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猫记
钱钟书的猫丢了！
－钱钟书，字默存，江苏无锡人，文化昆仑。其小说《围城》家喻户晓，然小说《猫》因讽刺了众多闻人，时常走失。《猫》中的邻家女主宠爱黑猫，常常光临女主沙龙的大咖们爱屋及乌，颂之。
－钱钟书的猫：花花。钱钟书杨绛夫妇与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为邻，钱家花猫与梁家黑猫常打架，默存每每持长竹竿护短。为此两家失睦。
这在近代的无锡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寻猫！钱钟书执着的长杆可不是“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运河的围城里，百巷丛生，是藏猫猫的绝佳场景！默存小心地迈着猫步，移动着探索的天线。
－“寻梦，撑一只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徐志摩《再别康桥》
－运河围城：无锡老城区是惟一一个被运河包围的龟背形城区，城内原来河道纵横，后来河床多平为道路，衍百余街巷。
猫步被“良辰美景奈—何—天”的昆曲儿搅乱了，拄着文明棍的唐文治在无锡国学专修馆的门口华丽婉转地唱着《牡丹亭》。
“唐先生好！”
“是默存吧！”唐先生眼睛看不见了，但听觉愈发敏锐，“邀你来演讲，就讲‘西洋文化在中国’吧！”
钱钟书拱杆作揖，坚辞！无锡国专“正人心，救民命”，秉持国之大义，肃穆凛然，讲不动。再者说“睫在眼前长不见，道非身外更何求？”家乡的演讲向来不好作！
－唐文治：曾任上海交大/无锡国专校长，好昆曲，中年盲。
－无锡国专：中国20世纪上半叶培养国学精英的摇篮。与清华国学院齐名。1949年更名中国文学院，最后并入苏州大学。
－“西洋文化在中国”：《围城》方鸿渐演讲的题目。
－“正人心，救民命”：国专办学宗旨。
绕过国专，是一门五博士的顾宅，清华学长顾毓琇是“别人家的孩子”，毓琇的一塌糊涂！他的同窗梁思成常邀其襄与家庭沙龙，谈的主题自然是女主感兴趣的戏剧，一樵的《荆轲》、《苏武》、《岳飞》都是正剧，适合在剧院感慨。单拿了《白娘娘》出来讨论，却招致沙龙常任理事们的一致挑剔。顾毓琇不知道沙龙早就达成了审美的一致：白是肤浅的，黑才是有深度的美！被“黑”之后的一樵先生再也没有接到沙龙的邀请。这样说来，花花是见过顾先生的。或许因为熟悉的味道，进了“宝善堂”？
－顾毓琇，字一樵：江苏无锡人。曾任中央大学校长。著名教育家、科学家、剧作家、文学艺术家等。国际电机权威和现代自动控制理论的先驱，清华大学工学院创办人；世界诗人大会加冕的"国际桂冠诗人"；中国文学研究会成员；中国现代话剧的发轫人，上海戏剧专科学校（上海戏剧学院）创办人；中国黄钟标准音的制定者等等。顾毓秀纪念馆为建在顾宅“宝善堂”旧址上。
－关于“黑”之美的论述：见钱钟书的《猫》。因女主人皮肤黑，沙龙的常客们纷争着论证黑比白深刻而高尚。
思量着顾毓琇和梁思成的戏剧关系，默存突然就想到了同为戏剧家那只“虎”——曹禺， 花花会不会被装进了“周公馆”？毕竟，默存曾借三闾大学范小姐之口，调侃过《雷雨》，那意思相当于“妓女的包里装着口红、避孕套和XXX的书”。曹“大猫”也算回报过默存的尖酸，借着周朴园预设的广告语“无锡是个好地方”，让这个城市多了几分空乏的市井气质。唉！我的娜拉出走了，“我把我的爱，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整个儿都给了你，而你却撒手走了”！
－曹禺：钱钟书、曹禺、颜毓蘅曾并称清华外文系三杰——“龙”钱、“虎”曹，“狗’颜。
－三闾大学范小姐：《围城》人物。
