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火焰》错过了奥斯卡,但你不应错过它 | 谷雨推荐
▲纪录片《海上火焰》海报
编者按
日前,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揭晓,《辛普森:美国制造》捧回小金人。但与此同时,另外一些优秀纪录片也不容忽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已经拿到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纪录长片”、欧洲电影节“最佳纪录片”的《海上火焰》。这部影片聚焦于意大利附近的一座孤岛,运用平行结构展现两群人的日常生活:岛上的意大利居民、以及乘船来此求助的难民。抛开政治正确的宏大叙事,不妨跟随本片去探索日常生活中的隔离与差异,重塑对他人生活的想象。
获得第66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的纪录片《海上火焰》,它所展现的视阈已经不再局限于政治历史的范畴,而是回到对“人”本体常态的探索。
我们常常喜欢把电影政治化、隐喻化,认为那样比较高级,意义比较深远。可是往往在这般无休止的讨论中,却好像遗忘了纪录片也好、剧情片也好,它们本身的意义,首先就是呈现多元的群体或个体日常,对这种日常做最关乎“人”本体的思考,而不是冠以所谓“政治正确”的噱头。
连续两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都颁给了以名人传奇一生反应美国议题的影片,如刚刚获奖的《辛普森:美国制造》,就运用大量档案资料,将美国的著名橄榄球运动员辛普森杀人案事件搬上荧幕,借由对辛普森的一生,对美国视野下种族和名人的话题进行了探讨。去年的奥斯卡最佳纪录片也同样由人物传记式影片《艾米》摘得,该影片中公开了部分爵士女歌手艾米的生前私人影像。
这让人不得不发问,奥斯卡最佳纪录片,真的是最佳纪录片吗?还是在基于美国本土奖项之上,一场地缘政治强势笼罩下的优胜者?纪录片最终要做的,究竟是对当下全球多元化人类生存状态的记录,还是成为一段历史的定夺者?
《海上火焰》无论是从它的叙事题材,还是拍摄方式上,都是一部极具争议的影片。事实上,它讲述的不过是一个小岛上的两种日常。岛上人平静如水的朴素生活,海上难民挣扎的求生状态。整部影片是这两种日常碎片化后的重新拼接,呈现出毕加索画风般的冲击感。观众游走在这两种日常里,通过共处空间的空镜头实现故事转换,岛上男孩琐屑天真、甚至有点无聊的生活片段闪现后,接踵而至的则是难民们绝望、无助的脸。这种视觉与情感上的冲击所产生的张力,让人很难相信在这座兰佩杜萨岛,同时存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被迫做我最恨的事情,尸检。”
小男孩萨穆埃莱长的结实健壮,喜欢玩弹弓,没事时双手交叉、伸向天空做出开动机关枪的模样。他爬树、划船、破坏仙人掌、逗鸟、读英文课本。可另外一方面,他又呈现出一种孩童中罕见的焦虑,无论是在检查眼睛,还是向医生描述自己呼吸上的问题时,他像一个小大人似的,滔滔不绝地用大量精准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身体状况。萨穆埃莱极其配合医生的检查,认真地反馈测试视力时他所看到的字母,一口一口用力地深呼吸,以便让医生查处出呼吸困难的原因。
“你有点焦虑,你老是觉得自己得了什么病,但事实上没有什么问题。”医生耐心的向男孩解释,但男孩依然坚持问到,“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
当场景迅速切换到了塞满难民、飘荡在大海上的船只上。瘦削、黝黑、没有任何生气的人们对着镜头寥寥无言,沉默之中时间近乎静止,流露出绝望的意味。即便被问到船舱情况的时候,年轻的难民也只是支支吾吾、反复地说那几句,“人很多,里面非常热,非常非常热。”
“当我在岸上发现他们的时候,数不尽的人,数不尽成百上千的女人和孩子,奇形怪状地躺着,尤其是舱门处的,他们在海上漂流了七天,他们脱水严重,营养不良,筋疲力尽……但是帮助他们是人类的天职,我们成功的时候,是欢欣鼓舞的……有时也很不幸,我不得不见证这些不幸的事发生……在这些情况下,我被迫做我最恨的事情,尸检。”
“……好多同事对我说,你见过太多太多尸体,应该习惯了。其实事实截然相反,你怎么可能习惯见到死孩子和在沉船上分娩的孕妇呢。要知道,脐带尚未剪断,你就这样一股脑把他们都扔进尸带、棺材,还要切取样本,切下手指、肋骨,切下孩子的耳朵,在死后羞辱一具尸体吗?这一切不能说不让人感到懊恼,像心地中央被掏了一个大洞。这让你睁眼闭眼都是他们。我每日每夜感受着这些梦魇,每日每夜。”
医生低着头,黯然地说出了这大段地独白。无奈而忧伤。
这一场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海上火焰
