,没有必要惊扰其它器官,谁看到过他廉价的热情与敷衍的微笑呢?他的笑,很节俭。他一直在用“心”说话,这,似乎成了他的名片。


细细品味,胡尔查的声音更加耐人寻味,像清凉的钟声或月光下的流水,清澈,自然,金属质。磁性的声音,格言式的表达,平添了思想的分量与思维的密度。这与他的职业有关,他的职业是将一种语言精华反刍之后再转化生成另一种语言精华,奉献给读者。


胡尔查的故乡是美丽富饶而又神奇的巴林草原。那里不仅出产鸡血石,更是蒙古族民歌和诗人作家的摇篮,那是一座艺术的富矿。这座富矿为他的艺术生命储藏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热能。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他走上了红色文艺之路,一走就是六十年。六十年,他经历了怎样的风雨,自不待言。总之,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当然,也收获了不菲的人生。半个多世纪的光阴,融汇着他的梦想、跋涉、屈辱、苦难,还有失而复得的光明……


他是以职业翻译家自许的。本来,他的职业生涯还可以有另外两种选择,一是从政,二是作家,而他偏偏选择了翻译。谁都知道,翻译是件苦差事,是在替人作嫁。可是时代需要,读者需要。需要,便成了他一生不舍不悔的追求。


别林斯基说,最好的翻译也不过是地毯的背面。


我想,这恐怕是在说翻译的难度,并非必然的结果。胡尔查的翻译精准、传神,意蕴之上还蒸腾着云霓。“弓是弯的,箭是直的。理是直的,路是弯的,理直路却弯。”这样的翻译似乎大大超出了谚语本身。警辟的哲理,严谨的逻辑,加上精粹的语言,当属于世界。他的翻译呈现出了三种境界,不必说,译者的思想和睿智已经贯穿其中了。话又说回来,这句格言似乎又在为胡尔查颠簸的人生做着某些佐证和注脚。对此,不知善良的老人自己想过没有。


胡尔查一直在坚守着。他坚守的范围已不是领域,是领地,像当年他当骑兵,一直倚在马背上,手提着马刀,连多余的短刺都不携带。在翻译这个阵地上,他矢志不渝,他翻译史诗、民歌、谚语,以及纳赛和布林贝赫的诗,几乎不翻译这以外的任何东西。谁都知道,韵文的译介比创作本身还要艰难,但他认了,百折不挠地冲杀下去!


多产,广度,深度,技巧和蜕变,这是一个大师必备的素养。胡尔查完成了多少?他在一一攻克。在蜕变中不断完善着自我,让缤纷的原作在读者的视界里变得光华灿烂、炉火纯青,这是读者的幸运。


八十五岁的芒·牧人老先生在胡尔查作品研讨会上说,胡尔查是个一条道跑到黑的人,一个“嘴碎”的人,一个“认死理”的人。他认定了翻译就不沾别的边了,翻就翻它个云蒸霞蔚,翻就翻它个拍案惊奇,翻就翻得令人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也是一个呼唤大师的时代。


我说的大师不指作家和诗人。作家和诗人的大师不用呼唤,牧草韭菜一样自然地丛生,割也割不完,扑也扑不灭。而翻译的大师却很容易断层,因为翻译似乎不是主流,像胡尔查这样深厚的学养,丰沛的生活储备,假如能及时地华丽转身,成就一位大作家、大诗人,当是水到渠成的,而他毕生以翻译推介蒙古族的民间文艺、现当代诗文为己任,实在是功不可没,劳苦,功高。


我说的仰视,系由此出。


胡尔查老师译文集首发座谈会上,大家都很激动,他本人更加激动,哽咽了两次。


几十年间,没见过胡尔查的笑,却领略了他的“哭”。他的“哭”没有眼泪,也没有抱怨,像是对苦难的吞咽,像是对岁月的反刍,更像是对生活的感恩。当时,我就坐在胡尔查老师的身边,半尺之遥,不知道该为他鼓掌还是伴他落泪。怎样安慰他才好呢?这个时刻,我想,屏息静听,让灵魂与灵魂相聚,乃是最好的选择。结果,大家都这样不约而同地做了。


胡尔查老师继续着他的谈话,隐约看到他的眼角有潮湿的光泽。我猜想,这融化的也许只是他“冰山” 的一角,却显露出他的风骨和冰冻三尺的硬度。


一个人的风度是其内在气质的外泄与散发,思想和才情如太阳或者月亮闪烁出的光芒,是谁也无法遮蔽的。我感觉,胡尔查老师的气质、风采和内涵是可以成为世界级表演艺术大师的,包括他的声音、表情还有形象。不是他选错了行当,是他不会“演戏”,平生没有过一句“戏言”,真实得可怕,一丝不苟,一成不变,他,永远都不会作秀。


胡尔查老师走了,悲痛之余难免有些怅然,不由心生感慨:再杰出的人、再睿智的人、再健朗的人,到了一定时候总要挥手告别的。不过,胡尔查老先生这一世的行走令人感叹也令人仰视!他以毕生的奋斗践行着一个文艺工作者对党、国家、人民和这片土地的挚爱。这一辈子他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却有条不紊、有声有色,活得清清白白,走得干干净净,像一行格言,像一句谚语,更像是一部妙不可言的译著,从一个世界转换成了另一个世界……



阿古拉泰

阿古拉泰,著名蒙古族诗人、散文家、词作家。一级文学创作、编审、一级作词。出版诗文集15部、歌曲光碟9种,主编《内蒙古文学百年大系》等三千万字的文选。担纲文学执笔的交响音乐史诗《成吉思汗》,编创指导的舞台剧《马可·波罗》在北京、香港、台湾、意大利、匈牙利、加拿大、美国上演。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内蒙古杰出人才奖、突出贡献专家、五一劳动奖章、德艺双馨文艺家等称号。历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内蒙古文联副主席,内蒙古作协副主席,内蒙古政协文化文史委副主任,内蒙古大学驻校作家,内蒙古师范大学校园文化首席专家,内蒙古艺术学院特聘教授,内蒙古文史馆馆员,内蒙古诗歌学会会长,内蒙古作家创作研究中心主任。

作者:阿古拉泰

责编:贺晓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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