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伟丨我国关键语言战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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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语言与全球治理微信公众号

我国关键语言战略研究

张天伟

（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教育研究中心/国家语言能力发展研究中心）

【提要】关键语言的确定事关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对我国上至国家战略，下到国家语言（外语）教育事业和国家语言应急服务等有重要的意义。本文探讨了关键语言问题, 包括关键语言的定义、特点，美国关键语言战略和“项目集群"等建设经验，我国关键语言政策制定的决定性因素等。对关键语言及其相关问题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语言政策关键语言项目集群

“关键语言（critical language）"的概念是美国于2006年提出的。美国国家语言能力建设的核心内容之一是培养国家急需的关键语言人才。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速和国内外形势的变化，我国政府已经日益意识到关键语言人才对维护国家安全、保障国家利益、提升国家语言能力的重要作用，并开始重视对关键语言人才的培养。上至国家语言文字管理部门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下至学界，纷纷开始关注关键语言及其战略、政策等相关问题。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制定的《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与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 年）》在重点工作一节中明确提出“根据国家战略需求，制定应对国际事务和突发事件的关键语言政策，建设国家多语言能力人才资源库在学界研究中，我们在中国知网上以 “关键语言”为关键词，以“篇名”为类别，查询到8篇相关学术论文，以“主题”为类别，可査询到几十篇论文。本文从解析关键语言的基本概念出发，在美国关键语言战略述评的基础上，对我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制定进行对策性思考。

一、关键语言的定义和特点

关键语言主要指与国家安全、国家战略、国家利益和国家发展相关的语言，关键语言人才是国家宏观战略方面的急需人才。关键语言的语种涵盖范围不仅包括外语，还包括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与关键语言相关的诸多决定要素中，首位要素是国家安全。关键语言不等同于一般意义上国家需要的语言，而是以维护国家利益为核心，与国家战略和国家利益密切相关，国家发展急需的语言，一般多指非通用外语。

张治国^①探讨了关键语言中关键外语的四个主要特点：每个国家的国情不一，所以关键外语也不尽相同；关键外语与语种大小、强弱没有必然联系；一个国家的关键外语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由于非传统安全的不确定性，从信息安全的角度来说，在国家经济等条件许可的范围内，关键外语的数量可以多一些。在张文的基础上，我们认为关键语言的特点主要有以下五点。第一，关键语言的确定以国家急需为切入点，包括当前急需和未来急需，以维护国家安全和保障国家利益为第一要素，综合考虑国家发展战略布局，具有战略性和长远性的特点；第二，关键语言与语种大小、强弱没有必然联系；第三，关键语言包括外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等不同类别；第四，关键语言的入选语种会随着国内外形势的变化而不断调整，呈动态发展趋势；第五，关键语言人才培养一般采用精英教育模式，突出“少"而“精”，注重人才培养质量，.侧重培养高端语言、文化和区域研究人才。

二、美国关键语言战略

(一)背景和特点

9 • 11事件后，美国政府意识到国家外语能力的严重不足及其危害。反恐及随后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又使得美国有识之士认识到了外语能力欠缺对国家利益产生的严重威胁。在这一背景下，美国政府提出学习关键语言和研究关键区域的战略主张。2004年，美国国防部召开了由各界人士参加的“全美语言大会”。在这次会议的基础上，美国政府于2005年1月发布《国家外语能力行动倡议书》白皮书，希望公民学习关键语言；2006年1月，美国国务院、教育部和国防部联合召开美国大学校长国际教育峰会，正式推出了美国“关键语言”倡议计划。^②③美国政府相关部门一方面制定新规划，设计新项目，采取新措施；另一方面对原有的国家安全教育项目进行拓展与延伸，增加拨款数额，^④大力培养关键语言人才，强力建设国家外语能力。

美国关键语言战略不仅是国家传统安全领域的需要，更是非传统安全领域的需要，其实质是语言问题被安全化。

美国关键语言的特点主要有以下四点：第一，以国家安全为导向，语种不断变化；如 NSEP (National Security Education Program, 简称NSEP)所选语种不断发生变化。近两年, 除了汉语、朝鲜语、波斯语、普什图语等相对传统的关键语言外，美国关键语言的选取开始注重中欧地区和非洲地区，如乌兹别克语、吉尔吉斯语、约鲁巴语等。第二，在语言调查的基础上，确定关键语言。美国关键语言的确定是建立在语言调査数据分析基础上的，如美国国家语言服务团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中列出的与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相关的语言，依据的是美国国家安全局(National Security Agency, 简称NSA) 1980-1995年间的数据统计。第三，对关键语言人才的培养，采取项目集群的方式。下文将做详细探讨。第四，关键语言中涵盖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如美军的汉语教学项目中，注重对吴、赣等汉语方言的教学。

