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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笔 如 有 鬼

2017-08-22 郗晓波 水先生的语文生活

下 笔 如 有 鬼

作者:郗晓波 


       曾经有一男生特惧怕写作文,逢作文课则疾首蹙额,痛不欲生,坚拒不写。我一生气说:《鸿门宴》抄三遍。又逢作文课,该生眉眼下弯嘴角上翘与我说:老师,今天我抄哪篇课文吧?把一肚子文韬武略神谟庙算的我弄得无计可施。我厉声喝曰:不行!写作文!该生立刻眼含热泪声音哽咽:老师,写不下去啊……我说,你怎么总是下笔如有鬼啊?怎么,鬼捏住你哪儿啦?其实,该生的感觉亦“与我心有戚戚焉”。扪心自问,自己也喝了几十年墨水了,关于写作的书也读了不少,博客里也常写一些豆腐块的小玩意儿。似乎也合于“多读多写”的原则,但一提笔也间或有鬼捏住的感觉,怎么挤也挤不出几点墨水来,若贾岛似的成了“苦吟派”,两句三天得,一写双泪流。终于,一掷笔,见鬼去吧!


       缘何笔下有鬼呢?窃以为这笔下之鬼大概源于心中之鬼,而这心中之鬼似乎觉得就是类似老杜“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等写作训诫。


       按理说,胸怀万卷当是好事儿,也是写作的前提。前段时间看电视剧《甄嬛传》,有场宫女选秀,一个长相秀美的女孩儿被考官首先问道,你读过四书没有?被问的女孩儿怯生生地回答说,读过。宫中选个美人,尚且希望秀女们读过儒家经典,更何况国家通过高考选拔人才。然而,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知道很多正确的写作训诫也许会成为写作的紧箍咒。美国杰出的发明家(轻灵信天翁的发明者)保尔·麦克思迪曾说“……他们的失败正在于懂得标准技术太多了。”梅依克林有篇童话正寓这样的道理:蜈蚣有四十条腿。有一次,一只癞蛤蟆问它:“当你往前伸第一条腿的时候,你还有哪几条腿向前伸出?当你弯下第十四和第十九条腿的时候,你那第二十七条腿的脚掌在做什么?”蜈蚣本来四十条腿走路配合自如,当它专心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再也不会走路了。由此看来,依照教条式的写作方法必然会造成学生写作巨大的痛苦和混乱,无法进行正常的写作。


       当语文老师比较痛苦的事儿是批作文,因为无趣,许多作文就是写在纸上的新闻联播,许多学生常写作文却与语言很生分。无趣的作文或许与语文老师板着脸特八股地教学生作文之法有关。经常听专家做关于作文方面的报告,有些一听就是网络里抄来的套路,应试中搬来的方法,也很无趣,专家装了一肚子正确的方法,但方法太正确了就等于什么也没说。书店里关于写作方法的书籍也多如牛毛,对写作技巧的研究愈来愈精细,清规戒律愈来愈繁多。这类报告一旦听多了,这类书一旦读多了,最容易被学来的正确的写作方法管束起来,一提笔,前人的训条、写作的规矩就自然而然地钻出来了,什么意在笔先啦,什么抑扬虚实啦,什么布局谋篇啦……写作中心、眼、手都集中关注在“标准技术”的思考上,自然忽略了与语言的游戏,也破坏了统一连贯的思维过程,构成写作中的心理障碍。勉力而作,力不从心,自然就有鬼捏住似的感觉。可见,大概进入写作时只有摆脱热衷于“如有神”的束缚,才可望摆脱“如有鬼”的窘境吧。


      我总觉得写文章其实是一件很个人的事儿,很多时候不是像《散户炒股入门》《宠物狗一百问》那样有具体的受众,更没有什么崇高的目的。所以,我写文章常常不把它当成一件很正经事儿刻意地做,以游戏的态度来与语言玩游戏,怎么玩有意思就怎么玩,博采旁门左道的方法,杂用五花八门的句型,惯取杂七杂八的语言,因为创新从来就不能亦步亦趋中规中矩。写作的灵感就像打喷嚏,喷嚏总是不经意间打出来的,你若刻意按照绅士标准去打还偏偏打不出来。现在有个“喷嚏网”,里面经常有些很精彩的东西,都是“阿嚏”一声“打”出来的。聂绀弩说过几句创作谈:对矜持太过的人说,有屁早放;对摇笔即来的人说,三思而行;对满纸浮言的人说,免开尊口。


       我曾经很喜欢韩寒的文字,第一次读《三重门》,感到语言这玩意儿在韩寒手中确实如一团泥,随便一捏就是个很有意味的玩意儿。那种清晰锐利的思维与幽默感弥漫在文字中的每个角落;那种少年旺盛的精力和爆发力都展现的淋漓尽致,整本书文字的游戏和趣味密度极大,让人爱不释手。都是与语言游戏,差别咋就这么大呢?来来回回就这些方块字,关键是怎样搭配组合,司马相如、杨雄等老前辈已经用他们的实践告诉后人,不是人参、鱼翅、燕窝、牛鞭都放在锅里炖,就能大补,包治百病。当下所谓优秀作文的流行做法就是按照正确的配方把所有花里胡哨的艳词全放在锅里乱炖,炖出来的玩意儿常常食之无味。


       说到这儿,我告诉大伙儿,我最喜欢的文章有两类:一是不太正儿八经地谈正儿八经的事儿,二是正儿八经地侃似乎不够正儿八经的事儿。许多学生从小学到高中表情严肃地写了不少正儿八经的作文,结果那作文就算是让黑格尔看了都头疼,叔本华看了都皱眉,我经常看也经常苦笑不已,学生从小学到高中,顺便还牺牲相当的业余时间自掏腰包参加课外写作提高班。操练了十多年,愣是越写越不会与语言文字玩游戏了。我的深刻体会:说咸鸭蛋是用盐腌的,这类文章多无趣;说咸鸭蛋是咸鸭生的,我宁愿读这类文章,爱咸鸭蛋及人,我宁喜欢这类写“咸鸭”文章的学生。


       而且我还觉得许多很有意思的语言与思想恰恰是未受过八股式训练的人说出来的。有一故事说东坡在雪堂夜读《阿房宫赋》,兴致盎然夜半不眠。两侍奉老兵寒甚困甚,一曰:“读书有甚用!”另一曰:“我听得一句有用。”一曰:“你懂什么!”另一曰:“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东坡闻之,笑曰:“这家伙挺有见识。”听懂一句的老兵是个没文化却很有情趣的人,能用自嘲的幽默方式来化解痛苦。这老兵要是识几两箩筐字,文章写出来估摸会比较有趣。人有情趣文章才会写得有情趣,写作有句名言:“没有乏味的题材,只有乏味的作者。”


       经常有人问我怎样提高写作能力,这真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我觉得写小文章,要放松;写大著作,要天分。写小文章若要端着大著作的架子,写出来肯定语言无趣,面目可憎。譬如我没有写大部头的天分,闲来无事儿,弄点小文章聊以自娱,兼而娱人。其实,学生仅靠教室里亦步亦趋按照正确的方法,写几篇应付老师的作文很难进步;平日里随便诌顺口溜、说玩笑话、凑副对联,弄条标语,办个小专栏,写个演讲稿等等,都是写作锻炼,要敢于放开束缚,丢弃方法,尽情去与语言游戏,玩得风生水起,玩得柳暗花明,回头再去写高考那八百字的作文,下笔就肯定不会有鬼捏住的感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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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先生的语文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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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于思,栖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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