－20世纪末，上海的一次扫黄行动中，警察从妓女手袋中搜出 “口红、避孕套和《文化苦旅》”。文化学者朱大可籍此批判余秋雨是“抹着文化口红游荡文坛”的学者。
－“无锡是个好地方”：一度成为无锡的城市主题口号。
－“娜拉出走”：是戏剧史上非常经典的一幕，象征女性平等意识的觉醒。出自著名剧作家易卜生的《玩偶世家》。
－“我把我的爱，我的肉，我的灵魂，我的整个儿都给了你，而你却撒手走了！”——《雷雨》台词
“喵”声在东边响起，快到“学前街杨家”。学前街杨家与杨绛所属无锡第一大家族“旗杆下杨家”同宗，钱钟书见“杨”思妻！杨绛 “是个有决绝的人”，这一点“侄女像姑娘”，三伯伯杨荫榆是被骂出圈的第一位女子大学校长，其痛苦出于出世出名的早！默存对于杨绛只是“忧卿烟火熏颜色”。钱钟书决定隔着杨家的墙唤猫，恍如情诉崔莺莺或者咏叹朱丽叶。“最痛苦的是，消失了的东西，它就永远的不见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他借用了从邻家听来的话，希望常常觊觎邻家沙龙的花花递过“梯子”！但借来的话对默存产生了幽默，这样的幽默又让他警惕起来！毕竟“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其文化必日趋虚伪，生活必日趋欺诈，思想必日趋迂腐，文学必日趋干枯，而人的心灵必日趋顽固。”是幽默地“活着还是不活”？这是个问题。
－旗杆下杨家：江南望族，以无锡第一代民族实业家杨宗濂、杨宗翰为代表。创建了中国第一个民营的业勤纱厂，兴建鼋头渚等。
－“我看你是个有决绝的人”——钱穆对杨绛的评价。
－钱穆：江苏无锡人，民国史学四大家之一。与钱钟书同宗，默存称其“宾四叔”。香港新亚书院（香港中文大学前身）创办人。
－杨荫榆——江苏无锡人。曾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中国第一位女子大学校长。无锡话说姑妈为伯伯。
－“最痛苦的是，消失了的东西……你就得痛”——林语堂
－“没有幽默滋润的国民……而人的心灵必日趋顽固。”——林语堂
临近晌午了，“人间四月天”充满着爱和希望！风筝从东林书院的牌楼前慵懒地爬起，象猫的一串呼噜声，与“风声雨声读书声”搅拌着难以下咽！一袭汉服正在说些“日头没有辜负我们，我们也切莫辜负日头”的话，不知是励志还是慨叹“许多人都做了岁月的奴，匆匆地跟在时光背后，忘记自己当初想要追求的是什么，如今得到的又是什么。”许多感情养分过剩的人，处处皆舞台。东林大先生们的背影远去了,谁来关心这岁月的奴和那只猫？默存抬头看去，弓河岸的柳已鸣翠，又到了送别的日子，遥见杨时“吾道南矣”! 杨时的足下有一只顶黑的猫，见到长杆就远远地告辞了！
－《你是人间四月天》——林徽因代表诗作
－东林书院：北宋著名哲学家杨时首创。明万历年间，以顾宪成为代表的“实学”思想家让东林书院名扬天下，其实学思想影响了无锡几百年，“实业救国，实业兴邦，实业振兴”成为工商业名城无锡重要的发展理念。
－“日头没有辜负我们，我们也切莫辜负日头。”——沈从文
－“许多人都做了岁月的奴……如今得到的又是什么。”——林徽因
－弓河：无锡老城曾经是“一弓九箭”布局，现仅存弓河一小段，位于东林书院旁。
花花原本很单纯，也没有去过欧罗巴，不懂得“黑”的高尚，更不懂黑白的立场。是黑猫怂恿花花去听马永中的演讲 “你不要谈我的生活作风，我的脾气不好，这些都是小事，一百条也不要紧，现在主要是政治立场问题”。花花觉醒了！黑猫大抵会是花花的世界！
－“你不要谈我的生活作风……现在主要是政治立场问题”——罗隆基
－马永中：《猫》中人物，揣测影射罗隆基。