(二)突出“项目集群"的培养方式

文秋芳等^④构建了美国国家外语能力建设模式，该模式可以从宏观和中观两个层次来解析。宏观模式由规划体系、管理体系和评估体系组成。中观模式的规划体系由战略思想、战略规划、项目集群和政策法规四要素构成。我们认为从操作和实施层面而言，项目集群是美国培养关键语言人才的主要措施。项目集群指的是为实施战略思想而设计的系列项目组合。9 ·11事件后，美国政府实施的项目集群主要包括两大类，一类为国家安全教育项目群 (NSEP),另一类为国家安全语言计划项目群 (National Security Language Initiative, 简称 NS- LDe NSEP由美国情报委员会主任、参议员 Boren于1991年创建，其动机源于他提出的国家安全教育法案。该项目由国防部管辖，其宗旨是为联邦政府各部门服务国家安全提供高端语言与区域研究的战略人才储备。它们以奖学金的形式，资助高校里受不同教育层次的学生学习国家急需的关键语言，研究特定地区和国家的文化、军事、政治，奖学金获得者必须承诺完成学业后在联邦政府急需部门工作一段时间，履行一定的义务。进入新世纪后，根据美国反恐和海外战争的需要，该项目群又进行了不断地调整和扩展，目前已经增加到九大项目。

国家安全语言计划项目群是为响应布什 2006年1月宣布的“国家安全语言行动计划” 而建立。这是一项由白宫牵头协调、跨政府部门的联合行动。^①尽管教育部、国务院、国防部和国家情报局分头负责不同的项目，但这些项目形成一条龙，覆盖了全社会不同类型的教育对象，包括幼儿园一12年级(K—12 Program), 本科生、研究生、在职人员与专业人士。项目总数达到16项。

三、我国关键语言政策制定的思考

(一)我国关键语言政策制定的决定因素

近年来，我国以积极主动地参加各种峰会等不同形式，实现多边外交，在世界上发挥我国的大国作用。有鉴于此，关键语言的确定要综合考虑四点因素：长期需求与准备、现实危机、潜在危机和当前任务急需。^②

我国“长期需求与准备”涉及的语言主要有联合国工作语言、政府所需语言、学习研究型语言。联合国的工作语言共有6种：汉语、英语、法语、俄语、阿拉伯语和西班牙语。政府所需语言主要指我国一些政府部门，如外交部、国防部、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商务部、文化部、科技部等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国际交往中所需的语言，其中包含联合国官方工作语言等通用语种，也有一些非通用语种。以外交部和中联部近几年招聘公务员为例，在2010 〜2014年的公务员招聘公告里既有英语、法语和日语等通用语，也有柬埔寨语、保加利亚语等非通用语。学习研究型语言主要指对世界四大古代文明的学习，如对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印度等古典语言的学习，掌握埃及语、拉丁语等古典语言对研究古代人类文明、历史和文化有重要的意义。

“长期需求与准备”所涉及的语言还有我国周边国家的语言。亚洲形势与周边外交一直是我国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我国周边与陆地相邻的国家有14个：朝鲜、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尼泊尔和不丹等等，与我国隔海相望的国家有6个：韩国、日本、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和印度尼西亚。我国周边国家的语言都是我国需要长期储备语言人才的语种，同时我国丰富的跨境语言人才资源，也为我国提供了天然的外语人才资源。此外，关键语言战略的语种选择还要考虑一些“关键性小国”，这些小国虽然综合实力不强，但是都具有重要的战略位置，对我国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意义重大，是我国不可或缺的战略资源。例如，2014年11月，习近平主席出席二十国集团领导人第九次峰会，随后对斐济等太平洋岛国国家进行国事访问或会晤国家领导人。斐济的官方语言是英语、斐济语和印度斯坦语（Hindustani）。我国对斐济语、印度斯坦语的语言人才虽然需求量不大，但也是国家急需的。外交政策的制定受国际和国内两方面因素的影响，我国关键语言战略也要考虑国内相关政策和国家发展战略。2014年APEC会议中，我国提出建设 “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即“一带一路"的发展战略。该国家层面的发展战略中涉及很多沿线国家，这些相关国家的语言和文化知识人才也是我国急需的。然而目前我国“一带一路”小语种专业开设不足， “一带一路”覆盖中亚、东南亚等5个地区的官方语言数量超过40种，而我国高校2010年至2013年外语专业招生语种只覆盖其中的20 种，且在“一带一路"小语种人才培养中还存在在校生偏少、学生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培养模式单一等问题。^①这些问题都应该引起我国政府的重视，并尽快采取相应对策。

