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悲伤的事:瘦弱或是一种割肉还母
上一篇的《肥胖,是你创伤的显形》之后,有许多小伙伴希望讲讲胖不起来的原因。
首先要排除掉基因凡尔赛类的小伙伴,即:饮食分量和结构正常,且无生理上的器质性病变,却一直胖不起来,别纠结了,你多半就是我们嫉妒的那一款,坐下悄悄看别人的故事即可。
大概10年前,我因为工作认识了一个姑娘。见她之前听说她原来职位很高,我想她应该是精神抖擞带杀气的女强人,所以正式见面时,我吃了一大惊。
她个子挺高,有1米7左右,但是暴瘦,身型十分单薄,搭配着她细而慢的声音,总让我担心她说话多了会累着。当她伸出手时,白皙的皮肤像鼓面一样直接绷在她的骨头上,在手腕处高耸出一个让人感到危险的凸起,令我过目难忘。
让我印象深刻的不只是她的瘦弱,还有她在饭桌上的状态。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餐厅,我请她吃饭,但她几乎只沾了几口,我以为她是客气,结果后来一起工作的大半年间,她几乎都是这样:对很多食物都拒绝,说自己不消化。永远排斥尝试特别的食物,吃的非常少,饭桌上的她仿佛是个局外人,人间烟火和凡俗欲望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旁观。
我当时还没有学习精神分析,但是我已经有了这样的直觉:她拒绝食物仿佛是在拒绝进入这个世界,也拒绝靠近他人。因为在中国人的文化里,餐桌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们打成一片的地方,不管工作生活中有怎样的防御和摩擦,上了餐桌总会有融合或者缓和的机会。
很快这个感觉也渗透到了和她的工作当中。我逐渐感觉到她细弱的身影背后,其实有着很强的控制与挑剔。工作中她时常固执,对其他人和她互动的方式也有着苛刻的要求,这使得她常对他人不满,也让和她打交道的人个个都感到紧张。
放到今天让我来理解,我会把她当时对人际关系和互动方式的挑剔,与她对食物的挑剔关联在一起。那个状态仿佛是在说:“我不要那些人和她们的感情流入我心中,就好像我不要那些食物进入我的身体,因为也许它们是有毒的存在。”
在她快要离开我们团队的时候,我们有过几次长聊,由此我知道了她的原生家庭是如何把完美小孩的枷锁套到她身上的。而她为了打破这个枷锁,如何努力的出国,却在国外经历情感背叛,经历这一切后,她开始急剧消瘦,多年来几乎再没有胖起来过。
同样无法复原的是她对人的信任能力。尽管我们有过秉烛夜谈吐露心扉的经历,但她仍会突然之间怀疑我及其他靠近她的人的动机。我想,或许每一次的靠近都可能会成为不可控的危险,也许在她的体验里,当有人开始了解她时,就意味着她致命的弱点也将被逐渐了解,而她难以信任他人和这个世界。
不被信任的世界=无法信任的乳房
我们每一个人对于乳汁/食物的感知,对于周遭世界安全与否的感知,最初都是来自于妈妈的怀里。
好的乳房/妈妈会在饥饿以摧毁性的力量吞没婴儿前,及时赶到,将这个无助的小家伙托在温暖的臂弯里,驱散愤怒的雷暴,扑灭饥饿的烈火,让婴儿从情绪的浪巅着陆到柔暖的地面。
而糟糕的乳房/妈妈,则会对饥饿的婴儿施以惩罚,母亲喂奶的时机、分量和方式并不是以婴儿的需要为中心,而是以自己头脑中的幻想为中心,迫使婴儿跟随着妈妈头脑中的幻想打转,在这种残酷的打击下,婴儿被暴怒撕碎,被无助击垮,它与食物的关系,与自己的关系也从这一段人生的初旅中,被扭曲和破坏了。
当乳房/妈妈难以被信任,婴儿总是在进食的过程中体会到入侵和控制,这也可能会导致食物被赋予危险的含义从而被拒绝。
我身边有几位很难长胖的朋友,在对他们的观察中几乎都会发现对食物的高度控制与挑剔,忌口广得惊人。
当和他们谈起早年的成长经历时,也发现他们多半有着糟糕的养育过程。
比如有一个男生,从他记事起,严苛的父亲就几乎不允许他有什么个人的选择意志。从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和谁玩,到有什么兴趣爱好,吃什么东西,几乎都处在他爸爸的管控之下。爸爸心情好还好,心情不好的时候,任何一点不合心意可能都会招致惩罚。而软弱无力的妈妈只是爸爸的帮手,很少能站在他的角度上保护他。
他有严重的辣椒过敏,因此从不吃放辣的食物,平时妈妈在家里做饭,虽然会唠叨他,但也还是会注意,然而初中的某天中午,妈妈不在家,他爸爸煮了泡面给他,他尝了一口发现是辣的,就放下筷子,没想到他爸嫌他事情多,抬手就是一耳光,告诉他不吃完今天别想出门上学,还要狠狠揍他。他硬吃完那碗面,结果没走出小区就昏倒在地,被人送去社区卫生所,那一次,他爸爸听到医务人员说过敏严重会死人,才不得不相信儿子说的是真的。
