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鸟正因误食人类垃圾死去，这位摄影师都拍了下来 | 谷雨推荐
克里斯·乔丹作品《中途岛》视频截图。中途岛（Midway Atoll）位于太平洋中心地带，距离最近的大陆也有2000英里（约3219公里）。这个罕有人至的小岛曾在二战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现在正与人类制造的海洋垃圾遭遇。这里既是信天翁的出生地，亦是它们的墓地。
编者按
在2015连州国际摄影年展上，美国摄影师克里斯·乔丹(Chris Jordan)与中国摄影师王久良有一场精彩的对谈。其作品《中途岛》关于人类的消费带来的垃圾污染对动物的伤害；王久良的《垃圾围城》、《塑料王国》等作品则关注垃圾生产对人类未来的影响。这篇精彩对谈将带我们遥远海岛上触目惊心的现实，而它引发的讨论并不局限于环境议题本身。
站在死去的鸟身边，就像站在镜子前
——克里斯﹒乔丹对谈王久良，2015连州国际摄影年展
来源：四月风影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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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国摄影师克里斯﹒乔丹纪录片作品MIDWAY片花
王久良：尽管在这之前我已无数次看过这一片花，但是今天在大屏幕上再看，依然让我感到震撼。它是如此直观地告诉了我在中途岛上所发生的这一切，让我们看到了那么多的小鸟因为误食人类的垃圾而造成的生态问题，也让我感到深深地悲伤。那么克里斯，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疑问是：这些塑料垃圾是从哪里来的？
克里斯：我是2008年开始意识到并关注塑料垃圾的问题。我刚开始了解到中途岛的一些事情是由于一些流言，说在太平洋的一个海域上有一个一千平方公里的全部都是由塑料垃圾堆积起来的移动的岛屿。作为一个一直关注垃圾以及污染事件的摄影师，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因此我特别想过去看看这个漂流的垃圾岛是什么样子。我参加了一个由海洋生物学家和科学家聚在一起讨论的一个会议，在这个会议上我了解到海上的垃圾有很多种，都是从人类生活的大陆流入到大海中去的。尽管就像是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内陆的地区，就像是现在在连州这样的内陆地区，一个瓶盖这样的很轻的塑料垃圾，当我们扔到下水道后，它最终还是会流入大海。而在出海口这样的地区，因为聚集了太多的垃圾，所以垃圾看起来就像是爆发一样流向大海。如果我们有能力把太平洋的垃圾聚集在一起，那么它的高度就像是一个喜马拉雅山这么高。只不过是因为太平洋的面积比较大，因此人们感觉这些垃圾是很少的，无关紧要的。所以当我跟科学家在一起得知这个事实时，科学家们说你是不可能在视觉上拍到太平洋中塑料垃圾的污染情况。他们告诉我做不到的时候，我非常郁闷，但是作为一个摄影师，我一定要拍到。然后一位女生物学家告诉我，如果你想拍塑料垃圾的污染问题的话，那么你应该去中途岛拍摄那些濒临死亡的信天翁幼鸟，当时我听到之后脑海中仿佛有一个警钟告诉我：一定要去。于是我前往了中途岛。
王久良：地图上的小红点就是中途岛的大概位置，是位于太平洋的中心点。
克里斯：而且更巧的是中途岛就是信天翁这个鸟类一直生活的地方，它们在这个岛上生活了几百万年的时间。信天翁吃腐食，它们为了觅食会飞很远很远的距离，甚至可以飞跃整个太平洋，吃漂浮的鱼类尸体来生存。理论上讲在海洋上漂浮的所有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食物，但是现在令人悲伤的事实是在海上漂浮着的不是他们食用的食物，而是垃圾。鸟类没有对垃圾的辨识能力，它没有意识到这些是不能吃的。这些信天翁出去给孩子们觅食时，其实带回来的是满肚子的塑料垃圾。
王久良：作为一个职业艺术家，克里斯·乔丹的确十分敏感，哪怕是一点儿火花也能让他燃烧起大火。我注意到他这组作品的标题很有意思，MIDWAY，中途，这个词语在汉语的语境里是非常多义的。它既可以从物理概念上表达一段行程的中间地带，同时又很容易引申到类似一段生命旅程的中途，让人产生更多的联想。尽管我有我自己的理解，但我还是想听听克里斯·乔丹对MIDWAY这一标题自己的阐释。
克里斯：第一次去中途岛我看到的都是死去的鸟类，肚子里充满了塑料垃圾，当时我内心非常绝望。因此我回到美国之后情绪也特别低落。当时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这一项目的全部，我拿它们去出版、展览，希望人们看到这组充满符号性象征性的图片的时候能够唤起内心的良知。但事实是当我把这组照片放在我的网站上时，虽然得到了特别多的关注，但大家的反映却都是特别的绝望。那个时候我也很沮丧，因此我需要帮助，找到了一些长者，大部分是佛教徒，还有两位是印第安人的巫师，以及一位诗人，我向他们寻求帮助：我如何才能找到心灵上的解脱，能够摆脱这样的一个情绪。他们回答说，你从我这里是得不到什么希望的，你要做的是直面它们，回到中途岛，继续拍摄你所看到的。