现实危机因素指当下我国国家安全现状所涉及的语言。如东海及钓鱼岛危机需要日语人才；中朝边境局势需要朝鲜语人才；南海危机需要他加禄语、宿务语、伊洛卡诺语、希利盖农语和陶撒格语、越南语等人才；阿富汗、伊拉克、中非、马里等国安全和反恐形势依然严峻，阿富汗需要达利语、普什图语，伊拉克需要阿拉伯语、库尔德语、波斯语，中非共和国需要法语，马里共和国需要班巴拉语和法语等人才。

潜在危机指潜在对我国国家安全造成威胁的危机。如中东、北非动乱需要波斯语、土耳其语、库尔德语、希伯来语等；叙利亚化武危机需要阿拉伯语、库尔德语、亚美尼亚语、阿拉米语和土耳其语等；朝鲜半岛危机需要朝鲜语及朝鲜语内部的方言，平安道方言、黄海道方言、岭东方言、全罗道方言等。

当前任务急需指我国的国际维和行动、海军护航及反海盗行动、多国或双边联合军事演习和国际救灾与人道主义救援行动等国家急需的涉外活动。这些与国际事务相关的突发事件, 需要突发条件下的语言应急服务。如我国海军护航及反海盗行动中，需要阿拉伯语和索马里语，特别是懂阿拉伯语和索马里语方言的人才。2011年，韩国曾因在对索马里海盗审讯的过程中语言障碍问题影响审判，不得不通过外交渠道向英国政府求援，请求英国选派精通索马里语及其方言的专业翻译来韩协助调査，因为索马里北部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②上海合作组织联合军演也涉及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等国的俄语、哈萨克语、吉尔吉斯语和塔吉克语。我国警方在云南边境打击跨国贩毒时，需要越南语、缅甸语、老挝语和高棉语等语言人才。

（二）我国关键语言政策制定的问题与对策

关键语言的确定一定要建立在语言调査的基础上，正如美国关键语言确定的重要标准是依据NSA的语言使用调查数据进行分析和判断。关键语言的确定不能只凭主观臆断，靠政府主管部门和一些学者拍拍脑袋、开开会就能决定的，而是需要结合国际安全局势，依据语言使用和需求的调查数据进行分析和研讨，最终确定我国的关键语言。目前我国有关语言使用和需求的语言调查亟需展开。

在制定国家关键语言政策时，不仅是外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特别是一些跨境语言也应被列入关键语言。但在处理关键语言中的少数民族语言时，要注意处理好国家认同与民族认同间的关系，即国家认同要高于民族认同。与少数民族相关的认同（identity）研究中所指的“认同"是与国家公民的身份相关的认同问题；在一个多民族国家，为了保持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必须把国家认同(national identity) 放在首位，至少不能让族群认同(group identity) 强于国家认同。^①如何在国家层面上利用语言规划构建和加强国家认同是多民族国家面临的巨大挑战，当前最大的理论难题是如何协调国家利益、保障语言多样性及少数族群的权益。^②但也要注意如果国家认同宣传过度，也会伤害少数民族的感情，被语言民族主义分裂分子所利用。

关键语言的确定事关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 对我国上至国家战略，下到国家语言(外语) 教育事业和国家语言应急服务等有重要的意义。美国关键语言的建设成效，为我国提供了有益启示，值得我国政府借鉴和深入思考。当然, 每个国家的国情不同，我国政府应依据我国国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制定出符合我国国家利益需要和国家战略发展的关键语言政策。

我国国家语言能力与美国相比，差距较大, 从顶层设计到具体操作层面，有大量的工作亟待开展，需要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视。国家语言能力的重中之重是关键语言问题，关键语言战略和政策的制定对于国家有目的地培养关键语言人才，提升我国国家语言能力，增强国家的软、硬实力，乃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 “中国梦”都具有重大意义。美国关键语言战略的历时发展、实施步骤、语种选择动因等都需要深入研究和思考。我国确定关键语言及其发展战略，可以借鉴国外经验，同时更要结合我国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