然而这件事只是他被养育过程中的一片缩影。那些无数个被忽视被强迫的瞬间,使得他过去在关系中无法表达的攻击性与权力对抗被转移到了食物上,在进食这件事情上,充满暴力和对抗的体验把力比多的灌注,也就是享受的体验抽空了。同时,原本应该带来温暖和支持的亲情,也在某些时候如同有毒的食物一般带给他伤害,因此,他通过广泛的忌口,排斥食物,来象征性地拒绝了关系,拒绝融合,同时他也和文章开头的女生一样,拒绝了他人在关系中和他的亲密。
在对进食障碍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多数罹患神经性厌食症的人,多半早年有着高度控制,完美主义的父母。完美主义的养育者往往看不见孩子的真实需要,如果他们很脆弱,还会因为真实孩子的需要击碎了他们对完美小孩的期待从而陷入暴怒,这使得他们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会伴随或明或暗的暴力。
而当孩子不能够控制环境中的绝大多数存在时,他们就可能把注意力转向自身,来控制自己的身体。过度的控制甚至会扭曲他们对食物份量的感知。当他们自以为吃得很多时,实际上很可能进食量是远少于正常量的,也因为如此,很多有厌食行为的人也同步会产生社交退缩和自我功能的抑制,因为与他人的频繁互动会打破或扰乱他们对控制自己的需要。
所以有一些对食物非常挑剔的人,他们的社交活跃度、能够耐受的关系浓度往往也比较低,就像只能吃极少的安全食物一样,他们能够接受的关系形式也会比较有限,消化食物/情感的生理/心理器官未能在养育中得到很好的发育,导致很多时候他们会过着封闭的生活。
同时,控制进食的种类和分量,也相当于在潜意识里控制与早年养育者的融合程度。而恰恰是因为早年融合得太厉害,所以有厌食症或厌食倾向的人需要通过在食物上划出边界,来确保自己和客体是尽可能分离而不是融合的。
所以,或许过瘦的体型,也有点哪吒割肉还母的味道:我不吃,把你的影子从我的身上减下去。
而对于成年人来说,割舍的可能往往是一片世界。
不能长胖或许也是不想长大
意大利童话《不愿长大的小泰莱莎》里,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可爱的小姑娘小泰莱莎因为得知父亲被国王征兵打仗而死在沙场,悲愤地许愿自己永远不要长大,不要去明白那些人世间的不公。
结果她如愿以偿了,在同龄姑娘都为自己缝制嫁衣时,她仍然是个小女孩。不过后来小泰莱莎为了照护自己所爱的人经历了长大—变成巨人—恢复正常的过程,最终获得了幸福。
在我看来,这篇童话有着非常巧妙的寓意。小泰莱莎因为丧失和创伤而抵抗成长,我们都知道,创伤会使一个人的心智模式和时间感凝固,而这种抵抗和凝固被投射到了她的身高上。
而一个人成熟的生理标志除了身高,还有脂肪。在进入青春期后,我们的身高开始急剧增长,皮下脂肪以及性激素也同步增加,正常情况下,我们的身形会在成人期到来时,达到孕育和繁衍的标准。
这也往往是女孩和女人,男孩和男人的区别之一,起伏饱满的曲线,也意味着机体做好了迎接并承担更复杂任务的准备。
脂肪的存在也是有心理意义的。它是为挑战所做的准备;它是缓冲,是盔甲,也是某种意义上的配重。
拒绝它也就意味着拒绝某些相应的任务和对应的人生阶段。
然而有意思的是,当一个人过于瘦削时,我们从积极角度上赋意,会说ta有少女感/少男感,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可能象征着他们并未成人。
孩子气,少年气,在某些情况下是有明确的现实获益的。比如可以更容易地得到原谅,也更容易获得帮助,身边亲近的人会总有“ta还没有长大”的错觉,从而帮助ta接过生活的重任。
所以当一个人无意识地让自己维持在过度瘦弱的状态下,有可能也像小泰莱莎一样,以此来拒绝某些成人世界的痛苦与任务,同时,得到更多本应在早年得到却未被满足的照顾。
我认识的一个男孩,非常少年老成,瘦如毛竹,他从小被老人养大,成长经历非常辛苦。因为老人的养育往往在情感和体能的回应浓度上都要比父母低很多,这也会使很多隔代抚养的小孩成长得比较“压抑”。
我与这个男孩打交道的感受核心是“佛系”。那种佛系仿佛是在说,我不介入你,你也别激活我。他对周遭一切的热情都非常有限,就像吃不下也消化不动似的,但这使得他尤其受到年长且母性强烈女性的青睐。
小泰莱莎是因为童年时被奶奶妈妈用心爱过,因此后来在奶奶和妈妈需要照顾时,她允许自己一点点长大从而有了照顾她们的功能,也让自己更加靠近现实。
而一个让自己保持在少年状态下的瘦弱的成年人,或许也是在呼唤着一个好的喂养者,一段值得牵绊,可以放心去爱的关系,他既可以从这种爱中得到滋养,也可以因为有这爱而不怕经受历练,从而重启过去被中断的成长。
作者 | 李煜玮 UM心理认证讲师,新斜杠青年,曾干过创业指导师,双语主持人,也当过品酒师,进过500强
编辑 | 盒子
2022-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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