当我第二次回到中途岛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活着的信天翁在那里。可能大家看到这些活着的信天翁会很兴奋，但是我又心碎了一次，因为这些美丽的优雅的鸟儿肚子里藏着这些垃圾。因此我一直在拍摄这些信天翁，从它们孕育、童年到它们飞翔以及死亡的过程，我拍摄了整个的生命周期。当我越来越多的拍摄时，中途岛这个词在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共鸣，我在想这一个岛屿为什么叫中途岛，而不是叫椰子岛什么的，我意识到中途岛这一太平洋路途的中间的含义其实在精神上也是给我一定的启发的：我的工作和义务是保持中立的态度，在死亡和生命之美之间我要保持一个中间的态度。
我也意识到，在这个充斥着不美好的信息的时代，我希望我自己不要只看到这些不好的景象。我在中途岛学到的是：虽然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个世界同样还有特别多美好的事情，我们不应该只看到黑暗的那一面。对于我来讲我内心里的目标是让自己的内心更强大，在直面恐惧与黑暗的同时内心也容纳更多的美好的事物。
关于人生，中途并不是某一个点，而是此时此地，是过去和未来的连接点，美好与黑暗的连接点，就像是足球场的中场休息一样。这是中途的多义性的一面。就像是我那位佛教徒朋友说的那句话一样：绝望是伪装的不耐烦。
王久良：我想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摄影师，所以对关于摄影本身会特别感兴趣。你作为一个摄影师，不但拍摄了图片，同时还拍摄了视频。从刚才我们看的那个短短的片花中，我明确感受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些鸟儿就像是我们人类一样，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但是在幼鸟成长中途，却发生了那样不幸的事情。
我女儿今年五岁，在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我们父母对孩子的爱，用无私来表达都不够。刚才克里斯也说到，信天翁爸爸妈妈出于无私的爱从几千公里外为孩子寻找食物。
克里斯：有一点让我动容的是这些鸟类对于人类是没有任何戒心的，他们对人类完全不会恐惧。世界各地的野生动物看到人类的时候都会不约而同地逃跑，而信天翁不仅不会逃跑而且还会对人类和他们的镜头产生兴趣并与人类产生互动。当我拿着相机走进鸟群的时候，会有大量的信天翁朝我走过来，并且晃动着它们的长脖子，好像在问：这是什么家伙跑到了我的地盘儿上来？我们之间的距离甚至超过了我的镜头的最近对焦距离。我用一把螺丝刀卸掉镜头对焦环上的螺丝，从而扩展了镜头的近摄能力，因此我们今天可以看到如此多的近距离的充满震撼力的画面。
此外我从中还获得一些启发，我不禁在想：人类的好奇心从何而来？也许是我们所有的物种内心最深处都存在好奇心，信天翁的内心中肯定也特别好奇眼前的我是什么东西。但是好奇心其实也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当我们觉得危险的时候，我们会不再好奇、不再感兴趣了。在我们人类的心理中存在着太多的恐惧，因此我们会把人按照国籍、肤色等等进行分类。因为存在着太多的恐惧，我们的好奇心也慢慢地消失了。我在想，如果我们人类对恐惧有更多的包容，让我们重新燃起好奇心，那么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让我们抱着这样一种想法再看一遍视频。
看他们的眼神多么温柔，这并不是出于单纯的猎奇。
为什么他们那么没有戒备？是因为他们没有天敌，也就是没有恐惧。所以他们对所有的事物都抱有单纯的好奇。正因为恐惧的存在让我们丧失了好奇心。
王久良：现在它们有天敌了，就是我们人类。
克里斯：当我从一种生物身上受到一些启发，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王久良：刚才您说的非常好，也勾起了我非常多的好奇心。我好奇的是你在一开始就拍摄了视频吗？你为什么在拍摄图片的同时还拍摄视频？
克里斯：我第一次到中途岛的时候，我担心有人会怀疑是我把这些塑料垃圾放到幼鸟的肚子里面去的。所以后来我带去了一个团队，这个团队也成了对当时情况的见证人，他们证实了这些垃圾不是我放进去的，而是这些事情是真真正正在发生着的。而当我这个项目做的越久，我越发现它要表达的反而不是丑恶，发现其中的美反而是我真正要做的事情。而且在我的拍摄过程中，我真正看到了信天翁这种生物的美，包括刚才片子里面所记录的信天翁求爱时的优雅的舞蹈，把我的心都融化了。我意识到我应该用视频的方式把它记录下来。