黑猫像是进行西点军校步操训练，径直去了小娄巷。小娄巷里的谈家、秦家、孙家、王家各领风骚数百年。当年错配陆小曼的王赓，就是从王家大院走出来的。陆小曼大概也是听过马永中的演讲的，大小姐的脾气一旦中了哲学的蛊，那就狼烟四起了！那年，徐志摩在天上飞，醺醺然的小曼撇着越剧在唱“我不是醉，我只是难受，只是心里苦”。步操一过王家的旧宅就缠绵起来，变轻了的黑猫穿过重重巷子，来到百年牡丹树下，顷刻间乱了罗裙，醉了花阴。这时，默存就看到了一双水汪汪的猫眼！“This is partly the result of cat eye having a tapetum lucidum, which reflects any light that passes through theretina back into the eye, thereby increasing the eye’s sensitivity to dim light”。花花你怎么可以和黑猫流通这该死的爱情？我揭竿而起本是为了维护你的幼稚与纯洁，你这舔猫模样流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呀！“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长杆挑向黑猫，黑与花像鸳鸯蝴蝶，摇碎了一打粉墙黛瓦，向北！
－小娄巷：无锡核心城区历史街区，与东林书院毗邻。自南宋起，二万平米范围的小娄巷出了一位状元、十一位进士，十三位举人等等。被誉为“江南才巷”。
－王赓：江苏无锡人，中国第一位西点军校毕业生。徐志摩好友。陆小曼第一任丈夫。王家的另一位名人是当代毕昇王选。
－陆小曼：民国名媛，先后嫁于王赓、徐志摩。徐为生计满天飞时，陆与越剧小生在烟塌吞云吐雾。
－百年牡丹：小娄巷秦家福寿堂前一株150多年的牡丹，品种为“洛阳魏紫”。
－“This is partly ……thereby increasing the eye’s sensitivity to dim light”——音乐剧《猫》歌词，意为：猫的眼里有个水龙头。
－“流言这东西……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钱钟书
向北就是崇安寺了，最无锡的地方。崇安寺的文化是立体构成的：底层逻辑是儒道释集成体——梁溪首剎崇安寺/最大道观洞虚宫/儒林汇聚的方塘书院、池上草堂等；辛亥革命前后叠加一层——崇安寺院之上建起了学堂和商业街/洞虚宫主殿之上建起了钟楼图书馆/方塘池上扩建了公花园；后人又在此基础上修建了崇安阁、阿炳纪念馆等等。小时候，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曾担任县立图书馆馆长，每每带着他来这里读书、游玩，默存在崇安寺这个历史的迷宫里化身成“管城子、毛锥子”，进出自如！图书馆后面是公花园，园中间是白水荡。白水荡传说是春申君的行宫所在地，默存好奇，就去图书馆查阅春申君，其他的都忘记了，“移花接木”的故事却羞羞地印在脑子里。忆此，默存慌了神！花花如若被黑猫“移花接木”了，如何了的？匆忙间遇见了正在写生的钱绍武，问及二猫，指着新生路方向说：“两道影子奔向新生了”。
－崇安寺：无锡的光刻机在崇安寺的硅（龟背老城的核心）片上叠层雕刻。崇安寺与洞虚宫主殿毁于太平天国战火。王羲之长居于斯，顾恺之生长于斯，阿炳生活于斯。
－图书馆：钟楼图书馆，始建于民国元年。是中国最早的县立图书馆。无锡0地标。
－钱基博：国学大师，教育家。钱钟书父亲。
－“管城子、毛锥子”：指代笔，这里特指钱钟书《管锥编》。《管锥编》为钱钟书古文笔记体著作。此书考论词章及义理，打通时间、空间、语言、文化和学科的壁障，广泛涉猎，博大精深。
－公花园：始建于1905年，是中国最早的民办公园。
－移花接木：楚王不育，春生君送已孕女子，以期移花接木。
－钱绍武：江苏无锡人，雕塑界泰斗，被誉为中国罗丹。
