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日里的私奔

婆婆住院的第二日就封城了，仿佛被就地正法，谁也进不来，谁也出不去。天地深处的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只能自己给自己从前和未来，只能自己和自己同居了。

镜前看一下自己，自己和自己的距离竟是一种出乎意料的“静距离”，就是永远不相交却彼此可以看得到的铁轨。如果人与人之间是这样的距离，最好不过。可自己和自己却是没有打破的关系，那就是陌生。

网上说从陌生到熟悉，彼此会发现对方身上的缺点，距离会变得疏远，便不再靠近，甚至启动前所未有的自我保护机制。还有一种就是纯粹意义上的怀念，即使人在天国，距离也无法产生美，只能产生怀念，甚至是某一瞬间的痛苦或者崩溃。

自己和自己的怎么这些关系全中。想想那个死去的自己，在人们看不到自己的地方，在虚无中融合又感觉彼此。可在某一瞬间，也还是会痛苦到崩溃。

原来那个自己如罂粟被陷在天地的深处，清风不能，晚霞也不能。掉进去就不知该如何出来。我不期望那个自己会明白，我恼那个自己，但似乎又无从怪罪，只乖乖跟在那个自己的身后。

我不敢搭救那个自己，怕我自己也没道理。那个自己对我如何要紧呢？就像是我的梦，印证一切，却无法实行一切。就像光脚跑遍整个房间，所见皆是幻相。而我在这幻相里走了多久？繁华长歌不做别，却是长别。久违的靠近却又离去。

可那个自己对我的爱在那一刻确实是真的，我对那个自己还是色心未泯、辗转反侧的。今生所负，皆因被我所欺。就像酷天的暑热也难化心底的冰尘。

总是想超越，就什么都先在心上，想先于尘世跳出生死轮回。却总也是彩虹现身，只别情依依，散不散的总也不消。说到底还是我身不由己。不是我不爱，只是躲起来，悄悄抚慰那红尘的伤。或许我的这个样子已配不上那个自己。风花雪夜只镂空了经年，却没有雕出一个完美的自己。而往日的冷淡与决绝，今日却如此热切与真意。

结庐在人境，却无车马喧。看来，在这封城的日子里，爱自己到了一定的浓度，总有些毒品般的沉溺。只能是带那个自己私奔了。紧紧呼吸，然后黯然销魂地开放，不再错过那个自己，那怕一意孤行。

内衣是爱情最隆重的开幕，是最后的面具。这些我统统不要，身外之物即使内衣也只是贴身情人。不要空调与风扇，我只要那个纯粹的自己在那里，与热浴与暑热撕缠。

大汗淋漓白热化到寻不到那个自己，直到不张扬了，不清冽了，我却在那个自己面前低眉，然后便素白白、清凉凉地嚣张。仿佛身不在了，连心也埋葬了。灵魂与躯壳合体镶嵌。从密不透风到疏可跑马。跑马的是烟花、爱情与青春。

看天边的太阳也像是被晨辉滋滋煎着的荷包蛋，那就是自己该投喂自己了。生活细碎，万物成诗。好的厨师是不挑食材的，有什么做什么，且做什么，什么便好吃。白水煮青菜，清风煮明月，能煮出松风与停云，就是好本事。

第一天封城牛奶没送来，正好可以辟谷一天。第二天看看快要坏的豆角，赶紧豆角焖面。同时做好以后的规划。感觉自己像是凡尔纳书里的人物，总会绝处逢生。

海鲜类有虾皮足矣，放到嫩嫩的鸡蛋里，权当乌龟蛋。如果日日坚持，不比真刀枪的鱼虾差。肉只剩几块儿，但小葱不少，可以包小葱肉馅的包子或者饺子。猪皮可做皮冻，这在夏季里可是凉粉一般最优的蛋白存在。没有牛奶，打豆浆或者米糊。一个人炒菜总觉浪费，那就包菜、胡萝卜、辣椒等腌一罐的泡菜，没等那亚硝酸盐起来，姜蒜、白酒和蜂蜜早就消灭之。

收拾起居。看看被自己遗弃的手稿里，竟有些没有输入电脑的。那人物可是那个死了的自己的化身。当时是如何赌气抛弃他们的？还牵连到了谁？那个被牵连的大概也是，已经死去的那个自己吧？只是那样决绝地背叛，到底还是伤了他。

许久以前的事，以为忘了，却如此声势浩大地扑面而来，任意地侵略，一步步逼向自己，自己被自己包围，且杀气腾腾。同时袭击人，并且负责我和那个自己的心碎。

抛开那万卷书不要了，就要那个自己的一卷。我静静把他们输入电脑里，就像那个自己和他全部复活一般。说着、笑着，一幕幕在屏幕里的山河纵横弛聘。

而我却静笃在前、葳蕤沉默。看似无力却心中有力，我与那个自己相知相悦相承欢。时间、地点、人物、情节，那一样都是我和那个自己耳鬓厮磨，连时间也是多余的了，它本来被自己勾引，却被热化了，变形了，字不了，心不了，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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