当我决定要去拍视频的时候其实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因为我从来没有拍摄过视频，而且现在还要做一个视频导演而不仅仅是摄影师。我从来没学过怎么拍摄视频，而且我平时都不怎么看电影。然而在我拍摄过程中，我意识到如果我要把这个主题完整的呈现出来，我不能仅仅作为一个摄影师，而要增加其他的方式。我的记录片导演朋友给我了一句话的建议，那就是：把懂行的人带过去就行了。
王久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现在，无论是随着器材的发展还是传播媒介的变化，视频的拍摄都会变得越来越简单。图片有图片的优点，但是视频也有视频的长处。我们看克里斯的视频，哪怕是一个镜头都是充满了无限的魅力。让我们再看一段克里斯的视频作品。
克里斯：视频中展示的是中途岛的另一种鸟。当我跪在地上拍摄信天翁幼鸟尸体的时候，这些白色的小鸟就在我的头顶盘旋，就像天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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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斯纪录片MIDWAY视频片段
王久良：这一单个的镜头简直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真的很嫉妒你能拍到这样美好且有意味的镜头。
克里斯：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一起合作拍摄一些东西。
王久良：好啊，听起来很不错。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想问一个特别现实的问题，从如此精美的画面来看，你的设备肯定也是差不了，而且你说你还有一个专业的团队，那么我想问，你这个项目一共花费了多少钱？你拍摄的资金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克里斯：资金问题对于每个摄影师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因为我拍摄的主题是我内心非常迫切想表达和呈现的东西，所以特别期望能有尽可能精美的画面效果，从而决定肯定是需要良好的器材和优秀的团队的，并且还要把这个团队带到太平洋中心的无人小岛上去也是非常困难的，总之这一切都需要钱。这个项目到目前为止已经花费了我一百万美元了。
王久良：哇！克里斯你真的很富有啊。
克里斯：我并不是一个有钱人，毕竟这个项目的开销太多了。最开始的时候我是通过透支信用卡起步的。
王久良：看来我们的起步方式都差不多啊。
克里斯：之后我获得了一些赞助和奖金，然后我还通过一个众筹网站获得了一些钱。
王久良：等一等，你能详细说说众筹的事吗？我想这应该对中国摄影师很有帮助。
克里斯：我把这个项目的预告片发布到众筹网站上，这部预告片在网络上可以说获得了“病毒式”的传播。在预告片下方我得到了很多回复和捐款，每个人也许只有几块钱的资助，但是因为人很多，我最终筹到了很多钱供我进一步拍下去。
王久良：刚才克里斯讲的很有借鉴意义。中国国内也有众筹网站，我不知道有没有在座的中国摄影师也曾通过众筹筹集资金，如果没有的话，我希望大家可以尝试一下。克里斯，你还有没有其它经验继续分享给大家？
克里斯：我可以分享给大家一些技巧。很简单，首先要做一个自拍视频，在视频里讲一下自己项目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充满热情的向观众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要向观众展示自己的热情，以及这个事情对自己的意义。只有这样才能让观众被你自己所打动，因此他们才会资助你。在众筹网站上，我最终筹集到10万美元。我借鉴了众筹网站上的一些成功案例，最终这些项目都筹集到了远远高于预期目标的资金。另外我还获得了30万美元来自基金、机构的非商业性赞助。
此外，我也从一些投资人手里拿到了一些资金，但是这些钱是借的，最终还要还。
刚才我说到透支信用卡，大家知道我透支了多少钱吗？大约有20万美元。
王久良：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说不认识我了，哈哈，开个玩笑。克里斯，你有那么多筹款的渠道，这是值得我们中国摄影师学习的。资金的问题毕竟很现实，如果我们要做好一个项目，肯定要付出自己的太多投入。我刚才已经学到了你的成功秘籍，就像获得了中国武侠小说里面的武功秘籍一样。
你的作品已经拍摄了数个年头，在这几年中你除了拍摄之外，还为中途岛的鸟儿们做出过其它工作吗?再有一个问题，通过你的作品的传播，中途岛的情况现在有没有改善?