转到新生路，默存碰到了瞎子阿炳。默存自小听他二胡和琵琶的“自来腔”，哀怨流转！上前询问猫声去处，曰：未闻其声，建议不妨去问猫小姐。猫小姐本姓顾，曾是女校教师，猫痴，据说能听懂猫语。猫小姐住在秦邦宪家贴隔壁，家里好像一个猫的博物馆。默存爱猫，充其量是猫奴，远不到猫觋的级别。因新生活运动而兴建的新生路比江南水城的其他街巷阔绰多了，礼帽和旗袍们的新生活是优雅而从容的。今日却不同凡响，钱钟书一下场就被轰轰烈烈的人流夹裹着向南去，而且是一股脑地都向南去。默存大不解，但见南去的人流中间分出一条窄窄的道，犹如上帝红海开路，一辆黄包车缓缓北上，车上坐着荣德生。荣老板目光扫视，焦虑地微笑着，向着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挥着手。滚滚红尘中，默存紧紧地握着长杆，好像是擎着节旄，内心升起悲壮来！对照着杨绛翻译的《唐吉诃德》的形象，看到一个个大风车在时代的洪流中翻转。
－阿炳：江苏无锡人，世界名曲《二泉映月》创作者。
－阿炳故居：原为无锡最大道观——洞虚宫一角雷尊殿。
－猫小姐：与阿炳等一起并称“无锡八大怪”。
－新生路：民国新生活运动时，无锡兴建的主要商业街。
－秦邦宪：江苏无锡人，又名博古。革命家。
－荣德生：江苏无锡人，荣氏家族创始人之一。荣毅仁父亲。无锡解放前夕，很多资本家出走，荣德生乘坐黄包车在新生路巡行，明示实业留在新中国，拯救市场。
在顶流的喧哗中，钱钟书望见黑猫与花花在圣公会普仁医院的房沿走着直线，春光荡漾着Baroque的享乐与激情！默存的结论是：他们私奔了！无锡是个私奔的好地方，范蠡和西施泛舟于斯，梁鸿和孟光耕读于斯、唐伯虎和秋香三笑于斯，呆子段誉也是在这里滋生了同神仙姐姐私奔的念头。私奔就像私房钱，偷偷地攒了很久，往往是一次性痛快地花掉！杨绛的闺蜜“清华林黛玉”就与她父亲的弟子私奔了，那形象瞬间变成了红拂女。可惜默存的私房钱不够，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干女儿也最终没有私奔成功！私奔的刺使得钱钟书像是泄了气的车胎，斜靠在新生的法国梧桐上，假装构思囚禁花花驱逐黑黑的谋略，那一对花儿与少年早已扯断了视线！
－圣公会普仁医院：无锡市第二人民医院前身。1908年由美国医生李克乐博士建立。
－Baroque：巴洛克。
－传说范蠡西施、梁红孟光、唐伯虎秋香皆私奔来无锡。
－段誉：金庸《天龙八部》人物，大理王子，与乔峰在无锡结拜，遇局势变故，背上王语嫣（神仙姐姐）奔于野。
－清华林黛玉：赵萝蕤，杨绛闺蜜。携父亲弟子陈梦家私奔。《红楼梦》中林黛玉曾赋诗赞－红拂女：“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红拂女：隋末“风尘三杰”（李靖、红拂女、虬髯客）之一，与李靖私奔并助其成就事业。
－徐志摩与陆小曼干女儿：何灵琰，钱钟书知己。
钱钟书终于拜会了猫小姐。猫小姐不吝赐教：花花的前世是惠山祠堂的蚕猫，本持清静，却被大阿福闹了心！原本大阿福也是孤家寡人，吃斋念佛。近年来有人从阿福身上掰了块泥，“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阿喜诞生了！无锡的地界上就满是荷尔蒙的气息了！默存不曾想猫小姐推演了这样一番道理，无锡成为中国革新与创造的明星，竟源于这样的青春和冲动！猫小姐的见解是：想回来就会回来，想出去就出去吧！
－惠山泥人：惠山泥人代表作是：大阿福、蚕猫、青牛。
－无锡：吴文化发祥地、中国近代民族工商业发祥地、中国乡镇企业发祥地。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出自赵孟頫妻管道升《我侬词》。
钱钟书的猫丢了。
文字：赵明
摘图：齐白石《油灯猫鼠图》
排版：幽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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