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斌、宋聚磊:象似性视野下的英汉名词重叠对比
来源:外语与外语教学,2020年第1期
王文斌 宋聚磊
摘要:重叠广泛存在于英语和汉语。英语往往表现为部分重叠或辅元音变换,而汉语则往往表现为完全重叠或同语素叠加。本研究以语言象似性为参照,采取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方法对比英汉名词重叠典型成员, 通过对语形和语义的分析,探寻隐匿于差异现象背后的深层动因。结果发现,英语名词重叠的象似性主要体现在形式变化和语义度量的正相关,具有喻象象似性倾向,强调动作和状态的变化和增强,展现了其运动、改变和发展的时间性特点,反映于思维层面就是英语的时间性;而汉语名词重叠的象似性则主要体现于形式复现和语义物量的正相关,具有映象象似性倾向,强调空间和范围的延展和扩大,彰显了其块状、离散和可逆的空间性特点,反映于思维层面就是汉语的空间性。
关键词:象似性、英汉、名词重叠、时间性、空间性
作者简介: 王文斌,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英汉语言对比与语言教育教学,认知语言学,词汇语义学; 宋聚磊,副教授,博士生,研究方向:英汉语言对比与语言教育教学。
1.引言
2.象似性理论
3.英汉关于“重叠”的概念界定
Quirk等(1985:1579)将重叠2定义为:“合成词包含两个或两个以上相同的,或仅仅稍有差别的成分”。Hawkins等(1991:1212)将其定义为:“一个字母、音节或单词的完全重复或部分重复。”Mattiello(2013:144)在前人的基础上,作出了更细致的描述:“Reduplication(重叠)is a word-formation process whereby some portion of a word is repeated,either totally,as in copy reduplicatives(完全叠词)(e.g.gaga),or partially(部分叠词),with apophony of the(internal)vowel(元音变换)(as in riff-raff),or with rhyming constituents and apophony of the initial(consonant)sound(辅音变换)(as in boogie-woogie)”。根据上述定义,英语名词重叠可分为完全重叠和部分重叠,表征形式包括AA(如couscous、bling bling)、ABAC(如say-so、hooha)、ABCB(如curmur、culture vulture)、ABCADC(如flicflac、tittle-tattle)型3等。
早在20世纪20年代,黎锦熙(1924/1955:145-146)就提出汉语“重叠”的概念。赵元任(1979/2015:105-106)将重叠看作一种变化或一种语缀。重叠不同于一般语缀,在于其没有固定形式,它采取其所附着的形式,或者这形式的一部分。学界普遍认为,汉语名词重叠也可分为完全重叠和部分重叠,表征形式包括AA(如人人、天天)、AABB(如方方面面、日日夜夜)、AAB(如泡泡糖、面面观)、ABB(如面团团、圆圈圈)、AABC(如官官相护、心心相印)型等。可见,虽然英汉重叠在概念上并非完全对应,学界对其定义和分类仍存在分歧,但两者仍存在共同的对比基础,如都具备完全和部分重叠、音节或词的重叠等。
4.英语名词重叠典型成员的表征及其认知考究
4.1 英语名词重叠的典型成员
前二十位“同辅异元型”典型成员分别是:
前二十位“同元异辅型”典型成员分别是:
4.2“同辅异元型”部分重叠
4.2.1 语形特征分析
另外,此型中单音节ABCADC型占优,占比为70%(14个),如hip-hop、chit-chat;双音节ABCADC型占比为15%(3个),如ping-pong8、flim-flam。由于英语对音节数的规定主要是根据单词中所包含的元音音素(不是元音字母)确定的,字母组合(如see/si:/、saw/s:/)和闭音节(如zig/zig/、zag/zg/)是其常见的音节形式,重叠现象也不例外。具体说来,在单音节的叠词语形中,其构成形式多为“C1+V1+C2(-)C1+V2+C2”,如tip-top/tiptp/、riff-raff/rifrf/。该类叠词选择混搭而非同搭展现了其语形多变的特性。