克里斯：王先生的第二个问题其实也是我思考了很久的问题，作为一个艺术家，我也时常在问自己，自己的作品是否为这个世界做出了改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太渺小了，有一段时间我很好奇自己的作品究竟给世界带来了怎样的改变，而且我曾经认为如果我的作品不能给世界一些改变那么就不值得去做。但我的佛教徒朋友给了我一个启示，他说，你也许不可能知道你的作品给世界带来了什么改变，你唯一能知道的是，如果你不做这个项目的话，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不同？从此以后，我就不再纠结于自己的作品会不会影响到世界上的每个人，而是专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令我震惊的是，当我把作品带到世界各地的时候，每个人对这组作品产生的强烈反应是我预料之外的。作为艺术家，当你想追寻某一个主题，只要你坚持着走下去，只要走到某一点，你就会突然发现，你的整个世界就像一扇门一样打开了。
王久良：说的太好了，“也许你不知道你的作品对世界会有怎样的改变，但是你能知道如果你不去做，世界又将会是什么样子”。刚才问你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问我自己。因为我好多年来也在从事一些关于社会议题的创作，但是后来发现自己已经慢慢被驾到一个道德的至高点上。当你打开搜索引擎的时候，你会发现对于王久良的基于高尚的各种各样的称谓。这也成为了我的一个负担，很长时间里，我甚至把我的作品是否能够改良社会作为作品是否成功的标准。如您所言，一个人的力量真的是非常渺小的。很多时候我会感到很无力，也真的是很无奈，因为一个社会难题的解决一定是一个多方联动的结果，而不是取决于你一个人。作为摄影师，我们也许不是最终解决问题的人，但是我们可以做好一个提出问题的人。所以提出问题应该是我们摄影师的天性和职责，无论这些问题是关于当下社会、关于自己还是关于历史和文化。
克里斯：我有对您话题的一个回应，在环保激进主义者的眼里，他们希望看到的是别人做出了怎样的改变。我们看到激进分子指着你说，你必须做出这样那样的改变，你才能保护我们的环境。但是首先这样的做法对人是不尊重的，而且还没什么用，仅仅是徒劳的指责别人而已。所以我认为作为一个摄影师，我们不应该是指责别人，而是让观众知道你自己对这个话题是多么的关心。当你传达了你的感受的时候，别人也一定会受到你的感染。
王久良：非常感谢克里斯的分享。现在我们回到关于垃圾的议题。这张图片是我2011年在加州拍摄的一家垃圾分选工厂，这是他们在初步分拣垃圾的场景。他们的经理一直在自豪地向我说他们的设备是多么的先进。但是在最后，他指着一辆出厂的大卡车说：“快看，那是你们中国的车”。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们的垃圾在经过初步分拣之后第一时间卖给中国。后来我才知道，不但是美国，包括你所知道的任何一个西方发达国家的塑料垃圾在中国都能被发现。
而过去20年来，中国一直是全球最大的废旧塑料进口国。有数据显示，全球的塑料垃圾有70%都在中国进行回收。很多人在谈论垃圾问题的时候必谈回收处理。但是大家真的知道垃圾回收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首先我认可回收，也赞成回收，但是你必须了解垃圾回收的真实情况，你才能对垃圾回收做出正确的判断。每年都有超过一千多万吨的废旧塑料进入中国，那么这些垃圾塑料在中国到底是怎样被回收处理的呢？现在我们看一段视频，无需我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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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LASTIC CHINA
刚才大家已经看到了这些洋垃圾在中国的处理情况，所以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无论是我近几年的有关垃圾议题的作品，还是克里斯拍摄的中途岛，其实我们都是一直在探讨人类的消费问题。
从那些到达中国的“洋垃圾”中我真的发现有来自西雅图的，其中也许就有你家的垃圾呵呵，所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个人对于消费主义是怎样的看法？
