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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典型中国大家庭的世代变迁史丨谷雨影像

2016-09-14 靳华 谷雨故事



七八十年代,几乎家家都有一个这样的相框。在数码照片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家庭成员们互相邮寄各自的照片。这个相框挂在靳华的奶奶家,她收藏着全家最齐全的家庭照片。


随着全面二孩政策的放开,中国大家庭“倒三角”式的家庭结构将有望逐渐松动,但是家庭结构、观念的改变却是一个迟缓且漫长的过程。靳华的纪事摄影项目“我的大家庭”,从2010年开始持续跟踪拍摄,她试图纪录自己大家庭的日常和故事,纪录家庭成员的出生、成长、死亡,并为中国家庭在中国摄影史上留下一些真实的照片。


我的大家庭


摄影/靳华



01 24 大部分时间里,奶奶都是坐在家门口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奶奶和四叔住在一起,四叔在家门口种了几棵樱桃树。每到五六月樱桃树结果的时候,奶奶就担负起看树的责任,怕路过的行人和孩子会偷摘熟了的樱桃。有时候我总觉得她是在等什么人,等人回家。我好几次回老家她都是这样坐在门口等我,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似的。我离开的那天,家里所有人都出来送我,唯独奶奶没有从屋里出来。


02 24 奶奶一个人睡,睡得早,起得也早。九十岁的人了,奶奶都是自己铺床自己叠被,起床后自己梳头扎上簪子。(照片摄于2010年,奶奶于2012年去世)


03 24 奶奶家里的旧式缝纫机,四婶偶尔还会用它缝补些东西。缝纫机上酒瓶里的黄玫瑰是从窗外的院子里摘的,我夏天回去的时候开得正香。


04 24 伯父是同我父亲和三位叔叔、两位姑姑同父异母的兄弟,六十多岁了,在我四叔的樱桃园里看果园。他在自家的院子里也种了一些庄稼和果树,熟了的时候会送些去我奶奶那儿。



05 24 北方的夏天比南方稍微凉快一些,我大妈又切西瓜又削香瓜地招待我。篮子里是我从老屋翻出来的一对瓷的柿子存储罐,是很老的旧物了,是伯父在六七十年代买回家的“好东西”。



06 24 大伯父在他的大女儿慧珍家里翻看着家庭相册。墙上贴的是刚刚(慧珍的独子)的学习奖状。



07 24 慧珍姐家里的厨房,冰箱是新买的。冰箱上的装饰花纹同旧碗橱上的纱帘相得益彰。


08 24 大伯父和他刚出生的外孙女。(大伯父二女儿的独子)



09 24 河北秦皇岛,三叔的女儿琳琳在给她熟睡的女儿苗苗剪头发,苗苗一岁多,也是独子。

 

10 24 小姑在伯父家的厨房里打电话。虽然房子还是老房子,但厨房用具变了,我记得以前伯父家用的是烧柴的大灶台,现在也改成用煤气的灶台了。



11 24 小姑家门口的计划生育宣传画。


12 24 小舅妈在厨房里包饺子招待我、妹妹还有妹妹的女儿天天。



13 24 小舅妈在夏日午后清扫自家的小院。

 

14 24 夏天很热,舅妈铺张席子躺在院子里的水泥地板上午睡,说是凉快。


15 24 小舅妈在房顶晾晒麦子,累了后坐在麦子上小憩。


16 24 婷婷,四叔儿子家的独子,在她父亲的樱桃园里。


17 24 萱萱在我姥姥家的老房子里。舅舅说萱萱背后的门帘有着上百年的历史了,他小时候我姥姥就在用这个门帘,并嘱咐我一定要把这个门帘给拍清楚了。



18 24 我的一个远房嫂子,在拆掉的旧房废墟上试图捡拾一些金属,比如铜,然后拿到市场上卖些小钱。她背后的高楼预示着巨大的市场利润,河北老家的乡镇城市化正直接影响着本地人的生活。



19 24 上海,妹妹的孩子天天正在书房里写作业,妹妹在一旁陪着。这间屋子原本是我的卧房加书房。



20 24 上海,我(前)妹夫在阳台上抽雪茄。(照片摄于2010年,妹妹和妹夫于2015年离异)


21 24 上海,妹妹家的阳台。下午的阳光很好。



22 24 表妹小飞在北京工作,离河北老家不远,节假日她就回老家。小飞在家里的大炕上小憩。


23 24 小飞在她北京的出租房里。


24 24 麦子收割完了,村里要求每家每户把地里的麦秸都收走。不过,不是所有人家里都有大块地用来囤麦秸,如今麦秸也派不上多大用场,于是就有胆子大的村民偷偷点上一把火,直接在地里把麦秸烧干净,第二天就能播种玉米了。