可见,英语重叠并不追求整体一致的同音叠加,而是强调部分交叉的错落间叠,体现了其语音富于变化的语言特点。连淑能(2010:6,13,14)指出,英语喜欢词语和结构的主从分明、长短交错和替代变换,崇尚错落、变换、替代的表达法;而汉语喜欢整体匀称、成双成对、对偶排比和同义反复,喜用对偶、排比、重复、重叠的表达法。所有这些语言现象其实是深受其背后思维模式的影响。关于这一点,下文再述。另外,该类叠词的基叠式位置一般不能互换,且多可使用连字符构词,如clip-clop、dilly-dally,这体现了其不可逆的线序语言特点。
4.2.2 语义特征分析
表变量是该型的基本语义特征。多含有表达事物运动、动作行为变化或思想活动摇摆等意义,如flip-flop表达突然转变或翻转,ping-pong指乒乓球的双向运动;而dilly-dally表达犹豫不决的内心摇摆,flim-flam指矛盾心理的表达。Mattiello(2013:151)明确指出,该叠式的元音变换与象似性有关。这种高低元音极性互换的音系表征表达事物或动作的运动变化或对所指物犹豫、怀疑或否定的情感态度,体现了语形与语义之间的象似性映射关系。具体说来,高低元音的变换与事物或行为的运动和变化具有喻象象似性倾向,与思想活动或情感态度的变化也具有喻象似性。可以说,叠式中元音的变换隐喻式地展现了客观世界中动作行为的改变。
另外,前20位典型成员中,有70%(14个)的高频叠词可用作动词9,充当句子的谓语,表达事物、动作、思想等的运动和变化;40%(8个)可用作形容词,表达高(深)程度义。在兼作形容词的叠词中,75%(6个)可用作动词说明该类叠词的动性潜质,体现了其所隐含的动性含义,如see-saw、tittle-tattle。王文斌(2013a:163-173)指出,事物的行为、动作、变化是时间(概念)的主要表现或载体。该型重叠注重事物的运动、行为的变化或动作的交替,实际上就是注重动作的时间性。叠词多数可用作动词的事实证明了其所具有的动性特征,凸显了运动和变化的时间意义,佐证了英语的强时间性特质10。
4.3“同元异辅型”部分重叠
4.3.1 语形特征分析
辅音变换、音丛粘连是其重要特征。在前20位典型成员中,无论单双音节还是多音节词,均呈现出ABCB型叠,尤其是双音节和单音节重叠,占比分别为55%(11个)和40%(8个),如nitty-gritty、walkie-talkie和hodgepodge、hub-bub。辅音变换通常出现在词首位置,其剩余元音部分与第二音节直接粘连形成音丛,构成形式多为“C1+V1+C2(+V2)(-)C3+V1+C2(+V2)”,如clap-trap/klptrp/、hurly-burly/h:l i b:l i/。只有辅音发生变换的形式也表明英语追求声音变化和音位区别的语言特点,体现了其粘连混搭的形式特点。该类叠词的基叠式位置一般也不可互换,多数可使用连字符连接,如pow-wow、hocus-pocus,线序特点较为明显。
4.3.2 语义特征分析
与“同辅异元型”类似,在前20位典型成员中有45%(9个)的叠词可作动词用,30%(6个)可作形容词用,表现出其一定的动用和形用功能,表达事物的运动、变化或状态、性质等,如hodgepodge(混乱,可作动词)、ragtag(贱民的,可作形容词)。即便是纯粹的名词重叠也通常多多少少蕴含着程度之意,有些表达主观程度义,如mumbo-jumbo(胡言乱语)、fender-bender(小车祸);有些则表达情感上的贬义,如hanky-panky(捣鬼)、fuddy-duddy(守旧者)。可见,该类叠词中元音和非首辅音的重叠与语义表达的程度量呈现出喻象象似性倾向。名词重叠所内蕴的动作和状态的程度量,昭示着事物的变化和状态,其本质还是动性的,同样凸显了英语的强时间性特质。
因此,英语名词部分重叠的丰富性,说明英语重叠是变化间叠为主的线序语言,其形式的量和语义的度量(包括变量和程度量)成正相关象似性关系,展现了其喻象象似性倾向,表露了其隐喻性特征,揭示了英语名词重叠的本质偏重于表度量的增加,解释了名词重叠表动作或状态的内部动因,映射了英民族将名词看作动作或状态的变化观,反映于思维层面就是英语的强时间性。
5.汉语名词重叠典型成员的表征及其认知考究
5.1 汉语名词重叠的典型成员