克里斯：当我们的视角放在全世界来看的话，它们充满了堕落的状态：垃圾堆成山、海洋污染、物种即将灭绝、森林面积越来越小、大气出现空洞等等。我们能看到这些问题确实是现实存在的，而很多激进分子会强烈地指责说我们需要把这些地球上存在着的问题解决掉。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我们可以这么想，这些问题都是作为人类自身的，我们生病了，我们人类才是这些病症的根源。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问题来自于我们人类潜意识里正在出现的一些病症，如果我们没有把意识的问题解决，那么所有的问题我们或许永远没有机会解决掉。我想我跟王老师在精神层面上有一个共识，我们所拍摄的主题实际上并不是垃圾，而是我们的文化，我想我们共同有一个目标，就是改变大众集体的思维习惯和模式。王久良你是否同意我的说法？
王久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我非常同意。作为摄影师或者艺术家，我们对我们身边的问题提出质疑和我们自己的思考，然后通过作品传播给更多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作品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是当你收到一个你从来不认识的人的一封邮件的时候，那就说明你的作品已经在起作用。从这一点来说我非常欣慰，因为我经常在微博微信上收到很多的留言以及对这些现象的态度表达。这至少给我一种不孤单的感觉。很多的人跟我们的价值观其实是一样的，而且都在做这方面的努力。我发现了一件克里斯乔丹的作品，作品的题目就叫《合众为一》。我想放一下，然后由克里斯乔丹自己讲一下这个作品。
克里斯：刚刚大家看到的这些字母，是世界上各种公益组织的名字，我把这些字母连接在了一起。我的一个合作伙伴叫保罗霍金（直译），他的工作就是收集这个世界上所有相关组织的名字列表，他确实没有做到世界上所有公益组织的名字全部收集进去，但是也大规模地收集了一百到两百万个组织的名字。我保守地选择了其中的一百万个名字来做我的作品。我们在数据库中把这些所有的名字输入进去，把空格去掉，大家就看到了长长的字母线。它的字体是12号，我将它们连在一起，长度就是一百公里那么长。我和一位计算机程序员合作，我把这条线组成了这朵曼陀罗花的形状。背景声音是我自己的声音，是蒙古的呼麦。呼麦是一个祈祷的方式，我可以给大家展示一下，但是希望大家不要鼓掌。
王久良：好，我们的时间快要结束了，克里斯在最后还有没有想要跟中国的一些艺术家说的话？
克里斯：我想跟大家说两点。
两年前我在纽约的摄影展上看到了一些非常优秀的中国艺术家的作品，那个展览让我深受启发，我没想到如此具有创意的作品是来自于中国的艺术家，我也很荣幸这次能受邀来做交流，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关于原创性的话题。因为在艺术的世界里原创的价值非常宝贵，每一个人都想让自己的作品与别人有所不同。但是现实情况是艺术世界里前人已经做过了太多的工作，尤其是在摄影中，世界万物都被拍摄过。就我个人来讲，我受到创作启发最多的是来自于音乐，一位世界上最伟大的爵士音乐家的一句话让我深受启发。爵士乐是一个很即兴的表演，它们的段落架构都是预设好的，但是在表演的过程中需要歌手即兴地创作，而且每一个歌手在即兴表演时都力求做出不同。所以有人便问这位爵士乐表演艺术家，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是一个全新的演绎？他的回答十分简单，他回答说，事实上我从来没想过每一次都要做一个新鲜的事情，我没有这个意识，我所力求要做的是在那一个时刻我要做一个纯粹的音乐的表演，所以如果在那一个时刻你真诚地用音乐表达你当时的感受的话，观众能够感受得到。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讲，我每次做作品时都没有想过它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我从我的感受出发来做的话，它就是一个原创的作品，因为这个世界上你是独一无二的。这是我给在座的年轻艺术家的建议，做从自己感受出发的作品，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做到原创。
另外一点是，我希望大家在最后结束时不要鼓掌，因为当我们鼓掌的时候我们好像送走了一些东西，好像释放了我们好不容易感受到的一些能量。我希望你保持住今天得到的东西，保持住，不要鼓掌。
（内容有删减 录音整理：杨文彬、任仲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