《我的大家庭》: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作者/靳华


我出生在1976年唐山地震后。母亲在世的时候经常跟我和我的双胞胎妹妹提起地震那晚,挺着大肚子的她是如何从厂里的值班室逃出来的。父亲曾是一名军人,作为随军家属,我很小就离开家乡,并且频繁搬家。待居所终于在上海稳定下来,我和妹妹都已经快初中毕业了。可是相对稳定的生活也没有维持很久,在妹妹的孩子出生那年,身患癌症的父亲离开了我们。四年后母亲也因病随父亲去了。后来,妹妹一家搬进了我们曾和父母一起居住的房子,而我则选择远离,远赴加拿大学习摄影。


最初失去了小家,后来又离开了大家,因为失去,也因为距离,我开始对家庭这个话题产生兴趣。起先是强烈的个人的情感和对故乡的思念,后来我逐渐对“中国家庭”这个主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2010年夏天,我开始回国拍摄《我的大家庭》系列图片。这个纪事摄影项目既有个人情感的层面也有中国家庭社会研究的层面。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属于第一批计划生育政策的被实施者。我父母有近十个直系的兄弟姐妹,他们各自的家庭以及他们子女的家庭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树状大家庭。而我和我的下一代都是独生子女,何其幸运的是父母给了我一个双胞胎妹妹。待我父母相续离世后,我深刻体会到有兄弟姐妹的幸福感。最初被实施计划生育的一代,如今已为人父母,而他们的儿女不仅没有兄弟姐妹更稀有叔叔阿姨。回首上一代的父母,我们的家庭同他们的相比已经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里产生了很大变化。


作为七十年代生人,我亲眼目睹、经历了中国大家庭结构的缩小以及家庭观念的随之变化。中国家庭的变化不仅体现在结构和观念上,更体现在经济教育文化以及生活方式等各个方面。比如,安装了防盗门窗的公寓相对于开放式的四合院,三口之家的小家庭相对于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个人主义相对于集体主义等等。计划生育政策逐渐改变着中国的家庭结构,经济社会的崛起也威胁着四世同堂式的幸福。当我面对着外甥女在小区里骑着自行车独自玩耍,当我面对着小侄女在樱桃园的屋顶上独自画画,我才意识到,中国,这个有着世界上最多人口的国家,她的孩子们却是最孤独的。


没有来得及亲自给父母拍照,我想,或许我还来得及给我的大家庭留个影,不仅给我叔父这一辈人留个念想,更给现在的中国家庭留份档,也给小我一辈的孩子们留个历史。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能指着相片给我的子女们描述他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们是在怎样的大家庭里长大的。在那个大家庭里,每一个孩子都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以及叔叔舅舅、姑姑阿姨,那个大家庭大到我们会分不清各自的称谓——这将是他们这一代人所无法想像的。


从2010年夏开始,我便计划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纪录我的大家庭,纪录他们的日常,纪录他们的故事,纪录家庭成员的出生,成长,死亡,纪录一个典型中国家庭在当下的生活状态,为中国家庭在中国摄影史上留下一些真实的照片。


目前,这个摄影项目包括了四代人,二十多个家庭,五十多个家庭成员。这其中,有居住在海外的,生活在北京上海的,也有住在乡镇农村的。这个大家庭里有艺术家、工程师、企业家、教师、军人、农民、学生等。年龄跨越从92岁的老人到刚出生的宝宝。这个大家庭可视作一个浓缩了的当代中国社会。他们生活上的变化,也正反映了当下中国的某些变化。


2015年年底,随着“一个家庭只生一个孩子”制度的终结,中国大家庭“倒三角”式的家庭结构将会逐渐松动。但是家庭结构的改变,以及相应而来的家庭观念的改变却是迟缓且漫长的,“我的大家庭”由此可以成为一个跟踪式的纪事拍摄项目。从父辈们那里,我追溯他们的过往,在同辈的观察中,我记录当下,在对下一代的跟踪拍摄中,我将尽可能地记录他们的明天。


我不知道“我的大家庭”拍摄何时会终止。但在拍摄期间,我从叔父姑婶的口中,重新了解了我的父母。就像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片《花仙子》一样,在世界各地兜了一圈后,她却在自家的后院里发现了七色花。于我,这朵七色花就是家庭。只有将个人和家庭放在时代的背景下,我们才能更好地观察自己、认识自己。当个人记忆同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记忆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定位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关于靳华


自由艺术家。毕业于加拿大康考迪亚大学,艺术系摄影专业研究生。其摄影作品曾在多伦多,温哥华,蒙特利尔,埃德蒙顿,芝加哥,北京,上海等地展出。她从2010年开始创作的纪事摄影项目《我的大家庭》在国内外多次展出,并获得温哥华市长新兴视觉艺术家奖,艾米莉•卡尔艺术与设计大学毕业展佳能摄影奖第一名。目前工作和生活在加拿大蒙特利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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