根据周荐(2014:346-365)对《现代汉语词典》(1996年修订本)收有的叠词进行统计,可总体上把握名词重叠在汉语中的分布情况。汉语名词重叠的总量为116个,完全和部分重叠占比分别为52.42%(65个)和41.13%(51个)。而在包括所有词类的738个重叠总数中,完全和部分重叠的占比分别为58.13%和37.40%,与名词完全和部分重叠的占比大致相同。可见,完全重叠占优是汉语重叠的重要特征,也是名词重叠的典型类型。张峤颖(2009:38-40)对CCL语料库进行了近乎穷尽性的筛选,搜索出AA和AABB型名词重叠124个和312个,并对其进行了词频标注。本文以此为基础,选取了出现频率最高的前20位典型成员,并对其进行语形和语义分析。
前二十位AA型典型成员分别是:
前二十位AABB型典型成员分别是:
5.2 AA型完全重叠
5.2.1 语形特征分析
与双音节词相比,汉语单音节词更强调语素的独立性,因此块状性强,自然更容易完全重叠,凸显了其立体块形的表意文字特点。双音节或多音节词不易重叠的原因在于其整体性和同一性,如偏正结构的合成词,尽管指称一物,但其块状性弱,也就不容易或不能重叠,如钢笔(*钢钢笔笔)、电脑(*电电脑脑)。
5.2.2 语义特征分析
5.3 AABB型完全重叠
5.3.1 语形特征
5.3.2 语义特征分析
基式异质性是该型的重要语义特征。各分式基式具有异质性是指A和B非指同物且关系并列,如“风雨”中“风”与“雨”是并列关系却不属同物,故能重叠;“火车”中的“火”与“车”是从属关系(偏正关系),实属一物,故不能重叠。A与B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全无联系,要么同义、要么类义、要么反义,尤其是A、B同属一类事物是可以随意搭配的(张峤颖,2009:16),这表现出叠词“字以类聚”的特点,如“时”与“刻”、“上”与“下”可分别重叠为“时时刻刻”与“上上下下”,体现了汉语喜欢同义组合和反义合成四字格(连淑能,2010:13-14))语言特点。这表明其内部自有的逻辑关系,有着自身规律的制约。异质性词语由于表达的概念不同,指称的物体必然不同,因此物和物之间便存在边界性,两者的组合体现了其物物叠加的块状性、向外扩展的离散性以及前后颠倒的可逆性。
该叠词语形的块状性和离散性与语义上的异质性具有象似性,概念上的异质并置引发其语言形式的块状和离散,语形上的灵活组排映射出语义概念的随性组合。从重叠的制约因素可以看出,若要重叠必须把构词分式看作不同而离散的物,否则很难组构该型叠词,汉语的名物观在此可窥一斑,语形与语义之间的拟象象似性联系也得以自然映显。此外,该型重叠多表“遍指”、“逐指”、“类指”和“量多”之意,如“里里外外”、“时时处处”、“男男女女”、“恩恩怨怨”等。可见,其词形的延展对应于语义物量的增多和所指范围的扩大,拟象(数量)和映象象似性原则由此可见。
因此,汉语完全重叠的丰富,说明汉语是同语素叠加为主的立体块形语言,其形式的量和语义的物量成正相关象似性关系,展现了其映象象似性倾向,显露了其自然性特征,揭示了汉语重叠的本质偏重于表物量的叠加,也解释了名词重叠表空间或范围的内部动因,映射了汉民族将名词看作块状或离散的物的名物观,反映于思维层面就是汉语的强空间性。
6.英汉名词重叠对比
尽管英汉名词重叠都遵从象似性原则,且都与表量密切相关,但具有质的不同。英语名词重叠侧重度量的加深,强调动作和状态的变化和增强;而汉语名词重叠则倚重表达物量的增加,强调空间和范围的延展和扩大。若追溯其因由,则需要探求隐匿于语言现象背后的民族思维差异。语言是思维的外壳,英汉叠词的不同方式反映了英汉民族不同的思维特点,即变化观和名物观之对比,昭显于思维层面就是英语的强时间性和汉语的强空间性(王文斌,2013a;2013b)。洪堡特(1836/1999:53)曾言,人类语言结构之所以会有种种差异,是因为各个民族的精神特性本身有所不同。连淑能(2010:19)指出,思维方式与语言密切相关,是语言生成和发展的深层机制。语言是思维的主要工具,是思维的构成要素,语言形式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思维方式。因此,是英汉民族不同的思维方式造就了各自不同的语言表征,同时,语言表征的不同也折射出不同的民族思维。
7.结语
参考文献从略
公众号编辑:应用语言学通讯 梁国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