也许对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欧洲难民只是屡屡存在于新闻报道中的词眼,偶尔一两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照片在社交网络上传开来后,会经历一段短暂的话题发酵。对于这群从利比亚、叙利亚等中东、北非地区涌入欧洲各国的难民的生存状况和当地政府所面临问题的严峻性,《海上火焰》做了最直观的记录。
“这是我的证词,我们不在生活在尼日利亚了,许多人濒死,还有人被炸的面目全非。我们被炸弹袭击,所以我们离开了尼日利亚。我们跑进了沙漠,跑进了撒哈拉大沙漠,然后又死掉了很多人……所以我们逃到了利比亚,一座伊斯兰教城市,那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我们仰天长啸,我们该怎么办,山峦不是栖息之地,人们嫌贫爱富,我们漂流到大海,许多同伴去世了,他们消失在波浪的顶端,一辆装满90个人的船,只有三十人可以幸存,剩下的尘归尘,土归土……”
相较于医生隐忍的独白,这位黑人难民的几乎是一场慷慨激昂的演讲了。他闭着眼睛,神情痛苦,激动不已,字字铿锵有力。他是幸存者,漂流到这片安全的海域、却依然无处可去的幸存者。
而小岛上,男孩萨穆埃莱坐在挂着白色窗帘的窗边,窗外雷声轰鸣,祖母一边做着手上的针线活,一边说着二战时附近海域的军舰向海面发射火箭,渔民们夜里不再出海打渔的往事。祖孙两的对话里,将此时的雷声与彼时的火箭联系在了一起,“就好像海上的火焰,大海会变成红色。”
电影前半部分关于难民的大多数镜头都泡在黑暗里。船只在黑夜里行驶,呼救台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搜救人员在夜里进行难民转移和检查,难民在昏暗的房间里进行祈祷、低音歌唱;借着房屋的些许灯光组织足球比赛,合声唱起啦啦歌,欢乐极了。
而影片的最后,导演仿佛面对这悲惨的现实,也缴械投降,不再做任何场景的构思和情感的表露了。他的镜头直接深入白天海面上的搜救工作现场。船上一具又一具呼吸沉重、濒临死亡的身体叠在一起,他们躺在甲板上,有一些身体还在轻微地抽搐,脸庞因为太瘦而显得眼睛大而空,他们睁着眼睛绝望地看着天空。穿着白色连体服的搜救人员拍打着好像已经不再有生命体征的难民的脸。一位眼部受伤的难民留下了红色的眼泪。他们绝望地哭泣,呆滞地沉默。搜救现场的近景和辽阔大海的远景交错呈现,镜头又转向了正在被转移的尸袋。重现着之前医生的独白,梦魇一般的现实。
这是二战之后,兰佩杜萨岛附近海域经历的又一场没有颜色、没有声音的火焰。
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梦想
网络上流传着一句鸡汤,“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同样,这句话的另一面也常常被人们忽略——“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不到的生活。”
兰佩杜萨岛上的男孩无法想象离他不远处的大海上飘荡着一个地狱般的空间,他担心自己弱视的眼睛恢复程度,担心自己的过敏反应,担心自己身体生病。而从中东、北非逃亡的难民,时时刻刻面临着死亡的要挟。普通观众看到男孩和他的家人的生活,或许会感到冗长无聊,偶尔被男孩稚嫩的举动忍俊不禁,而被难民的镜头所震撼,所击中。
影片《海上火焰》终于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对看”的机会,平行剪辑的手法不断地在提示着观众,他们同时存在。当我们的日常被太多的形式化标签、新闻字眼、甚至“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这种标语式的理想所麻醉时,《海上火焰》给予观众最直接的答案——欧洲难民是什么样的情况?难民危机意味着什么?以及我们所以为的日常,绝非是所有人的日常。
男孩萨穆埃莱再一次举起双臂,对着大海的远方做出了开枪的动作。影片就这样结束了。没有故事,没有剧情,从头到尾只是浮光掠影式的片段截取、连接。在我看来,《海上火焰》像极了解构主义的作品,打破、重组、融合,伴随着视觉性冲击后的意识流出。这不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影片,更像是一副值得你长久驻足的画作。在这长久的注视中,剥落了兰佩杜萨岛作为接收难民的“前线”身份,瓦解了欧洲难民所谓危机所谓历史遗留问题的争论,打破了往常观众对于观看以弱势群体为主题的纪录片时,极为强势且难以自知的上帝视角。散乱流动着的画面将每一个过着平淡无奇生活的“个体”代入其中,直接对看平行空间里另外一群人的生死、挣扎、绝望、无助。
生活永远都不是我们所看到的模样,难民就在我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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